5月11日早上,Teresa 照例做了一次快篩。
在桃園日月光中壢廠工作的她,平時輪的是夜班,從傍晚7點20分到隔天早晨7點20分,一般是做兩天、休兩天,但偶爾必須加班。
日月光是全世界最大的IC封測(晶片製程的末端環節,附加價值、技術門檻較低;台灣的封測廠商多會雇用移工)廠商,2021年營收將近5700億新台幣(約1500億港元),在半導體產業鏈裡佔有一席之地;光是中壢這個廠區,就有一千多名移工。對Teresa來說,在工廠裡工作、在宿舍裡生活,感覺就和在菲律賓沒有太大差別,充耳都是熟悉的母語。
看著快篩盒裡浮現的兩條線,她愣住了。於是她拆開另一盒快篩試劑,小心翼翼地按照流程,又做了一次快篩——還是陽性。
不太確定該怎麼辦的Teresa,撥了通電話給人力仲介公司。中午過後,仲介公司幫她安排了一輛計程車,將她從宿舍接往桃園機場附近的一個集中隔離所。和她同行的,還有其他四名當天快篩陽性的移工,其中一名是她的同房室友。
雖然沒有任何症狀,但坐在車上時,Terasa心裡還是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隔離所的設備如何,也不知道病情會不會惡化;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無法上工的隔離期間,公司還會不會發工資給她。
下午兩點左右,她們抵達了集中隔離所,仲介公司的聯絡人在那裡等著她們;明明是單趟500元左右的車程,司機卻向她們收了一共1,500元的車資,讓她有些不滿。
在隔離所門口等著的仲介聯絡人,給了她們幾盒感冒藥,又搬來一箱箱瓶裝水,再向她們每個人收取一百塊——原來水是要自己付錢的。
原本在宿舍裡和她同房的移工,再次和她被分配到同個房間。房裡放了三張雙層床架、六個衣櫃和一張桌子,看起來像是閒置的宿舍,但裝修比她原來的宿舍好多了,地面用的還是拋光的石英磚,空間也算寬敞。
仲介公司沒說會不會帶她們去醫院,也沒說她們需不需要做PCR。
下午五點,躺在床上的Teresa開始畏寒、頭痛,喉嚨也隱隱作痛。晚間七點多,仲介公司又送了四名快篩陽性的移工到她的房間裡。接下來六天裡,她們將在這個小房間裡朝夕與共。
當天晚上,她撥電話給在菲律賓的11歲的兒子。之前家鄉疫情爆發時,她總想,自己身在台灣很安全;沒想到現在,她卻成了全家唯一感染的人。Teresa怕母親擔心自己,要兒子不要告訴外婆她確診的事;兒子聽了之後,在電話前哭了出來。
確診後,他們最關心隔離期間工資怎麼算
Teresa並不是日月光裡的特例——自從台灣在四月爆發第二波本土疫情後,日月光已陸續有移工確診。
今年31歲的Teresa,工作內容是在各個產線之間運送物料;和她屬於同個小組的,還有其他3名台籍同事和4名菲律賓同事。早在5月1日,她組上就有2名台灣同事確診,當時她便趕緊做了快篩,主管也要求她休息一天。
按照〈因應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雇主聘僱移工指引〉以及最新的隔離規範,身為密切接觸者的她,原本應該在宿舍裡隔離三天、再進入「自主管理階段」四天(亦即所謂的「3+4」),但主管看她快篩陰性之後,便要她5月2日晚間回去上工,還問她願不願意加班。
可能違反指引、造成防疫漏洞的,還不只這件事。
根據指引,雇主必須遵守「分艙分流」規定,不得將不同工作場所、不同產線上的移工,安排在同個房間居住;然而Teresa卻指出,和她同房的11名室友裡,其實只有4名和她一樣是夜班員工,其他則分屬不同的產線。
針對這些問題,日月光公關Eddie Chang接受端傳媒採訪時指出,日月光移工的起居管理,基本上由人力仲介負責,他也強調一切防疫安排都合乎政府規定,但不願透露目前場內染疫的移工人數,只稱「目前公司營運一切正常」。
Eddie Chang 亦指,「日月光不是一般的小公司,桃園市政府盯我們,盯得比媒體還緊」,衛生局、勞動局若前去稽查,都能查到宿舍裡的移工工號,如果違反規定,只要對照班表就能查出,因此他不認為有違反規定的空間,「工廠就像軍隊,不是你想藏、想躲就可以的。」
然而端傳媒向桃園市勞動局查證時,卻得到非常不一樣的答覆。
桃園市勞動局指出,除非有移工出來指證、提供確切證據,否則稽查人員也只能看到宿舍,無法得知移工確切在哪個產線上工作,很難查證雇主或仲介是否依照指引安排宿舍,也因此,「分艙分流」很多時候必須靠雇主、仲介公司自律。
端傳媒亦多次聯繫Teresa所屬的「鎵興國際」人力仲介公司,但至截稿前都未獲回應。
除了密切接觸者匡列不確實、宿舍未做到「分艙分流」之外,另一個潛在的破口,則來自確診者的隔離管理。
端傳媒在桃園新屋某科技廠訪查時發現,該廠用來隔離確診移工的宿舍,並沒有嚴格的門禁管制,主要仰賴手機安裝的「電子圍籬」來進行監控。然而「電子圍籬」的原理,是由基地台對手機進行定位,誤差可達數十公尺;此外,如果移工外出時沒有攜帶手機,也很難被人發現離開隔離場所,因此偶爾能看見隔離者在建築周圍徘徊。
這件事,也反映出隔離管理鬆散、人員配置不足的問題,只能仰賴移工自律。
當然,這個破口也並非只存在於移工群體:在日增六萬多確診病例、同時有數十萬人在接受居家隔離的眼下,主管單位本就難以掌控隔離者是否確實遵守規範。循此,移工防疫的現況,和整體防疫狀況反映的是同一個現象:一旦疫情快速變化,既有的防疫指引很快就會變得不合時宜,必須不斷調整。
比起防疫漏洞、肺炎症狀,Teresa更擔心自己在隔離期間的工資問題;她的一些已經被隔離的同事,從上個月就開始在議論這件事,大家都認為,公司會以病假處理隔離期間,因此只能領到半薪。
針對隔離期間的工資問題,衛福部的移工指引並未明確給出規範,但強調移工可以申請「防疫隔離假」,雇主不得視為曠工,也不得扣發全勤獎金;如果移工因為隔離而沒有拿到薪資,也可以向地方政府申請每天1,000元的「防疫補償」。
然而Teresa若想申請這個防疫補償,恐怕也並不容易:她在快篩陽性之後,沒有去過醫院、也沒做過PCR,更沒有拿到居家隔離通知書,在法律上根本不算是「居家隔離者」。
有些雇主,則會讓移工在隔離期間申請特休——由於每位移工一年都有7至14天的特休額度,因此只要隔離期不長於可申請的特休天數,移工基本上都還是能拿到薪水。
然而,特休終究是移工的法定權利,而接受隔離也絕非移工所願,使用特休假來折抵隔離期間是否適當,依然是值得商榷的議題。此外,端傳媒在採訪過程中也發現,大部分移工並不知道自己可以申請「防疫補償」,因此很容易在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接受公司用特休來申報隔離的作法。
移工的活動半徑:有的無門禁,有的「lockdorm」
就職企業的規模,也會影響到像Teresa這樣的移工在疫時的處境。
在她任職的日月光,從2021年5到7月的第一波本土疫情期間,公司都實行嚴格的門禁政策,每天僅允許移工外出三小時,同時禁止移工外宿——不少菲律賓移工,都把這種措施戲稱為「lockdorm」。
但相對地,日月光在實施門禁期間,每個月也對每位移工發放2500台幣的補貼,外加500元的日用品津貼。
相較之下,在桃園新屋工作的Rodrigo,則是從2020年疫情爆發至今,都沒有經歷過門禁措施,而他所任職的工具機廠,就是台灣更常見的中小企業,整間公司只有數十名員工,菲律賓移工一共只有五名。
這種差異不難理解。大型企業雇用的移工動輒千人,而且往往集中住宿,一旦有移工感染,很快就會在宿舍裡傳播開來,對產能造成嚴重影響;至於中小企業,移工總數、以及佔整體員工比例往往都不高,移工群聚感染的影響有限。
但整體而言,移工雇主現在的作法,是透過獎勵、誘因,來降低移工外出頻率,而不太會使用懲罰、或強硬禁止的措施。
這種轉變,主要和2021年竹南科技廠爆發的移工群聚感染事件有關——當時雇主禁止移工外出,導致不少人批評:同樣都是員工,為何移工被限制行動,而台籍員工卻沒有類似的限制?
這起事件引起爭議後,台灣政府便要求雇主不得禁止移工出門。有些企業便規定,放假期間如果移工自願留在宿舍,便能拿到600元津貼,而大部分移工一方面擔心染疫、一方面也想拿到津貼,因此多半都很樂意配合。
不過Rodrigo任職的公司,也不是沒有受到疫情影響:2020年疫情剛爆發時,很多來自中國大陸的原料無法進口台灣、導致生產停擺,當時公司便要求他一週只上三天班。
自從共用廠區的另一間公司,在五月初傳出移工確診之後,公司高層也開始驚慌了,隨即要全廠員工進行快篩。「我們工廠裡工作的台灣工人,年紀都比較大,老闆擔心一旦傳染給他們,病情會比較嚴重。」Rodrigo說道。
他的工作是負責包裝機械成品、檢查零部件,偶爾還會幫忙組裝機器。雖然有點枯燥,但Rodrigo很喜歡:工作輕鬆、工時穩定,如果不加班的話,就是早上8點上工、下午5點放工,不像電子廠那樣24小時開工、需要輪夜班,而且台灣籍的雇主和同事也不難相處,偶爾還會請他和其他移工去聚餐。
更重要的是,他的公司提供免費住宿,也沒有門禁管理,每天下班後、週末假日期間,他幾乎就是自由身。
這點之所以重要,是因為Rodrigo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每逢週日,他都要騎腳踏車到新屋鎮上,再轉乘公車去中壢市區的聖心天主教堂,來回要近兩個鐘頭。在教堂裡,他除了參加彌撒之外,還會幫忙講經、在聖壇上做輔祭。上個月過基督苦難主日時,Rodrigo還從教會帶回一簇棕櫚樹枝,掛在房門外的牆上。
疫情中的互助
在新竹某個科技廠工作的Dora,也是Rodrigo在教會裡認識的朋友。老家在菲律賓的黎剎省(Rizal)的Dora,至今30年的人生裡,已經有8年是在台灣度過的了。
因為公司人手短缺,Dora接受採訪當天,已經是連續上班的第10天。但她看起來並不疲憊。「我的妹妹,上個月去醫院檢查時,發現頭顱長了顆腦瘤。」身為長女的她,把在台灣的大部分積蓄,都匯回了菲律賓給家人,也變得更願意加班。
Dora住的宿舍一共有六層樓,由人力仲介公司負責管理;如果徒步的話,距離工廠要十多分鐘的路程。粗略估算,裡頭大約住了一千人。
宿舍裡基本上就是睡覺、吃飯的地方,沒有讓他們做其他事情、休閒娛樂的生活空間,做什麼事情都在床上,同房的室友平時也很少互動,見了面頂多就是相互微笑,只求換班進出房間的時候,不會干擾到彼此的作息。
疫情為她帶來的唯一困擾,是能外出的時間變短了——雖然Dora的公司沒有門禁、也沒有限制外出時間長短,但會限制他們前往的地點不能太遠。正是因為如此,Dora上一次離開新竹,已經是今年一月去中壢的教會了。
由於移工防疫指引規定,雇主必須掌握移工休假期間的去處,因此Dora每次出門,都要用手機掃公司提供的二維條碼(QR Code),填寫自己去過的地方。「有次我不小心忘記了,主任還打給我,問我怎麼沒有掃碼。」
在天主教新竹教區服務、偶爾會到中壢耶穌聖心堂佈道的菲律賓籍神父 Peter 指出,從四月開始,他確實能感覺到來教會做禮拜的移工變少了。「有些公司會和移工說,不能出門超過三個小時,目的就是讓他們不要跑太遠,減少染疫機會;很多移工居住的地方比較偏僻,來一趟教會很難不超過三個小時,所以很多人就乾脆不來了。」
不過神父指出,在菲律賓移工的防疫上,教會確實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首先,菲律賓有不少虔誠的天主教徒,而教會,就是很多菲律賓移工在台的人際網路樞紐;這些人際網絡,能在移工需要幫助的時候發揮作用。
其次,台灣各大教會體系也都有下轄醫院,所以在醫學知識上,教會一直都能獲得專業協助,也能幫助政府向移工宣導疫苗接種的好處,以及正確的防疫觀念。
更重要的是,教會往往也是移工向外求援的第一個窗口,「這週就有快篩陽性的移工打電話來,因為還沒連絡上人力仲介公司,不知道該怎麼通報、拿藥,所以就打電話來教會問。」
另一個和其他海外移工社群不同的地方是,菲律賓移工的凝聚力、人際網絡確實頗為堅韌,白領、藍領的移工休假時也會一起活動,階級界線並不明顯——同樣來自菲律賓、週日固定會去教會做志工的 Ace 對端傳媒表示,他亦有類似的觀察。
正在中原大學攻讀病毒學博士的 Ace 認為,這種現象可以用宗教和文化因素來解釋。「菲律賓並沒有(印度那種)種姓制度,而且我們基本上屬於同個民族,普遍也都非常熱情活潑,本就喜歡社交、和別人一起相處的感覺。」
Ace 也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因為菲律賓缺博士,因此雖然他只有碩士學位,但已經在菲律賓某所大學裡任教多年;幾年前他剛進入大學教書時,也經常和警衛、清潔人員一起吃飯。
他在台灣教會時,也經常看見原本是移工、後來嫁給台灣人的新移民,會自發地對菲律賓移工社群提供幫助——2007年來台的Zhel,就是其中之一。
2018年和現在的丈夫結婚後,Zhel便取得了定居的身份,平日在楊梅國小教菲律賓語。去年台灣本土疫情爆發後,她便自發地幫助被隔離的移工,購買藥物、食物和日用品,再送去宿舍或隔離所的門口。
起初她幫忙的是自己的朋友,後來需要幫忙的人愈來愈多,她運送的足跡遍佈了桃園全境。Zhel告訴端傳媒,她幫助的對象不僅限於菲律賓人,還包括其他印尼、越南移工。
「有些人被送去的隔離所,不在原來的宿舍附近,所以他們沒法請自己的同事幫忙購物,這時候就很需要像我們這樣的菲律賓新移民來幫忙。」
Zhel指出,隔離者目前最缺的東西,其實就是用來緩解症狀的藥物,比如普拿疼、止痛藥等。「比較好的仲介業者,會買好給移工,但如果遇到不好的業者,移工就要自己想辦法了。」
大疫之後,還要留在台灣嗎?
前去採訪Doanrd當天,正好是五一勞動節;他宿舍的樓梯間裡,還掛著一幅陳年的告示,用中文註明「禁止家屬住宿」。
這幅告示提醒了一件事:這幢宿舍,原本其實是給台籍員工使用的,但自從台灣於1990年代引入外籍勞工之後,工廠裡的藍領職位便逐漸被菲律賓、越南籍的移工填補——雖然宿舍裡的住客已經換成了外國人,但告示依然沒有更換,卻也無心插柳地,為台灣的經濟史留下一個註腳。
到了宿舍,Rodrigo才告訴我,雇主當天突然說要請員工吃大餐,同住的其他四名室友全都開心赴約。但約好要煮菲式虱目魚酸湯(sinigang na bangus)給我的Rodrigo,並沒有因此更改行程。
前幾天在教會認識Rodrigo時聊到,我以前在科威特唸書時,如果想家,就會去菲律賓餐廳點一碗虱目魚酸湯——因為科威特也有不少來自菲律賓的移工。雖然菲式的虱目魚酸湯,味道跟台灣的虱目魚湯很不一樣,但至少虱目魚本身是一樣的(科威特的虱目魚大部分都是從台灣進口的),所以只要把油花花的魚肚吃進嘴裡,當時的我就能想像自己回家了。Rodrigo聽後,馬上便說改天要煮鍋魚湯,讓我回味在科威特時鄉愁的味道。
等待開飯時,Rodrigo又拿出了一個水果禮盒給我,說是雇主送的勞動節禮物,裡頭整齊擺著幾顆進口蘋果和奇異果。
除了幾張木製傢俱、一個擺放調味醬料的櫃子外,宿舍的客廳裡沒有太多擺飾——和大部分移工的宿舍相比,他的宿舍甚至顯得有些空曠。掛在白板上的日曆,是宿舍裡少數可以看出生活況味、體察時間流動的物件:他和室友會在日曆上的每個月初,畫上一個大大的「$」符號,提醒自己發薪的日期,然後在放假的日子打個大叉。白板上頭,還有一大疊從去年開始,公司便要求他們每天記錄體溫和身體狀況,但貼在白板上的體溫記錄表,只記錄到今年二月初就中斷了。
這波疫情爆發之前,他們的午、晚餐一般採「自助餐」形式,同事會聚在一起用餐;但最近公司再次更改了安排,把伙食改為「便當」,要求移工帶回自己的宿舍用餐。但便當裡的台灣菜吃久總是會膩,所以每到週末假日,他都會看著youtube的教學影片,學著做菲律賓菜解解鄉愁,也才能做出那鍋道地的魚湯。
吃著魚湯配飯時,Rodrigo告訴我,其實台灣不是他的「第一選擇」,他之前還申請過韓國、日本的工作機會。「韓國的移工計畫,是政府和政府之間簽訂的,工資幾乎是台灣的兩倍,但我沒有通過韓國政府的考試⋯⋯我也申請過日本的工作計畫,但沒有獲得面試機會。」
求職受挫的他,於是才將目光轉向相對容易的台灣。「在日本,你還要先學日語、通過訓練,之後才能過去工作。但在台灣,你只要通過雇主的面試就可以了。」
不過真要說起來,這場從2020年延續至今的疫情,其實也已經改變了移工在台灣的處境。
隨著國外和台灣疫情的起伏,這兩年多來,台灣政府已經多次暫緩移工入境,導致台灣的缺工問題雪上加霜;儘管勞動部已在2021年底重新開放移工入境,缺工現象依然沒有獲得緩解。
根據台灣勞動部統計,2022年3月份,在工廠、農場、漁船上工作的「產業移工」總數為438,489人,比2021年同期減少了約28,000人,減幅達6%;至於在家庭、社福機構裡擔任看護或幫傭的「社福移工」,缺工情況則更加嚴重,人數只剩約22萬人,比去年同期減少了10.71%,讓一些雇主抱怨「有錢也搶不到看護」。
這種缺工現象,不只讓移工的議價能力提高、讓移工市場由「買方市場」變成「賣方市場」,也讓台灣政府不得不加速對移工政策進行改革。
4月30日,勞動部便宣布「移工留才久用方案」正式上路:移工在台工作滿6年後,只要薪資達一定標準、或取得技術證照認證,便可以由雇主申請成為「中階技術人力」;成為「中階技術人力」滿5年之後,只要月薪達法定最低薪資的兩倍,即可申請永久居留台灣。
然而對於這個新政策,Rodrigo似乎不怎麼感興趣——儘管他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在教會裡也交到了不少朋友。
我問 Rodrigo 有沒有夢想。他靜默了幾秒鐘,然後羞赧地笑說,「我想當護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想當護士。」
Rodrigo說,許多來台工作的菲律賓移工,都把台灣當作「跳板」,等存夠了錢,就能試著申請加拿大的工作簽證。和台灣相比,加拿大有更加完善、實行更久的移工入籍制度,甚至有官方入口網站接受線上申請,職業選擇也更多。
Rodrigo知道加拿大護士短缺,所以一直都在考慮,要不要先去加拿大接受護士訓練,完成自己的護士夢。
Teresa也沒有長久留在台灣的打算。
身為單親媽媽的她,來台灣只有一個理由:讓今年11歲的兒子,能無後顧之憂地長大、唸完大學。再說,她在拉古納省的家鄉,還有個和朋友合夥經營的小型製鞋工坊,雖然收益不如在台灣工作穩定,但等孩子長大之後,她終究是要回去和家人團聚的。
「我很喜歡台灣,而且台灣的醫療水準是世界頂尖的,經濟狀況也比大部分國家好,但不論這裡的生活再怎麼好,都不如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第二份合約即將進入尾聲的她,還在考慮是否要續約、在台灣多留三年。
「最近的總統大選,我投給了小馬可仕(Bongbong Marcos,港譯「小馬科斯」,其父費迪南德·馬科斯是菲律賓第十任總統、獨裁者,1965年至1986年統治菲律賓長達20年)——他的父親是菲律賓史上最好的總統,他的家族也非常慷慨,幫助過很多菲律賓人⋯⋯如果他上台之後,能改善菲律賓的經濟,那我應該就會回去菲律賓了。」
尾聲
還有兩天就能解除隔離的Teresa,至今依然沒有去過醫院,也沒做過PCR;每天自己做的快篩,也依然是陽性結果。
連續刷了幾天抖音之後,她發現朋友圈裡,有愈來愈多人和她一樣,被仲介送進了隔離所——但她們有些人拿不到紓緩症狀的普拿疼、止痛藥,還有些人,起初甚至連床鋪都沒有。
很顯然地,隨著確診數持續高攀,負責通報移工確診、安排移工隔離的人力仲介公司,也變得愈來愈捉襟見肘,難以周詳照顧每個感染移工;相比之下,比較早感染的她,似乎幸運多了。
就在截稿前一天,Rodrigo傳了訊息過來:「我有兩個室友快篩陽性了。」
由於宿舍房裡只有他們五名移工,他的雇主決定讓感染者留在宿舍隔離,還送來幾大袋物資:有蘋果、餅乾、泡麵、飲料,還有兩只電子溫度計和幾包藥物,並附上一張中英文對照、寫著各種症狀的紙條,提醒他們那些藥物的用途。
雖然衛福部已經在5月16日修改隔離辦法,規定只要密切接觸者已經接種三劑疫苗、而且快篩陰性,就無需居家隔離,但他的雇主為保險起見,還是決定讓Rodrigo和其他室友一起居家隔離三天。雇主還告訴他們,醫院每天早上和下午各只能做120個PCR檢測,當天應該排不上了。
但Rodrigo和其他室友一點也不緊張,依然坐在感染者身旁吃飯、聊天。
「我身體健康、又年輕,而且已經打了三劑疫苗。我之前只擔心自己出去,會把病毒帶回來、傳染給室友;但既然現在他們感染了,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Rodrigo如此說道,語氣竟帶點如釋重負的意味。
應受訪者要求,報導中的移工皆為化名。
臺灣人對待移工的整體態度不只是恥辱大部分都是違法 非常糟糕 沒有法治概念
移工的待遇是台灣的恥辱
桃園市勞動局失職,只要向公司拿取「員工上班記錄」,再對照宿舍移工姓名,就能知道公司是否依照指引安排宿舍。
記者也可以追問勞動局為什麼不這樣做。
另外,Rizal 是菲律賓國父,奇才,共濟會成員,曾在香港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