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用怎樣的標準去評價 2020 年的中國電影?
若是以往,業內的標準大體是這樣的。總票房越高越好,這個數字代表着中國電影的市場規模,並且決定了未來會不會有新的資金投入;國產片的票房最好也超過引進片,這樣說明中國本土電影的製作能力有所提升,最終有望與好萊塢電影角逐全球市場;而最理想的情況,是口碑高的電影也能獲得與其品質相匹配的票房,它代表了中國電影的發展潛力,因為觀眾審美成熟,能夠對影片進行篩選,從而淘汰那些投機的熱錢。
這些標準在這一年顯然並不適用。2020 年的中國電影並非一個正常的市場。受到年初發源於武漢、並波及全球的新冠疫情影響,在長達半年的時間內,影院關門、劇組停工、影視公司紛紛倒閉,傳統意義上的「製作、發行、放映」產業鏈全部停止運作。
即使是在 7 月末,電影院線被官方允許重新開放之後,整個行業也依然無法供應足夠的電影。國產大片希冀市場完全恢復後放映,而好萊塢大片則受美國疫情影響而完全斷供。缺乏有市場號召力的電影,使得 2020 年總票房截止 12 月 22 日僅有 185 億元,最終票房或許僅有 200 餘億元,不到 2019 年的三分之一。而 9 月、10 月、11 月這三個放映已經漸趨正常化的月份裏,其月度票房相比 2019 年同期均不到原本的八成。
2020年證明:我們的機制是脆弱的
2020 年的中國電影並非一個正常的市場。而在傳統電影產業鏈失去對電影的控制之時,另外一些力量開始進入電影行業,填補真空。
標準失效的原因是評價的基礎已經變了。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電影生產模式,因而對電影有着不同的標準。僅僅數十年前,電影仍然是官方的宣傳手段,因此它不看重口碑也不看重票房。而如今人們熱衷於談論口碑和票房,大體是因為這樣一種對電影的認知:電影兼具藝術和商品的屬性。他們主要由創作者發起,由民間資本投資,並且經由相對市場化的機制去整合資源拍攝製作。電影成片最後通過地面發行網絡,在院線放映。最終電影得以通過票房回收成本,通過觀眾反饋積累口碑,從而反哺到新的電影創作當中。
這樣一套機制在 2020 年被證明是脆弱的。在疫情的影響下,整個產業鏈基本全面停滯。創作者難以集中精力投入新的創作,而整合資源的民營電影公司因為資金鏈吃緊而大規模倒閉,下游影院也同樣缺少觀眾面臨經營困難。儘管到了 2020 年末,情況似乎有所緩和,但能否完全恢復到 2020 年初的情況,仍充滿變數。
而在傳統電影產業鏈失去對電影的控制之時,另外一些力量開始進入電影行業,填補真空,試圖掌握其中的部分資源,為己所用。2020 年發生在這個行業中的重大事件,均體現了如今各方都在爭奪中國電影的混沌場景。而理解各方想要如何改造電影,或許才能真正理解在這一年中,中國電影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速度之快違悖電影規律:官方的強勢與軟肋
與其說它符合電影創作規律,不如說它符合官方所熱愛的「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口號,以及對於「中國速度」的迷戀。
以抗美援朝戰爭為主題的電影《金剛川》是官方交給電影人的一項任務,而它的誕生過程幾乎可以說是違反了過去二十年中國電影市場建立的規則,就連電影的總製片人梁靜都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金剛川》不應該成為影視公司效仿的案例」。
《金剛川》最反常之處在於整個項目的推進速度。明面上電影是在 3 月正式立項的,但綜合主創團隊的採訪,《金剛川》前期策劃的啟動時間不早於 6 月,而拍攝更是遲至 8 月底才正式開始,並在兩個月內就完成了拍攝和後期製作,最終於 10 月 23 日正式上映。這一切的背後是 2600 多人的特效團隊,管虎、郭帆、路陽這樣的導演組合,高達 4 億的總投資額,以及創作團隊每天需要工作十六個小時以上的工時。與其說它符合電影創作規律,不如說它符合官方所熱愛的「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口號,以及對於「中國速度」的迷戀。
而與以往的「集中力量辦大事」不同,這一次官方並沒有調用其能夠直接調用的國營製片廠的力量,而是交給了民營電影公司來操盤整個《金剛川》電影。
若是在數十年以前的國營電影製片廠時代,電影局直接組織劇本,並將之派發到各個電影製片廠。製作完成後,再經由電影局所轄的發行部門,將電影拷貝發放至城市和農村的放映點。而這一次,電影局只是將任務交到了導演管虎手中。很快,與管虎長期合作、也同時是他妻子的梁靜作為民間力量,承擔了協調資源的工作。在媒體報導中,梁靜表示,在接到任務的第二天晚上,其創立的七印象傳媒就召開了製片會議。七印象傳媒此前參與了另一部戰爭片,並積累下相應的資源,最終這些都成為了組建《金剛川》製作班底的基礎。
《金剛川》中官方與民營電影公司如何互動的細節並不明確,但梁靜的表態似乎暗示了兩者之間出現了一種新的合作模式。官方可以指定一個電影項目,並交由民營電影公司操盤。而後者可以借用在過去近三十年中國電影市場化過程中積累的資源和經驗,快速統合,從而在 4 個月內交出一部質量還算過關的戰爭大片。
政府部門與民營電影公司的合作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近年來,市場關注的更多是雙方合作對於傳統主旋律影片的改造。這個被稱為主旋律大片化的風潮,包括啟用大量一線明星吸引觀眾,升級動作場面營造更刺激的觀影效果,以及用商業類型片的劇情模式讓影片故事更符合當下審美。在這個過程中,民營電影公司似乎掌握更大的能動性,至少他們可以選擇合適的電影項目,官方更多只是在劇本層面進行審查。而在《金剛川》案例中,官方的表現更為強勢與威權。
主旋律電影全面開花:民營公司被護航
《金剛川》之後,四五十部主旋律影片已提上日程,行業頭部資源參與制作,將在未來五年內陸續上映。民營電影公司或許也有通過主旋律電影,來為其自身存續保駕護航之意。
《金剛川》並非孤例。2019 年《我和我的祖國》,2020 年《我和我的家鄉》亦同樣是官方指派的任務。只不過,《金剛川》違背電影創作規律的「高效」顯示,這樣一類的電影其實與傳統電影不同。他們分別遵循着不同的產業邏輯,經歷不同的創作流程,也面向不同的觀眾群體。姑且將這一類電影稱為主旋律電影:他們發端於官方明確或暗示的宣傳需求,經由電影公司拍攝製作,並配合官方宣傳節點放映。主旋律電影更看重政治安全,而非票房本身。更何況,各類包場觀影亦會成為主旋律電影重要的票房來源。
在官方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主旋律電影的規模正在膨脹。中央電視台電影頻道下轄相關媒體發佈的《2021 年院線電影前瞻報告》即指出,「主旋律影片全面開花」,包括《1921》《長津湖》《鐵道游擊隊1939》《地道戰之地下奇兵》《深海危機》《神舟》《中國·醫生》《中國乒乓》等十數部影片。而「GQ 報導」則稱,《金剛川》之後,四五十部主旋律影片已提上日程,行業頭部資源參與制作,將在未來五年內陸續上映。
商業動機是民營電影公司參與主旋律電影的考量之一。包場票房大體上保證了主旋律電影能夠回收成本。而來自於官方的支持會讓拍攝過程以及上映過程更為順利。《我和我的家鄉》和《金剛川》也是 2020 年為數不多能夠在當年就開機拍攝並上映的電影。
另一方面,民營電影公司或許也有通過主旋律電影,來為其自身存續保駕護航之意。導演管虎參與了《我和我的祖國》與《金剛川》兩部主旋律電影。而其導演的《八佰》也在經歷了原定上映日期前十天臨時撤檔等一系列風波,成為在 2020 年新冠疫情局勢穩定後第一部上映的電影。
不過,正因為調用的是民營電影公司的資源,官方也會遭遇到一定的阻力。在商業回報方面,《金剛川》投資超過 4 億元,最終票房約為 11.2 億元。按照票房分賬比例計算,或許只是勉強收回成本。此外,《金剛川》的意識形態傾向也遭到了部分觀眾的質疑。有觀眾認為,管虎拍攝的《八佰》對國軍抗日進行了正面描繪,這才是他真正支持的立場。而他在《金剛川》中對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刻畫明褒暗貶。從政治安全的角度,這或許並不是官方樂於看到的。
疫情打破產業鏈:視頻網站取代電影院?
若是一部電影不會在院線中上映,創作者是否會願意花錢,去讓電影擁有匹配多聲道的聲音,以及能夠在黑暗中也纖毫畢現的畫質?這多少會抹殺電影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屬性。
2020 年 1 月 24 日,武漢封城第二天,影院也在疫情防控的要求下停止營業。就在全行業哀歎損失了至少 100 億元票房的時候,原定於春節檔上映的《囧媽》宣佈將在 25 日直接上線字節跳動旗下的視頻平台西瓜視頻。此舉引發業內震動,影院方面認為,這會讓他們失去日後《囧媽》在院線上映的分成,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而從整個 2020 年的情況來看,《囧媽》所作所為的真正意義在於,它擊潰了業內人士對於電影行業「製片——發行——放映」這一產業鏈的認知。原來,即使是可以拿到至少 15 億元票房的電影,也會選擇放棄影院這一收入來源,並且依舊能夠賺到與原本差不多的利潤。
影院和視頻網站之間的衝突由來已久。放映電影是影院唯一能夠吸引觀眾的方法。電影直接上線視頻網站,對於影院而言,是釜底抽薪式的打擊。而視頻網站則更希望電影直接在網絡上播放,這樣一來,他們也能吸引更多的用戶,並且探索新的收費模式。視頻網站期待,用戶能夠在支付每月的訂閲費用之後,依然為電影單片二次付費。
在這一年,情勢終於無可避免地倒向了視頻網站這一端。疫情所致,影院無法開門,觀影人次鋭減,使得許多急於收回成本的電影選擇了直接在視頻網站播出。除了《囧媽》在一開始引發的行業震動以外,受到業內關注的案例還有《大贏家》《肥龍過江》等商業片,以及《春江水暖》《春潮》等藝術電影。
而在受疫情影響更重的美國,出品《哈利波特》系列、DC 超級英雄的華納兄弟更是在 12 月宣佈,2021 年其所有電影都將同步在院線和 HBO Max 上放映、播出。這成為了如今院線和視頻網站間博弈的最極端案例。
從院線轉向網絡,並不只是一個在哪裏放電影的問題。終端渠道的變化,也會相應影響到電影製作公司的整體策略規劃。工廠大門影業以出品藝術電影著稱,也是他們放棄了《春江水暖》的院線發行計劃,交由愛奇藝播出。其 CEO 黃旭峯自 2020 年 8 月起就對媒體表示,「目前有三分之一的項目是以對標網絡發行、嘗試單點付費模式而準備的」。
而這種策略又會進一步影響電影導演的創作傾向。試想,若是一部電影不會在院線中上映,創作者是否會願意花錢,去讓電影擁有匹配多聲道的聲音,以及能夠在黑暗中也纖毫畢現的畫質?這一心態的變化,多少會抹殺電影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屬性。
網路對「電影」定義的改寫
與主旋律電影一樣,網絡電影最終也會形成自己的運作模式。依照這種模式生產出來的電影,與傳統意義上認知的電影,並不是同一種事物。
反過來,視頻網站也會抓住疫情對於傳統電影產業鏈的打擊,利用原本的院線電影來拓展自己的用戶規模,並且開發新的付費模式。騰訊視頻電影頻道主編宋爽在 11 月末的中國娛樂產業年會上表示,很多頭部網絡電影的會員貢獻已經可以與頭部院線電影媲美。最終,網絡電影會「出現更多頭部影片,實現單點付費等新模式」。
而愛奇藝電影中心總經理宋佳的表態則更為直白。她在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時說:「有些電影如果不太能找準檔期和位置,網絡可以給他們新的機會。另外,院線電影可能會受市場的限制,網絡更靈活,互聯網觀影人群的顆粒度在一定程度上要比影院更精細,影片類型也可以更多元,小眾的、3 小時以上的長片也可以有市場。」
與主旋律電影一樣,網絡電影最終也會形成自己的運作模式。一大批電影,會在一開始就面向網絡觀眾,並以此來構建自己的故事、劇情、視覺、以及音響效果。他們也會繞過傳統的發行和放映環節,最終成為視頻網站獲取新用戶和新收入來源的方式。
他們對於傳統電影業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則可以參考 Netflix 這個全球最大的視頻網站此前的經歷。它為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提供了好萊塢六大電影公司不願意提供的資金,幫助他拍出了《愛爾蘭人》。但同樣的,因為 Netflix 出錢,他們不願意《愛爾蘭人》出現在電影院線裏,最終只有少數幸運兒獲得了能夠在大銀幕上觀看這部黑幫電影的機會。
這一切是好是壞,則完全取決於不同人對於電影的認知。而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依照這種模式生產出來的電影,與傳統意義上認知的電影,並不是同一種事物。
兩面夾擊下,民營電影公司恢復產業鏈有多難
對於傳統電影來說,目前更緊要的是儘快恢復產業鏈的正常運作。而這又在某種意義上陷入了尷尬的循環。循環的一端是,觀眾的觀影習慣能否真正恢復?
從 2019 年的情況來看,傳統電影,包括人們常說的商業片和藝術片,所佔有的市場規模大約在 600 億元左右。現在,主旋律電影分走其中一部分,視頻網站又分走另一部分。無疑,那些純粹出於商業動機和藝術探索而創作的電影所享有的空間變小了。
縮小的空間並不僅僅體現在縮水的票房數字之上。創作資源是一方面,近來拍攝了《奪冠》《李娜》這樣電影的陳可辛,自然就更少會選擇《甜蜜蜜》《雙城故事》這樣基於其個人成長背景的電影項目。而同樣來自香港的導演林超賢早期長於拍攝運動題材電影和警匪片,但他最近三部電影的主角,均為中國官方下轄的各個部門。
另一方面還有市場空間的擠壓。以往商業大片可以選擇國慶檔上映,如今看來,這個檔期或許也將成為主旋律電影的專屬檔期。這也意味着,類似開心麻花電影《羞羞的鐵拳》這樣的純喜劇在 2017 年國慶檔獲得超過 22 億元票房,將成為短期內無法複製的案例。
不過,對於傳統電影來說,目前更緊要的是儘快恢復產業鏈的正常運作。而這又在某種意義上陷入了尷尬的循環。
循環的一端是,觀眾的觀影習慣能否真正恢復?看電影作為一種娛樂方式被大眾廣為接受,不過也只是近 10 年的事情。它並不具有根深蒂固的文化屬性,因此也很容易被替代。近年來業內都在擔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看短視頻、玩遊戲、讀網文。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娛樂方式越來越多,如果電影本身不夠有吸引力,那麼誰又會花錢、花時間走進影院呢?
自 2020 年 7 月末電影院重新開放以來,影院面臨的就是這樣的尷尬。在起先的一個月內,由於缺乏足夠有吸引力的電影,觀影人次始終低迷。從 7 月 20 日到 8 月 20 日,全國累計票房僅有 11.07 億元,僅為 2019 年同期的不到六分之一。情況只有到了《八佰》上映後才稍有改善。再加上原定於春節檔的《姜子牙》《奪冠》陸續上映,影院票房開始回升,但始終無法達到 2019 年同期水平。以聖誕節前的週末為例,2020 年這三天的票房為 4.67 億元,也同樣低於 2019 年的 7.1 億元。
要吸引觀眾,就需要有市場號召力強的電影重新進入市場。但短期內,這似乎並不可能發生。簡單瀏覽未來幾個月安排上映的電影就可以發現,除了《緊急救援》《晴雅集》等少數幾部電影,大部分的大體量影片全部集中在了 2021 年春節檔,包括《唐人街探案 3》《侍神令》《刺殺小說家》等。這也就意味着,從 10 月到明年 2 月,中國電影市場基本仍然處於空檔期。
惡性循環:片荒是怎麼來的
如今的中國電影市場正面臨的就是觀影熱情消退與電影供給不足疊加形成的惡性循環。缺少市場號召力強的電影上映,使得觀眾進一步遠離電影,導致整個行業規模縮水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部分來自於回收成本的壓力。以《唐人街探案 3》為例,出品方萬達電影由於旗下擁有大量影院無法開業,2020 年上半年的淨虧損就達到了 15.67 億元。為了能夠通過電影獲得更多的利潤,選擇在春節檔這個全年最佳檔期上映則是最合理的選擇。
此外,電影項目儲備不足也是市場空虛的主要原因。2018 年至 2019 年,整個電影行業就因為收緊的監管和税收政策而面臨經營困境。許多原本計劃拍攝的影片受困於資金問題而紛紛推遲甚至取消。而在 2020 年整個上半年疫情的影響下,許多劇組都出現了延誤的情況。如今上映的很多電影其實在去年甚至前年就已經制作完畢。考慮到影視行業的週期,2021 年全年可能都將出現片荒的現象。
如今的中國電影市場正面臨的就是觀影熱情消退與電影供給不足疊加形成的惡性循環。缺少市場號召力強的電影上映,使得觀眾進一步遠離電影,導致整個行業規模縮水,從而進一步削減了電影拍攝所能夠調動的資源,最終又讓觀眾徹底放棄去電影院看電影的習慣。
這一情況在 12 月的市場中表現尤為明顯。《緊急救援》是林超賢導演拍攝的第三部主旋律電影,其首週末票房不到 3 億元,最終累計票房可能在 5 億元左右,而他的前兩部主旋律電影《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票房均超過 10 億元。此外,《赤狐書生》如果是放在 2019 年 12 月,他們能夠獲得的票房或將明顯超過如今的 1.8 億元。
這種影響並不只關涉到商業類型片,也同樣會影響到藝術電影。可供對比的例子來自於藏族導演萬瑪才旦。2019 年 4 月,他的電影《撞死了一隻羊》僅通過藝術電影聯盟小規模放映。最終,這部電影花了 11 天的時間取得了超過 1000 萬票房。而 2020 年 11 月,他的另一部電影《氣球》上映超過 20 天,票房也僅有大約 650 萬。
而就連備受期待的 2021 年春節檔,或許也無法重現 2019 年 15 天 94.82 億元的盛況。畢竟在如今疫情陰影仍未完全散去,本土病例偶有出現的情況下,人潮湧動的電影院或許既不為官方所樂見,也同樣會讓觀眾恐懼。
疫情令大局初定:三種電影模式及觀眾的選擇
受到商業力量和受眾喜好的牽制,主旋律電影不得不被商業奇觀化。大銀幕作為媒介自有其迷人之處,因此視頻網站永遠也無法將整個電影業納入其中。
過去數十年裏,中國電影的發展歷程大致被描述為一個市場化的過程。官方放鬆管控,允許民營資本進入。同時,官方不再全力資助國營製片廠,而是將他們改造成企業,參與到與民營電影公司的市場競爭中。這樣的整體性敘事或許並無根本性的問題,但其缺陷也在於,由於構建了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這樣一種簡單的二元對立,缺乏對於更復雜情況的解釋能力。
事實上,如今的中國電影更像是多方力量的博弈場。如前文分析,目前至少已經出現了三種不同的模式。主旋律電影以官方為主導,調用民營電影公司資源製作,以宣傳為主要目的。網絡電影以視頻網站為核心,整合電影創作者,希望他們能為視頻網站帶來更多的流量。而包括商業片和藝術片在內的傳統電影,依然以傳統的製作、發行、放映產業鏈為核心,試圖取得電影藝術和商業利益之間的平衡。
新冠疫情在 2020 年加速了這一局面的形成。電影本就是基於技術、政治、社會、藝術、商業的脆弱產物。傳統電影產業鏈在長達半年的時間內突然停擺,留下了巨大的真空。原本中國電影是一個統一整體的幻想被擊潰,從而給予了其他力量進入的機會,而電影的樣貌也因此被重塑,呈現出分裂的景象。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並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佔據絕對上風。在政治的端口,意識形態依然擁有絕對的力量,並且可以依靠市場化的機制更高效地掉配資源。然而,政治也並非萬能的。它受到商業力量和受眾喜好的牽制,因此主旋律電影不得不被商業奇觀化。同時,意識形態也需要與其他思想力量相抗衡,就如同在張藝謀的《一秒鐘》體現的那樣,它無法限制人們去了解電影刪改的內容,以及那一段時代背景的傷痕。更重要的是,觀眾都已經習慣了將電影看作是娛樂產品,因此主旋律電影不可能一家獨大。
視頻網站代表的是技術與商業力量的最新合流,試圖用自己掌握的巨大受眾群體,來介入甚至是改造傳統電影行業。在院線空間被逐步壓縮的情況下,他們以院線電影拯救者的姿態出現,去影響從商業類型片到藝術電影在內的各類創作者。他們之所以強勢,是因為人們都知道未來互聯網必將會持續擴張。但他們也同樣弱勢。電影的藝術標準和技術標準從來也不站在互聯網的這一邊。大銀幕作為媒介自有其迷人之處,因此視頻網站永遠也無法將整個電影業納入其中。
民營電影公司看似是最弱勢的。政治力量與視頻網站的步步崛起,將他們逼入一個正在逐步縮小的生存縫隙當中。但他們也絕非一無所有。民營電影公司依然掌握了當下中國絕大多數的電影製作資源,因此當官方有所需求的時候,也必須尋求民營電影公司的合作。同樣的,民營電影公司也始終是推動電影藝術不斷演進的最前線。這也使得他們永遠會是中國電影行業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
這三種力量在可預期的未來將不斷交鋒與合作。而最終的結果,除了三者各自的力量,也同樣取決於觀眾本身。在這個既自由又不自由的國度裏,觀眾用腳投票的能力依然發揮着重要的作用。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過去兩年時間裏,現實題材電影和主旋律電影這兩種看似矛盾的電影類型,都因為觀眾的支持,而迎來了繁榮。
「有什麼樣的觀眾,就有什麼樣的電影。」這句電影行業的陳詞濫調,可能才是永恆的真理。
說真,爛片一套又一套,沒人看也是正常
写得真好呀!看到文末竟有被打动。。
🎈是无论用什么角度来解构都是非常有看点的电影
这一年,中国内地对电影的官方审查和人民自发的审查越来越严格,令人窒息且无力,然而在年末上映的一部电影却让我看到了奇景
这是一部纪录片,讲的是一个从事棒球教育的慈善机构中两个少年成长的故事。其中一个小孩是西北籍的穆斯林,虽然长相非常有异域特色,但应该是回族。片中这个孩子被描绘得野蛮、暴力,喜欢不顾其他孩子的看法对他们开恶意的玩笑,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因而受到全体孩子的孤立,令教练们陷入忧虑。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恩威并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任性,意识到自己只有通过好好学习和刻苦训练才能摆脱自己贫困的家庭和混账的父亲。然而这个孩子确实比其他人要倔强,导演捕捉到了非常多的“反抗”言论。
“凭什么他说我不合群,我跑得快,他们跑得慢,明明是他们跟不上我,为什么最后是我的错?”
“郭教练打我就是因为他是大人,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打他!”
随着影片的发展,这个孩子必然要逐渐“改邪归正”。但导演为此设计的情节却令我瞠目结舌。这个孩子所在的棒球队获得奖励,要去美国参加比赛。在比赛之前的大巴上,教练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唱国歌。这个少数民族小孩不会,教练回了一句“你不会唱国歌还算得上是中国人吗”,之后安排他的室友帮助他学唱,之后的镜头:
“起来,不愿做‘努力’的人民……”
“是‘奴隶’,奴隶你知道什么意思吗。把奴隶念十遍!”
“奴隶,奴隶,奴隶……”
两分钟以后,这个场景居然又被导演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室友对他说,不学会“奴隶”不许睡觉
我看到这里十分震惊,不能确定导演是真的想有所表达,还是只是纪录片拍到了这个场面就把它留下了而已。但这部电影实际上是个非常商业的、充满设计的纪录片“项目”,每一个镜头都是有意为之。而且我看了这个导演以往的作品,发现他是非常政治化的,他以前的所有作品拍的全是内地的敏感话题(比如污染、计划生育)。所以我越来越怀疑这样的设计是别有用心,是导演故意加入的讽刺
毫无疑问,这部电影的情节如果让对多元文化议题有敏感性的人看到一定会引发争议。但是这部电影却在政治审查极其严格的中国通过了审查,获得了广大爱国网友的一致好评,豆瓣评分达到8.3,甚至有人认为这是2020年国内院线的最佳电影。然而在众多的影评中,观众们提到了片中反应的贫困问题、教育问题、体育产业问题,甚至还有相当敏感的“驱逐低端人口”事件,但没有一个人讨论族裔问题。你难以想象这些观众和几个月以前那些拿着显微镜对着《八佰》《金刚川》里的军服挑错、对《一秒钟》的删减问题进行激烈辩论的观众是同一群人。这部电影里的这些在欧美可以被视为殖民主义者的奇观的描写,他们不是看不出问题,而是根本就认为没有问题!所以可想而知,当代中国主流民众对民族问题的无知和漠视
我现在很感兴趣,如果这部电影能在欧美上映,评论界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万玛才旦的《气球》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电影,各位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