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封城第7天,菲利克斯(Félix)點開社交軟件,在對話框打出一句話,發送給老闆:我想潤了,mais je sais pas quand(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
一分鐘後,他收到老闆的法文回覆:Moi aussi(我也一樣)。
法國90後菲利克斯,在上海一家法企工作4年了。雖然說不了太多漢語,他總能從朋友們的交談中,找到反映當下社會情緒的熱詞。他最新掌握的一個詞,就是「潤」。
潤,漢語拼音「rùn」,因為與英文單詞「run」拼寫完全一致,被當代青年用作表達對現實生活的某種掙脫。文雅地理解一下,就是「從某種乏味的生活中抽離」,通俗點說,就是「為了明天而跑路」。
對菲利克斯這樣的外國年輕人來說,把「潤」和上海封城的背景聯繫在一起,「我一下什麼都明白了。」
菲利克斯想「潤」的念頭,起源於上海封城前後。3月22日,網傳國務院督查組到上海後,上海擬出台大動作,封城7天。@上海發佈(上海市政府新聞辦公室官方微博)在23日凌晨回應:「此傳言為不實消息」。
官方闢謠後,菲利克斯和同事們一片歡呼。23日下午,部門的法國領導還特意叫了High Tea送上門。「晚上大家還在一起聚餐,中國同事都說,上海是中國第一城,無論發生什麼事,也不可能封城。」
誰也想不到,正常的生活只維持了一周時間。
3月28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宣佈,從當日5時起,上海市以黃浦江為界,分區分批實施核酸檢測。第一批在浦東、浦南及毗鄰區域先行實施封控,開展核酸檢測,4月1日5時解封。第二批,4月1日3時起,按照「壓茬推進」原則,對浦西地區實施封控,開展核酸檢測,4月5日3時解封。
菲利克斯目瞪口呆。「這不只是出爾反爾的問題,這是政府部門毫無公信力的體現。」之後接連出現的就醫難、斷糧潮和硬隔離政策,讓他越來越想逃離上海。
2021年中國國家統計局發佈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八號)》顯示,接受普查登記的在滬港澳台和外籍人員超過16萬,多數在金融、科技、互聯網、製造業等行業工作。另據科學技術部國外人才研究中心發佈的「魅力中國—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國城市」,2012-2019年間,上海連續八年蟬聯「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國城市」。
「中國最開放、最包容的城市」,蘇格蘭人韋侃侖(Wilson Cameron)在上海生活了17年,他印象裏的上海,是「中國離世界最近的城市」。「每個人都格外在意程序的重要性,這裏人對法律和制度的重視程度,比中國其他地方高太多。」
但長達一個多月、持續至今的封城,改變了這座城市的面貌及其吸引力。目睹封城期間「各種離譜現狀」後,韋侃侖和中國妻子開始「商量人生旅途下一站」:「這段時間我們在思考一個問題:該怎樣逃離我們曾經深愛的上海。」
菲利克斯學到:災難來臨時,務必調低對政府物資保障的期待
收到浦西封控消息時,菲利克斯正在位於閔行區的公司裏打印文件。有中國同事走過他身邊,用法語提醒他「confinement dès demain(明天開始封城)」,他一驚,文件散了一地。
菲利克斯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法國甚至歐洲科技領域的頭部企業,公司於上世紀末在上海開設海外分公司,是改革開放後,上海政府「請進來」的一批跨國企業中的一員。公司目前員工超過500人,其中法籍員工約佔四成。由於工作語言為法語或英語,公司裏的中方人員普遍學歷高且名校畢業,「從法國剛來上海時,我發現很多同事甚至能流利說法語,確實讓人驚訝。」
2018年7月,從巴黎總部調至上海分部時,菲利克斯28歲。公司當時問他,願不願意去中國上班。他想了想,問是哪座城市,HR告訴他是上海,「都說上海是東方小巴黎」,一直單身的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剛到上海時,他被田子坊、紹興路和法租界的法國梧桐吸引,「有意境,有情調,有味道」。他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單身公寓,月租8000元人民幣,「離公司近就不用擠地鐵,打滴滴。」菲利克斯說。
公寓所在的小區以年輕人居多,這些人白天出入CBD寫字樓,以「單身貴族」自居,夜間扎堆活動,互相串門,沙龍、轟趴、交流會是他們的最愛。搬進公寓後的半年,菲利克斯已經和鄰居「打成一片」了,「都是80、90後,有上海本地人,也有來上海工作的外地人。他們教我中文,我教他們一些法語的簡單表達。」
訪談過程中,他數次提到一個詞:「新上海人」。這個詞源於2001年12月13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第5版的一篇文章,出自時任上海市委書記黃菊之口:「新上海人,他們是一種能夠闖蕩世界的人,是世界人,中華人。上海就要有容納世界最優秀人才的海量,同時又該成為人才自如來去的一湖活水。上海本來就是一個移民城市,現在要在人才的柔性流動中成為新的移民城市。」
菲利克斯定下「在上海至少待十年」的目標。「那時的上海,有種讓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巴黎有拉德芳斯(CBD)、花神咖啡館和塞納河,這裏有陸家嘴(CBD)、田子坊和黃浦江。」
菲利克斯覺得這裏是微縮版的巴黎,還能享受到在巴黎享受不到的便利:出個門,打個滴滴就能走;吃個飯,叫個外賣送上門;散個步,走累了就踩個共享單車;踏個青,坐上高鐵說走就走。「這麼說吧,在上海待久了再回巴黎,你會覺得回到了原始社會,甚至會覺得巴黎太落後:同樣是國際大都市,上海能一鍵到位,巴黎只能身體力行。」
況且,外企的工作環境並不「內卷」,「領導不允許員工額外加班,因為把多餘時間花在工作上,你就不能好好生活了,這樣也會影響你第二天的工作。」儘管清楚地知道996對中國職場人來說有多普遍,菲利克斯還是無法想象過度工作對自己可能施加的影響。在他的老家斯特拉斯堡和此前工作過的巴黎,別說加班了,「就是正常八小時工作制,大家心情不爽或者受到委屈時,都會走上街頭大聲抗議。」菲利克斯說,他覺得上海人是中國人裏「相對講規矩和制度的一群人」,但和法國人相比,「他們依然太乖了。」
在封城前,菲利克斯70平米的公寓是公司人盡皆知的「社交大本營」。他一個月在家辦兩次小型「轟趴」,客人有的是法國同事,有的是一棟樓裏認識的中國人。「我們法國人都喜歡在家請朋友來做客,打碟聽歌、線上遊戲對戰,或者晚飯聚餐後一起看一場電影。」每到週末,他都會在「聚會日」開始前採購一大批食物和娛樂工具,除了酒水飲料和膨化食品,還有棋牌桌游和最新影碟。如果那個週末不在家宴客,他一般都會去新天地或者田子坊,掃碼激活一輛共享單車後,在浦西騎行一天,或者去浦東那些犄角旮旯的「農村」探險,「上海迪士尼開園之前,我特地去了趟附近的川沙鎮,圍觀了好幾場象棋局和廣場舞。」
2019年初,菲利克斯做了一個現在看來無比正確的決定:買一個冰櫃。當初下單買冰櫃,為的只是能邀請七、八、九名甚至十幾二十位朋友來家做客,「上海夏天很熱,當時想多放一些啤酒飲料在冰櫃,也可以囤一些雪糕、速凍食品。」
所有中國同事都笑他「買冰櫃」的決定,「他們說這種冰櫃只有在雪糕店看過,正常人很少會買一個裝食物的冰櫃。」菲利克斯說。
由於對中餐特別感興趣,他經常把一些速凍的中式點心放進冰櫃,「比如廣東早茶必吃的奶黃包,還有冷凍的蝦餃。」他還記得有次請公司幾個95後的中國同事「來家裏吃早茶」,從冰櫃裏拿出蘿蔔糕、蝦餃和流沙包時,幾個來做客的小年輕「笑得前仰後合的」,「她們說我和老幹部一樣,什麼都塞進冰箱。」
在封城前,菲利克斯的囤糧計劃其實算得上「未雨綢繆」——多虧了隔壁工位的同事在微信裏提醒,「你是老外,要提前多買點菜,否則要下單買菜,估計會有點麻煩。」
起初,菲利克斯還覺得同事「過慮」了,「通報說浦西就封5天。」但同事的一句回覆,讓他在封城前又去超市「掃了一次貨」。「我這同事之前是做媒體的,他說,政府的話術他最懂,『你看,之前的通報也說不會封城啊,現在還不是封了。』」
菲利克斯從這位同事身上學到了一點:災難來臨時,務必調低對政府物資保障的期待。
熱愛的上海,心痛的上海,陌生的上海
封城後的第10天,菲利克斯囤的糧已所剩無幾。泡面吃完、可樂喝光,「上海青爛的爛,西紅柿壞的壞,只剩一顆大白菜,外面的葉子前幾天拿去做湯了,我就看著僅剩的一小顆菜心,看著看著突然有點難受。那是真捨不得吃。」家裏的餘糧,只剩下之前囤的2斤大米了,「我想實在不行,就熬粥喝吧,還能撐個三五天的。」
也是在菲利克斯開始焦慮斷糧的那天,4月10日晚,此前核酸全陰的小區出現了2例無症狀感染者。街道辦如臨大敵,短信通知住戶次日核酸+抗原一起檢測,同時表示「會按需求配送日常物資,請居民們不要驚慌」。
聽到街道寬慰住戶的那句「不要驚慌」時,已經深諳「通告反著聽」之道的菲利克斯真慌了。由於不太會用搶菜軟件(搶過十多次都沒成功),他給隔壁的上海鄰居打了個語音電話,「我讓他幫我在社區團購買點菜,最好是肉和蔬菜。」
熱心的鄰居立刻答應。4月11日開始,菲利克斯從鄰居那裏獲得了夢寐以求的食物——一包大白菜、一袋洋蔥、一盒上海青、兩盒罐頭午餐肉、一袋肥牛片和四根香蕉,一共150元。「肯定比正常食物貴,但能有就不錯了。」
也是在11日,住在浦東三林鎮的韋侃侖發了一條推特:「來自妻子熱心同事的緊急救助物資抵達!我們還是歡呼了一陣。幾只雞裏的其中一隻,用的是我的名額。」
歡慶物資後,他和妻子陷入了一陣惆悵。頭天晚上,他推開窗,獨自向窗外吼了幾嗓子。浦東封控了兩周,「需要一些吼聲來釋放情緒。」出乎意料地,他聽到了對面小區也有人開始吼叫。他苦笑,看了眼窗外——這是讓他熱愛的上海,心痛的上海。
當然,這也是讓他陌生的上海。
同一天,中國妻子的一位住養老院的親戚因為感染Covid-19去世,這讓夫妻兩人愈發壓抑。4月18日,妻子在吃了社區送來的雞肉後腹瀉不止,韋侃侖之後發現,許多被接收的食品,外包裝上的公司都貼有一些「山寨標籤」——「要麼是假冒名牌,要麼製作的公司沒有登記註冊。」
後來他一問,小區裏的幾十家住戶,也都先後出現了腹瀉的情況。實在受不了的韋侃侖,在推特上轉發了「大翻譯運動」官推的一條關於上海三林保供物資的推特,這條推特配的照片顯示,韋侃侖所在的三林鎮發放的大量保供物資,不是被貼上了「山寨標籤」,就是「有蛆」或者「吃出蟑螂」。
「關於政府保供物資,我身邊有無數的抱怨。」韋侃侖寫道。在推特上發聲或許是封禁在家期間,他為數不多的一個宣洩情緒的方式。
菲利克斯覺得,「清零政策」嚴重冒犯了每個人的正常生活,「我從沒想過上海會這麼幹。之前看新聞,西安在去年就這麼做過(封城),當時辦公室的同事,尤其是外籍同事還都暗自慶幸,說『還好我們在上海,否則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菲利克斯決定在中國人使用頻率最高的社交軟件——微信上抱怨,發一些小區被社區、街道以及穿白色防護服的「大白」嚴防死守的照片,配的文字多數用法文寫,也有些用軟件翻成中文後發佈。4月8日時,他聽說有個在上海的美國人因朋友圈裏發的「負面信息」過多而被有關部門「請喝茶」後,「真想把所有覺得不合理的人集結在一起,去找有關部門討說法」。
但現實是:他只找到了兩名志同道合的「聲討者」,是來上海不滿2年的外國朋友。「在上海的中國朋友勸我『省省吧』,說『你不懂,這樣做根本沒用』。」而多數在上海待了3年以上的外國朋友,則為他提供了更「實際」的建議:「這裏(中國)不許你走上街頭,就算上了街也可能有人叛變。」有個比利時的朋友勸他「忍忍吧」,「等解封了,我們一起回國不遲。」
當時,遠在法國斯特拉斯堡的家人,還不知道上海被摁下了暫停鍵。「爸媽不問,我也不多說。」菲利克斯的父母都是農場主,平時很少上網,「封城第16天時,我媽跟我視頻聊天,我當時正在泡一包鄰居送來的方便面。我媽問我乾嘛吃泡面,我笑著說,『大餐吃膩了,還不許吃點簡單的?』」
當晚,菲利克斯重看經典喜劇片《虎口脫險》,但「怎麼都笑不出來」。還沒看半小時就關機,然後拿筆在本子上寫下一行字:J’en ai marre(我受夠了)。
韋侃侖數不清自己和妻子下樓做了多少次核酸和抗原檢測。「這是毫無意義的操作,反而更多人因為聚集檢測而感染」,他說,「中國的政策是動態清零,而不是挽救生命。數以百萬次的核酸/抗原檢測、限制居民自由、屠殺寵物、把孩子和家長分離、強制把居民關進方艙、用中醫抗疫、挑動群眾鬥群眾……」
韋侃侖所在的浦東,從4月24日晚起開始實施硬隔離政策,街道和居委在有陽性案例的小區外,焊起綠色鐵欄桿,防止陽性感染者四處活動。「起初,我還不相信真有這個政策。我一般會看看中國政府的一些通告和文件,雖然很多朋友尤其是外國朋友認為那些都是廢話,騙人的話,但知道一下即將決定自己的政策到底是怎樣的,總沒有壞處。」
他說,自己平常看BBC、《紐約時報》等外媒較多,「這些媒體對硬隔離的報道很多,中國官方總是在闢謠,說這些外媒的報道都是戴有色眼鏡、斷章取義、刻意醜化中國。但當你在一個小區,一家住戶的家門口,用欄桿焊死時,你在意過發生火災的情況嗎?外媒報道的,難道不是血淋淋的事實嗎?」
4月22日,他的絕望情緒達到頂峰。當天,一個名為「四月之聲」的視頻在朋友圈刷屏。韋侃侖也加入轉發大軍。「黑白色的基調,俯拍鏡頭下的上海城市,沈鬱又得體的音樂,這就是我們生活的城市,這些聲音就是我們身邊每個普通人發出過的聲音。」
他把微信網友接力轉發「四月之聲」的行為稱為「一場戰鬥」,「我甚至從中國網友和審查機制的鬥爭中,找到了一些樂趣:視頻裏的聲音是絕望的,但中國網友讓人看到希望,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每一次轉發,證明真相和事實,總是比審查和刪帖快那麼一步。」韋侃侖說。
當晚,菲利克斯也在朋友圈瘋狂轉發「四月之聲」的視頻。除了發圈,他還把視頻轉到不同的社交小組裏,有的是公司和部門的微信工作群,有的則是自己和法國朋友在telegram上的聊天群。有法國朋友問,「這視頻說的是什麼內容?」
菲利克斯回覆:「當你看見身邊無數受難的人無處發聲時,這個視頻把所有人的聲音集中在了一起,這就是我轉發的理由。」
也是在當晚,一個同事給他科普了「潤」這個字及其代表的「潤學」理論——
「今天,你潤了嗎?」據說,這是當代青年「三省吾身」時,對自己進行過的、最深刻的靈魂拷問。有人這樣總結當代中國青年未來要走的三條路:(內)卷、躺(平)、潤(學)。
看著滿屏的「四月之聲」視頻,它們在微博、微信裏被刪、轉世、被刪、復生、被刪……菲利克斯告訴自己:也許我真該「潤」了。
「上海回不去了」
韋侃侖在五年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談到自己對中國和上海的印象。「我覺得中國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國度,我非常喜歡中國人,他們講道理、讓人尊重。最重要的是,我對上海人民以及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身份而奮鬥的態度充滿敬意。」
那是2017年的事了。當時,上海這座代表「中國城市發展天花板」的城市,被外界寄予了厚望:當年9月起,上海迪士尼度假區舉行了首個萬聖狂歡季派對;這一年,上海新增100所公園,迎來了「維多利亞的秘密」中國大陸首秀,新建了全球海拔最高的酒店,41座商業綜合體在滬上開業。12月15日,國務院批復原則同意《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年)》(下稱「上海2035」)。這是十九大以後,國務院批准的第一個超大城市總體規劃。「上海2035」稱,到2035年,努力把上海建設成為創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態之城,卓越的全球城市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國際大都市。
那時,在上海生活了12年的韋侃侖,心想自己的未來「就是這座城市了」,「我在上海生活了整整12年,12年來,我結識了一群特別有趣的朋友、支持著同一支上海足球隊(申花)、娶到了一位上海妻子、收穫了岳父岳母、還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如果哪一天,我沒能感受到對上海如此深厚的感情,那我就失去了留在中國的意義。」
2000年,韋侃侖第一次來中國,在江蘇江陰當英語老師。第二年,他回到老家蘇格蘭,在那裏做了幾年記者。2005年,他再次來到上海,發現「這裏充滿了各種可能性」,「我從來沒見過一座能包容那麼多公共活動的中國城市:公共論壇、講座、音樂現場尤其是電子音樂會,每個人的眼裏都充滿了對多元文化的渴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覺得上海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城市之一,和紐約、倫敦、東京、巴黎一樣偉大。」韋侃侖說。
韋侃侖稱得上是「上海灘最知名的老外球迷」。他是《紐約時報》、BBC、《金融時報》、法新社等媒體的特約撰稿人,在他的推特主頁上,他介紹自己是「生於蘇格蘭鄧弗姆林鎮的上海女婿,Xennial一代(生於1977-1983年間,悲觀主義者和樂觀主義者的結合體)」。2007年,他創辦了第一個全英文的中國足球網站——Wild East Football。「這個國家(中國)人真的非常棒,通過足球深入瞭解中國,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作為上海申花的鐵桿球迷,他記不清自己跟隨主隊申花出征過多少次客場比賽,「有次在火車上,大家(申花球迷)去餐車喝了很多酒,然後開始唱歌。我發現藍魔(申花外號)的球迷文化跟英國非常像,讓我幾乎忘記了是在中國,而是和家人在一起,大家像兄弟一樣。」
這也是他當年創辦網站的目的:向世界展示中國足球那些有趣、有價值的地方,「外國媒體總是對中國足球充滿不屑,主要因為他們的記者多數不懂中文、不瞭解中國文化。」那時,韋侃侖眼中的上海和上海申花,是「連接中國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橋梁」。
但17年間對上海這座城市建立起的美好印象,毀於那些細微的瞬間,這樣的例子太多了——比如一個通告就可以毀掉一場精心準備了小半年的電子音樂會,一個轉發就可以被公安請去「調查情況」,一個政策就能讓無家可歸者受凍、普通老百姓挨餓,「這不可思議,而且你在承受這一切時,沒法發出真實的聲音。」
「對我們外國人來說,輿論在中國不斷被收緊,這是一個不言自明的事實。我沒法具體舉例,但所有人都知道,現如今的溝通成本、風險,比我17年前剛來上海時要大的多。」韋侃侖說。
他的這個觀點,也得到菲利克斯的認同。「我在上海的中國朋友,絕大多數都清楚清零政策的盲目、無效和不科學,他們中有些人會表達,但更多人選擇沈默。這和整個輿論環境息息相關。」
他還記得,一個在上海某市場化刊物工作的朋友,「每次來我家就愁眉苦臉,一問就是『你們不懂』,『就不細聊了』。我怕他有一天真的抑鬱了。」
菲利克斯認為,中國這些年的言論環境,讓他見識到了更多的「兩面人」,「私下聊天時,只有彼此足夠熟悉,中國朋友才會說出對時局的真正看法,而很可能他在之後的某個公共場合上,就說出完全相反的話。」
有中國朋友告訴他,「用中文說,這叫『求生欲極強』。」
韋侃侖認為,「求生欲極強」發生在中國媒體身上,還體現為對西方文化、制度、意識形態的抨擊,「這從每天我們在中國媒體上看到的報道就可以看出:所有關於西方國家的言論,都是『西方必敗』或『西方政體不堪一擊』這類言辭。最搞笑的是,對我們這些外國人來說,這些說法也出現在我們自己國家的媒體上。」
在最感興趣的足球領域,韋侃侖曾經的某些憧憬,也被證實為「不切實際」。2021年,他公開表示,自己不會再關注中國足球了。「我已經沒有什麼積極的東西可以寫了。簡而言之,中國足球根本就不是足球。」
他表示「越來越看不懂中國足球了」。「我見過一些缺乏基本技能的球員,他們憑借自己的人脈走上球場。我見過人脈很好的球員故意玩得像屎一樣,以便做掉他們不喜歡的教練。」
如今看來,發文表示「對中國足球絕望」的那篇文字,隱喻般地反映在了眼下的隔離生活上。2022年4月底,被封控在家一個月的韋侃侖,向端傳媒描述起如今對這座城市的感受時稱:「到今天我才明白,上海回不去了,永遠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的背後,是上海在面對疫情時的嚴苛政策。「上海的施政者總是把上海看成國際視野第一梯隊的城市,但事實證明,如果你不得不遵守類似動態清零的政策,那沒問題,但這付出的代價,是像我這樣旅居17年、甚至一度想定居上海的老外的心寒。清零政策,清走的是人才對上海的信任、世界對中國的好感。」
「我現在才明白,這其實就是一齣看上去很美的懸浮劇」
四月的最後一天,菲利克斯告訴端傳媒記者,過去的一個月,自己「每天都像過Poisson d’Avril(愚人節)」,「那是一種懸在空中的感覺,你永遠不知道何時才能安全著陸。」
對上海的幻滅感,源起政府不斷推翻的闢謠,加深於各類無法求醫、忍受飢餓、求助無門、發帖被刪……等事件。讓菲利克斯徹底「幻滅」的是兩件事,一是4月7日,今日資本創始人徐新在社區群求助加入麵包團購群,二是4月11日,郎咸平母親求醫時被要求核酸報告,最終因耽誤救治而遺憾去世。
在這之前,菲利克斯不知道徐新和郎咸平是誰,「看了新聞後朋友告訴我,他們是中國的富人、名人,是金字塔尖上的人。」
「不管你是資本大咖,還是著名學者,或者外國人,你的下場和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樣,這在我看來難以想象。這不是我心裏上海應該有的樣子,也不是上海應該長成的模樣。」菲利克斯說。
這種「懸在空中」的感覺,也同樣存在於菲利克斯那些法國同事的心中。「有同事告訴我,一解封,他就會申請調崗,總之就是要離開上海,越快越好。」
在4月底和部門領導語音聊天時,領導告訴他,已經有不下50名法國員工,直接或間接地提出了調崗甚至辭職的申請,「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東方小巴黎怎麼搞成這樣了。」
4月中旬,香港福克斯傳媒(HK Focus Media)旗下的平台「這是上海(This is Shanghai)」對950名居住在上海的外國人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在未來一年,上海的外國人或將減少一半。48%的受訪者表示,就算不會馬上離開,也會在接下來的一年內離開上海;37%的受訪者表示,他們將會堅持到疫情結束,看看上海的情況是否會有所好轉,然後再決定去留。據「這是上海」統計,在中國的外國人總體教育水準較高,該調查發現,受訪者中擁有研究生以上學歷的外國人,佔比達55%。
菲利克斯就是希望「潤」離上海大軍中的一員。他告訴端傳媒,由於龐大的規模和多年的積累,「公司不太可能在這幾年就退出中國市場」,但他本人「肯定要走」,「我聽說越南正在全方位改革,或許我會看一下越南的機會,正好那邊也說法語。」
決定繼續在海外「漂」,和他在上海這四年左右的時間有關。「客觀來說,雖然封城和清零政策讓人崩潰,但我在上海遇到了一大批真誠的人、直率的人、思想獨立又有趣的人,這種經歷在法國是不可能遇見的,因為法蘭西民族的思維模式已經確定,你和一個人打交道,基本能猜透他下一秒的動作和想法,這太無趣了。在上海,這種情況就從沒發生過。我想繼續和思維不完全一樣的人打交道,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奇妙。」
而關注到越南市場,則和不少歐美媒體對越南近期改革的報道有關。「或許我會在越南待個兩三年,然後再回到歐洲生活。」菲利克斯說。
隨著封城時間的推進,他開始反思自己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十里洋場上,法國梧桐下,來一杯咖啡,聊一下文學、藝術,這在過去的上海簡直司空見慣。但我現在才明白,這其實就是一齣懸浮劇——看上去很美,但隨時可能落下來,讓你摔倒在現實裏,被鐵拳迎面來一下。」
雖然來中國還不到4年,他已經熟練掌握了一些中國年輕人玩梗的話術了。在巴黎讀大學時,他對中國文化極其感興趣,讀了好幾本張愛玲的小說,「現在我才知道,張愛玲其實是一代潤學宗師,她從上海去香港這件事,已經說明了一切。雖然遠離上海,但張愛玲卻不斷用筆緬懷曾經的上海。」
封城期間,有中國朋友推薦他讀張愛玲的一本小說——《秧歌》。這本描述土改期間普通農民鬧飢荒的小說,在內地因「眾所周知的原因」未能出版。
花了兩個晚上時間,菲利克斯看完了《秧歌》。「我的漢語還沒到能看中文小說的地步,所以我下載了小說的法文版。」他還記得小說裏「總有人信白紙黑字的新聞和宣傳數據」的文字,還有那些關於「一出問題就扔給境外勢力」的故事,小說中的這些細節,讓他想到4月29日看過的一個微信截屏,截屏裏的某名社區民警,發佈了一段關於「境外勢力鼓動中國居民敲鍋抗議」的文字。
「望大家明辨是非,通過正確的途徑反映合理訴求,不要給境外勢力機會!」截屏裏這樣寫道。
這個截屏被韋侃侖在推特上轉發,他調侃似的說「我承認了,就是我」,隨後配了一個笑哭的表情包。某種程度上看,來中國17年的韋侃侖,也學會了不少中國年輕人在面對困難局面時的反語式調侃。
5月1日,在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聞發佈會上,上海市政府副秘書長、市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顧洪輝表示,近一個月以來,在全國各地的齊心援助和全體市民的共同努力下,上海本輪疫情防控取得階段性成效。當前,上海市疫情形勢穩中向好,清零攻堅效果日益顯現,已有6個區實現社會面基本清零。
就在上海實現「社會面基本清零」的前一天(4月30日),下午兩點半,韋侃侖發了一條推特:
「很開心看到病毒做出的決定:遵守政府制定的清零大限日期。這很及時,正好在5月1日達成!」
专业原因 接触了很多能够流利说的一口汉语的白人教授 如果他们说真心热爱中华文化 所以才能够数十年研究出书 我信 文章里的热爱的是身为白人的优势罢了
這時候我該說
歐美白人不意外嗎?
“不管你是資本大咖,還是著名學者,或者外國人,你的下場和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樣,這在我看來難以想象。這不是我心裏上海應該有的樣子”
LOL what a loser
說起來外國人離開中國不叫「潤」,應該叫回家吧,潤可困難多了。以及以為菲力克斯回回到法國,沒想到竟然準備下一步去越南,這就叫做「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相信社會主義國家」嗎?
不知道是不是翻譯的問題,但菲力克斯那段資本家、學者、外國人論真的很噁心… 本質上只是因為失去特權而萌生潤的念頭吧… 不用講的多麼偉大
我想知道这是哪个法国科技公司,我学法语的,也想投递!!
曾經在上海生活,一早知道expat生活本來就是一個bubble. weekend食brunch, clubbing, parties.. call車平宜,許多外國人什至從來未搭過巴士地鐵。家務大小一律請"清潔阿姨"搞掂。各種平宜外賣,閃送,很多老外 其實月入不多,就享有先進國家富人才有的生活。再加上白人優勢,生活如魚得水。待久了,有個中國女友,更加洗腦。他們很多很無知,一窩蜂去打大陸疫苗,人面辨識覺得反正他不是本地人,不會是TARGET就沒所謂。像有評論所言,他們根本不會想,這些便利及生活質素,都基於剝削低層外地勞工的勞動力及無視個人私隱上進行。現在泡沫爆破,終於回到現實。
@盘丝大仙 can't agree more. 懸浮感與其說是上海的一場騙局,不如說是他們為自己設計的泡泡,雖然這並沒什麼錯,還是覺得很好笑。能夠&願意來中國的歐洲人,看到的世界,顯然與來到中國的越南新娘,以及來到中國的一帶一路留學生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他們都是老外,Or,是嗎?
我不會說他的想法令人嘔心。
我作為香港土生土長的中年人,撫心自問,在未經歷這裏近十年的風波前,我也或多或少對國家有過美好的想像,以為會越變越好。現在,在鐵腕之下,我的夢醒了、碎了。那我又有甚麼資格批評他們曾經的天真和優越感呢?
今天,我特別理解想潤已潤的人的心態,也為到連想潤也潤不了的人的悲哀。
我自己在某角度來看,也是潤不了的人,因為我在家庭連結和心態上已承受不到太大的變遷。我能做的,只剩下掙扎,在日益枯乾的小水池中掙扎呼吸、呼喊嚮往自由的呼聲。
什麼東方小巴黎,和東京、紐約、倫敦一樣偉大的城市?這個是沒見過市面、戴了美圖秀秀濾鏡嗎?更別談什麼政府公信力,之前都說香港50年不變是歷史文件了,在上海吃香喝辣,等到鐵拳重擊砸到自己才發現苗頭不對會不會太蠢
就算上海逃离得再远,好像触到了民主的边缘,但逃不过的是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专政国家,政治色彩一直存在,中央政府管辖所有地方城市,有声的反抗不被听见,只能被打压与破坏。
非常同意楼下的诸位读者……菲力克斯白人特权思想真的恶心,尤其是““不管你是资本大咖,还是著名学者,或者外国人,你的下场和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样,这在我看来难以想象。这不是我心里上海应该有的样子,也不是上海应该长成的模样。”这一段
Really sad to witness what’s happening in China
菲利克斯講的東西真的很噁心
韋侃侖 曾經在 蘇格蘭做了幾年記者,卻對中共歷史毫無認識,實在令我驚訝。
提提 閣下,越南也是沒有新聞自由、一黨專政的共產極權國家。
祝 平安
死港燦/仔回一句:潤你老......!
哈哈哈,帝国主义终于又夹着尾巴逃跑了
2022年4月11日,妻子單位同事送來了大量食物,讓韋侃侖一家歡呼。韋侃侖特意強調,「有一隻雞佔用的是我的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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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用名額是什麼意思?
看到润学的专栏标题我就笑了,显然后续端还会继续刊登采访的,非常期待了~!
对我来说,上海的遭遇肯定不是什么上海还不如别的小地方管的好了的幸灾乐祸,而是铁拳砸下来连中国天花板都得变地狱的恐惧。洋人被无差别砸中的梦醒了,但还能轻易的润到母国或者别的地方去,普通中国人就不会有这种特权。
这些老外都没有考虑过的一个问题是,在中国生活的各种便利之处其实都是用底层人民的辛酸苦辣换来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其实只要稍微仔细地推敲一下的话应该不难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身边许多外国人未来都想要去中国发展
兩位老外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平時享受色目人待遇就真是貴族了,真正的鐵拳砸下時只有蒙古人(趙家人)能高枕無憂,色目人(外國人、高等華人)、漢人(城市人)、南人(農村人)都得被砸。
"不管你是資本大咖,還是著名學者,或者外國人,你的下場和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樣,這在我看來難以想象。這不是我心裏上海應該有的樣子,也不是上海應該長成的模樣。"資本大咖=著名學者=外國人,也不知道這個法國人當初對上海的想象是如何?是真到以為白皮膚就自然而然的可以得到區別對待,還是天真到以為能免於恐怖政權的施壓?可笑。
很難過!從來沒有哪一天像此時此刻如此強烈地感受到,曾經的上海,真的「死」了。那些想潤卻潤不了的中國人,未來某一天,終將成為時代的犧牲品。
这个法国人不明白“十里洋场上,法国梧桐下,来一杯咖啡,聊一下文学、艺术,这在过去的上海简直司空见惯”是少数上等人的权利。现在被剥夺了特权,和上海市民一起体验下真正的接地生活,才幡然醒悟,很东方主义,之前的想象也很一厢情愿。
潤不了的可奈何?
在上海住了幾年,對上海的喜愛在於,上海是中國大陸離這個世界最接近的城市。要是在北京、西安、成都之類的城市,可以很快感受到「這就是中國的城市」,但是上海給人的包容跟人文特質可以感受到這是「世界的上海」,很多老上海人常跟我驕傲地說,上海被日本人描述為魔都,被歐洲人描述為東方巴黎,是一座華人與世界各地居民共同建造的偉大城市,這不是建立在他的經濟成就,而是他的文化成就,吳越文化跟來自各地的歐美日韓南洋拉美中東;各種充滿上海夢的文化來源,在這座城得到很大的交織發展。大家可能對中國夢不抱期待,卻很享受上海夢給人的滿足。
然而中國政府顯然不希望中國有這麼一座特別、這麼超然獨立、這麼不中國的偉大世界大都會,中央顯然更希望他就好好當一座「中國的上海」,如同香港前幾年的遭遇一樣。
你们还能跑,我们呢?
“不管你是资本大咖,还是著名学者,或者外国人,你的下场和普通老百姓一模一样,这在我看来难以想象。这不是我心里上海应该有的样子,也不是上海应该长成的模样。”菲利克斯说。
说白了一等洋人被铁拳打下来,没了特权从空中掉下来梦醒罢了。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生活,到消失可能都不为人所知。
非常好的文章!从身居上海的外国人的视角来看这座国际化都市近来的命运,有一番别样的感触。
很难过
今天上海阴天,我所在的楼栋至今为止没出现一例阳性也被整整封控了40天,早上看到朋友圈去上班的同事发了一张图片,马路上都是货车装载着一个个移动核酸亭,真的回不去了我爱的上海。
對文中的這兩個外國人真的是一點同情都沒有,尤其是那個法國人。他們有意識到他們對上海的熱愛讚美是建立在他們的白人男性優勢,對中國人中國文化的刻板印象之上嗎?看完這篇我真的更加心痛那些想潤卻沒有這種privilege的普通中國人。
阅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在公司组织观看建团百年央视直播活动的时候,习正好在讲话。电视里传来的“伟大光荣正确”“伟大…,伟大…,伟大…”和这篇文章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阅读这篇文章,强烈的割裂感令人落泪。一会还要写《听主席讲话心得》,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篇文章不能过于露骨,但是我还是想直接点的表达出对上海,对近来发生的事件的不满。抱歉这个评论有点偏题了,是在这割裂的会议室空间里读到本文的一些心得,望诸君见谅。
西方人畢竟是西方人,隔了一層文化濾鏡,還有機會「曾經」覺得上海很好。我只去過兩次上海,每次去都立刻感受到這地方絕對不能久待。亞洲的東京、首爾、新加坡、曼谷、台北,甚至幾年前的香港,在一般亞洲人看來都絕對是比上海好太多的選擇。
只要寫得時間足夠長,即使猴子亦可寫出莎翁詩篇,只要住得時間足夠長,即使老外亦可嚐到共產鐵拳。習總書記萬歲。
感谢端和侃伦。上海回不去了,这六个字,我打出来就已落泪。
期待了很久的文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但其实也想看看那些归国的留学生群体中有多少人想要润?以及为什么想润?甚至是没有留学经历的群体…希望端后续能有更多关于这类的深度采访
不要讓這些老外跑了,要讓他們感受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都抓起來關進集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