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權與回憶的糾纏：自製電玩復古器

本科畢業後，我曾在圖書館工作過一段時間。那所大學圖書館包羅萬有，人們所需的書籍、電影光碟、唱片、研究軟件都一應俱全，教師和學生很輕易就借用得到。由於有些影像制式幾乎已經失傳，例如 VHS 錄影帶、LD 鐳射影碟，圖書館會有電影角，可以讓用家即場觀賞。那時看很多舊電影，現在還很懷念那段自由而且很富知性的時光。

我有時會想，不知道能否有一天，人們可像在圖書館找 VHS 一樣，輕易找到紅白機遊戲帶。電子遊戲是流行文化重要一環，傳播學、文化研究、電腦科學都重視遊戲研究，一般人卻很難從正規渠道玩到 80、90年代的經典電玩遊戲。去年，我接觸到人氣挺高的「樹莓派」（Raspberry Pi）。

復古的途徑

有些遊戲公司會推出復刻式主機，讓遊戲迷過手癮，例如由 SNK 推出的 NeoGeo Mini，還有索尼在2018年發售的 PlayStation Classic。可是這些主機從硬件配搭到遊戲選擇都有很多局限，比如 NeoGeo Mini 不支援第三方手掣，PlayStation Classic 只有20款內置遊戲。另一個方法是在遊戲機網店買老遊戲，例如 PlayStation Store 的 Arcade Archives 系列就收納多款80年代街機遊戲，但是選擇始終有限。

官方復古途徑很少，民間製作的模擬器就應運而生。只要在谷歌搜尋就不難找到。有價有市，商人更把模擬器製作成硬件遊戲機，最有名是所謂「月光寶盒」，有街機、電視遊戲機、掌上遊戲機等版本，在淘寶、旋轉拍賣，甚至你在電腦商場都可買到。今年出版的「月光寶盒3DW」的內置遊戲數量更是多達4018款，十分驚人。可是賣家會有法律風險，因為舊遊戲也受版權保障，今年10月，香港海關就掃盪多間店舖，拘捕 15 人。

除了月光寶盒，另一個極多人討論的神器是樹莓派，去年剛推出樹莓派4，今年就推出8GB版本。樹莓派其實不是一部遊戲主機，而是一部非常小型的電腦，比成人手掌還要小。它屬於所謂的「單板電腦」（Single Board Computer），整個電腦就只有一個主機板，包含電腦所需配件，例如CPU、GPU、RAM、USB 等等，但就沒有一般電腦硬件，例如硬碟、火牛、散熱裝置，以及輔助工具鍵盤、滑鼠和螢幕；用家還要另設記憶卡來充當硬碟，否則無法存檔。

樹莓派原與遊戲沒有關係，開發商樹莓派基金會（Raspberry Pi Foundation）是教育慈善機構，推出樹莓派是希望在電子世代推動基本電腦科學教育，令初學者可以接觸基本編程知識。樹莓派十分輕巧，而且價值便宜，最低只需約35美元，對於發展中國家的學童來講是天賜恩物。基金會也在西非、中美洲和印度有多個合作項目。到2019年12月， 樹莓派的總銷量已突破3000萬，7年之間急升四倍，是英國史上最暢銷的電腦品牌。

開始改裝

樹莓派價廉而且可塑性高，在中港台三地有很多粉絲，例如香港連登討論區就有樹莓派用家的討論帖，有用家會加裝媒體播放器，再連接電視播電影和音樂，也有人把它改造成資料儲存裝置。當中，很多人談論把樹莓派變成自製的復古遊戲機，在大陸的知乎和 Youtube 都輕易找到有關教學。而在交易平台亞馬遜，不難找到已經改裝好的樹莓派遊戲機，有賣家甚至會設計好特製的機箱，還附送仿 PlayStation 1手掣，遊戲量可多達14萬隻。

改裝過程本身很有趣，而且對我這個文科人來說是難得的學習機會，所以我沒有直接買入改裝好的遊戲機，而是買入原版樹莓派。現時最新的型號是2020年6月推出的8GB Raspberry Pi 4，但我是在去年年初入貨，還是 Raspberry Pi 3的年代，我從亞馬遜買入1 GB 的Raspberry Pi 3 Model B+，連 HDMI 線和一張三星製的32GB記憶卡。

改裝樹莓派，第一步是選擇模擬器作業系統。對於新手用家來說，樹莓派最麻煩的地方是它用 Linux 作業系統，而一般電腦是 Windows 系統。其實一般電腦也可以下載林林總總的電玩模擬器，但能夠在樹莓派運作的並不多。最主流的系統是 RetroPie 或者 Moonlight，兩者都可以玩到紅白機、PlayStation和 Game Boy 的遊戲，由於前者有更多網上教學，而且遊戲畫面很順暢，於是我就選擇了前者。

RetroPie 從名字就可以知道它是樹莓派的衍生商品，是支援多款電玩模擬器的作業系統。可由於作業系統不同，玩家不能直接就把 RetroPie拉進樹莓派記憶卡，同時要下載一些格式轉換程式。替樹莓派安裝了 RetroPie 後，玩家就可從 RetroPie 的官網選擇心儀的電玩模擬器， 例如 MAME 就可以玩到各大街機品牌的遊戲。

接下來要把遊戲匯入到樹莓派。這些遊戲通常都是 ROM 檔案，中間也要經過一些轉換過程，例如下載一些能進行「安全文件傳送協議」（SFTP）的程式，透過這些程式才能把遊戲檔傳送到樹莓派。值得注意是，綜合網上討論以及官網聲明，在大部分地區，RetroPie 程式本身並非違法，它只是一個閱讀遊戲檔的程式，可是用家如下載或使用某款未經授權的遊戲檔案，或會觸犯各地的版權法。

回憶與版權

要自製電玩復古器，就要經歷上述的複雜過程，而最悲哀的是，這段複雜的復古路，到頭來只能以一個非法地下性質存在。很多用家都會選擇忽略法律風險，終究海關執法難度極大，沒可能每人的電腦都搜一遍，所以網絡上討論還是很多，也有網絡主播索性把玩模擬器的片段放到網上。可是，從傳媒角度，確實不建議這種做法，一來是法律問題，二來有危險被電腦病毒或惡意程式攻擊。而從遊戲迷的角度考慮，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給心儀的遊戲開發者一個肯定。

那麼問題就是，究竟如何可以從合法的途徑找回舊日的回憶？

我現在研讀資訊研究，第一個學期就會討論版權的問題。版權的英文是Copyright，Copyright 就是「複製權」，這包括複製、重製、散布、傳輸、公開展示、出租等活動。版權基本上保障所有創作活動，由文字、音樂、影像一一包括其中，原意就是保護創作者的權益，令他們得到合理回報，也是提供完善的制度環境，鼓勵人們創新。然而，要平衡版權和用家權益，各地的版權法都列出很多例外情況。

我問講師，有甚麼合法情況可以玩到絕版的電玩遊戲。他舉出四個情況，1）版權持有人——通常是遊戲商，自願把遊戲檔發放到公眾領域；2）從經版權持有人同意的渠道購入遊戲，如上文提到的復刻機或是官方網店；3）等版權有效期失效，具體情況則是一個複雜的法律問題，各個司法區的差異很大，在美國就是創作人死後70年，又或者初版後95年，不過這大抵都是我死後的事了；以及4）作為保存或科研使用。

現時世界各地都有一些致力保存舊遊戲的計畫，有些由學術機構牽頭，例如史丹福大學等多間學府聯手的「虛擬世界保育」（Preserving Virtual Worlds）項目，也有傳統博物館和檔案館參與其中，例如加洲的電腦歷史博物館（Computer History Museum），這些機構會有較多資源，也有專業的檔案師團隊；此外，也有自發組織做遊戲保育，例如「軟件保育社」（Software Preservation Society）就專門保存遊戲軟件。

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兩名資訊管理學者2009年發表學術報告，探討遊戲保育的發展。她們認為保育的工作要麼活於傳統體制之內，要麼由遊戲愛好者自行發起，前者雖然資源較多，但電玩遊戲可能只是館藏的一小部分，後者就是業餘性質，資源匱乏。比起傳統藝術項目，電玩檔案因為缺乏制度支援通常都顯得雜亂無章。

今年是文章發表後11年，情況當然有好轉，例如美國和英國都已經有專門的電子遊戲歷史博物館。可是這類電玩庫藏還未尚普及，而更重要是讀取權（right of access）問題，有些庫藏只會以陳列形式展示，玩家無以參與遊戲體驗。

然而與此同時，人們只要上網就輕易下載到舊遊戲的ROM檔，然後用樹莓派玩到，又或者索性買月光寶盒就行。於是，當各大遊戲商以及正規的資訊保存體系，例如圖書館、博物館，無以滿足一班懷舊機迷，人們很自然就透過地下途徑尋找青春時期的回憶。

激走

目前，我已經集齊了主要的官方復刻機，例如 PlayStation Classic 和 NeoGeo Mini，可以從很多正規途徑玩到一些心儀遊戲如《惡魔城》、《越南大戰》、《拳王97》，但還是有極多滄海遺珠，或許因為版權問題，又或者因為在西方世界不夠暢銷而沒有收錄在那些復刻機中。

有一天，我在大學借了1965年日本經典紀錄片《東京奧運會》（Tokyo Olympiad），片長近三小時，充分展現體育的力與美之餘，又穿梭日本戰後經濟復甦的繁華景象。當我感恩可以在香港的圖書館看到這部60年代經典時，我想起一隻年輕時超喜歡的PlayStation 1 遊戲《激走!》（Gekisou Tomarunner）。

《激走!》於1999年出版，當同期競速類遊戲如《灣岸系列》和《古惑狼賽場》，這是以跑步為主題的遊戲，方法極為簡單，玩家就是要和對手鬥快。遊戲設有很多賽道，有日本小鎮、海灘和森林礦洞。遊戲角色設定十分鮮明，10多年後依然教人印象深刻，女主角是一身粉紅衣著、孖辮打扮的格鬥家，男主角則梳起洋蔥頭，身穿像芝加哥公牛隊的紅色籃球服；其他角色有河童、天使、機械人、暴走族，每個角色各有特點，例如機械人就可以垂直飛行，方便多攀爬路線的賽道，河童就擅長游泳，但和機械人一樣，步速較慢；玩家也要因應賽道地形，在開跑前選擇角色技能，例如飛彈、地雷和擲石，這些技能會在比賽中發揮重要作用。

很喜歡那些奇裝異服的角色，極具立體感的賽道，還有喜感的背景音樂。放學後，總是抓著哥哥或者同學陪我玩，哄哄鬧鬧又是一天。那是我童年重要的片段，但當長大後，新認識的朋友大多也沒有玩過，每次提到我都很想大聲告訴他們，這隻遊戲真的真的很棒。可是到今天，至少在合法途徑上，這隻遊戲基本上已經失傳了。

不過，1966年時入場看《東京奧運會》的影迷們，大抵也想像不了數十年後，人們可以從一所大學圖書館觀賞得到。我相信人們會致力保存美好的東西，只不過我們需要靜候多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