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me ON風物

像條狗般死去,還是像條狗般活着:一個菜鳥的戰爭選擇

無事可做的某天,我驀然想起遊戲開篇中海明威的話:在現代戰爭中,你會不分因由,像條狗一樣死去。戰爭裏,就沒有痛快地勝利可言。

端傳媒記者 呂陽

刊登於 2016-05-01

#Game ON

《這是我的戰爭》(This War of Mine)遊戲海報。
《這是我的戰爭》(This War of Mine)遊戲海報。

捲入戰爭,純屬偶然。

春節去朋友家做客,大家張羅打麻將。為了安撫無所事事的我,主人打開她正在玩的遊戲——畫面是近似素描的暗灰色調,在幾近於無的背景樂中,一幢地上三層、地下兩層的房子立在中央,部分外墻已經被炮火毀壞。

「你的任務是活下來,捱到城市解除圍困。」

交代完這句話,主人走了,留下我和遊戲裏的三個人——依據右下角人物介紹,他們分別是記者 Katia,廚師 Bruno 和律師 Emilia,全都看起來和我一樣百無聊賴,有時會抱怨幾句:「該死,沒有咖啡了」或者「我懷念去圖書館的日子」。

這款遊戲叫《這是我的戰爭》(This War of Mine),取材於薩拉熱窩圍城戰役(Siege of Sarajevo),由波蘭遊戲工作室 11 bit 開發。遊戲採用少見的平民視角,讓玩家體驗射擊、策略以外的戰爭。

《這是我的戰爭》(This War of Mine)

發行時間:2014年11月
類型:戰爭、生存
出品:11 bits 工作室(波蘭)
平台:Windows、Mac OS X、iOS

為了生存,玩家負責在圍城期間操縱在庇護所避難的平民(最多四個,最少一個)。白天要整裝準備,吃飯,休息,治療傷病角色,修葺房子,升級設備(包括搭床、修火爐、雨水收集器等);晚上,則要派遣角色前往薩拉熱窩城中不同地點,搜集物資,方式包括交易、拾荒、偷盜以及……殺人。

上述,都是我在後來一個多月的「戰爭年代」裏一點點習得的。剛開始,我手忙腳亂,一無所知,特別是我平時幾乎不怎麼玩遊戲,缺乏生存遊戲需要的基本訓練,但這恰恰同我控制的遊戲角色,或世上大部分人相似:

我們一心一意沉浸在日常生活裏,戰爭看似遙不可及。直到有一天,我們的房子被炸毀,我們的家人死去,留下挨餓或受傷的我們,苟且偷生,除了活下去,再沒別的念頭,在戰鬥中學習戰鬥,開始我們自己的戰爭。

像多數被動「參戰」的人一樣,我本能選取的生存策略是:不要傷害別人,靠拾荒獲得基本物資,然後建造草藥台、釀酒器一類的設備,靠生產戰時珍貴的煙酒,和軍隊或商人交換食物及藥品。

廚師 Bruno,遊戲中玩家可操控的角色之一。
廚師 Bruno,遊戲中玩家可操控的角色之一。

這是一條非常辛苦的老好人路線,角色們常常一面忍饑挨餓,一面可憐巴巴地靠拾荒儲備木材、金屬零件、糖、煙草、草藥等原料。因為缺少武器(交易價格非常昂貴,多半靠殺人獲得),家裏常被其他倖存者搶劫。在資源如此匱乏的情況下,我必須絞盡腦汁計算,到底是先製造草藥台為生病的角色生產藥品,還是先修好墻上因炮擊造成的坑洞,才可以用最經濟的人力和武裝對抗同樣缺衣少食的入侵者。

長期的物資匱乏和不安全感,令角色們極易情緒低落,我不得不安排他們互相交談,或幫助鄰居、為醫院捐助物資,改善心情。但矛盾的是這延長執行其他計劃的時間,戰爭中確實是分秒必爭。

挺過最初幾日,遊戲難度加大。大雪紛飛、暴行肆虐的日子降臨,不斷有人因為嚴寒或者搶劫而生病受傷,並極有可能因缺乏藥品不治而亡;活着的人被沉重的現實壓逼到窒息,有時會因意見不合而發生爭執,甚至大打出手。

最壞的時候,搜尋物資的人早上回家後,會發現有同伴已經自殺或者離家出走,自己是屋裏最後一個活人。疲憊不堪的他完全崩潰,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時他當晚也自殺了,有時能多撐幾天,有時第二天城市竟然解困了。老好人的道德觀到底一無是處,還是能捱到苦澀的勝利,一切全憑運氣。

圍城期間,玩家要操縱庇護所避難的平民透過各種手段維生。
圍城期間,玩家要操縱庇護所避難的平民透過各種手段維生。

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殺人,大概是這種違心的勝利實在缺乏快感,而這正是遊戲不可或缺的部分。為避免道德困境,我讓角色們走俠盜羅賓路線:不殺害、偷盜平民,但對打算劫持人道運輸隊的武裝分子、對超市裏試圖姦淫婦女的大兵、對綁架平民勒索物資的軍人,對逼良為娼的妓院……則通通用斧頭或小刀──我偏愛冷兵器和暗殺,殺個乾淨。

有時,夜間出巡的勇士凱旋歸來時,多愁善感、負責在家裏收拾屋子的角色,還會嘟囔一句「天啦,這是對生命的褻瀆」。不過只要讓他吃飽、健康,多幫忙前來求助的鄰居,些許負面情緒就不會誤了大事。

很快,屋裏堆滿各種搜羅來的物資:食物夠吃兩個星期,光是AK-47就有七八把。角色們幾乎不需要為生存勞累奔波,白天他們待在屋裏抽抽香煙,喝喝咖啡,彈彈吉他,奢侈等着夜晚降臨,等着又一個白天,等着時間過去,等着圍城解除的那天。

這光景比以前好上太多,但大概是等待太無聊了,我沒有感到勝利的快感。只是無目的地拉動畫面,看屋外光禿禿的樹、黑煙迷蒙的天,死氣沉沉的灰色建築偶爾被炮火照亮,裏面不知道住着多少等待的人。一堵被損毀的墻上,塗着大家的心聲:「Fuck the War!」

一堵被損毀的墻上,塗着大家的心聲:「Fuck the War!」
一堵被損毀的墻上,塗着大家的心聲:「Fuck the War!」

1993年,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被圍困的薩拉熱窩導演了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等待戈多》。玩遊戲的時候,我重讀她筆下的薩拉熱窩人,並且覺得親近:「十分抑鬱,抑鬱造成嗜睡、疲倦和冷漠」。

無事可做的某天,我驀然想起遊戲開篇海明威的話:「在現代戰爭中,你會不分因由,像條狗一樣死去」(In modern war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我意識到:無論像條狗般死去,還是像條狗般活下來,戰爭裏,就沒有痛快地勝利可言。

這是我的戰爭,這是我遭遇的結構性失敗。

1425
在波斯尼亞戰爭中,薩拉熱窩被圍困長達1425天,時長為史達林格勒戰役三倍。

聲音

戰爭有很多張面孔,不只是腎上腺素過多分泌導致的瘋狂交火;大多數人的戰爭體驗不是四處躲藏就是等待,等待下一步有什麼事情發生。

11 bit 遊戲工作室創意總監 Michal Drozdowski

大多數遊戲沒能捕捉到戰爭衝突對於人類精神層面的衝擊。

《遊戲至死》作者 Simon Parkin

要推薦這個遊戲給別人對我來說還蠻難的,不是因為遊戲做得不好,只是玩這個遊戲真得好難好壓抑⋯⋯你還是應該玩一下!

steam用戶 Ursus

這是《模擬人生》資料片《東歐假期》。

steam用戶sloth speedskater

薩拉熱窩圍城戰役

波斯尼亞戰爭的一部分,也是現代戰爭史中,一國首都所經歷過的最長圍城戰役。1992年,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维那宣布從南斯拉夫獨立,生活在波斯尼亞的部分塞族人決定獨立建國,派遣部隊佔領薩拉熱窩附近山區,圍困該城。1996年戰爭結束後,據聯合國估計,約有一萬人死於圍城期間。(資料來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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