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會想到,2022首先跑出的港產電視劇會是一部以創科為主題的情景喜劇?於大結局週,《IT狗》錄得4.8點收視,等於約31萬人透過電視收看。雖然比不上 ViuTV 去年日劇改編的《大叔的愛》,但網絡反應亦相當熱烈。在2月4日大結局直播當晚,香港網絡論壇連登上的《IT狗》討論串一共打穿了六條,錄得超過6000條貼文,熱潮可見一斑。
當然,《IT狗》援引的用語、迷因和價值觀,本就生於類似連登的網絡環境,風潮背後想必有主場優勢。無論如何,相對破格的笑點,及時的題材,加上香港年輕觀眾喜愛的藝人加持,《IT狗》證明了港式情景喜劇在「細台」(相對於「大台」TVB)具有發展潛力,而且題材不一定要很主流。
在劇集播出及之後的一段日子,不少網民在社交媒上轉載對白截圖,甚至有人將劇中虛構的手機程式重現,反應比一般港產電視劇為強。連帶效應下,飾演主角葉念信的凌文龍在 Instagram 的追蹤者數量亦由約3000人升至22300人以上。
尤其令我在意的是劇中對社會建制的批判,例如嘲諷「大台」娛樂公式化和資本社會下科技入侵生活的問題,這些令人觀看《IT狗》時比其他本港情景喜劇多了一重痛快。當現實中觀眾缺乏渠道發洩這些不滿,劇集的情感宣洩作用就更明顯。但筆者認為,《IT狗》帶出對資本社會和通俗劇的批判並不完整,箇中又反映出喜劇和反諷在今天的香港所遭遇的限制。
相對破格的笑點,及時的題材,加上香港年輕觀眾喜愛的藝人加持,《IT狗》證明了港式情景喜劇在「細台」具有發展潛力,而且題材不一定要很主流。
資本主義:在喪禮上喊「升」
作為一部情景喜劇,《IT狗》成功反映出一個價值虛無、缺乏選擇的資本世界。主角葉念信本來是一個有安穩生活的白領「IT狗」,在銀行當月薪族,有自己的物業和結婚對象,滿足了資本社會對一個中產青年的期望。個性純真的他,卻被下屬出賣,接連失去工作和女友,忽然變成雙失青年。
失意之際,葉念信出席一場婚禮,期間受到啟發,決定創業研發電子禮金平台。為此,他變賣物業換取成立初創企業 PayPayDuck 的資金,離開舒適圈,正式踏上企業家之路。
IT狗,香港網絡語言中泛指資訊科技工作者,常帶有自嘲為「工具人」之意。出處為一本香港教育雜誌的漫畫單元《超級無敵IT狗》。
要是他成為一個口不對心的「世界仔」,就難以再和觀眾產生共鳴。因此,葉念信就成了一個「兩頭唔到岸」,在聖人和商人模式兩個斷面之間切換的角色。
從這一刻開始,葉念信和觀眾被帶入資本社會的後台,重新學會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
在故事初段,滿腔熱忱的葉念信不時遇上騙子和利用他的人。雖然錯不在他,但葉念信身邊的人經常批評他過份天真,反而將朋友互相出賣當是稀鬆平常、理所當然的事。
劇本好像暗示,成長時接受關於美德、品行的教化在資本世界並不通行,只有放棄道德規限去欺詐他人和耍小聰明才有出頭天。劇中數個角色也明言,成功人士十之八九也是「吹水友」(只會口說不實幹的人),有趣的是,雖然他們都鄙視只會吹噓自己能耐的人,卻不願放棄吹水。
始終支持葉念信堅守價值的就只有一個在公園和他聊天的「人」,而觀眾後來也發現這個開解者其實是他的亡母,而兩人的對話都是葉念信腦海中的幻想,說穿了就只有他會支持自己。
看著主角慢慢吸收商場世故,內心總是矛盾。作為觀眾,我固然不會希望葉念信像驚慄片中的角色一樣,總是踩入明顯的陷阱,但要是他成為一個口不對心的「世界仔」,就難以再和觀眾產生共鳴。因此,葉念信就成了一個「兩頭唔到岸」,在聖人和商人模式兩個斷面之間切換的角色。
這種價值矛盾,在一場喪禮達到高峰。當主角一行人在為朋友去世感到痛心時,葉念信忽然想起和死敵打賭誰的平台可以收集更多帛金的事。隨後際人對著手機上帛金數字喊「升」的畫面就如處身於股票行一樣,而散景中的遺孀和兒子則靜坐在靈堂一角。顯然,在資本和科技面前喪禮也可以是一個商機。
一個傷痛的場域變成商業競爭之地的轉換,正如劇中角色有時展現的道德相對主義,容許劇情推進但種下一些未解的價值衝突。為了打圓場,劇本指示角色去正當化他們對成功收集大量帛金的興奮,指可以幫助死者家屬渡過難關,但這解釋抹不去我上一刻感受到的認知失調 (cognitive dissonance),反而顯得有點心虛。
嘲笑「大台」,但走不出「大台」影子
劇集其中一個大熱元素,調侃TVB式通俗劇一成不變的「大台理論」,亦是這部作品的批判沒有走到盡頭的例子。
故事中,星之子 Tony 綜合大台通俗劇的常用橋段,寫出一本統領萬物運行法則的《大台理論》。而在其中一集,畫面上的事態發展都照著 Tony 的預期推演,在 ViuTV 這個年輕人面向的「細台」上一展「大台」的橋段有多過時、粗製濫造和了無新意。
在拆解這些老橋段和其代表的保守價值的過程中,部分角色身上的自覺 (self-aware) 和自指 (self-reference) 加重了劇集的後現代感,彷彿主角群站到觀眾那邊,以同一角度嘲笑這個日漸褪色的「大台」。
例如有錢生意人必定有個關係不好的女兒,而性格不合的男女終會成為歡喜冤家等,就差了一個「BBQ大團圓結局」。
在拆解這些老橋段和其代表的保守價值的過程中,部分角色身上的自覺 (self-aware) 和自指 (self-reference) 加重了劇集的後現代感,彷彿主角群站到觀眾那邊,以同一角度嘲笑這個日漸褪色的「大台」。雖然是笑得大快人心,但其實《IT狗》並沒有完全走出「大台」影子。
例如在劇情涉及道德判斷的幾個關口,本來利字當頭的角色畫風一轉,忽然道德覺醒,主動化解主角群面對的危機。以欺詐為生的哥哥會想起親情,不再設法出售 PayPayDuck 身處的共享辦公室;抄襲 PayPayDuck 概念,又反告葉念信侵權的人竟會在最後一刻於庭上自白⋯⋯
這些生硬的轉折難免產生違和感,而劇本最終亦沒有解決角色面前利益和道德的衝突,每每直接將問題抽走,透過機械降神 (deus ex machina) 推角色和觀眾進入下一段劇情,留下這些斷面。
凡事以錢為基準的現實,要如何走出?
就以上兩個題材,《IT狗》明確指出了問題所在,也成功用一種自覺的方式作喜劇處理。但在不同價值拉扯下,劇本沒有走到一個完滿的收尾,而葉念信的價值觀也比一開始更模糊。
比如葉念信多次強調 PayPayDuck 不是一家以利益為先的企業,因為平台的最大目的是去中心化和為客戶解決日常生活的煩惱,是利他主義的。但研發平台要錢,打官司要錢,請網絡水軍帶風向要錢,吃飯要錢⋯⋯而 PayPayDuck 自身的價值也離不開錢。
錢是問題,而在劇中的世界,也是唯一解藥。劇情需要時,葉念信可以堅持理念,因為總有機械降神用錢去解決當前問題,但無論如何 PayPayDuck 仍需要金主,劇中沒有別的選擇。
而從「大台理論」的處理可以看到,《IT狗》的批判停留了在反諷 (irony) 的層面。但因而產生的,大概是一種苦笑,因為觀眾在屏幕上看到的,就是現實世界:我們沒法想像一個大台不是如此守舊的世界,也走不出這個凡事都以金錢為基準的現實。
要真正終結「大台理論」,不能只指出它的流弊,更是要提供替代品。如果滿足於反諷的階段,只會進入一個自指的循環裏,不能通往真正的未來。
答案在結局獨白裏?什麼可以代替大台
想起美國作家 David Foster Wallace 曾指,反諷從來都是刺破社會虛偽的利器,但在建構替代品方面,卻是「異樣的無用」 (singularly unuseful)。因為反諷並不能構成真正有血有肉的內容,其本質是虛無的。
而在今天的香港,反諷的作用極有限,因為社會虛偽早就被看穿了,但什麼都沒改變。連落街買菜也如此困難,遑論要創建一個更好的明天。
或許《IT狗》最大的功能就是在一個公共的平台上,用緊貼群眾的語境和世界觀,為大家出一口氣。
積極一點去想,要真正終結「大台理論」,不能只指出它的流弊,更是要提供替代品。如果滿足於反諷的階段,只會進入一個自指的循環裏,不能通往真正的未來。
答案或許就在結局那段牽動觀眾情緒的獨白裡面。
當劇中主角葉念信直斥科技龍頭藐視用家,企圖利用人工智能剝奪他們選擇的權利,不難令人聯想到近年在這個城市變得何其奢侈。
雖然沒有明言,但劇本恰似回應著三年前社會運動期間產生的一些思緒。例如葉念信指,香港環境不利創新,加上大眾普遍是功利、貪小便宜的,卻仍有一群「不夠聰明」又「真正有信念」的人,為了香港未來逆流「艱苦前行」,彷彿是向因理想投身社運,放棄物質的人致敬。
最後劇中科技公司回應大眾呼聲,煞停一個最終可能控制社會的人工智能項目,或是補完了香港現實中的殘缺,給予觀眾一個機會去想像有轉機、凡事並非絕對的世界。
這不是比苦笑更是難能可貴嗎?
用好多中英術語,並不會令文章變得可讀或高級,只是感覺一個自以為看透世事的人在賣弄
端傳媒的「風物」文章數量太多了。
篇評論真係「理論空想派」,咁係未要出來「共產」,先係筆者心中既「反資本」劇。娛樂事業本身就係資本主義下的產業,然後你期望套劇要用來推翻資本,或者諷刺劇要用來變革社會,陳義過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