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一種鑲篏工序。通過把決定要銘刻之物,鑲篏到自己的生命軌跡中,結合之後大概可以得到一種更為深刻的銘刻。而銘刻之物,在與個體生命結合的過程中,其投影亦變形,而出現某些獨特而內在的變化。在文學而言,這,或者便是經典化的內在過程。
我在大專院校中當漂流兼職講師多年,其中一門課是給電影學院高級文憑的學生上的必修課「現代中國文學選讀」(下稱「選讀」),以及選修課「小說改編電影」,其中必教的是劉以鬯先生的《酒徒》及《對倒》。這些非文學專業的學生,部分也許本身想著離開中學後一輩子都不用再修「中文課」,卻要來讀文藝的現代主義小說,其學習動機之低可想而知。我一意要教《酒徒》的意識流及《對倒》的平行結構,本是認為此乃作為香港文學工作者之職責所在,但歷年面對學生、調整課程的過程,亦可視為劉以鬯作品與當下語境互動、變化、更新的試驗,本文聊記數筆,以誌對劉以鬯先生這位文壇巨人的敬意。
年輕人因為現在的社會問題如樓價、工作狀況、生活空間等等困局,非常自覺於身處社會邊緣,因此很自然地承繼了劉氏作品中的批判視角,與作品產生感通,能以作品的視角來審視香港社會。
年輕人怎麼讀懂《酒徒》
在2011年開始教「選讀」時,已發現學生對香港文本的興趣遠大於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典範作品如魯迅、老舍等,我與其他教此門課的導師議定,不如增加香港文學的篇章數量。想來這也是香港本土思潮興起,對本土事物的認同和興趣大增。
這些學生很清楚自己將要進入電影這一創意工業,部分在學時已開始體驗實習。《酒徒》中老劉面對商業與藝術、巿場與自我之間的掙扎,他們本有體會,教課時會感到文本乃是一個觸媒,點燃起他們對社會的本有感受,理解很易打通。劉以鬯的《酒徒》、《對倒》、《島與半島》等小說中,都飽含對香港社會的批判,部分由知識份子角度出發作結構性的批判(如對炒樓炒金的泡沫經濟之否定),部分則是庶民生活的角度(如物價飛漲、治安不穩),總而歸結為一種關注民生的普遍性角度,讓大眾讀來有共鳴,親近庶民而輕視那些華而不實塗脂抹粉的官方舉動。我想起1960年代、友聯電影公司出品的電影《火樹銀花相映紅》等,也是從民生而到政治作出對香港社會的尖利批判,這裏面大概有香港南來文人的左翼視點與風骨,有一種外來的批判眼光,與劉氏作品一脈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