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旅行將於2017年12月30日-2018年1月5日推出緬甸深度遊,邀請自由記者阿潑同行,循著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在緬甸生活的足跡,行經仰光、曼德勒、卡塔等地,探尋他筆下《緬甸歲月》中那個如今看似開放民主,實則暗藏各式束縛的緬甸。
我來到緬甸前,在泰緬邊境聽聞的所有種族清洗與驅逐故事,都從緬甸獨立這一刻開始說起。獨立後,緬甸成為一個高度文化同質的國家,與少數民族數十年征戰不斷。是殖民引領了獨立,帶來了戰爭,但也因為獨立,走向另一個悲慘的故事。
1943年獨立戰爭開打後,不只英軍和眷屬,連境內的印度人和其他族群皆成為難民:「在當時,約有一百萬人出走,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強迫遷徙。這也是英國史上唯一一次所有官兵攜家帶眷跟著軍隊撤退。據估計,高達八萬人在逃難途中死亡,這些衣衫襤褸、飢病交迫又驚恐害怕的人潮,得要跋涉數百英里,穿越這片恐怖土地,走向通往孟加拉、曼尼普爾、那加蘭(Nagaland)和相對安全的英屬印度的山隘。幾乎家破人亡。」,曾任《經濟學人》東南亞通訊員的理查.考科特(Richard Cockett)在《變臉的緬甸》中如此寫道。他還細細描述那些支持英軍的克欽、克倫等族群所遭受的悲慘對待。
二戰即將結束之際,昂山素姬之父、緬甸獨立軍的領導人、有緬甸國父之稱的昂山(Aung San),帶著緬甸獨立軍投靠英軍,獲得最後的勝利;並且在緬甸即將從英國贏得自由的前夕,和撣族、克欽族和欽族的領導人簽訂彬龍協議(Panglong agreement),企圖解決緬甸內部的族群問題。
在這場會議上,昂山慷慨激昂地說著:「一個統一的、自由的緬甸夢一直縈繞著我,今晚在此聚會的所有人都在追求同一個夢,我們緬甸生活著克倫族、克欽族、撣族、欽族、緬族等等,其他國家也同樣有許多原住民、種族。種族沒有硬性邊界,宗教是良心問題也沒有障礙物。如果我們想要國家繁榮,就必須集中我們的資源、財富、技能等大家攜手共進、有福共享。如果我們各自劃分為克倫族、撣族、克欽族、欽族、緬族、孟族、若開族等,各往各自方向拉扯,聯邦就會拉裂,我們就要犯錯誤而飲恨終生了。讓我們一起攜手合作吧!」
這場協議承諾邊境地區原則上在內部事務享有充分自治權,克欽邦最終也將由自身的立憲議會來治理。撣邦(Shan state)甚至得到昂山的承諾,在獨立十年後有權力完全脫離緬甸。然而,大力提倡彬龍協議的昂山本人,在《緬甸聯邦憲法》通過之前,於1947年的7月19日遭到緬族政敵暗殺。
昂山被殺的63年後,我搭著幾乎空蕩蕩的國內班機,從仰光直飛茵萊湖(InleLake)──這個湖被山所包圍,交通閉塞,曾經是古王朝流放敗軍和犯人的地方,此時卻被稱為緬甸天堂。居住在此的人,過著水上生活,自稱是湖之子。這個位於緬甸撣邦的觀光勝地,屬於撣族(傣族)的領域,在中國唐宋時期,這裡和雲南一起被稱為「妙香國」,1947年,昂山將軍在撣邦的彬龍與各族群代表簽署了彬龍協議,半世紀後,其女昂山素姬為了選舉而走遍各個少數族群聚落,同樣也來到撣邦,更趁機遊覽茵萊湖,她的助理瑪姬描述當時陽光刺眼,昂山素姬便用帽帶固定住帽子,臉上還蒙著白手帕,讓攝影師傻了眼。
2017年的今天,緬甸境內的種族問題炙烈,若開邦殺戮不斷,羅興雅難民的苦難舉世矚目。羅興雅的苦難同樣從獨立當時算起,那時,在阿拉坎,緬甸獨立軍和當地的若開族人突擊了穆斯林羅興亞人,理由是「羅興亞人接受英軍武裝訓練」。因此,就算今日世人將責罵之聲投向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昂山素姬,昂山素姬也無法多說什麼。她或許記得且堅持著獨立建國時期的大緬族主義,或許也忘記父親被暗殺前所簽訂的那份協議。
那份協議中承諾:「邊境地區人民將享有在民主國家裡被視為最基本的權益與特權」。就是因為這個協議,這半世紀來與緬甸軍政府抗爭的族群,當初才勉為其難加入了這個新興國家成為它的一部份,然而,他們終究是被背叛了:這協議非但沒有被兌現,情況還更為劇烈,軍政府就像喬治歐威爾筆下的樣貌,從思想文化到生活滲透緬甸各個角落。
但軍政府到底是什麼樣子?當時到了緬甸的我,無從想像。
當飛機抵達靠近茵萊湖的Heho機場時,我往機窗外望去,只見多位緬甸軍將排列在機門外,候著一位貴夫人和其子下飛機,他們為貴婦撐著傘,小心翼翼護送著她,而這位婦女頭上也帶著帽子。這位不知哪位將軍的眷屬,讓我想起了昂山素姬:如果昂山將軍沒有被暗殺,昂山素姬的生活會不會和她相同?只是,這兩位緬甸女性,不僅有著不同命運和位子,責任更是不相等,昂山素姬——那位在茵萊湖帶帽的女性,從20年前起,便一步也離不開自己位在大學路上的家,或許她也很久沒戴帽子了。這是我在緬甸第一次看到所謂的「軍方」。
為了在軍政府認可的範圍內,深入少數民族的聚落,我在茵萊湖的早市,跳上pick up,和當地人一起顛簸到了一千三百公尺高的格勞(Kalaw)。聽說那裡的山上人家,過著自給自足的避世生活,我預計在哪裡找個登山嚮導,好健行於山間。
格勞是英國殖民者的避暑勝地。一位名為揚-菲利浦.森卡(Jan-Philipp Sendker)的德國記者觀察到,緬甸困在軍政府專制中,人民貧窮卻又知足樂天,讓他被文化裡的靈動性打動,於是,一邊書寫亞洲情勢,一邊透過虛構的方式勾勒這個國家的內裡,像是命盤或因果。
幾乎每個來這裡的旅客都會提到這本《在心跳消失之前》(The art of hearing heartbeats)。故事描述一個緬美混血的女孩,為了尋找失蹤的父親到了緬甸,因為唯一的線索是一封從格勞寄來的信件⋯⋯這是一個看似愛情故事,實則談東方哲學的作品,很快就成了暢銷書。而揚-菲利浦.森卡還寫了續集《雨季之後愛來了》,繼續延伸格勞的故事。書中生長在緬甸的哥哥寫給女主角的信中提到:
「自上回一別彷彿已經過了許久,雖然我的生活與克勞並無多大變化。占星師的妻子臥病垂危,我們初見時那間茶館老闆的女兒如今生了個兒子,人事物來來去去,就跟世上其他地方沒兩樣,不是嗎?妳或許還記得,這裡的生活節奏跟妳那兒不太一樣,我得承認自己無法想像妳的世界步調有多快⋯⋯
眼看我這信寫得太長了,恐怕這就是嘮叨的老年人,但願我沒有占用妳太多的時間,我該停筆了,我們這兒已是黃昏,過去幾個禮拜以來,克勞的電力供應都不太穩定,我家天花板上的燈泡閃爍得非常嚴重,會讓人誤以為燈泡想傳達某些祕密訊息,但我猜這只不過是另一回停電的前兆。」
這或許就是我會在格勞遇到的經驗吧,沒水沒電的荒蕪之地。但當時沒有人可以證實。
我到緬甸,還沒什麼旅客來到格勞——嚴格來說,整個緬甸觀光客都不多——但旅行業已經慢慢開始,例如,我才剛跳下車,一個黝黑膚色的矮個兒就突然擋在我面前,不停唸著他是導遊,求我們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服務。他的口氣急迫不容我拒絕,我於是答應隔日健行由他擔任嚮導。接下生意後,他樂得帶我去訂車票、吃午餐,並且四處逛逛。
這個叫彼得的導遊,和他哥哥在格勞街上合力經營一家旅行社。胖而沉默的哥哥負責經營收費,瘦小愛說話的弟弟則負責導覽。他們明顯別於緬甸人的外表,說明著他們的祖先原不屬於此,「我爺爺從南印度隨同英國軍隊來到這個國家。」彼得笑說,他們是「黑皮膚的緬甸人」。
過往,緬甸被當成英國統治印度的附庸,大量印度人隨著英軍而來。彼得的祖先也是。他的家族隨著英軍來緬甸定居已經三代了,但彼得還像個印度人,相當碎嘴(talkative),不時叨唸著他的感情、他的生活、這個社會和這個國家,甚至這個世界,但我總無法判別真偽。
反身(reflective)人類學研究總說,「報導人決定你的田野結果。」我對格勞這個地方的認識,也就受限於我嚮導的觀看視角,他不太喜歡介紹格勞或談論緬甸,卻熱中分享各種抱怨和「世界觀」,例如:「我討厭泰國人,因為他們販賣毒品,污名讓我們緬甸人來承受。」、「日本女人笑起來太豪放了,日本男人曾對我說過他們很縱慾。的確,有日本女人要找我睡⋯⋯」或者抱怨哪國人特別小氣。彼得一心想到澳洲或美國工作,不過緬甸人取得簽證不容易,只好透過客人摸索世界,他的客人形塑了他的世界觀,而他也想透過我了解台灣和中國的所有故事。
我對印度人碎嘴的偏見,在彼得身上獲得映證,健行的疲累已困住我,沒有耐心承擔他的抱怨及說故事,我的脾氣愈來愈差,聲音愈來愈高亢。「台灣女人的個性實在很差。」我幾乎可以想像他對下一個客人這麼抱怨台灣了。
但他偶爾也會有些讓人啞然失笑的可愛行為。爬山途中,他告訴我要上廁所,從樹林跑出來時,他黑色的臉上竟透著微紅,而後他開始碎碎唸:「我覺得好可恥,好可恥。」我不解:「有什麼好可恥的?」他說:「我告訴你我要上廁所這件事,讓我很丟臉。」他仍帶著印度文化中的卡斯特(Castle)階級觀,並以一貫謙卑態度在他的客人(主人)面前展現、在意著「不潔」,也強調女孩子要忠誠等等。
格勞這個小鎮因為位居高處,是英國殖民者的避暑聖地,留下許多英式建築,但都被軍政府的人接收了,我和彼得的健行路程就從數落著軍政府的財產和奢華開始。我就這麼跟隨著他的這些碎語一起翻山越嶺,路過各個村落。彼得偶爾會說些深得我心的評論,例如:「這個政府是瘋子。」他對各種抱怨都不會修飾,更別說評論政府了。對軍政府的批判,或許也是我這個帶著偏見和敵意的旅人的「甜蜜點」,我期待聽到更多,但彼得意不在此,這只是他抱怨的一部份。
和茵萊湖的美麗相比,格勞讓我失望。此時是緬甸的乾季,難見蔥綠生氣,於是一路往上爬幾乎都是黃沙、無樹,和路旁還堆著燃燒過後的灰燼碳火,加上彼得嗡嗡不停的話語,讓人熱又煩躁,換我抱怨:「為什麼都沒樹木?為什麼樹被燒了?」
「這裡的林木資源都是政府的,我們不能採集,會被罰。」彼得說,行賄沒有用,因為警察比你有錢,而且來逮捕你的也不一定是當地警察,「軍人很有錢,而且他們靠行賄而高昇。」我已經習慣彼得毫無邏輯地唸下去,在這麼一大片話語中,最少都能撈到一個重點,「政府處罰人隨心而至,緬甸基本上沒有法律(No law)。」不過,這和林木不見有什麼關係?既然人民不能採集資源,那樹木到哪兒去?答案其實很簡單:這是國家的資源,當然只有軍政府可以採集可以賣。「大部分的木材資源都來自叢林,叢林有瘧疾,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輕易採集。」
當晚我便見到對面山林大火,當地人告訴我,人民會放火燒山,好取得木炭、獸肉、土地等「資源」和能源,「反正是無人之地,政府不會管。」我經過的山區部落幾乎都依靠山林為生,但無電無水,明顯貧苦,雖然村裡的婦女們會製作些手工品或竹掃帚好拿到市集販賣,但一支掃帚只賣得到半塊美金的價錢,他們太窮了,要利用山林資源才生活得下去。
路過一所公學校,和當地老師聊沒多久,他們便有些窘迫對我提出請求:「能否捐點錢給我們?明天學校有慶典活動,我們希望可以為學生準備些禮物。」這是個一年一穫的地區,物資缺乏,學生的生活也貧苦。這裡的老師收入儘管微薄,但都比留在家鄉好,因為家鄉通常也工作機會,只能來到這偏遠山區,教書掙點錢,但這些錢,連養活自己都難了,實在無力為學生多做些什麼。像我這樣一個旅人,來到這裡,給了點錢,能改變些什麼嗎?我一邊忖度一邊繼續往上走,走了半天後,在另一座山上再遇到一間由村民自己興建的簡單托兒所,他們集資聘請老師來照顧小孩,好讓全心投入農作。這裡大大小小的孩童身上都裹著沙泥,臉上都掛著兩串鼻涕,每雙大眼都睜個看我,除了笑聲和我手上的相機,我無法跟這裡的任何一個人聊天,彷彿困在語言的長城裡。即使我渴望瞭解他們的世界,而他們也希望觸摸到我的世界。
我原以為就這麼遁入五里霧,不料高人在山中。當我傍晚行到山上的驛站,驛站主人Morte讓我發現了另一個世界。
Morte的祖輩也是來自南亞,是英國軍隊的隨行尼泊爾廚師。「英國人很喜歡聘用印度和尼泊爾廚師。」Morte承襲著家族的廚藝,原在格勞開餐廳,二十幾年前花了七千緬幣,在山上買了一塊地,自己種田、養雞和牛,除了經營驛站,他還賣自己做的奶油。「我沒受過良好的教育,不像我的兄弟姊妹一般有出息。」
晚餐後,就著燭火,我們一邊喝著印度拉茶,一邊聊天。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上小屋裡,Morte說他不相信有來生,不相信有靈魂,不相信南亞或東南亞的宗教觀,他的言語理性且充滿霸氣,英語也相當流利。
「我和觀光客學英語,」Morte比著屋外的太陽能發電機笑說,這就是德國人送的,「外國人來,我和他們交朋友,我這個小屋很國際化的呢。」的確,這個由泥土和稻草砌成的驛站,竟有太陽能板讓我很好奇,更特別的是,主人還能暢談當時的歐美政治經濟局勢,聽得我目瞪口呆滿臉疑惑,Morte才笑著拿出法寶:一台簡單的收音機,「我都聽BBC,這是緬文廣播。」他每天固定在一個時間收聽BBC,世界透過天線傳到這個雞啼狗吠老鼠叫的緬甸山區,平時這個地方除了不肖人士伐木盜林火燒山林以取得能源,只有平靜。
「我曾經回到尼泊爾。」沒有護照的Morte描述自己如何搭車到邊界,並選擇防衛疏漏處,「走」過去,「如果被發現,我只要說我回家就行了,我的長相就是尼泊爾人。」他冒著危險翻閱國界的理由,僅只是「想回家」。但拜訪完親戚後,他又回到了緬甸:「因為緬甸比較平靜(Peaceful)。」
這句話彷彿石頭在我心裡擲出了漣漪。外界想像緬甸的紛亂貧苦,亟欲幫他們追索民主自由,但一個得以離開的人,卻在這裡圖了平靜。現在的緬甸,是否失去平靜,能變得更好?我是不知道的。
端旅行將於2017年12月30日-2018年1月5日推出緬甸深度遊,邀請自由記者阿潑同行,循著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在緬甸生活的足跡,行經仰光、曼德勒、卡塔等地,探尋他筆下《緬甸歲月》中那個如今看似開放民主,實則暗藏各式束縛的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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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去缅甸旅游,租了摩托,在掸邦乡下某处的砂石小道上加速过猛,摔了个尘土飞扬四脚朝天。几处擦伤比料想的要严重,启初还血流不止,一时心里甚慌。结果第一个骑摩托路过的大叔就把我载到村里,村医给用碘液清洗了伤口包扎完后还打了破伤风疫苗配了抗生素,另一位大叔叫上朋友把我和摩托一并送回到镇上,再怎么千方百计塞钱给他们都被拒绝,大叔嘴里一遍遍重复着my country, let me help you。满身绷带狼狈至极我,感动到险些落泪。
去之前我上维基、BBC等站了解了基本国情,给我的印象是绝大多数缅甸各族的平民对若开邦的那些事视之不见,甚至还支持军队迫害、驱除罗兴亚人;我耻于承认当时未经细想对缅甸人产生了一些不成熟的偏见。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还不知如何统合自身的见识和原初接触的那些信息。或许我所遇见善意是特例,抑或之前所阅读存在严重偏误。善有多大恶就有多大的说法,我想未必说得通吧。无论怎样,还是傻傻地抱着缅甸这场噩梦能找到解决方案的希望。
caste不是castle
單看標題有點反感, 不料內裏很精彩.
希望將來還有阿潑同行的緬甸深度遊.
什麼是「報導人決定你的田野結果」?
可以带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