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導演像陳小娟這般笑容燦爛,就像《淪落人》中的何文田愛民邨那樣風和日麗。 她在金像獎前呼聲甚高,昨晚一如預期拿下新晉導演獎,《淪落人》也斬獲三個獎項。隨電影而逐漸出現在公眾面前的她,棄商投身電影的道路總是受人談論, 而一次映後談中,她淡然說:「這個行業的艱難,很多人一直提醒我。進入之後發覺,機會還是有的,但當然要好好把握。」
寫計劃書不如寫劇本
陳小娟自小跟母親和姐相依為命,也在愛民邨成長,雖然自小喜歡寫劇本, 但讀書時選修的,卻是香港中文大學環球商業系。她形容畢業後找工作是一個非常迷失的過程,很多時候只想快點有offer,沒有想太多自己適合什麼。最後,她找到一份人人羨幕的MT(Management Trainee)工作,落實到前線部門,終於要面對客人,要推銷也要計數,然後每晚加班寫計劃書。這令她頓然發覺:「我想寫的是劇本。」然而,當日這份工作卻也令她學到做人處世,知道許多事不可獨行獨斷,學得團隊需要溝通,如何去領導團隊,凡此都應用到今日。所以她說:「有機會,我可能也會寫銀行題材的電影,尤其近年觀眾都喜歡金融劇,而且我發覺銀行中的權力鬥爭,其實都像宮鬥劇。」
毅然放棄工作, 就立即報讀浸會大學電影電視碩士, 她直言:「讀書是為了入行,這不是可以在JobsDB(香港求職網站)找到的工作。除了認識行內人,至少也認識了一班共同有創作熱誠的人。」誰知入行伊始, 她就在編劇協會擔任秘書,慢慢認識一班前輩。從資料搜集到助理編劇,她都一一接下,打下紥實的編劇基本功。她用踏實樂觀的態度去尋夢,而這也貫穿作品,滲透進觀眾心底。電影角色生命中都有各種苦難,卻沒有煽情語調,儘管還是會受到溫暖的觸動。 有觀眾表示,電影經已看了好幾次,還是感動,令他在人人都覺得「香港電影已死」之際,見到香港電影的曙光。
首部長片作品有陳果任監製、黃秋生擔演,她沒有力推亮麗的牌面,反而強調其餘幕後工作人員,「所以這次刻意安排了每位幕後都要有一次出鏡機會。」
不能只紅一個導演
《淪落人》已橫掃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亞洲電影大獎、電影導演會年度大獎、香港電影金像獎三大獎項,陳小娟只是謙遜回應:「實在一點說,上年電影產量也沒有很多。」 首部長片作品有陳果任監製、黃秋生擔演,她沒有力推亮麗的牌面,反而強調其餘幕後工作人員,「刻意安排了每位幕後都要有一次出鏡機會。」這也是為什麼會在大排檔見到陳果出演侍應 。
「政府拿了一筆錢出來,如果只是群星拱照地捧紅一個導演,這樣不夠cost effective。」行業艱難,用這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的製作班底,是源於陳小娟考慮到其他崗位的工作人員,其實更難上一層,但在這次拍攝中,他們全都進了一級。「然而這次不是合作開的班底,所以之前都用了很多時間磨合,是很大的挑戰。 」拍攝背後,是限制重重,狹小的屋邨單位下絞盡腦汁,可轉換的鏡頭還是有限,一近一遠,已是最大的調度。他們甚至因爲房間實在太狹窄,最後要在兩個房間中的牆壁開一個洞,好等鏡頭可以遠一點,從另一個房間伸往需要拍攝的房間。
「也許是從前中學讀programing的關係, 有開括號就要有關括號。開了一個話題,一個畫面,就會想怎樣去完結它。寫劇本時不知不覺就會很工整。 」
現實承擔
電影出爐,卻不見這樣的痕跡,整部作品由敘事細節到意像鋪陳都紥實穩妥,鏡頭嫻靜準確也乾脆俐落,每一筆伏線都有對應的收筆。「也許是從前中學讀programing的關係, 有開括號就要有關括號。開了一個話題,一個畫面,就會想怎樣去完結它。寫劇本時不知不覺就會很工整。 」早在六年的劇本工作經驗中,她已慢慢掌握到自已創作的系統。如何串連自己想要的元素,如何狠心篩選,也是在跟不同前輩工作和上課中訓練出來。
「這令我發覺不是國籍可以定義一個人,而人是有許多種的。令我明白到是我們有偏見,我們看不起人才會這樣想。其實是我們眼光窄了。」
在簡潔的鏡頭調度和清晰的故事脈絡中,電影主題的層次豐富卻有條不紊。陳小娟在單親家庭成長,媽媽也因為無妄之災要坐輪椅生活,但家中並從沒有菲傭。雖然有部分元素來自成長環境,但電影不止於生命的苦難,更多在生活的追尋。電影中Crisel Consunji飾演的菲傭Evelyn,跟黃秋生飾演半身癱瘓的顧主昌榮關係刻劃細膩。Evelyn尋夢成功、昌榮重拾生活熱情,有賴彼此有意無意的扶持。
現實中,陳小娟跟電影團隊合作的故事也如是,沒有不顧一切的一腔熱血,卻同樣有現實的承擔和旁人的慷概。男主角第一人選黃秋生,一見題材就答應義演。而她對團隊的信任也帶來不同的收獲,「如展覽那場戲,本來我是想要租Asia Society的展覽廳,但資金所限,正打算放棄之際,他們走上戶外平台逛一圈,卻意外發現這個漂亮的戶外場地,便提議轉換成這個場景。」開揚的空間與自然的光線為那一幕錦上添花,昌榮與Evelyn在得獎照片間穿梭,更見朝氣。
儘管他們是前輩
盛情也有難卻的時候,辨別真正的需要也要適時一意孤行。導演的取捨,很多時會在執行的猶疑下進退兩難,但陳小娟自有她的對應方法「兩小時內容,拍十八日,很匆忙,現場許多事都無法仔細思考。」監制陳果在各方面都有支援,但即使陳果在場,她也鄭重告訴他:「你在場其他人可能會聽你說不聽我說,你真的很閒才來吧。」還好他素來不喜歡干預人也不喜歡被干預,「我自已也怕,他在現場,我有時或會很迷失地聽了他說,或者他說了一句,好像不做就不行了。」 陳小娟說。
倒是秋生覺得半身完全不能動,限制演技發揮。昌榮那角色,她開始寫經已是心口以下癱瘓。資料搜集時也知道,許多高位癱瘓的人,手其實並不太靈活,手指都會縮起,就是現在電影呈現出來的樣子。一開始黃秋生知道要這般演繹,他是否定的。「我遊說了他超久。我還說,這樣才見到你的演技,他也沒有被氹到(說服)。到開拍當天,我見他心情不錯就叫他試這樣演。拍了一天後,他還是覺得好難,想變回可活動多一點,但我說已不行了,要連戲呢。這是最後在前輩意見和自己的執著中堅持下來的東西。」結果黃秋生在各個大獎中,不是已獲最佳男主角,就是在提名之中。
監制陳果在各方面都有支援,但即使陳果在場,她也鄭重告訴他:「你在場其他人可能會聽你說不聽我說,你真的很閒才來吧。」
小眾議題的出路
由陳小娟的執行能力上,可見她是那種充分吸收知識,卻不易被經驗前設所限制的人。首部劇情片計劃從《藍天白雲》、《點五步》、《一念無明》等,到這一套作品都關注於社會議題以及人文關懷,口碑與聲勢也不俗,無疑開出了一條新血路。陳小娟認為,也許這些正正是這一代所關注的事情,但更肯定這是難得不以商業考量先行的結果。到底過往的商業計算,錯過了多少香港電影的好題材?「從前的電影工作者想談這類題材,都實在沒有機會拍。即使現在,拿出一個關於菲傭的劇本去找投資者,都很難成事。」
陳小娟自小最喜歡看武俠和科幻小說,第一個寫下劇本幻想會拍成電影的,就是一個中二寫的科幻故事。內容大概是關於一個人的愛人被冷藏冬眠,在戰爭中結識了另一對象後,這個愛人卻有一天突然醒來了。「到現在姐姐還會拿來笑我。因為小時候會好認真寫得好仔細,對錶,幾點行動這些情節都寫下來。我還是希望有天能拍得成。」類型與她關注的議題好像南轅北徹,但其實本身並沒有衝突,「將來就算拍任何類型,我相信都會有我關心的東西放入去。」
她現在最喜歡的導演是李滄東,他作品中涉及的信仰、性別,還有傷殘人士等元素和議題都很吸引她,但重要的是他拍出來的詩意,「會在街上留意到輪椅人士載菲傭這個畫面,但更多是因為那個畫面很有趣,也因為好奇,就寫出了這個故事。」她在學生活動認識了一些來交流的菲律賓朋友,是大學生義工,她會想為何同是菲律賓人,卻跟香港平日形容的菲律賓人那麼不同?不是都說他們好蠢好懶嗎?為何他們卻那麼能幹,學養也甚深。「這令我發覺不是國籍可以定義一個人,而人是有許多種的。令我明白到是我們有偏見,我們看不起人才會這樣想。其實是我們眼光窄了。」
首部劇情片計劃從《藍天白雲》、《點五步》、《一念無明》等,到這一套作品都關注於社會議題以及人文關懷,口碑與聲勢也不俗,無疑開出了一條新血路。
人最不可預期
見到那個輪椅人士載菲傭的畫面,她第一個感覺是:他們對彼此的生命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然後就開始想,他們到底為彼此做了什麼,劇情就是如此創作出來的。我到這一刻還是堅信,在街上見到的這兩個人感情實在是很好的。不是因為有錢,或有外貌,一定是因為他們發生了一些什麼。」
最詩意的一幕往往來自現實生活所見。她訪問過的其中一位菲傭攝影師,就親身經歷過。她把照片放上網後,有陌生人見到,傳訊息給她,說覺得她拍的照片真的好美 ,「不如我送部相機給你?」陌生人說。結果他們真的約了出來,送了相機給她,原來那也是一位攝影師。他們到現在還會約出來,給彼此意見。陳小娟說:「我現在劇本中寫的都是由本來互相認識的關係開始,要是我拍這個故事出來肯定比現在的劇本更加無法令人相信。有些人就是很善良,很大方。」她從小就喜歡觀察日常,然而做編劇久了,她發覺現實戲劇性的事情反而不能夠就這樣寫出來,那樣會被觀眾質疑太不可能在現實發生,「然而人其實永遠最unpredictable。劇情上反而要有許多動機或合理的原因,但其實很多時我們做的是沒有什麼動機的。」
終於有香港導演拍菲律賓人故事,謝謝你。
想看电影
应是“电影已经看了好几次”。
文字有溫度,溫暖的人寫出來的劇本也使人如沐春風。
最後一段
//陳小娟說:「我現在劇本中寫的都是由本來互相認識的關係開始,要是我拍這個故事出來肯定比現在的劇本更加無法令人相信。有些人就是很善良,很大方。」她從小就喜歡觀察日常,然而做編劇久了,她發覺現實戲劇性的事情反而不能夠就這樣寫出來,那樣會被觀眾質疑太不可能在現實發生,「然而人其實永遠最unpredictable。劇情上反而要有許多動機或合理的原因,但其實很多時我們做的是沒有什麼動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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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感同意。期待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