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是一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而無論你做什麼事,也無論你精神多麼集中﹐總會有鬆懈的時刻﹐至少會有鬆懈的瞬間﹐而這瞬間就足以鑄成大錯或小錯。因此﹐失誤是不可避免的。
如同傑出的原創作家和偉大的原創作品,一位傑出的翻譯家之所以傑出﹐並不是因為他或她無可挑剔﹐一部偉大的翻譯作品之所以偉大﹐也不是因為它沒有瑕疵。但批評者往往拿他們或它們來開刀﹐而指摘的理由﹐或指摘背後的理由﹐又往往是因為他們傑出或它們偉大﹐所以不能有失誤。同時﹐通過批評名家名譯﹐批評者似乎獲得一種優越感﹐甚至給人一種其外語水平和母語表達力比名家還好的錯覺。事實上﹐在別人的譯文﹐尤其是在優秀譯文的基礎上找出失誤﹐是最容易的事﹐大學生也可以做到﹐儘管讓批評者拿一本難度相當的原著來譯半頁或一段﹐可能就會捉襟見肘﹐或錯漏百出。
指出錯誤﹐就涉及到翻譯的評價尺度。首先是犯錯率﹐而這首先又涉及到譯者的理解力﹐其次是表達力﹐但關鍵在於理解力。一般來說﹐名家名譯犯錯率極低﹐而其犯錯往往不在理解力﹐也不在表達力。而這也很簡單﹐如果在理解力和表達力不高﹐就成不了名家名譯了。表達力若有問題﹐也不屬犯錯範疇﹐而屬商榷範圍,尤其是表達力涉及不同的翻譯審美傾向。此外,即使最傑出的作家﹐表達力也會有薄弱之處﹐何況是翻譯。有時恰恰是翻譯家從作家的作品中找到瑕疵並予以糾正﹐例如德國作家格拉斯就曾表示過﹐他常常因為譯者提出疑問﹐才發現自己作品中有些句子表達不清楚或自相矛盾。
德國作家格拉斯就曾表示過﹐他常常因為譯者提出疑問﹐才發現自己作品中有些句子表達不清楚或自相矛盾。
不屬於理解力和表達力的失誤﹐可列入淨犯錯率。怎樣判斷淨犯錯率呢﹖實際上就是判斷譯者的犯錯背景和犯錯水平。這又可從理解力和表達力判斷。若我們發現譯者能理解和表達最複雜和最困難的段落﹐並且譯文整體水平高﹐則他的失誤﹐可歸入淨犯錯率。這淨犯錯率為譯者所不能控制﹐屬最好的翻譯家也會遇到的失誤,或者說,譯者對犯錯的控制率已達到最高戒備,但仍會有漏網之魚,如同最高戒備監獄仍有可能發生成功越獄的個案。
事實上﹐淨犯錯率與原创作家在一篇文章中可能出現的錯誤頗近似﹐但頻率可能高些。這是因為﹐一篇原創文章若遇到好編輯﹐失誤可及時糾正﹐而一篇譯文﹐遇到跟原創文章的好編輯一樣謹慎又具有極高深外語水平的編輯﹐就不那麼容易了。淨犯錯率包括看錯字(類似寫錯字)、漏譯(句子中漏了一兩個字﹐可能是因為該句子其他部分難度高﹐全副精力去應付﹐攻克該部分後鬆了一口氣﹐竟忘了容易的部分,尤其是漏掉形容詞)、盲點(例如把一個短語或習語由於太像一個普通句子﹐譯者遂按字面意義來理解它﹐類似作家把某個成語按字面意義來理解﹐並在寫作中錯誤運用,这种情况极少,因為一個優秀譯者對短語習語的熟悉度和警惕性都是很高的,但偶爾仍會遇到)等等。
譯者對犯錯的控制率已達到最高戒備,但仍會有漏網之魚,如同最高戒備監獄仍有可能發生成功越獄的個案。
如果給翻譯打分﹐一部名譯為九十五分﹐也仍有五分可以商榷。假設有千百位專業及業餘翻譯家具備提出商榷的眼光﹐但是若讓這千百位翻譯家翻譯同一部作品或一部同等難度的作品﹐卻沒有一人可以達到九十分﹐則我們可以說﹐那位翻譯家確實是不得了的。
但是﹐由於批評者或商榷者實際上付不出這樣的勞作﹐因此﹐翻譯的評價﹐要給出一個尺度﹐並不容易﹐尤其是涉及審美趣味的文學翻譯。更有甚者﹐總有一種譯者、讀者或評者﹐錯把低俗當高雅﹐或者更糟﹐錯把高雅當低俗。也許﹐新聞翻譯可作為一個中規中矩的尺度﹐這裡既接受意譯﹐也接受直譯﹐但一定要準確;這裡有文學基礎﹐但不是文學;這裡有一個公認的目標﹕面對大眾。面對大眾不僅反過來制約直譯和意譯﹐而且成為直譯和意譯之爭的調停者。
與文學創作不同﹐新聞報道導從採訪、寫作到編輯、發表﹐整個生產過程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讀者無論是哪個文化水平或哪個群體﹐也都接受一個共同的標準。選擇新聞翻譯作為評價尺度,還有一個考慮﹐也即翻譯理論和評析著作往往東摘一句西採一段﹐所談例子儘管各異﹐但類型不斷重複﹐變得毫無新意﹐且流於紙上談兵。而新聞翻譯不存在名著名譯﹐又都是以短篇為單位﹐任何評者都可以改譯或重譯﹐再比較優劣。也許﹐通過這種通篇完整的原譯、改譯﹐可找到一個評價尺度﹐並作為其他領域例如文學翻譯評價的參照。下期我將對一篇新聞翻譯評析文章作出再評析,看是否可以找到這樣一個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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