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時間到了,女子們身穿時髦裝束,畫上精緻妝容,邊聊着最近學習的高爾夫或插花心得,邊用手機與客戶往返訊息,同時還要翻看瀏覽今日發生的國際要聞,不只台灣報紙、日文媒體也不能遺漏。這個情景不是發生在日商企業的台北辦公室,而是林森北路一帶俗稱條通區的日式酒吧內。
入行11年的席耶娜,從日式酒吧小姐一路做到媽媽桑、店長,如今已是擁有經營權的店老闆。這一晚,受台北城市散步團隊主辦「一窺酒店祕辛:暗夜條通之旅」路線吸引而來的遊覽民眾約20人,席耶娜作為導覽員,玩笑打趣的介紹方式,更突顯了她的豐富經驗與專業。
「做我們這一行,就是在販賣愛情。」她走在隊伍前方,開門見山這麼說,「你的『男友』有多少,能力就有多高。」
日式台式酒店大不同
席耶娜的生存世界,也就是台北人耳熟能詳的「條通」(日文意即巷弄),精確來說指的是中山北路以東、南京東路以南、新生北路以西與市民大道以北的這塊區域。日治時代,此區又稱大正町,是日人官員和權勢階層的主要生活區所在。直至國民政府來台,韓、越戰間美軍駐守,到1970至1980年代日商大量開設海外分公司時期,條通濃厚的日式風味和獨特的夜生活文化也一路流傳了下來。最盛時期,高達400多間店家同時在此營業,供應不同的服務。
25歲那年,原本在百貨女鞋專櫃上班的席耶娜,跟主管閒聊下得知自己十年後的薪水不僅可能所差無幾,生活圈擴展的機率也不高,於是興起了轉職的念頭。就在這時,報紙上一則酒吧的徵人廣告抓住了她的視線。「上面註明要會說英日文,薪優,感覺很高級吧?」
席耶娜壯起膽,來到吧內跟媽媽桑面談。最後她心一橫豁出去問媽媽桑,如果一定要脫或是「出場」(隨客人回家),自己有沒有選擇客人的權利。沒想到媽媽桑大笑說,「我們沒有在做這種的喔,找這個妳要去別家。」
「很多人跟我入行前一樣,其實分不清楚日式和台式酒店的差別。」席耶娜解釋,一般外界大眾對酒店業的想像,多屬台式酒店的經營方式:占地最高超過百坪、店內包廂多、裝潢氣派繁華,以檯數時間計費,營業到隔日凌晨;然而條通的日式店家,多數大小只有30至50坪,客容量不高,外觀低調,採月薪加獎金抽成制,每日只從晚上8點營業到午夜。
此外,條通店家主要接待熟客,其中又以日籍商務人士佔大成。日人與台人不醉不歸的消費習慣不同,多數是為下班後喝點小酒放鬆抒壓而來,飲酒喜歡將酒、水、冰調成相同比例節制喝,時間晚了就會離開。也正因如此,條通店家僱用的小姐為了服務這樣的白領菁英顧客群,不僅日語溝通能力被再三強調,甚至需要注意國際時事,學習插花、茶道、高爾夫等額外嗜好,儀態表現、應對進退的技巧更是相當重要。
席耶娜帶我們走進條通一間典型的「SUNAKU」酒吧,這裏融合了日式小酌酒館風格和台式風格的卡拉ok文化。20人的數量,已經讓店裏十分擁擠。她拿起桌面上固定擺放的毛巾與便條紙,一一示範特殊用途:因為日人重視女性坐姿,所以店內也要求小姐要穿著整齊、姿態端正,只能端坐三分之二的椅面,此時毛巾就是用來蓋住穿著洋裝時雙腿併攏露出的縫隙;當客人入座,第一個訪檯的小姐就要一一詢問客人的名字,然後照座位順序寫入便條紙夾在桌上,讓後來加入的小姐知道如何稱呼對方名諱。
「一家店要好玩,就要有各種風格的小姐,有的瘋狂有的文靜,總不能每個人都是不愛講話的女神吧。」席耶娜分析,日式酒吧除了小姐、負責送茶拿歌本換菸灰的少爺,還會有不同輩分的「小媽媽」、「雞媽媽」、「歐媽媽(諧音Old)」,她們的角色就是在客人一走入店內,即要立刻判斷誰可能適合介紹哪種特色的小姐,同時整晚密切注意全店的氣氛變化,看情況應變如何在必要時把不同小姐換給不同客人。「她們的任務看的是big picture,大格局。不只要幫小姐抓客人,也要讓客人聊得開心。」
注重小節的日本客人,往往都是彼此介紹來店,如果消費開心就會願意持續回來找固定的小姐,如果不開心也不會明講,只是下次就不再光顧。陪客人喝酒聊天的小姐,不但被規定不能抽菸、不能翹腳,更不能講話音量太大、問過多不該問的事。席耶娜說,自己年輕時曾經接待過一位熟客,某日開始堅持只願私下見面而不再到店裏,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上次造訪時,座中有小姐未經同意直接拿客人的餅乾吃。「就這樣而已!一點都沒有誇張。」
尋找戀愛的感覺
走進條通度過一個迷離溫柔的夜晚,需要動輒上萬的消費額。如果不是為了性服務的交換,是什麼讓客人願意不斷上門?如同描寫東京銀座夜生活的日劇《女帝薰子》中著名台詞,席耶娜也說了一樣的話:「男人來這裏,尋找的就是戀愛的感覺。人性有時候心理的需要,其實更大於生理。每次來隨便開一支酒就要七、八千塊,如何讓你會一直想來看我聊天,絕對要讓對方認為你夠有材料,不是漂漂亮亮在那邊喝酒就好。」
席耶娜一邊親自示範,一邊告訴我們與客人互動的基礎「標準流程」。首先最重要的是確認問對方名字、稱呼方式,再來確認對方是從日本出差還是外派駐台。基本資訊問清楚了,再開始了解私人生活的面貌。是單身還是已婚?有小孩了嗎?心情看起來不好,是不是剛跟老婆吵架了?
條通酒吧沒有要求店內小姐的年齡限制,對私下婚姻感情狀況也不附加條件規矩。小姐入行後大都會持續工作很長時間,因為薪水的高低正是來自於自己的社交能力和人脈累積。「等到個人業績夠高了,沒有媽媽桑敢動你。」
也正因如此,能留下來的大多是人際關係高手,不但跟任何人都能聊得盡興,知道如何讓男方對女性的好感持續上升,更明白怎麼建立長期關係的同時也能保護自己。勸客人喝酒時為了不喝醉,有各式各樣祕密閃酒的方法;客人過多肢體上的碰觸一定要避開,但同時也要適時把手輕放在客人手背或腿上,讓對方心跳加快的同時,還有吃到豆腐的感覺。說話要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了解新聞時事和職場生態,定時對客人生活噓寒問暖。「先觀察出客人喜歡的女性類型是什麼,然後再化身為那個樣貌。」
席耶娜舉例,有一個在同行間知名的「大咖命」小姐,因為手腕高超,每次抓住的熟客都是上流階層的富豪權貴,不只要房子有房子,每每數十百萬的零用花費也是家常便飯。為了與來往海內外的多位新舊客人保持感情聯繫,她在客人面前永遠只用同一個經典款式的名牌包和名牌手錶,當客人想贈送禮物時,她便指定同樣款式,再將收到的名牌新品拿去賣掉。當然同一款的包包和手錶還要記得準備一新一舊,以免不同時期送禮的客人發現。
「若客人願意告訴你的事情愈來愈多,就代表你得到了愈來愈多的信任。」席耶娜解釋,很多人會誤以為做這行的女性一定是靠肉體交換金錢,或是必然會破壞客人的家庭和婚姻關係。其實多數時候,雙方都有默契知道該維持適當的界限。「人常常只是需要一個不認識的聆聽者,讓自己能夠更無心防的聊天,說出工作和家庭中的煩惱瑣事。」
這點從條通行內不成文的規則也可窺見一斑,往往每年的「淡季」都會落在1、2月和7、8月之間,因為客人會選在此時陪伴家人出去度假。而店家通常在週日店休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天是多數客人的家庭時間。每年9月繳孩子學費和5月納稅,也是生意較清淡的時期。
條通圈還有另一個特色,就是店家必備的「禮物箱」。箱內禮品從輕禮到貴重都有,有時是名牌領帶或襪子,有時是真皮皮夾名片夾。這些都是為了在熟客生日、升官,或是結婚、生子時,可以隨時拿出當作祝賀使用。席耶娜自己的店也配合時代潮流,禮物箱內特別訂做了一批客製手機行動電源,兼顧實用性。
席耶娜說,很多熟客對店內小姐其實都一視同仁地當作朋友對待。不只時常會準備從日本帶回的伴手禮,全店人手一份;店內員工到日本遊玩也會充當導遊,每日向店內回報當天地陪行程和員工安全。
「有時候客人太久沒到店內拜訪,還會真的覺得很抱歉。詢問店內人員的近況時,也都能感受到他們的關心。」這種微妙的交誼方式,是席耶娜口中的「惜情」。也是從上一代繼承下來,老式日本酒吧的特色和文化。
台灣蘭桂坊的下一步
走一圈條通所需的時間其實不長,但無論你的喜好需求是什麼,這個與中山北名店街只有一路之隔的「紅燈區」,都能不帶批判地接納你。想找美食,咖啡館、日式燒肉、居酒屋、麻辣鍋、台灣小吃等,應有盡有;想找夜生活,日式酒吧、飛鏢bar、talking bar、gay bar、專營出場店、第三性公關店,任君挑選。就連店家的酒品來源,都可以直接在這裏找到專營酒商。
席耶娜說,從站在街邊拉客、身懷一本厚厚店家名片簿的「介紹人」(俗稱三七仔),到路邊攤販和台式牛肉麵店內的廚房老闆,這裏幾乎人人都彼此認識,每天聊上幾句,自成一個街坊生活圈。
「這裏沒有東區常看到的『撿屍』情形,如果看到路上有誰狀況不好,附近的人都會過來幫忙。可能因為被歧視慣了,大家反而很團結,互相競爭的同時也互相幫助。」席耶娜大笑,「有一次我們店內有年輕女生鬧分手,我就買了六根香蕉,一群人帶她去這裏最紅的第三性公關店,要公關教她厲害的『使用技巧』。」
酒水行業其實早在千年以前就有,一切不過是需求與供給的自然現象。席耶娜說,但就算如此,在此上班的人依然很容易被看輕。在這裏工作11年,她看過的人超過上萬,從大學生到上市公司總裁,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也因為這樣,我學會不以貌取人,見到誰都用一樣的標準對待,有時候這反而是學校學不到的事情。」
講起剛入行時的盛況,席耶娜明顯流露出緬懷之情。「那時候每天晚上這裏都擠到水泄不通,很多計程車不願意開進這個區域,因為只進得去出不來。」如今不止繁華褪去不少,很多行業間講究的規矩也漸漸在年輕一代中失傳。「以我們這行來說,老一輩相當重視日本傳統的嚴謹文化,怎麼穿衣服說話、怎麼舉止待客,這些都在消失。」
現在的席耶娜,雖然早就身為店老闆,卻對條通形象改造推廣一事不遺餘力。「我想讓更多人知道,條通不只是他們刻板印象的那樣,其實還有很多觀光價值和商業潛力。」她指出,條通不僅位於中山站飯店一級戰區,多元多量的店家文化在此聚集,基本酒客消費層都已經具備,還有濃厚的台日混合風味作為特色。開店成本更是比想像中低廉許多,一個小店往往房租只要四至五萬起跳,相當適合新興創業家進駐。
「最重要的是,這裏半數以上的工作人員都會說第二語言,全台灣去哪裏找第二個這樣的地方?」席耶娜的目標,是期待透過眾人的努力,可以將條通轉型打造成「台灣蘭桂坊」,吸引更多國內外遊客來訪。她露出她的招牌親民微笑這麼說,「因為我自認做了大半輩子的條通人,所以更想要為條通做一點事。」
林森北路在戰後因爲台日經貿合作密切,仍吸引許多日本駐台員工,文中所謂的傳統,也只是以現在比較至八零九零年時
“會說英日文,薪優,感覺很高級吧” — 所以會說英文日文就“高級”? “最重要的是,這裏半數以上的工作人員都會說第二語言,全台灣去哪裏找第二個這樣的地方” -- 所以同時會說國台語不算會說第二語言,非要英日文才算?“是從上一代繼承下來,老式日本酒吧的特色和文化” -- 所以這酒吧文化不是現在的崇日氛圍里新冒出來的?光復後第一個十年台灣有那麼多日本人可以繼承所謂的“老式酒吧文化”嗎? 總之這篇文章的邏輯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