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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十論:需要一刻的恍然大悟

「讀者十論」欄目每週擇選報導及圓桌話題中十條精彩讀者留言刊出。

端傳媒社群組

刊登於 2019-04-16

#讀者十論

【編者按】「讀者評論精選」欄目每週擇選報導及圓桌話題中十條精彩讀者留言刊出。部分留言可能會因應長度及語意清晰作節錄或編輯。

1&2. 鹹魚姬,tangtang回應《中國農村有2000萬單身漢,為了娶媳婦,他們都經歷了什麼?》

@鹹魚姬:

過去的計劃生育準確來說其實是強制性一胎制。性別比例失衡的核心原因不在於一胎制本身,而在於人為性別篩選。性別篩選造成性別比失衡的核心原因則是延續了幾千年的父權影響,通俗點就是重男輕女。文中把性別比失衡歸結於一胎制,不過只是看見了表面因素。倘若人為性別篩選不存在,強制性一胎制說不定還能迅速平衡性別比例。

如果沒有強制性一胎制,那一千萬個女嬰出生,會有什麼改變嗎?還是有的,例如可能多出來一千萬個「扶弟魔」,被原生家庭吸血;也許多出一千萬個女孩無法接受更優質的教育,讓「光棍」們不費吹灰之力即可傳宗接代。底層女性固然生不如死,中產家庭的女孩亦不過稍微被人道點對待,父母心中仍然在想「男孩就拼盡全力買房供留學,女孩隨隨便便安穩就行」。

在父權社會裏,性別比失衡,女性是貨物;性別比沒失衡,女性是附贈品。這已經不是風靡一時的屎味巧克力和巧克力味屎難題,僅僅是同一坨大便的兩種吃法,畢竟屎味巧克力好歹本質還是巧克力。

不去改變父權思想,不去改變把傳宗接代當作人生唯一價值,總是訴說「光棍」們多麼無奈別無選擇,到頭來仍然是在討論如何剝削女性,如何讓「剩女」「扶貧」。多胎制成為父權的救命稻草,同時也必將女性推向另一個深淵。

@tangtang:

1.區分兩個問題:其一,強制一胎是不是性別比失衡的原因或者說前者對後者有沒有促進作用?答案是肯定的,參見劉華、鍾甫寧、朱晶等:《計劃生育政策影響了出生性別比嗎?——基於微觀行為主體的考察》,載於《人口學刊》2016年第4期:「研究發現,如果存在性別偏好且生育選擇技術可及,計劃生育政策確實會影響生育行為,造成出生性別比偏高的問題;具有性別傾向的一孩半生育政策反而加劇第二胎出生性別比的失衡問題;政策實施的嚴格程度顯著影響出生性別比;生育性別選擇的成功概率越高,出生性別比失衡問題越嚴重。」其二,強制一胎是不是性別比失衡的主要原因?如果不是的話,重男輕女是主要原因嗎?個人觀點是,一旦出現性別比失衡,那麼重男輕女是根本原因,但重男輕女並不必然導致性別比失衡,後者是多因素疊加的結果。一個遠的例子是日本,重男輕女也很嚴重,但是出生的女嬰多於男嬰。一個近的例子是我母親的家庭,她是50年代生人,雖然家裏非常重男輕女,但是性別比平衡,兄弟姐妹加上她剛好三男三女。我推測一個重要原因是家裏條件還可以,不介意養個女兒,並且就算給女兒的資源不如兒子,也夠她長大讀書自立。

2.有人認為強制一胎反而改善了女性處境和性別比失衡,這個觀點我實在無法苟同。任何一項措施都有受益者和受害者,我不否認強制一胎給家中獨女帶來的好處,但是另一方面要看到那些本來會遭遇重男輕女但是可以活下來、卻由於強制一胎而失去生命的女嬰,要看到那些被強制墮胎、強制避孕因此遭受種種身體和精神折磨的女性,評價強制一胎的時候,必須考慮她們受到的傷害。我是獨女,因為我母親之後流產了意外懷上的男孩,並且上了節育環,這個環在她身體裏一放就是三十年,和血肉長在一起,必須手術取出。除此之外我沒有想很多,直到一個外國朋友問我【你媽媽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孩子,會不會很痛苦】,那一刻的恍然大悟。苦難可能披着尋常的外衣,不要無視它。

3.訴說光棍的痛苦等同於討論乃至鼓勵剝削女性嗎?那麼訴說河北農民的艱辛等同於討論乃至鼓勵焚燒秸稈污染大氣嗎?等號不是必然的,也是需要訴說者和傾聽者盡全力避免的。光棍問題背後是農村經濟、教育上的落後,改善非一日之功,姑娘們想過更好的生活願意在城市婚配無可厚非。只是三千萬女嬰之死城市農村都有份,城市男性憑什麼可以少支付代價?這算不算一種特權?

@鹹魚姬:

@tangtang 1、排除人為性別篩選等變量,強制一胎或自由生育都不會造成性別比嚴重失衡,這是一個純粹的概率數學題。強制一胎制促進的是人為性別篩選這個變量,不是直接促進性別比失衡,而最終決定性別篩選結果的是父母的性別偏好。如果育齡人口的性別偏好比例趨於男女平衡(如50%偏好女孩50%偏好男孩),那麼人為性別篩選也無法導致性別比嚴重失衡。

2、性別比可以反映社會的性別偏好程度,但不絕對反應性別平等程度,性別比沒有失衡不等於女性沒有被剝削。重男輕女家庭中,女孩優先輟學打工供養兄弟,優先出嫁賺彩禮,她們的生存質量遠遠不如同家庭的男孩。然而,大部分人只關注她們是否能出生,卻不關注她們是否生不如死。通過增加底層女性數量來解決「光棍」問題,同樣也是一種把女性視為資源的剝削。對於育齡女性而言,被視為一次性行走子宮還是可再用行走子宮,地位上也沒有任何改變。

3、是否符合人權是計劃生育(無論是過去的一胎還是現在的二胎)的爭議點之一,但這個爭議點並不決定性別比是否失衡。

3. 球君,回應《吳國光:人文社會研究中的價值關懷——韋伯、後全球化、與中國研究》

這是一篇關乎屋子裏的大象的好文章。提到社會研究的本體論和方法論,也想起周飛舟老師所說,人人都可以是「社會學家」,採訪對象往往比研究者更聰明乃至智慧。然而這不能抵消有價值的社科研究。社科研究似乎難在一種邊和研究的對象一起跑還要一邊觀察和輸出。面對現實,或許我們無法始終淡定,但要鎮靜以避免粗糙片面的判斷,或許我們需要憤怒的激情以抵抗沉重日常對身心的消磨,但更需要的是建設性地利用自身的痛苦和敏感,依靠一種開放和誠實的態度去挖掘更多觀察和分析的可能性。

4. yanggubv,回應圓桌話題《倫敦政經學院地球儀藝術品引發主權爭議,你怎麼看?》

這些藝術作品本來就是讓人來討論來爭議的,何必在意台灣在地圖上是不是屬於中國。現在中國國家的實力和安全,其實基本與台灣是否屬於中國無關了。台灣曾經重要,因為它的土地,資源和戰略位置。但是從50年後回頭看,在一個信息化,智能化的未來世界裡,這些資源和地理優勢其實會越來越不重要。一個國家的國力不單取決於領土,而更是取決於他的人民素質,科技發展和工業體系。中國有海量人口,大片國土和海疆,統一市場和完整的工業,是任何一個國家都夢寐以求的超級硬件基礎,只要統治制度這個軟件不出大的問題,自然就是世界頂尖的國家。在這一點上,大陸根本不應該把精力放在統一,而是應該集中所有力量提升教育。

關於統治制度我不得不多說兩句:無疑現在中國的政治制度是不好的。問題不是獨裁還是民主,問題是它的低效和不穩定。大量資源被濫用和浪費。而民主其實只是一個制度選擇,雖然它的效率不見得比獨裁高,很多時候甚至更低,但是它在某些情況下,展現了比獨裁制度更穩定的特質,因此在與獨裁制度比較下顯示了優勢,僅此而已,根本不神奇也不神聖。但是這點,必須有足夠的知識和閲歷才能體會。

長遠來看,優勝劣汰是必然的。但是我希望,中國確實能走出一條新的路來。這條路是什麼在哪裏我想沒人知道。但是現在的環境下,遠有美國壓制,近有台灣日本滋擾,還有個不那麼靠得住的俄羅斯,中國所受的外部壓力這麼大,改變的動力也是這麼巨大,說不定真可以逼出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好f制度。

5. Wednesday,回應圓桌話題《倫敦政經學院地球儀藝術品引發主權爭議,你怎麼看?》

此事有趣之處在於,為何倫敦的一個裝置藝術作品會引發台外交部和駐英代表處的嚴正關切?

安全研究領域中哥本哈根學派有一種理論叫「安全化」(securitization),即某一文本、圖像如何就從日常的話語被建構為一種存在的威脅,進入到了國家安全的領域,進而需要非常的措施,這個過程就是安全化。

個人以為,這次的事件就可以在Lene Hansen教授提出的「圖像的安全化」這一理論框架下理解。藝術品本身並不涉及安全,而是要與特定的文本和話語相互作用才會成為「威脅」。這一過程包括四個層次,藝術品本身、藝術品自帶的文本、更廣泛的政治話語背景、以及最終將藝術品進行安全化建構所呈現的意象。

「反轉地球」本身只是一個大型金屬球體而已,其視覺顯現是即刻的,但含義是模糊的,因此就需要與作品直接相關的文本——地圖的標註——來構成圖像—文本的互文。這時作品本身依然停留在藝術的日常領域——多數觀眾只會關注其顛倒現存世界的寓意,直到遭遇到了「兩岸」、「以巴」這種衝突話語的闡釋。在LSE中國學生會向校方發出的聲明中,「反轉地球」的地圖顏色和標註被識別和解釋為「支持台獨」的文本,使用了大陸留學生熟悉的威脅「祖國統一」的話語。此後台外交部發言人3號和9號的兩次表態,使得「反轉地球」作品上升到了能「貶損國家地位」、「損及台灣國家尊嚴及人民情感」的高度。一件藝術品由此被認定為迫切的威脅,進入安全化的軌道和國際政治的議程。既然到這個地步了,是不是未來幾天就能看到陸慷的表態了?

回到這件作品來說,一旦接受安全化的邏輯後,觀眾就失去了欣賞這件作品本身的能力,作品試圖傳達「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世界」的含義已經被迫切的威脅意象所遮蔽。

6. 苟利國家,回應圓桌話題《共青團建議三年內組織千萬人次志願者下鄉,能否解決城市就業崗位不足問題?》

法國著名漢學家潘鳴嘯在他的著作《失落的一代——中國的上山下鄉運動》中提到上山下鄉運動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社會經濟的原因。一方面,毛希望用知識青年發展農村和邊疆地區,同時用這些青年加強邊防地區的戰備。另一方面,下放知青又能解決城市就業及人口過剩問題,失業被看作資本主義的先天不足而社會主義國家不存在失業問題。在當時的中國,在人口大量增加的情況下,儘管有戶籍制度等的種種阻撓,農村人口還是大量湧入城市,造成了大量的失業現象,大量遊手好閒的人流浪街頭。為了緩解這一現象,當時政府想出的辦法,不是【驅除低端人口】,而是將大量青年下放,以此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如此看來,中國當代也面臨着相似的問題,因此也有可能採取相同的方式。

同時潘鳴嘯的書中也提到過,上山下鄉也存在着意識形態馴化的動機。由於毛澤東對知識分子有一種高度的厭惡,因此覺得新一代成長起來的青年被知識分子「毒化」,不再認同他們的世界觀。如何改造這些青年呢?毛想到的辦法就是將其下放到農村,藉助體力勞動來使其更為貼近農民。同時毛也是在塑造自己【「魅力領袖」型威權】:一方面毛在這一過程中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權威,同時又將自己的理想加於青年身上,肯定了革命的意識形態目標高於一切社會經濟活動目標。而這些在習的身上,我們也能找到他性格與意識形態中發現與毛相當多的重疊。而現實是,現在的青年既有許多與習意識形態並不完全統一,又處於失業充滿不滿的狀態,習是否像毛一樣,對他們有着「意識形態」馴服的想法呢?

至於那些說這個運動不是強制的朋友們,上山下鄉50年代的時候也不是強制的,但到了文革的時候才開始了大規模有組織地把青年送下鄉的舉動。既然現在與過去有着相似的土壤,又怎麼能保證以後不會有相似的舉動呢。

7. Wednesday,回應圓桌話題《「視覺中國」聲稱擁有黑洞照片版權,掀圖片平台商業模式爭議,你怎麼看?》

版權爭議之外,從互聯網輿論層面觀察,視覺中國事件在微博的發酵過程,又一次展現了官方宣傳部門對於互聯網輿論愈發熟練的操控能力、精準的議題設置能力和強大的動員能力。

昨天事情一開始還停留在蹭黑洞照片的熱度層面,參與的雖然有頭部大V,但影響有限,視覺中國的微博還煞有其事的駁斥。事情起了變化是當共青團中央的微博加入時,一句「國旗、國徽的版權也是貴公司的?」將議題由本屬商業的版權爭議拔高到了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範疇,由此政治邏輯替代了商業邏輯。共青團微博號角既然吹響了,其他官微也立刻被動員起來痛打落水狗,找出自己被濫用的圖片轉發並評論。民族主義熱情激發下,一些網友充當了審查官,把視覺中國網站上各種具有政治敏感性的領導人照片、歷史照片甚至人民幣圖片挖掘出來並截圖。公司此時才反應過來輿論的嚴重性,立刻下線網站並道歉——道歉僅針對國旗、國徽,但為時已晚,因為官方輿論機器已然全力開動起來。到了晚間已經是新華社和人民日報的微博先後發表語氣嚴厲的評論,天津網信辦也連夜約談。可以說,在互聯網輿論法院的審判下,視覺中國已然被判了死刑。只是,視覺中國的問題本是商業的,為什麼不能依靠法治,而是牽扯了政治問題才會得到如此迅速的處理?

另一個有趣的細節是,事情出的節點很微妙——視覺中國11號出事,12號有時價百億元的3.88億限售股解禁,現在落個直接開盤跌停的下場。一個猜想,此事背後是否牽涉到資本的精準狙擊?

8. CollinsLatin,回應《朱耀明:敲鐘者言──被告欄的陳辭》

看見公民為公共利益走上街頭,真的很羨慕。現在,中國也還是會有人上街,但都是為了很具體的個人利益(比如家門口要建化工廠、垃圾焚燒場,學校給孩子吃黴變食品,高考政策調整導致孩子升學難等等),而不會為了爭取民主自由而上街。之前多國學生上街呼籲關注氣候變化問題,國內網民報以嘲諷的不在少數。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已經異化了,不但不能理解為公共議題發聲的必要性,甚至聽到別人發聲還想去踩幾腳。是的,這種局面很大程度上都是宣傳導致的——「在境外勢力煽動下,別有用心的不法分子蓄意搞破壞」,以致竟有人生出「你要民主有什麼用」的可悲觀點。生在這國,被宣傳轟炸固然難以避免,但這從來不是我們自暴自棄甚至同流合污的理由。

「你要保守你心,勝過保守一切,因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發出。」 (Proverbs4:23)

9. 哎喲餵,回應圓桌話題《網民眾籌登頭版廣告「問候」梁振英,反擊其「點名廣告商」行為,你如何看?》

我覺得這真的是在香港才會發生的事情,也是我最value香港的部分。台灣朋友說,哇這個太有趣了,台灣也有人整天說韓國瑜要做總統啊,但沒有人要登報!其實朋友也明白,這是因為CY不斷在譏諷蘋果會如何沒有廣告,激起眾怒。在理解這件事情上,我覺得有三個層次,一是香港近年的政治環境,是什麼洗了CY這樣的人的腦,都敢用官僚思維來詛咒一家他不喜歡的媒體的存活?他頭腦裡還有「自由」二字嗎?二是CY本人代表一種港人,就是在中國官場上學會溜須拍馬最終「出賣」香港的人。三是港人的反抗,何其臭屁(抵死),又何其生動有趣。只有香港有此「不利」條件產生這樣的抗爭,又只有港人的「無釐頭」(其實是很有釐頭)式幽默會有這樣的創作。今天沒能買到報紙,真的是太遺憾了!

10. nekopara,回應《早報:視覺中國網站因「黑洞」牽出國徽版權風波,深夜遭官媒批判並被約談》

「視覺中國」已經解釋了,然而關於批評這家公司的文章我這兩天已經見了不下十篇,然後就被約談下架……是按什麼法律法規呢?還是說,這種「批鬥」本身就具有法律效力?還是…我忽略了什麼事實?最近發生的一件件事裏我總能看到「還願」的影子,就像那句話所說,「文革的土壤還在,文革的幽靈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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