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是入圍今年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的唯一香港電影,足夠吸睛的「黃昏戀+同志題材」被演員太保和袁富華詮釋得溫潤從容。有趣的是,《叔·叔》拍到一半,適逢去年袁富華因《翠絲》被提名金馬最佳男配角,當時太保就開玩笑給對方打氣:「那你一定贏。跟我結合了嘛,包贏的!」
轉瞬一年,《叔·叔》在釜山影展世界首映時,兩人也因戲中的「結合」聯袂入圍金馬影帝。太保笑言再見面擁抱時「我們已把愛情昇華變成友情。」事實上,這兩位資深演員,不但是首度合作更因這部電影才初相識,針對戲中角色,兩人也並未事前交流過。用太保的話說:「因為一交流下去,就變成討論『你會怎麼做,我會怎麼做』,就不是專注在那個劇本裡的思維和心態了。」
做了半個世紀演員的張嘉年,有早已獲得過金馬和金鐘最佳男配角的肯定。出演《叔·叔》,則讓人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太保」——年近七十,在演藝之路上又開展出全新可能。「感謝Ray導演這麼大膽地用我,然後能拍出他所需要的。這是我比較欣慰的事。」
要激情到什麼地步
導演杨曜恺是因為看到太保在翁子光《明媚时光》裡出演的父親角色,認為很符合他心目中的「阿柏」形象,於是專程飛去台灣。而太保拿到劇本的第一反應則是「我適合演嗎?」以往他雖演繹過形形色色古靈精怪的角色,但始終對上了年紀的男同志毫無經驗。
在導演的大膽邀請之下,太保和家人經過參詳,也大膽應允。「我太太覺得劇本很細膩,導演寫得很好,她就鼓勵我去接了這個戲。」
「阿柏」早年從大陸偷渡來港,眼見好友沒游上岸,也葬送了他的曖昧情愫。此後他結婚生女,女兒又誕下孫女,但沉潛在心底的記憶卻從未遠去。所以在太保看來,他所飾演的是一個有歷練、有過去的人物。「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人、一段距離,不會隨時間被淡忘。」而這種要靠強大「內功」熬練出的角色,也恰正適合一位資深演員。
雖然題材吸睛,但其實《叔·叔》情緒沈靜,並非那種激情勁爆的同志片。兩位男主角的故事源自《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因為真實,所以平平淡淡呈現就很動人。開拍前,雖然太保也問過導演「要激情到什麼地步」,但他更多還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揣摩「阿柏」。對他而言,詮釋阿柏的重點是「用內心去感受劇本裡的這個人,然後才可以發揮」。
「導演需要的也不是裸露那些,阿柏他根本不是那樣,他是一個平淡的人。」平凡之中點點滴滴的湧動,才是屬於這個人物的味道。太保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戲,是在三溫暖。「導演在那個場景想講的,並不是什麼色情,而是親情、友情和愛情。讓他們兩個人表白一下以前曾經,大家能有更多對彼此的理解。」相互間的親吻都淡淡的,真正落實於情慾的鏡頭反而寥寥。
太保以往的角色大多是硬橋硬馬打打殺殺,而且基本以商業電影為主,《叔·叔》對他算是偏文藝了些,處理的主題又相對嚴肅。而每場戲拍完後,導演幾乎也沒提出過要進行修正。表演得是否合適?太保都是靠自己慢慢揣摩慢慢去抓感覺。他也並未過多向同志朋友們取經。「因為我們能看到的也只是表面,至於內心的東西,直接去問人家也不太禮貌嘛⋯⋯而且其實劇本已經幫你設定好了這個人物的情感跟情緒,那我就抓住那種線索,淡淡地把它演出來。」
戲拍完收工,告別阿柏那刻,太保就做回了太保,他並無許多演員對角色那種難以抽離。從始至終,他的情緒調度都極為專業而精準,分毫不差,亦不延宕。
他認為《叔·叔》其實在講普世人性,又因故事來自真實訪問,所以感人有力。「人生吶,沒有哪一段關係是永恆的。」阿柏帶給太保的觸動是:「我們無法知道可以一起走多遠、走多久,但是自己可以掌握並珍惜那些同行的日子。」
只是做了五十年演員
不是每個男演員都有大红大紫的命途,太保對這一點看得通透。一世人大半時間在做「綠葉」,他安之若素並無失落。
「我們小學唸書時都會被問『你的志願是什麼?』很多人說『我要做發明家』、『我要做太空人』、『我要做醫生』,但有多少人能夠實現?」況且,沒有「綠葉」映襯,又何來所謂男主角?所以他認為:「綠葉在一部戲裡是很重要的。如果以工作層面來說,男主角男配角其實都只是title。作為演員,大家都是平等的。我對這個沒有太大的失落感或者介意。」
太保是很分得清「人」和「戲」的演員——做好自己的角色,拿應得那份酬勞。有戲接,就开开心心演。人生短暫,哪需在意那麼多「主」或「次」?
18歲時被午馬帶進邵氏,吃過今天小鮮肉們無從體會的苦,也親歷過香港電影的巔峰年代。他笑說當年是被朋友調侃「你那個樣子啊,太恐怖,還是跟我學做導演吧。」於是從場記開始學起。「以前的場記和現在不一樣,全都是木人巷出來。過去台灣演員來邵氏,都會先分配他們去做場記。」因為只有場記,能最快熟悉整個流程,迅速進入狀態。
場記做了一年多,太保開始跟著午馬做副導演,進入張徹的武俠片班底——那正是狄龍姜大衛在唐佳劉家良的武術指導下「打到飛起」的年代。「又過了三年,流行起獨立製片,我也開始拍一下民初打鬥的戲。」小成本電影拍了一大堆之後,太保進了嘉禾,成為「成家班」第一代成員。
《龍少爺》、《A計劃》、《警察故事》、《A計劃續集》⋯⋯成龍早期幾乎所有電影,太保都有出演。「然後成龍往國際發展,我就繼續在香港拍一些戲,之後回來台灣拍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會長住台灣,則因小朋友要念大學,他也就留下來拍了更多本土電視劇和偶像劇。
讓人驚歎的,是他至今一直保持著高產的工作量。僅2019年裡,他就有五部劇集和三部電影同觀眾見面。不過太保倒覺得:「如果每個月給我一部,也可以的。體力沒問題的啦。」節奏也並不會吃緊。
當然,電視劇終歸要比電影辛苦些。譬如《叔·叔》的攝製週期是一個月左右,而如果三四十集的劇,則動輒要拍四五個月。「二十集也要花你兩個月,每天13到15個小時。但電影是到時間就收工,一場一場很精準。」
時代劇變下,如今的流量小生大概很難想象80年代拍動作片都極少使用替身的辛苦環境。當年風光無兩的武俠片裡,凝聚了許多太保這種「綠葉演員」的巨大付出。「你拍成龍的電影說要用替身,他會罵你『替身?我替你好不好?』我們也都知道規則,你拍動作片就是要自己來,不然的話沒有前途。」80年代之後,動作片多了特技也多了對人物性格的深挖。
但無論類型片形式上如何進化,身為演員的個人功課並不會變。舊年今夕,各有各挑戰。「其實從黑白片拍到現在,所有的故事,幾乎都被拍過。」太保認為:「電影這個東西是非常奧妙的,帥哥小鮮肉當然可能曇花一現,但你既然要在這個圈子裡做一個演員,就要按部就班,接多點戲,從不同的角色中去揣摩去體會,跟工作人員和導演去學,不要讓自己太空白。」
對演員這份工,他的誠懇體悟是:「天賦跟機會是老天爺賞的,但熱情,掌握在自己手裡。至於市場的價值,留給觀眾去評價。作為一個電影工作者,我們就盡量去把事情做完,開開心心地做完。」他更舉出自己鐘愛的王爾德名言:「愛自己是終身浪漫的開始——做好自己,因為『別人』都有人做了。」
太保說:「我只是做了五十年的演員。」
香港人能夠忍,能夠守
身為從香港動作片「最好的年代」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的老演員,太保可能比絕大多數人更有資格評價「如今的動作片乃至香港電影是否沒落」。
「當然,我覺得還是以前的戲比較好看,以前的動作場面不能出錯的,不然就會受傷又要重新拍。現在tempo加快了,所有的東西都有特技有包裝,所以有點不一樣。」但他相信,屬於動作片的市場是永恆的。「你看現在最賣座動不動票房幾十個億的,都還是動作片。周星馳的喜劇片也要有動作戲對不對?因為市場還是喜歡看這種電影。」
見過歷史規律的風浪輾轉,就不會對當下的市場週期大驚小怪。「十年一變嘛,以前最早期是武俠片,跟著是民初片,再後來古惑仔片,然後僵屍片。這樣一波一波、幾年幾年,一直在洗牌。」洗牌的結果,就是觀眾喜歡看的類型,總會循環往復。「李安拍一部《雙子殺手》,又回去武俠片了。所以電影就是這樣。」
至於香港電影的未來前途,太保坦言自己從不擔心。
他笑言:「香港人是打不死的蟑螂嘛——能夠忍,能夠守。香港電影人才太多了。港台的世道不好,大家就會去大陸,拍完之後又回來香港拍嘛。『香港電影』它一直還是在生存的,很多香港的戲,還是很有深度。」而他個人亦不認為資本從哪裡來會構成根本問題。「其實投資者都是看市場,假如劉德華演,當然就更多人願意投。不然他投下去兩三個億要怎麼收回來?當然也有小兵立大功的作品,但畢竟不多。」
歸根結底,好的電影就是好的電影。至於質素之外的事,則要交給時運。「電影的成功,是太多因素造就的。真的太多因素了。」每每聽人說起香港電影沒落云云,他也不主動去辯解,認為毫無必要——「各有各喜歡嘛」
太保更透露自己目前其實也在籌備導演一部小成本警匪片,希望明年過完年可以正式開動。人生的再下一城,說不定就是再拿一個金馬「最佳導演」提名。
而出生在香港、童年在台灣,此後大半生往返港台兩地的雙棲演藝經歷,更讓港與台,在太保內心的天秤上,一早成為情感等重的家。他不執著於地,只在乎人。「我的家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反正兩地這樣近,拿個護照,穿個拖鞋短褲,說走就走。而其實在過去十幾年裡,他的工作狀態也一直是往返中港台三地。
僵屍片、功夫喜劇、黑幫、古裝、武俠⋯⋯在電影裡體驗過百样人生的他,笑說自己除了沒演過大俠,其他什麼角色幾乎都曾嘗試——在戲裡賣過豬肉也賣過菜,如今還有了場細膩的同性黃昏戀情。「只要導演認為我就是戲裡那個人,那我就演。」
倘若要問太保最满意自己人生的哪個階段,他會告訴你:「我的答案是現在。」過往角色,皆成歷史。最珍貴在於此刻仍被這個行業看重與肯定。
七十歲也好,未來的八十歲、九十歲也好,對太保來說,「只要人家覺得我還可以去擔當一些什麼」,他都將報之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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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很感人,也很欣賞太保。
好的演員即使不是主角,但看到他們就會覺得戲好看,太保與他的師父午馬都是這類演員。
文章有點膚淺。
係我小個陣,成龍電影中「太保」個名真係好古怪
華人電影的層次還未有外國的資質,可惜了這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