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翔:梁朝身世

所謂情路,大概就是定期做愛,但你怎麼知道你給的就是我要的?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風物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變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與性感。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記憶,不過是想象。不敢承認這一點是愚蠢的。而如果一個人只滿足於某一種記憶,那他也不過是在固化自己的想象,將它扭曲成一種謊言。像剝開的筍,記憶開了殼,就無法再合攏,越往裏越可口。因為不需要對抗外界干擾的緣故,越久遠,想象也就越真實。慢慢的,想象就變成了記憶。

石頭城,是六朝古都,曾有1500年前輝煌而短暫的梁朝。

不過在現實生活裏,即使是大學的課堂裏,忘記歷史,是種美德。大家從不談起這城市的梁朝身世。既沒有想象,也無從記憶。

經歷了江北兩年的荒野流放,郁翔如今進到城裏來了。帶着自己寫了兩年的日記本,決意開始新的生活。

遇見 W,喚醒了原始情慾的萌芽,卻是單向的薄薄的一層,輕輕的一瞥而過。陽光穿過,水煙冒起,熱愛的不過是自己青春廚房裏升騰四溢的香味。

虛擬空間的情投意合,多半是靠着幻想,搭建起來的幻影。

情慾的放射性太強了,沒有通行的參照,一切緊緊依靠着本能。幾乎無法預測,是否會遇到什麼愛情。靜,而且有力,並不是轟轟烈烈的,一點不膩歪的依戀。是體內的植物性,克服了動物激素,慢慢發芽、生長、開花的過程。從 W 身上他見過的轟轟烈烈的動物性,只有悲劇結局。

來到古都的中心,鬱鬱蔥蔥的樹,還有匆匆來去的人,都是不同以往的。更何況,還有了學校旁那條長長漫漫、林蔭茂密的大斜坡。

網絡救了他一命。很快,從網絡上的討論區知道了,原來同類一直存在,潛伏在身旁現實的人群中。像是暗室開了天窗,大家有機會虛擬親密關係的情境,甚而打開天窗,直接就衝過去見一面。

這種見面通常是失望。虛擬空間的情投意合,多半是靠着幻想,搭建起來的幻影,最終一個洞穴落下一塊石子,回聲大過落地聲許多倍。

郁翔見過的幾個男人,都沒有什麼耐性,幾句敷衍過去,就想約了去開房。還有特地從外地而來的。大概都對他的容貌相當滿意,見過一兩次,就說要做情侶。大概來得太容易,感覺竟異樣的倦怠。所謂情路,大概就是定期做愛,但你怎麼知道你給的就是我要的,連我都不知道呢,郁翔這樣想。

比起跟網友見面,更有趣的是在林蔭大道的夜半時分自己去覓食。

緊張兮兮的等着他過來,卻原來一個眼神就彼此熟悉了。年齡真是最粗暴的戒尺。

自行車一路趟下去,不踩踏板自由滑行,微風吹過了熱乎乎的耳根,呼呼而過。只見黑魆魆的人影,在昏暗路燈兩旁走來走去,探頭探腦。這黑暗世界裏湧動的物體,帶着飢饉的尖叫的溫情。熟悉得彷彿見到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停好車,往斜坡上回頭走。每一張臉都陌生。通常是年紀大的中年男人居多,他們原是想來大學尋找新鮮貨色,卻笨到不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本校生從不來這裏。只有郁翔是例外,因為他懂得相反的道理,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何況還是黑夜裏。

一個男人執拗地走過來,花言巧語的幾句搭訕,郁翔已經屈服了。

正要走,一個年輕高大、學生哥模樣的青年在路邊停下了自行車。郁翔就被目光拉了過去,緊張兮兮的等着他過來,卻原來一個眼神就彼此熟悉了。年齡真是最粗暴的戒尺。

「你看過《藍宇》嗎?」

「網絡小說比電影好看多了。應該說,電影沒拍出來那種淪喪感。」

「你相信那是真事嗎?」

「我覺得是真的。八九年,什麼沒可能。」

「我⋯⋯也是軍區大院子弟。」

「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啊,就是怕有一天,我們也會那麼慘。」

「放心,我們的明天不會那麼長。」沒說出口,郁翔心裏這樣想。

一夜間他變成一個連 W 都覺得陌生的壞孩子。可對他而言,卻從沒這樣快活過。

那晚,郁翔和新認識的小伙子,從學校推着車,一路走到了長江邊。聊也聊不完,聊點什麼都開心。不知不覺走到了天微微亮起。

回到宿舍,大家都去上課了。躺下挨上枕頭,才發現對面床上還睡着Q。

自從回到本部,原來小家庭式的四人宿舍,改為八人一間的大通舖。四上四下,鋼絲床改成了木板床。宿舍樓有點古舊了,是一幢兩層民國式黑瓦紅牆建築,跟學校其他的建築一樣,頂樑高,夏天很涼快,到了冬天就格外陰冷。

郁翔住進唯一要與外系混合的一間,裏面有三個不同系的人。他反而覺得開心。眾目睽睽對他的新生活,不會構成什麼壓力。

於是,夜歸、逃課、抽菸,都毫不猶豫的做了。

一夜間他變成一個連 W 都覺得陌生的壞孩子。可對他而言,卻從沒這樣快活過,從沒覺得世界這樣繁茂多汁,人人可親。少年時代每個人都是一個謎的魅惑,突然煙消雲散了。世界打開了毛孔,第一次變成了他的樂園。

而徜徉於情慾的大斜坡,許多的其他道路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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