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的秋日午後,在台北立法院前的一場「為野生動物而走」遊行正準備啟程。眾人大聲吶喊著口號:「野生動物正告急,犬貓有家不遊蕩」,突然,隊伍中一陣騷動。有人指向剛飄過雨、還有些陰鬱的天空,隨之望去,兩隻深褐色、帶著魚尾的黑鳶恰好劃過天際,大家歡呼不歇——畢竟那是在台灣被列為「二級珍貴稀有保育類」的野生動物,在這場保育遊行中,無疑是最佳代言人。
在遊行正式開走前,捷運站內早已出現以動物為主題穿搭的人群,有些在背包上掛著穿山甲、鳥類布偶,有些穿著立刻到野外探險也不奇怪的卡其色衣帽。幾人駐足在捷運站內的地圖前,似乎在研究要從哪個出口出去。
慢慢地,他們匯集到立法院旁的濟南路上,「荒野保護協會」、「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台北市野鳥學會」等團體的旗幟在會場飄揚,巨大的青蛙充氣娃娃、台灣黑熊的全套裝扮、帳篷下的展覽,讓現場有種嘉年華般的氣息。參與這次遊行的,除了一般民眾,還有許多長年投入生態、保育的工作者及志工,大概正因如此,才能辨識出空中的兩個小黑點就是黑鳶。
遊行結束這晚,不少參與者在臉書上發文: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社會運動。這場遊行就是這麼「素」,從參加者到主辦方,很多人都是生平「第一次」上街,為什麼這群「素人」會起身響應這場遊行,又是如何號召四千人走上街頭?
這一切的原點,與今年7月在台大校園發生的一起「冰箱犬殺事件」有關。
從校園延燒到社會,不得不為之的抗爭
白鼻心「冰箱」遭到遊蕩犬的「犬殺」,僅是長年來台灣野生動物厄運的縮影。
今年2月,一隻臉上有著白色縱紋的白鼻心在台大生命科學館遭人拾獲,彼時牠還是隻未斷奶的幼獸。
白鼻心又稱果子狸,是台灣特有亞種,在遇危時,臭腺會噴出尿液驅敵,味道與臭鼬頗為相似。與臭味相衝突的,白鼻心也有烏腳香的稱號,牠的後腳底腺體,會散發花生油的香氣,以沿途標記領地。
這隻被撿獲的白鼻心後來取名為「冰箱」,先由台大救傷團隊收容,再轉由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照顧,等冰箱成年後再送回台大,由救傷研究團隊規劃野放;不料,7月中,剛野放滿一週的冰箱,竟在校園中遭到犬隻攻擊而喪命。
團隊成員莊博鈞於26日將消息發佈到臉書,細數過程:照顧幼獸的忙亂疲勞、訓練冰箱自己爬樹和找野果的成就感,以及最後,目睹牠失去生氣、躺在地上的悲痛。他強調:冰箱絕對不能這樣白白死去。
實際上,冰箱遭到遊蕩犬的「犬殺」,僅是長年來台灣野生動物厄運的縮影。正因遊蕩犬傷害野生動物的事件頻傳,早已蓄積一定不滿情緒,待莊博鈞的貼文一出,立刻引發軒然大波,熱度一路從校內延燒到校外,媒體爭相報導,過去不被重視的野生動物困境,一瞬間受到萬眾矚目。見此,長期關注議題的台大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研究所學生李宗宸覺得:「是時候了。」這一個起心動念,開啟了三十幾年來首次的野生動物保育遊行。
10月初開始,臉書上出現一個個寫著「野生動物正告急,犬貓有家不遊蕩」的頭貼,鼓勵大家「為野生動物而走」。起初,許多人搞不清楚主辦方「為野生動物而走行動聯盟」的成員有誰,而讓人意外的是,面紗底下是一群幾乎沒有社運經驗的學生。
就以總召李宗宸來說,他大學就讀於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化學系,出於對生態的興趣,雙主修生命科學,畢業後繼續攻讀相關領域碩士。他在遊行隊伍回到會場後接受訪問,卸下開幕致詞重責大任的他,已經套上一身青蛙裝,像吉祥物一樣四處閒晃,彷彿只是個共襄盛舉的民眾。
這段時間的公開發言裡——包含開幕的致詞——多少看得出李宗宸的生澀與緊張,實際上,他真的沒有主辦過社運、活動的經驗,連社團都沒參加過,少數有參加過的集會遊行,只有太陽花學運和同志遊行。「我連人力要怎麼分配都不知道,我都說:『團隊裡最沒用的就是總召。』」他笑道。
不過,想「做點什麼」的想法,早已徘徊心頭一陣。大約一年前,臉書社團「野生蛇相」中,有人爆料自己公司在處理捕蜂捉蛇業務時,用極不妥善的方法對待捕捉到的蛇類,例如讓不同種類的蛇混雜,互相攻擊,或是直接把抓到的蛇丟在車上曬太陽。
作為生態專業的學生,李宗宸感到很不舒服,他說,這看起來是野生動物侵擾人類住居的問題,「但根本上來說,是我們把住居蓋在生物原本的棲地」。他問道:「在我們必須做移除的時候,是不是可以用更友善的方法對待動物?」
「因為不夠了解,才會不友善。」李宗宸心想,要讓民眾認識、政府看到、媒體傳遞,就需要做出行動,於是,舉辦遊行的念頭在他心中醞釀。冰箱犬殺事件發生後,原先小眾的議題登上主流媒體,貼文被數千人分享,他終於感覺到「箭在弦上,不得不辦」。
就這樣,李宗宸從一個不知道怎麼辦活動的人,變成辦活動的人,既然不懂,那就「找懂的人」。他先是從身邊的人問起,團隊從六個核心成員,逐漸擴大到後來的三十幾人。參與成員們來自多所學校的保育與生態系所,對怎麼舉辦一場遊行同樣「零經驗」,但秉持「做了就知道」的態度,從申請路權、規劃動線、和警察開會、以及配合交通管制等,邊嘗試邊摸索,這場遊行,就這樣成形了。
以遊蕩犬貓議題切入,涉入野保、動保長年戰場
數據顯示,野生動物遭犬貓攻擊案件為10年前的三倍,保育類動物穿山甲、石虎犬殺案件增加外,更有好幾件是保育單位剛野放就出事。
10月29日遊行的開幕儀式,李宗宸率先上台演說,他提及,在眾多野生動物困境裡,之所以先談遊蕩犬貓,正因為缺乏共識,相比「路殺、棲地破壞對生態不好」的直觀,遊蕩犬貓對野生動物的傷害較不為人知,情感上也比較難接受。
這段發言所反映的,正是台灣「動保」與「野保」的長年紛爭不停、論戰不斷的衝突所在。
在台灣,「動保」泛指關注犬貓(流浪動物、寵物)、經濟動物、實驗動物、展演動物的動物權、動物福利議題的團體及個人;而「野保」則多指野生動物保育、環境生態的工作者。其界線並非壁壘分明,有些動保團體會進行保育及生態的倡議,也有野保工作者是從關心犬貓開始關注動物議題。
相較實際參與者的模糊分類,法規上對兩者則有相對明確的區別,《動物保護法》(下稱動保法)將「動物」定義為「指犬、貓及其他人為飼養或管領之脊椎動物,包括經濟動物、實驗動物、寵物及其他動物。」《野生動物保育法》(下稱野保法)則將「野生動物」定義為「一般狀況下,應生存於棲息環境下之哺乳類、鳥類、爬蟲類、兩棲類、魚類、昆蟲及其他種類之動物。」
會有這樣的分別,是因為兩者有不同的立法脈絡。野保法於1989年頒布施行,在這之前有現已廢止的《狩獵法》對狩獵及出口行為進行管控、禁止;《國家公園法》及《文化資產保存法》對自然環境、珍稀物種進行保護,前後兩種法源在野生動物保育上,約束力與適用性都有限,才在學者專家倡議下訂定。
動保法則始於台灣早期處置流浪犬貓的不人道,當時經常以裝籠淹死、毒氣毒死等方法撲殺犬隻,捕捉方法及收容空間也完全違反動物福利。1990年代,媒體大量曝光以上問題,國內外動保團體向政府施壓,終於在1998年立法。動保法其後常被詬病為「毛保法」——只保護有毛的可愛動物,尤其是犬貓——然而其立法之初,主要應對的物種確實是犬貓。
相比動保組織自下而上進行倡議、家訪與救援動物的草根感,從事野生動物保育工作的大多是學者專家,雖然會參與政策會議、進行動物觀測和救援,但極少走上街頭。在今年10月的這場遊行之前,前一次上街得要追溯至1989年針對野保法的立法倡議。
因為行動風格上的差異,加上民眾普遍對犬貓熟悉、親近,動保相關議題獲得民間大部分的關注,兩者資源長期失衡——如服務犬貓為主的動保團體獲得捐款及義賣等募捐總收入,高出服務野生動物的生態保育團體近六倍——多少會有一些不平之聲。然而,真正讓兩者爆發衝突的,還是「遊蕩動物侵擾野生動物」問題。
在動保法訂定後,流浪犬貓的處境依然是動保運動的焦點之一,2009年以前,流浪動物進入收容所七天後,沒人認養即可安樂死;2009年則修法改為12天,2013年紀錄片《十二夜》上映後,受到部分動團及輿論影響,立法院於2015年修法通過「零撲殺」,廢止可因收容天數期滿安樂死動物的條款,並於2017年上路施行。
「零撲殺」帶著「尊重生命」的本意,然而,匆忙上路的政策並沒有足夠的配套措施,收容所空間、人力、物力皆不足,各地動保機關開始採取「精準捕捉」,只捕捉造成危害民眾生命、財產安全及生活品質問題之虞的犬隻,許多地方政府也鼓勵學校認養「校犬貓」;同時,民間組織則以送養、「TNR(誘捕、絕育、釋放)」(註1)來作為流浪犬貓減量的方法,這些工作亟需大量人力,各地都有愛爸、愛媽(註2)投入,許多會以餵養作為誘捕的輔助。
儘管多管齊下,統計數字並不樂觀,農委會(現改制農業部)統計的遊蕩犬隻總量逐漸上升,去年更高達近16萬(註3);在此同時,野生動物遭犬咬傷的問題益發頻繁,生物多樣性研究所野生動物急救站(前身為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統計顯示,野生動物遭犬貓攻擊案件為10年前的三倍,保育類動物穿山甲、石虎犬殺案件增加外,更有好幾件是保育單位剛野放就出事,憤怒、悲傷與迫切感,讓野保與動保摩擦不斷。
逐漸沸騰的輿論場,能否創造和解的可能?
「我們必須了解動保團體在想什麼,要合作才能解決。」
每每隨著一幅幅的犬殺案事發照片在社群媒體上延燒,兩邊的工作者與支持者衝突益增,隔空交火與齟齬已成必然,這些爭議包含:「TNR是否真的能減少族群數量」、「餵養會造成犬貓壽命延長,是否該禁止」等。2021年,彼時的農委會曾針對「禁止餵食流浪犬貓」舉辦線上會議,2022年,「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一題也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通過連署。
今年5月9日,時任農委會主委陳吉仲與野保團體、寵物業者開會後,部分經剪接的內容在臉書流傳,看起來極似農委會將組成獵人大隊,作為移除流浪動物的手段,並打算處罰餵食的愛爸、愛媽。這些內容引發軒然大波,部分動保團體也因此走上街頭,在5月30日於總統府前凱達格蘭大道舉行「為浪浪發聲」遊行,訴求包含「移置不移除」、「以餵食管理作為絕育回置管理策略之一」等。
就在台大冰箱犬殺等事件後,8月23日,甫升格的農業部動保司舉辦「生態熱區試辦移置計畫」會議,與野動保、林業及自然保育署(前身為林務局)好好坐下來談,會中雖有少數動保人士仍對「禁餵」有所疑慮,還是初步達成「生態熱區需移除遊蕩犬貓,且誘捕過程以外禁止餵食」的共識,預計於年底在台中、苗栗、南投實施;同時,野動保雙方在「源頭管理」上意見一致,均呼籲政府正視寵物登記、絕育及業者管理。
但這並不是衝突的結束,會議後至10月底,將近兩個月,不只用於確認移置計畫執行成效、盤點犬隻位置及數量的「112特定生態熱區之遊蕩犬族群分佈與數量變動監測計畫」公開招標後流標,野保、動保雙方亦齊聲批評即將上路的移置計畫完全不透明。
另一方面,9月份台大校內風波再起,長期與台大合作追蹤校園犬隻的「台灣懷生相信動物協會(簡稱相信動物)」因捕犬問題與同學發生衝突。雖然事件本身與野生動物無關,但在冰箱犬殺事件中,相信動物早與學生多有不合,再加上時機點敏感,野動保論戰烽火四起,謾罵與標籤不斷。就在持續的緊張感下,迎來了10月底的野生動物遊行。
李宗宸原先並不認為這會是一場很大的遊行,「我原本想像中的遊行,就是幾十個人在立法院群賢樓前面舉個旗子,做一些訴求而已。」
他沒料到,這場遊行早已為沸騰的情緒提供一個發聲的出口,響應的團體、個人隨著上街時間的逼近越來越多,籌備團隊甚至為此延期了三次,經過多次討論與溝通,最終決定用類似同志遊行的「嘉年華」形式來舉行;而從開始籌備到舉辦,中間只有兩個半月。
既然是發聲的出口,除了支持方,當然也有反對方,「為野生動物而走行動聯盟」的臉書成為延伸的線上戰場,有些人質問主辦方對撲殺的立場,也有些人純粹像是想發洩怒氣一般,反覆貼上重複的留言。
儘管網路上火藥味十足,遊行內部卻嘗試創造出野動保溝通的空間。李宗宸透過師大生命科學系教授林思民的介紹,把動保團體「挺挺動物應援團」找了進來。挺挺動物應援團是「適得其所,以動保挺野保」巡迴展的主辦及策展,透過展覽向大眾討論遊蕩犬貓動物福利、侵擾野生動物等問題。
挺挺動物應援團自2016年起,就不斷推廣「認識米克斯」(編按:mix 的發音,在台灣指的是非純種的混種狗,也是流浪犬隻的大宗)相關活動,希望增加認養率,然而成效有限;創辦人劉偉蘋眼見犬貓持續遊蕩,苦於疾病、受傷卻無人能幫助,她不斷思索解方,最後在野保的觀點中得到答案:「犬貓不該在外遊蕩,收容所不好,就該去改善,而不是選擇放棄。」
在這樣的共識下,李宗宸與挺挺動物一拍即合,雖然關注對象的比重有差異,但思考是一樣的,也能補足彼此視角的局限。他說,野生動物遇到遊蕩犬貓的問題,法律上是透過動保法處理,而關心犬貓的也是動物保護團體,「我們必須了解動保團體在想什麼,要合作才能解決。」
挺挺動物應援團之外,還有兩個很早就開始呼籲雙方要溝通的動保團體加入,分別是:動物社會研究社和台灣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動物社會研究社副執行長陳玉敏在台大冰箱犬殺事件後,曾於8月舉行線上的「動社開講」,除了清楚說明流浪犬問題的因果脈絡,也強調野保與動保需要更多對話、理解與分工,才有可能真正解決問題。
一頁陳情書討論超過60小時,各退一步尋找共識
「大家都愛動物,但是我們關心的生命,被你關心的生命傷害了。」
橄欖枝連接起雙方,既脆弱又強韌,然而要維持下去,需要共同的努力。首先要協調的,就是遊行的訴求。
「我們講的、他們想的,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交集?」李宗宸從背包翻出陳情書影本,他說,光是第二頁,就寫了超過60小時,由野保的老師、三個動團和主辦同學不斷開會,找出每一方都能接受的論點,他說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就是要找到大家可以接受的訴求。
其中最難達成共識的是「全面禁餵」。
李宗宸說明,動保團體關注的動物福利,包含生理、環境、行為、心理和社群五種面向,其中包含了「免於挨餓」;可是從保育的角度出發,給遊蕩犬貓食物,牠會更有體力去攻擊野生動物。他說,有些人覺得餵飽犬貓就不會去狩獵,但其實不是這樣,「牠們就是天生的獵手,不是為了吃,是為了玩。」
而動保方在意的也不只是犬貓,還有長期餵養犬貓的人。劉偉蘋說明,許多動團需要跟第一線面對流浪動物的人維持交流,很難大聲疾呼全面禁止餵食。陳玉敏則提醒,對於長期在第一線付出行動的人,他們的情感、過去數十年的努力,需要被看到、同理及肯定,才有可能開啟後續的對話。
經過拉鋸,雙方各退一步,把焦點放在生態熱區的全面禁餵,希望於最急迫的地方取得共識,盡快落實。最後,這次遊行針對遊蕩犬貓的三點訴求為:「精進源頭管理」、「採取有效措施以減少遊蕩犬貓」、「強化民眾保育與動物福利觀念」,除了「禁餵」先在生態熱區落實即可,也特別強調聯盟反對無差別、缺乏配套的撲殺。
這樣的立場相當溫和,也貼近許多動團長年的工作方向,但也難免遭受立場較強烈的野保派質疑。李宗宸彷彿早就思考過這件事,毫不猶豫地表示,各種聲音都會有,每個人都有理想,最好是犬貓有家,不要在外面遊蕩,對於要怎麼做,大家也都會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希望趕快做到,「但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大家要有一些取捨。」
參與的野保工作者對於折衷的路線,也表示可以理解,「台灣爬行動物保育協會」理事長游崇瑋正是其中一位。經常現身網路上的野動衝突、主張強烈的他指出:「今天動團願意主動來,肯定有一定的壓力,因為其他動保團體不見得支持。」
常年在東台灣從事野生動物救援的「台灣野灣野生動物保育協會」也贊成先談雙方有共識的「源頭管理」,共同創辦人綦孟柔說,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的野生動物遊行,有些題目沒有辦法立即被大家接受,甚至會造成反彈,所以可以先以比較中立的方向去執行,「尤其現在連打晶片這些源頭管理都還沒做好。」
不過遊行中,難免會有比較急切的聲音。「蘭陽綠野環境教育及保護協會」高舉自製的「反對 TNR」、「恢復十二夜」手牌,常務理事兼生態講師的江瑋銘平常喜歡賞鳥,亦見過遊蕩犬在沙灘上攻擊來台灣繁殖的燕鷗,他主張恢復十二夜才能真正解決問題,「TNR 實施多年,實際上顯示出來的卻是遊蕩動物持續上升。」
李宗宸表示,可以理解許多人的迫切感,他自己也曾為部分動保人士的主張感到憤怒,因為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如果不快點解決問題,許多動物可能真的會滅絕。他雖然重視、也期待更多合作,但也強調動保方需要理解「野生動物正告急」的事實,坦言:「大家都愛動物,但是我們關心的生命,被你關心的生命傷害了。」
下一步的共識在哪裡?
其實雙方並非毫無共識,終極目標都是「街頭沒有遊蕩動物」,透過「源頭管理」加以落實也是共同的期待。
即使動野保間的論戰已在台灣延續多年,但其實雙方並非毫無共識,終極目標都是「街頭沒有遊蕩動物」,透過「源頭管理」加以落實也是共同的期待。
台灣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執行長姜怡如便說,這次會參與遊行,正是在大方向上認同遊行訴求:「遊蕩犬隻族群管理一直是動保的痛,這數十年來,沒有辦法有效解決,現在政府的做法就是保持現狀,但沒有什麼作用,我們才覺得,應該要結合野保朋友的關注、力量。」
然而,在「末端減量」上,雖然雙方都認同要做,也基本上同意要以科學、人道的方式進行,包含以數據分析評估生態試辦區的效果,並滾動修正作法;捕犬、收容的過程亦不能違反動物福利,但在強度、速度、做法,雙方可能就會有一些差異。
除了前面提及的爭點「全面禁餵」以外,另一個容易引起爭論的就是「安樂死」。綦孟柔表示,安樂死在動物的醫療裡是正常流程,在野生動物救傷的過程中,也會評估癒後動物福利好不好,來決定要不要安樂死;同理,面對收容所爆滿、動物福利不佳的狀況,安樂死應該要被提出來討論、並由專業的人執行。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民間及部分動團對「安樂死」的接受度不高,但這次有參與的三個動保團體考量收容犬隻的生活品質、動物福利問題,對於「給予人道的安樂死」,都是保持正面的態度。
不過,真正最困難的,莫過於下一步如何執行。陳玉敏直言,雖然野保、動保大多支持「生態熱區試辦計畫」,但這個計畫的安撫作用偏高,各縣市捕犬的工作停擺已久,沒有足夠的經驗跟量能去抓狗;且生態熱區就算抓了,其他地方的狗也可能會再進來。
她強調末端減量需要策略、科學方法、以及第三方的檢視。攤開藍圖,首先,中央政府需要更積極區分無主的流浪犬以及有主的放養犬,因為只要放養犬不處理,再怎麼 TNR 都沒有用。再來,盤點清楚無主流浪犬的總數後,政府應聚集野動保雙方,討論出具體的全國性策略。
以最具爭議 TNR 為例,如果要說服人,支持者應提出做法、投入資源需求、實際成果,並列舉有多少社區願意接受 TNR 犬隻。陳玉敏也補充:「如果從過去的資料看,投入四、五年,雖然流浪犬數量有減少,但同個區域的野生動物數量完全大幅下滑,就還是不能用這麼緩慢的方法。」
兩者溝通與互信是可能的嗎?
「只是希望速度可以快一點,因為野生動物真的是等不及了。」
作為冰箱犬殺發生地的台大校園,學生會也響應出席這次遊行,會長莊智程提及,在冰箱犬殺事件後,學生會不斷與學校溝通,希望用收容、認養取代回置,經學生在校內調查,1200份有效問卷中,有高達71%的同學同意以 TNS、TNA 取代 TNR;88%的同學認為考量犬貓攻擊性時,也要考慮對野生動物的侵害。
然而,目前處理台大遊蕩動物的廠商「相信動物」及前身懷生社從2007年起,就長期以 TNvR 與精準捕捉進行台大校園遊蕩犬管理。如果相信動物無法接受同學的共識,或是同學不希望相信動物繼續承接相關業務,什麼單位能接手16年的經驗?他們是否具備足夠的捕犬及犬隻管理經驗?台大誠如全台灣遊蕩犬隻處理的縮影,遊蕩犬的管理應如何執行、誰來執行,都仍是未知。
不過,無論下一步是什麼,這次的遊行已經搭起雙方對話的一道橋樑,也為未來帶來更多的可能。遊行當天最後一個短講、為當日作結的是人稱「石虎媽媽」的保育學者陳美汀,她最初是先喜歡貓,才進而對野生動物保育產生更多關懷與認識。她強調,雖然喜歡野生動物和喜歡貓狗的人在經驗上、情感上有所不同,但其實有很多是重疊的。
她説,自己投入石虎保育的頭幾年非常辛苦,經常對「為什麼在地人就是無法理解」有所情緒,但倏忽十年過去,如今回望已是向前跨出很大的一步。對於動野保能否延續對話,她抱持正面態度,在她眼中,這是一個起步,「只是希望速度可以快一點,因為野生動物真的是等不及了。」
「對抗、吵架都沒關係,重點是要持續把對方拉過來,而不是推出去。」陳美汀認為,未來如果每一年都能舉行遊行,就可以藉此檢視過去一年中,兩方的交集是否有增長、可以如何深化對話。
這場遊行終究是落幕了。一場由一群急公好義的學生、尤其是沒有任何社運經驗的學生所發起的遊行,讓四千多人站出來發聲,也讓台灣野生動物的處境被更多人們所看見。
而穿著青蛙裝的李宗宸則在遊行隊伍中若無其事地閒晃,兩個半月前的一個起心動念如今實現了,從一個人到一場遊行,許多人走到了他的身旁,雖然不清楚未來「為野生動物而走」可以走到哪裡、走得多遠,但他有個豪氣的目標——仿效台灣的同志遊行,從第一屆的兩千多人,走到今年的17萬人。
眼前的青年正對記者描繪他的目標,但問到:「那下一屆還當總召嗎?」李宗宸倒是不假思索地笑答:「我們要有薪火相傳的概念!」
註1:除了 TNR,還有一些類似的做法,例如 TNvR 是多了注射疫苗的步驟,TNSA 則是指誘捕、絕育、收容、領養,然而送養一直都不容易,收容空間又有限,所以還是有很多犬貓在絕育後被原放。
註2:愛爸、愛媽在台灣泛指會餵養或收容流浪犬貓的個人,其樣態相當多元,有些只有餵養,有些餵養外也會負責絕育,有些則會經營狗園收容流浪犬貓,許多愛爸、愛媽認為餵養是犬隻族群管理、絕育誘捕的手段之一。
註3:2018年起遊蕩犬隻統計計算方法與以往不同,抽樣單位從過去的樣態分區改為村里,並由各縣市政府直接參與調查。2018年以前的資料因調查基礎相異,無法作為長期趨勢的判斷依據,不過2018年的約14.6萬到2022年的近16萬隻,仍可見一定的上升。
好文章。很詳盡。
記者寫得很用心。
很好的文章。我最近一直在关注动保与野保的摩擦。
如果到欧洲旅游过,很容易注意到城市里几乎见不到流浪猫狗,取而代之的是鸽子——几乎与人类社会融为一体。城中但凡有些流浪猫,鸽子的处境就会变得极为艰难。的确,台湾有更大的降水量和更热的环境,野生动物会更多更杂,但与自然和谐的愿景依然值得追求。
如果结合大陆的近期事件,不得不让人感到惋惜。一方能角力下走上正轨,一方只能在当局的虎视眈眈下再次不出意外的沦为民斗口水战,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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