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對台軍事威脅與認知作戰日益加劇下，賴清德於2024年5月20日正式就任中華民國總統迄今屆滿一年。回顧2024年5月政權交替的背景，民進黨籍的賴清德自蔡英文手中接棒，創下台灣首位於1996年總統直選以來副總統當選總統的紀錄，也打破每八年即政黨輪替的憲政紀錄。
賴清德上任之始，即面對自2008年以來首度出現的分立政府局面，使台灣政治陷入僵局：同時，外部的安全挑戰亦步步進逼：2024年5月下旬，中國人民解放軍展開「聯合利劍-2024A」環台軍演，升高台海緊張情勢；其後解放軍又於2024年底賴清德出訪南太平洋三友邦之際，以及2025年賴清德的「313國安談話」將中國界定為「境外敵對勢力」後，分別發動一場未命名的大規模攻台軍演。內憂與外患，聯手交織出賴清德的開局之年。
多數研究指出，賴清德的對中論述沿續蔡英文2021年雙十談話所揭示的「四個堅持」，並以其2023年提出的「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作為首任期間處理美中台關係的框架。
然而，兩人在話語風格上仍呈現可辨識的差異：蔡英文以內斂審慎著稱，語言基調穩健且情緒起伏有限，強調「穩定－克制－韌性」的漸進式修辭；賴清德則展現主動與直接的特質，語句更具情感張力與對抗性，時以鮮明措辭——如「祖國說」、「《璦琿條約》收回領土論」——凸顯其立場。於是，同一政策核心在不同政治人格－話語配置下，呈現「溫和堅定」與「強勢直白」兩套敘事樣態，既維持民進黨對中路線的持續性，也提供國內外受眾不同的認知視角與解讀張力。
本文旨在比較蔡英文總統任期的第八年，與賴清德總統首年對中國威脅的建構方式，並檢視其對中、對美戰略的連續與轉折。
研究以文本探勘結合魯汶社群偵測法（Louvain community detection in R Package igraph），解析兩位總統如何透過語言建構中國、美國與台灣之間的互動定位。詞彙網絡分析透過測量高頻詞之間的連結密度辨識主題聚落，揭示語言中的主題結構；然其侷限在於低頻與「刻意缺席」詞彙易被排除，可能掩蓋次要或被壓抑的議題。整體而言，此方法雖犧牲部分細節，卻能有效勾勒宏觀語意脈絡，對比較兩任領導人話語策略具有關鍵意義。
做為威脅主體的中國：頻率、語調與策略演變
蔡英文八年任內都拒絕北京設下兩岸官方對話與交流的政治前提：一個中國。她在2023年的國慶演說所說的「和平是唯一選項、維持現狀是各方的最大公約數」總結了她八年任期堅持中華民國台灣主權與和平共存的兩岸政策主軸。
「四個堅持」固然是她為人所知的兩岸政策綱領，但較為人所忽略的，是蔡在第一任期尾聲的2019年10月底召開的國安會議中，就為兩岸官方對話交流設定了「對等尊嚴」這個前提要件。
在2023年蔡任內最後一次國慶談話中，她重申與北京對話的條件：「我們願意以台灣的民意共識為基礎，以對等尊嚴為前提，以民主對話為程序，以維持現狀為核心，與北京當局發展雙方可接受的互動基礎，以及和平共存之道。」在堅守主權紅線與民主價值的原則下釋出與中國和平對話的善意，這使得她的對中政策直到卸任前都保持延續性，同時也設定了賴清德政府繼任時的基調。賴清德在總統就職演說、凱達格蘭論壇及更多場合都表示「對等尊嚴」是兩岸官方交流、對話的前提。
蔡英文任內的對中政策，另包括提升台灣的戰備能力與民主韌性以因應中國日益增強的軍事恫嚇與統戰、滲透壓力。她在國內外多個場合強調台灣不求戰、也不畏戰，會持續強化國防，藉此向北京傳達威懾（deterrence by denial）訊號，同時爭取國際社會的支持，「以實力帶來和平」的路線，使她獲得國際民主陣營的信任。
另一方面，面對解放軍加大力度擾台，蔡英文避免讓來自解放軍的挑釁升高為失控的危機，她採取「冷靜不躁進、理性不挑釁」的方針；但賴並未繼承這一點。在這一年中，賴屢屢直球對決北京，對國安事務展現出強硬與主動的姿態。
像是他在2024年9月接受《年代電視》節目專訪時借用《璦琿條約》譏諷中國對其主權主張的雙重標準，引發西方媒體廣泛關注，並促使俄羅斯官方兩度回應；2025年3月13日國安會議後的公開談話中，更直接將中華人民共和國界定為符合台灣《反滲透法》第二條第一款中的「境外敵對勢力」。
在動員戡亂時期，兩蔣父子將中共政權稱為「叛亂集團」，像是1970年10月26日，蔣介石在〈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告全國同胞書〉中表示：「毛共匪幫是中華民國的一個叛亂集團⋯⋯」，自此之後，除李登輝執政早期上短暫延續對中國「共匪」的稱謂外，台灣總統以如此明確的法律語言對中國定性者尚稱首次，顯示賴在對中定位上呈現出「去模糊化」的趨勢，也展現出其試圖藉著話語的主動攻擊性掌控全局，流露出強勢的一面。
賴首年對中政策顯然欲積極突破蔡時期「維持現狀」的語言框架，以「全社會韌性＋定性中國政權性質（境外敵對勢力plus威權／極權主義國家）」，將蔡英文的「維持現狀」被動防禦框架，升級為強調主動淨空與全球去風險化的攻勢話語，進一步強化台灣在區域安全敘事的議題主導權。
在面對中國事務上，賴比蔡使用了更多的語彙。圖上方藍色部分是蔡與賴共同使用的語彙，但賴單獨使用的詞彙（綠色部分），遠比蔡單獨使用的詞彙（灰色部分）更為豐富。
詞彙是思想與觀念的載體，不同的詞彙使用，極可能傳達不同的思想與觀念。有鑒於蔡與賴的近似性，筆者在下文採取詞彙的社群分類方法，從詞彙叢集所組成的主題及其比較中，探討兩位前後任總統在提及中國與美國時語意上的異同。
蔡賴言論中關於「中國」相關詞彙的時序分佈
蔡任期的第八年，提到「中國」相關詞彙者僅有61句，每週平均1.17句；而賴在首年則高達338句，每週平均6.5句。在兩人政權交接之際（第51-53週），「中國」一詞的出現頻率陡然上升；第三個分段擬合點則落於第86週（2025年1月初），賴清德提及中國的頻率自此顯著攀升。此一時間點恰介於特朗普（川普）再次就任美國總統（2025年1月20日）。
賴清德發表313國安談話，將中國界定為「境外敵對勢力」是賴任內兩岸關係發展的重大事件。本文設定中國大陸配偶劉振亞等案爆發的2025年3月11日為分界點。賴清德在首年任期前296天中提及中國189句，之後僅69天內便達149句，顯示賴清德提到中國的趨勢在「313國安談話」後迅速上升，從平均每週4.48句上漲到15.2句，增幅相當驚人。
蔡英文語料中唯一顯著高峰集中於第28-35週，原因包括雙十國慶演說、元旦談話與接受《紐約時報》專訪中提到「中國」相關詞彙句數較多所致。
賴清德言論高峰首次出現於就職初期（第52週）之520就職演說與接受《時代雜誌》專訪。此階段言論可謂「硬中帶軟」：他將強化台灣威懾能力列為「和平四大支柱」之首，在就職演說中指出「中國的軍事行動以及灰色脅迫，也被視為全球和平穩定最大的戰略挑戰」，強調對抗中國威脅的必要性；然亦強調「穩定的中國有助於安全的台灣，繁榮的台灣也可以帶動進步的中國」，展現對話空間與務實態度。
2024年6月21日，中國發布「懲治台獨22條」，賴清德於24日強勢回應，然隨後數週對中發言趨於平緩。第二波高峰於第66-69週出現，涵蓋凱達格蘭論壇、823砲戰紀念、就職百日訪談與僑委會致詞等。尤以《年代電視》專訪中引用《璦琿條約》挑戰中共主權論述，進而引發國際關注。
2025年3月13日「國安談話」掀起第三波高峰，背景為反共YouTuber閩南狼與八炯統戰紀錄片播出與「中配YouTuber劉振亞」事件，使賴清德明確將中國界定為《反滲透法》中的「境外敵對勢力」。
該法自2020年實施以來，在蔡英文任內未將中國列為適用對象，賴清德上任未滿一年即完成此一重大政治動作，代表賴政府對中國威脅的法理定位已明顯強化，亦可能與特朗普回任美國總統所帶動的國際局勢再平衡密切相關。
蔡英文與賴清德的中國論述：文本探勘的觀點
蔡英文（2023/05/20～2024/05/19，61句）
相較於賴清德的第一年任期，蔡英文總統於其第二任期第八年對中國相關議題的著墨較為有限，本文針對詞頻大於等於2的詞彙，運用魯汶社群偵測法進行詞彙群集分析。其論述可分為五大社群：
1.社群A：全球民主聯盟與區域安全挑戰
社群A描繪了蔡英文如何將中國視為威脅區域與全球秩序的挑戰者。她談及民主與民主國家之間的協商與合作，並強調中國的行為已對世界其他地區與經濟發展帶來風險與衝突。從俄烏戰爭、Covid-19疫情到中國對區域穩定的影響，蔡英文呼籲民主國家應共同面對來自中國的擴張，並採取相應的嚇阻行動。將台海情勢納入全球民主聯盟的共同防衛議題，建構出「台灣是民主防線」的戰略語境。
2.社群B：中國的灰色地帶威脅與台灣民主防衛
在社群B，蔡英文特別關注中國透過灰色地帶手段對台灣內政的干預與滲透。她指出，中國正試圖透過介入台灣選舉、發動經濟脅迫與認知作戰，甚至展開網路攻擊與資訊攻勢來動搖台灣人民對民主制度的信任。這些影響力手段不僅構成安全挑戰，也危及民主制度的正常運作。
透過這樣的敘述，蔡英文強化了一種「守護台灣民主」的正當性論述，並將中國定位為對台灣內部穩定與民主品質的系統性威脅者。
3.社群C：與國際合作應對中國威脅
社群C展現的是理性克制但警覺清晰的對中訊號管理策略。蔡英文強調台灣的原則是不挑釁、不冒進，並願意與國際社會深化合作來維持和平，但她也直接警告中國領導人，若選擇以武力占領台灣，將須付出沉重的代價。
4.社群D：兩岸和平願景路徑A，降低對中依賴
社群D呈現蔡英文如何描繪一條擺脫中國、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以走向世界的自主發展路徑。她強調，台灣正在重新定位自己的國家安全與經濟政策，逐步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中國的軍演與對香港自由的打壓，使得台灣深切理解來自對岸的風險，因此更堅定地要與許多國家建立連結，走向世界。
5.社群E：兩岸關係歧異與未來展望
社群E以台灣自信地面向世界為敘事基調，提出在維持主權尊嚴前提下，追求兩岸「和平共存」的可能道路，並反對以「九二共識」為兩岸對話前提，堅持台灣自主性。
賴清德第一階段（2024/05/19～2025/03/11，189句）
根據魯汶社群分類法，賴清德在第一階段提及中國的頻率相對較高，為避免資訊量過於龐大，本分析僅納入詞頻大於等於3的詞彙以製作社群網絡圖。其語意結構可劃分為五個主要社群：
1.社群A：全球安全挑戰與民主聯盟的戰略應對
社群A描繪賴清德將中國的地緣擴張行為置於全球民主與威權對抗的國際脈絡中。他強調在俄烏戰爭、俄羅斯侵略與北韓、伊朗、威權政體合流的背景下，世界正面臨日益嚴峻的全球安全挑戰。台灣與其他民主國家站在一起，肩負和平穩定與維護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的責任。
2.社群 B：賴清德政府的中國政策
社群B的規模最大，內容豐富，展現賴清德對中國政策與兩岸互動定位的完整建構。他明確指出，中國透過文攻武嚇、滲透、打壓、軍演、統戰與錯誤詮釋聯大2758決議等多元手段，試圖併吞台灣、改變台海現狀。
賴政府回應的核心是一個積極防衛的姿態，即他於2023年提出的「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強調守護國家與民主台灣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國際社會支持台灣，與台灣「肩並肩站在一起」，方能夠使台海和平穩定。
3.社群C：台灣主權與國家認同
社群C全面展現賴清德對台灣主權地位與歷史認同的堅持。他延續蔡英文的「四個堅持」，強調中華民國台灣的主權地位，強調台灣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與維持現狀，拒絕「一個中國原則」、「九二共識」、「讓渡主權」。
他以「中華民國、台澎金馬、自由民主、憲政體制」作為主權認同的基礎，呼籲2300萬國人共同守護民主自由，凝聚國家身份認同。
4.社群D：因應中國灰色地帶侵擾
社群D聚焦於中國灰色地帶侵擾與軍事恫嚇的應對戰略。賴清德點出中國採用如軍事演習、經濟脅迫、認知作戰、法律戰、擴軍、軍事行動等非對稱手段，試圖在西太平洋、東海、南海等熱區製造緊張，進而影響印太區域與台海的和平穩定。
面對這些挑戰，他表達了政府的決心與對守護國家安全與民主陣營價值的承諾，並感謝海巡同仁與國軍守住前線。強調台灣不僅要因應中國對內部的滲透，更要與周邊國家協力，共同維護區域安全。
5.社群E：經濟戰略與全球布局
社群E以「立足台灣、 布局全球、行銷全世界」為主軸，描繪台灣面對地緣政治壓力下的經濟韌性與多元戰略調整。
賴清德提出與美國、日本、歐洲及新南向國家的經貿合作，作為降低對中國大陸依賴的重要一步。他強調台灣的投資實力與成果導向，推動供應鏈多元化並融入全球市場，打造「台灣加1」或「非紅供應鏈」的經濟模式。
這段語言背後體現的是台灣在中美競合格局下，尋求主動布局、強化抗壓能力與韌性的國際經貿戰略。
賴清德第二階段（2025/03/12～2025/05/19，149句）
賴清德於第二階段提及中國的語句數量顯著增加，為避免資訊過載，分析時僅納入詞頻大於等於3的詞彙。最終社群網絡劃分為六大主題社群：
1.社群A：國家安全與中國統戰威脅
社群A全面刻畫賴清德對於中國滲透與統戰行動的高度警戒與政策應對。以「313 國安談話＋17項因應策略」為框架，對付中國不斷擴大對台統戰、滲透、融合發展與文攻武嚇活動。
賴強調台灣需堅守國家安全與主權底線，指出中國人士來台活動、兩岸交流與共諜案係破壞台灣社會穩定與國家認同的潛在威脅，責成行政院、陸委會等政府單位因應相關挑戰，站在第一線守護台灣安全。
2.社群B：台灣主權與民主制度身份認同
在社群B，賴清德凸顯台灣人以民主自由為核心的國族身份身份認同。他呼籲台灣人民團結合作、提高警覺，共同守護台灣珍貴的生活方式與人權價值。透過強調自由、正視中國威脅、拒絕放棄主體性，他塑造一種以「民主台灣人」為標誌的道德共同體，凝聚對抗威權擴張的政治意志，建構出「人民民主與國家安全不可分離」的政治話語。
3.社群C：民主陣營團結遏制中國擴張
社群C主要表達「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的內涵，民主國家、第一島鏈等詞彙集中表達台灣在國際民主陣營及東亞地緣政治中的關鍵角色，以及同美國、日本等國家聯合起來對中國擴張行為的戰略遏制的必要性。
另一方面，台灣人民熱愛和平、與人為善，他願意在「對等尊嚴」的前提下，台灣與中國能夠交流合作，延續蔡的路線，展現出基本的善意。
4.社群D：台灣的經濟韌性
社群D反映出賴政府面對中國經濟壓力時主打的風險分散與供應鏈重組策略。他以「不要把所有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作為象徵話語，強調台灣在面對中國的政治與經濟分化操作時，必須提升經濟韌性。這也呼應對中依賴降溫與「非紅供應鏈」戰略的延伸，避免中國在經貿面向上的反制成為安全風險。
5.社群E：台灣主權與兩岸互不隸屬
社群E重申台灣的主權立場與國家定位。賴清德延續蔡英文的話語基礎，明確指出「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強調「中華民國台灣」的存在事實，反對北京將台灣視為「一部分」的戰略敘事。
他提及2300萬台灣人民的前途須由自己決定，呼籲國際社會正視主權併吞與戰爭風險。此外，他也連結民進黨執政理念、和平價值與全球民主陣營，進一步鞏固台灣國家主體性的正當性與道德高度。
6.社群F：區域穩定、中國軍事威脅與灰色地帶侵擾
社群F揭示中國在東海、南海、台海與日本海等戰略熱點的軍演與對台灣的灰色地帶侵擾破壞區域和平穩定，強調應該正視這些可能引發衝突的中國行動。
小結：蔡賴三個時期語言主題趨勢
縱觀蔡英文第二任期第八年，以及賴清德總統首年的前後兩個階段，台灣總統針對「中國」議題的語言策略呈現出一以貫之的核心理念，同時隨著時間推進，展現漸進升高的強度與廣度。
在連貫性方面，三個時期皆圍繞幾個固定的主軸展開。
第一項特徵是「民主 vs. 威權」的敘事框架。蔡賴兩人的論述始終圍繞著「民主 vs. 威權」的敘事框架，強調台灣作為民主陣營一員，需要團結國際社會共同抵禦中國對區域／台海和平穩定和全球「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的挑戰與衝擊。
「堅定捍衛中華民國主權的決心」是第二項特徵。他們堅定宣示捍衛中華民國主權的決心，拒絕接受北京所設定「一中原則」、「九二共識」 的政治架構框限台灣的主體政治地位。
「和平與嚇阻並重」是第三條一貫的主線。從蔡英文的「四個堅持」到賴清德的「和平四大支柱行動方案」，均傳達出台灣一方面強化自我防衛、提高威懾力，另一方面保持理性克制，盡力避免衝突升高。這種戰略性的模糊與平衡在三個時期一脈相承：既表明不屈服也不冒進，以穩健務實的態度贏得國際支持。
此外，「對等尊嚴」作為兩岸官方對話與交流的前提，是從蔡英文第八年總統任期到賴清德第一任期都提到的主題。
最後，兩人皆突出台灣需擺脫對中國經濟的依賴。蔡英文在社群D提到走向世界、擺脫對中國的經濟依賴的重要性；賴清德在兩個時段的社群E與社群D承繼這一套論述，並強調擺脫紅色供應鏈、強化台灣經濟韌性，並創造「立足台灣、布局全球、行銷全世界」此一標語，強化台灣經濟擺脫中國、面向世界的方向。
此外，這三個時期對中國的話語亦呈現變遷的趨勢。
最顯著的趨勢是，提及中國的頻率逐漸提升。蔡英文第二任期末期，相較其上任初期雖已直言中國威脅，但整體而言仍相對克制，提及「中國」的頻率不高，每週平均僅1.17句。賴清德對中發言明顯則更加頻繁且具體明確。賴清德首年談及中國的句數大幅提升到平均每週6.5句。
第二項特徵是威脅來源的集中化趨勢。在蔡英文時期，威脅的對象固然是以中國為主，關鍵詞中還出現俄烏戰爭以及Covid-19這兩個威脅來源。
賴清德的第一階段，中國也還是主要對象，但加入了俄羅斯、伊朗、北韓這幾個威權主義合流國家。進入第二階段後，威脅對象仍直接聚焦於中國，但像是「台灣軍政府」、「共諜案」這些配合中國在台統戰、滲透的在地協力者都納入威脅來源的範圍，並加緊對來台的「中國人士」進行風險管理。顯示威脅來源已轉為「系統性敵對主體」與「在地協力者」並列的雙軌結構，凸顯對中國統戰的反制。
第三項特徵是威脅手段描述多樣化趨勢。蔡英文強調中國介入選舉、認知作戰與經濟脅迫等灰色地帶策略。
賴清德第一階段則在灰色地帶侵擾外，增加軍事威脅、法律戰與中國「錯誤詮釋聯大2758號決議」；第二階段聚焦在統戰與內部滲透，例如對國軍、宗教交流、融合發展的介入，使威脅面向擴及軍事、法律、心理、經濟、文化與宗教，成為「全方位總體戰」的論述格局。此外，在國際層面上，賴清德的兩個階段皆提及中國透過擴軍、軍演、軍事恫嚇等方式破壞台海現狀，並在西太平洋、東海、南海與日本海等區域破壞印太區域和平穩定。
最後一項，也是最為顯著的不同處，是賴清德的語言策略中強化了台灣主體身份的敘事。他塑造出一種「民主台灣人」的道德共同體形象，強調台灣人民以民主自由為核心的國族認同，號召全民團結提高警覺，共同守護生活方式與人權價值。這種語言策略在蔡英文時期雖已出現，但賴清德的論述將台灣人對抗中國威脅的道德正當性聯繫起來，將民主價值上升為凝聚全民意志的重要標誌，而不是分拆處理。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語言策略的演進，很大程度上反映客觀環境的變遷與領導風格的差異。隨著近年俄烏戰爭、自由世界反中情緒升高、台海情勢隨著解放軍軍演常態化、統戰滲透而加劇的國際局勢發展態勢，台灣總統有必要更加直言不諱地喚起國際注意並團結國內人民。
賴清德的高頻強硬論述正是順應這一趨勢。一方面向北京表明台灣不接受恫嚇，另一方面也向國內強調政府在反滲透、反統戰上的積極作為。
相比之下，蔡英文任內特別是早期，則需在國際上塑造「負責任利害關係者」形象、在國內爭取溫和民意支持，因此其措辭更為謹慎。然而到了第一任期末，在香港反送中及中國加重打壓台灣力道後，蔡英文的語言也趨於直接，為賴清德接手時更進一步突破奠定了基礎。
做為合作夥伴的「美國」：頻率、語調與策略演變
除此，這兩位總統的第一個任期都與美國特朗普總統「並軌」。蔡英文任內受惠於自特朗普到拜登對台灣的友善態度，以及在Covid-19疫情期間累積出的互信以及「去風險化」到「非紅供應鏈」一至的政策發展方向。
但賴清德遇到的困難可能還要更大。在特朗普2.0時期，在其執政的一百天內，對全世界發射了諸多震撼彈；特朗普政府是賴清德能否穩定執政另一個的不安定因子。
儘管如此，賴清德在對美政策上基本延續蔡英文時期夯實的台美夥伴關係，但也因為川普的對等關稅政策開始調整步伐，以因應美國政治環境的變化和台灣內部對美情緒的起伏。
延續的部分包括建立在對抗中國威／極權主義擴張的各方面合作，像是在2023年6月在蔡任內簽署的《台美21世紀貿易倡議》首批協議，蔡英文表示這是1979年後台美之間「結構最完整」的貿易協定；到賴執政後繼續第二階段的談判，降低對中國市場的依賴，嵌入以美國為核心的經貿體系。
此外，賴也表示要與日本、歐洲、東南亞等「新南向國家」合作，「雞蛋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裡」，言下之意不僅要減少對中國的依賴，意在言外是注意是否對美國產生過度依賴；這並非表示疏遠美國，而是試圖拓展台灣的國際布局，使之更具韌性。
從下圖中我們發現，蔡賴兩位前後任總統在連續兩年在與「美國」相關詞彙的使用狀況，有一大部分是重疊的（藍色部分），但賴所使用的詞彙（綠色部分）遠比蔡單獨使用的詞彙（灰色部分）更為豐富，這或許反映了兩位總統對美政策思維上的差異。不過，亦有可能是賴清德所面臨來自美國的議題，迥異於蔡執政的最後一年。
特朗普的震撼教育：蔡賴言論中關於「美國」相關詞彙的時序分析
筆者同樣採取魯汶社群探勘的方式，從時序分析可見，蔡英文於任期第八年提及美國的頻率共有435句，平均每週提及約8.37句與美國相關語句；而賴清德首年則達574句，週均11.03句，顯示賴對美國議題的語言使用更為密集。
本文將賴清德的第一年總統任期分成兩個時段，以特朗普總統宣布「對等關稅政策」為分界。在第一個與第二個時段中分別為319與46天，分別囊括了360與24句，週平均分別為7.92與36.68句，增幅相當驚人。
蔡英文語料中唯二的顯著高峰集中於第6-9週（2023/06/24～2023/07/21）與第44-47週（2024/03/16～2024/04/19），其原因是這個時段中來自美國的訪賓較多之故。
賴清德在就任起到第60週（2024/05/20～2024/07/05）的第一個高峰階段同樣是美國訪賓較多；第二高高峰期出現在第81-82週（2024/11/30～2024/12/06），這段時間賴總統展開「繁榮南島，智慧永續」之旅並過境美國夏威夷與關島。
其後就是到第92週（2025/02/15）這個轉折點後一路往上，這當中包括台積電董事長魏哲家赴華府承諾特朗普總統投資1650億美元（2025/03/04），在台引發新的一波「疑美論」；一個月後，特朗普於美東時間4月3日射出「對等關稅」震撼彈，5月初新台幣對美元大幅升值，這三起事件賴清德皆親上前線召開記者會說明。暨北京之後，特朗普成為影響賴清德民意支持度的另一變數。
蔡英文與賴清德的美國論述：文本探勘的觀點
蔡英文（2023/05/20～2024/05/19， 435句）
蔡英文總統於其任期第八年對美國相關議題的發言要比對中國多上許多。本文針對詞頻大於等於4的詞彙建構社群網絡圖，並運用魯汶社群偵測法進行群集分析。結果顯示，其論述可分為五大社群：
1.社群A：台美安全與美國國會支持台灣
社群A的主旨為台灣在安全議題上獲得美國國會與行政部門廣泛且跨黨派的支持。內容涵蓋《台灣關係法》與「六項保證」等制度性基礎，以及美方在軍售、立法倡議上等各項法案支持，以及提升台灣自我防衛能力的實際行動。這反映出蔡政府成功鞏固並深化台美之間的安全承諾，使台灣的防衛與國際能見度更具制度保障與持久性。
2.社群B：民主價值與印太區域合作
社群B的核心詞彙包括民主、自由、人權等普世價值，展現台灣作為國際民主陣營一員的角色定位。詞彙反映出與日本、澳洲、歐洲、新南向國家等理念相近國家的合作，聚焦印太戰略下的聯合抗中態勢、供應鏈韌性、區域穩定與全球繁榮。此群組凸顯蔡政府以價值連結為外交槓桿，強化台灣在國際社會中的「堅實盟友」身份。
3.社群C：台美經貿協定與多邊貿易關係
社群C呈現台美在科技與產業上的深度合作，包含避免雙重課稅、強化投資環境、深化企業交流等面向。這顯示出蔡政府積極創造利基，促進美方企業對台投資，並藉由制度性協定提升台灣在國際供應鏈中的戰略地位。這是實質經濟利益導向的合作成果，也呼應科技合作的台灣在台美關係中日益重要的角色。
4.社群D：美國政要訪台與外交互動
社群D的核心為「台美21世紀貿易倡議」的簽署，並延伸至台灣與英國、加拿大兩國的經貿協定。像是協定、談判、里程碑等詞彙象徵蔡英文將台美、台英與台加經貿關係制度化，建立結構完整的經貿網絡，以減緩中國對台經濟所施的壓力，提升台灣的經濟韌性。
5.社群E：台美外交互動
社群E涵蓋大量美方政要、智庫、訪問團來台的活動紀錄與象徵性外交互動，包括總統府接待、過境美國、退伍軍人訪團等，突顯台美之間高層交流的頻繁與密切。這類行動不僅加強雙邊友誼，也具有對中國外交封鎖的反制效果，展現蔡政府在「非正式外交」領域的靈活操作與拓展空間的能力。
賴清德第一階段（2024/05/19～2025/04/03，360 句）
賴清德總統於其任期第一年第一階段對美國相關議題的發言頻率與蔡英文相去不遠。本文針對詞頻大於等於5的詞彙建構社群網絡圖，共可分為五大社群：
1.社群A：同理念相近國家經濟合作
社群A的詞彙像是台積電、亞利桑納州、對外投資、產業、夥伴、英國、歐盟等詞彙，說明台灣正積極地與理念相近國家推動雙邊或多邊經貿與科技合作，且台灣的「經濟成長率」在過去八年居「亞洲四小龍之首」，肯定這條路線帶給台灣經濟繁榮。
2.社群B：民主價值與印太區域和平穩定
社群B以印太區域、理念相近國家、民主、和平穩定等詞彙為主軸，呈現台灣作為民主陣營一員，參與區域安全架構與價值聯盟的角色。也提到龐培歐（Mike Pompeo，前美國國務卿）、新政府、實力等語彙，呼應賴政府剛上任後延續前朝對印太戰略的重視。
3.社群C：台美外交互動
社群C呈現台美雙邊外交互動的日常與高層往來，包含訪團、感謝、來台、美國在台協會、州長、溫斯卓普（Brad Wenstrup，美國眾議員）、彭斯（Mike Pence，前任美國副總統）等關鍵詞呈現美國政要來台參訪，此類外交互動兼具象徵性與實質性，展現美國政要對台表達支持與合作的承諾。
4.社群D：台美經貿與科技合作
社群D的詞彙如台美21世紀貿易倡議、CPTPP、雙重課稅、產業合作、人工智慧、經貿、科技、生活等，展現台美之間以制度性框架與半導體技術為主軸的合作關係。同時提及「六項保證」、《台灣關係法》等象徵性保障條款。此社群體現賴政府將經濟合作與民主保障綁在一起，並積極推進經貿制度化與科技產業合作，維持與美國的長期戰略互補。
5.社群E：賴清德出訪與國際參與
社群E的詞彙包含如率團、出訪、吐瓦魯、馬紹爾群島、關島、過境美國等詞彙，聚焦於賴清德總統的出訪外交行動與美國過境安排。凸顯賴政府藉由南太平洋友邦出訪與美國過境機會，鞏固外交邦誼與強化台美互動空間。
6.社群F：半導體產業與供應鏈發展
社群F的詞彙集中於半導體、供應鏈、韌性、優勢、採購等詞彙，是以高科技製造業為核心的戰略產業合作。在全球供應鏈重組背景下，賴清德致力於強化台灣的半導體優勢與供應鏈韌性，與美國形成經濟安全命運共同體。
賴清德第二階段（2024/04/03～2025/05/19，241句）
1.社群A：台灣企業受到對等關稅衝擊
社群A圍繞對等關稅、衝擊、行政院、卓榮泰、中小微型企業等詞彙，揭示美方對等關稅政策對台灣中小企業與產業鏈的直接衝擊與政策因應。賴政府啟動行政團隊協助受創企業、提出轉型計畫，在外部壓力下進行台灣內部政策調適。
2.社群B：賴清德政府全球貿易與地緣經濟佈局
社群B聚焦於台灣、印太、歐盟、日本、GDP、特朗普總統、拜登總統、台海和平穩定等詞彙，描繪台灣於全球戰略環境中的經濟與地緣政治角色。賴清德不僅延續蔡政府的印太戰略，亦強調要幫助美國成為世界人工智慧中心，是融入經濟、國防、安全等領域於一體，擴大台灣與民主國家的多邊經貿與安全合作。
3.社群C：美國特朗普政府關稅政策與應對之道
社群C以談判、零關稅、貿易逆差、台積電、供應鏈、匯率等詞彙為核心，反映台灣對特朗普政府經濟政策的協調與回應。面對美國關稅壓力與貿易失衡指控，賴清德試圖透過貿易談判與產業合作重構台美經貿未來發展的前景，並鞏固雙邊技術與投資合作關係。
4.社群D：貿易監管與不公平競爭
社群Ｄ的關鍵詞包括洗產地、低價傾銷、出口管制、自由、美國市場、非關稅貿易障礙等，顯示台灣產業面對特朗普政府係的貿易規範下，賴清德呼籲企業界積極應對美國市場對台灣企業與出口商品的的各項要求，使台灣融入美國的經濟結構，從挑戰中找到新的發展機會。
5.社群E：台灣企業全球布局與策略
社群E由台灣加1、台灣加美國、新布局、非紅供應鏈、台商、北美台灣商會等詞彙構成，聚焦台灣企業面對中美脫鉤進行產業重組與全球布局的策略，借著去中化趨勢打造以美國為中心的供應鏈與外銷網絡。
6.社群F：經濟韌性
此社群小而精要，關鍵詞為經濟、韌性、信心、把雞蛋都擺在同一個籃子，呈現現賴政府在地緣風險升高的情況下，提倡分散風險，建立多元出口市場，強化台灣經濟韌性、建構多元供應鏈的戰略。
小結：蔡賴三個時期語言主題趨勢
縱觀蔡英文第二任期第八年，以及賴清德總統首年的前後兩個階段，台灣總統針對「美國」議題的語言策略呈現出一以貫之的核心理念，同時隨著時間推進展現漸進升高的強度與廣度。
在連貫性方面，三個時期圍繞著地緣政治重要夥伴這項主軸展開。毫不意外，將美國定位為台灣在地緣政治上最重要的夥伴與盟邦，是兩位總統討論美國時持續的特徵。蔡英文在第八年任期多次強調台美在安全領域的堅實承諾——包括美國國會與行政部門對台灣安全的跨黨派支持、《台灣關係法》與「六項保證」等基礎——以及持續的軍售與法案支持，強調美方協助提升台灣自我防衛能力。
賴清德上任後，延續蔡英文時期所夯實的台美夥伴關係基礎，繼續強調台美在對抗中國威權主義擴張上的合作架構與安全盟友關係，將台灣界定為印太區域地緣政治中，位居東亞第一島鏈與民主陣營民主防線最前線的關鍵角色，與理念相近國家共同捍衛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
另一方面，在變遷的道路中，經濟與科技領域無疑是最為顯著的變化，但該變化並非路徑偏移或轉向，而是往深化的方向邁進。但值得注意的是「自由民主價值」的詞彙在賴清德對美相關言論中迅速遞減。
變遷的第一項特徵是深化台美經貿合作。在蔡英文階段，著重於台美經貿深化法律面的基礎建設，像是「台美21世紀貿易倡議」、「避免雙重課稅協定」的洽簽與談判；賴清德的第一階段延續這個方向，但加入了台積電等科技產業在台美經貿合作中的地位；及至第二階段，則直接將台灣納入美國經濟發展的軌道，關鍵詞如「台灣加1」、「 台灣加美國」，並在「立足台灣、布局全球、行銷全世界」的標語中加入了「加強美國」。
變遷的第二項特徵是，台美合作對象從政界往產業界的發展態勢。蔡英文側重「美國國會與跨黨派議員」對台灣的支持，以及台美在二軌與NGO團體等社會層面的友好。賴清德首年第一階段後段因應特朗普總統對「再工業化」的需求，加入了台積電、台商等產業主體，強化台美在供應鏈層次上的互動關係。賴在第二階段的詞彙如非紅供應鏈、台商、北美台灣商會等詞彙（社群E）使用意在聚焦台灣企業面對美、中脫鉤進行產業重組與全球布局的策略，鼓勵台商對美投資。
第三項特徵是「科技合作」語彙重要性提升。在蔡英文第八年期間，網絡圖中只有「數位貿易」與「科技」兩個較為概括的詞彙，到賴清德首年第一階段科技相關詞彙聚焦為「台積電」與「資通訊」，以及幫助特朗普總統打造美國成為「世界人工智慧中心」；第二階段除「台積電」仍在內以外，像是台積電美國廠址所在地的「亞利桑那州」以及其產業類別「半導體」、「半導體產業」與「人工智慧」也包括在內。凸顯半導體與人工智慧領域是賴清德時期台美經貿與科技合作的重點項目。
強調「韌性與應變」是變遷的第四個特徵。建立台灣的韌性是從蔡到賴持續不間斷的政策方向，「韌性」在三個階段都作為關鍵詞現身。賴的話語更專注台灣產業與美國的連結。在賴清德的第一階段Ｍ頻繁談到產業鏈結、科技交流、對美投資等主題，善用如經濟成長率與投資額等經濟數據與事實強化論述，語言上帶有明顯的政策行動導向；賴清德的第二階段，語言策略明顯轉向強調韌性與應變。面對美國政策給台灣帶來的直接壓力，總統的論述更聚焦於如何因應挑戰、化解衝擊上。
值得一提的是，蔡時期的政策是促進美國對台投資為主，強化兩國供應鏈的連結；但是到特朗普再度執政後，賴清德政策應對是採取鼓勵台商「東拓」、「北向」，鼓勵台商在立足台灣的同時，將美國納為供應鏈新據點，藉此分散投資中國的風險，強化台美經貿聯結。
最後一項特徵是「民主自由價值」詞彙的遞減。蔡英文與賴清德皆標榜自由民主國家為台灣的國家身份（state identity），以及將台灣身處的國際民主陣營作為對抗威權／極權主義國家的堡壘，他們都在公開談話中多次提到台灣參與區域安全架構與價值聯盟的重要性。
賴清德就任首年即完全繼承蔡英文奠定的「民主對抗威權、台美同盟合作」基調，確保對美政策論述的連貫性。從關鍵詞出發，民主、自由、人權、價值與理念相近國家這幾個詞彙散佈於蔡的社群B當中；在賴的第一階段中，相關詞彙為自由、民主、價值、民主國家與民主陣營（社群B）；然而，到賴的第二個階段中，在群組中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與自由民主價值相關的詞彙。
而此或許反映在2025年4月3日後，台美貿易與關稅議題成為雙邊關係發展的主軸，但或許與賴的經貿談判對手——反建制派、反政治自由主義的特朗普總統——政治意識型態取向密切相關。蔡英文執政訂下的「價值外交」路線，是否因特朗普總統再度執政而到了改弦更張的時刻？抑或是價值外交的對象轉移到歐洲、加澳紐日等其它民主國家？值得繼續觀察。
美國是台灣首要的戰略夥伴，以及在國際價值上繼續強調台灣與美日歐共享民主理念，維持共同抗衡威權的論述可謂民進黨政府對美政策的二本柱，賴清德則更積極地強化台美經濟與科技合作，形塑「地緣政治戰略－民主國家－經濟與科技」同盟的三本柱。
我們現在看到「價值同盟」在對美政策的重要性似乎是縮水了，經濟與科技合作的部位膨脹了，而地緣政治前線同盟的地位相對穩定，呈現出動態再平衡重新校準權重的特殊景觀。
韌性升級2.0：從防禦語彙到攻勢治理
如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教授、中國問題專家Susan Shirk所言，中國早已偏離了「和平發展」的道路。中國處理南海主權議題的強硬立場，與其自詡為亞太地區和平穩定力量的主張是相矛盾的，領土主權議題優先於和平原則，在台灣問題上更是如此。
本文發現，提升台灣的韌性是蔡英文到賴清德這兩年以來總統任期的施政主軸，在國安議題上則是從較廣泛的「認知作戰」演進到「灰色地帶侵擾」，並更為聚焦於中國在台的在地協力者在台灣進行具體的統戰與滲透工作。賴清德更是緊抓住「戰爭勝利紀念活動」，如八二三炮戰、歐戰勝利紀念日等活動將當前台灣的角色帶入過去戰爭的情境中，這都是衝突升級的信號。
國家領導人的話語在此時至少具有三種主要的功能：嚇阻敵人、對盟友展現友好與合作意願的信號、以及告訴自己與其他人自己的身份。在此面向下，值得注意賴清德總統的語言策略：第一，雖說賴總統在520就職週年演說中刻意地不提到「中國」，但是他在之前已經顯著且充分地表達了他對中國的厭惡（disgust）態度，即便目前的策略改採大幅降低中國的趨勢，也許有著不激化衝突的考量，但也易引發國際社會對他是否仍致力抗中的隱憂。
但這絕非零和遊戲，如能夠嚴格執行取締、解散像是中華鯤鵬會、統促黨這樣的統戰組織，以及積極取消領取中國居住證的台籍人士，像是中國華僑大學教師張立齊的台灣身份，輔以合適的國際宣傳，同樣能夠起到宣傳對抗中國的效果，而不需要總統直上前線，造成總統「反中」邊際效應遞減的效應。
換言之，誰能界定議題，不僅取決於高層演說時特定詞彙的頻率，更在於政府能否以可驗證的法律與行政作為，結合精準的對外資訊傳播工作，把「防滲透－守民主」的敘事權由語言層面轉化為實體治理成績。
其次，如無意外，特朗普最多也只再當三年半的美國總統。況且，包括國會在內的美國政府，對自由民主價值仍舊一定程度的信念，更不消說歐洲國家、日韓以及紐澳等國家。與美國的經濟合作的目的是為了保衛台灣，而守護自由民主價值不僅是和美方，而且是和全球民主陣營的共同利益，賴總統在特朗普對等關稅政策出台後，對美相關言論中，自由民主價值的部位嚴重縮減，固然有其實際問題導向的考量，但作為政治民主化後中華民國台灣的國家身份，民主的修辭不能夠有所偏廢。
再者，從張忠謀的「全球化已死」到「去風險化」的修辭，及至今天，蔡英文與賴清德反覆提及的「韌性」早已是不分民主與威權國家最熱門的關鍵詞。
比如說，中國為了追求韌性早已推動「去美元化」與降低對美依賴的「國內大循環」，台灣為了追求韌性採取與美經濟、科技合作與「非紅供應鏈」。韌性成為當前最夯的關鍵詞，也值得賴總統進一步開發這個詞彙的意義與擴大使用範圍，並成為與國際交流的核心議題。
比如說，總統府下轄的「國家氣候變遷對策委員會」、「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及「健康台灣推動委員會」對應的就是「氣候變遷下的糧食供應與災難應變韌性」、「全社會防衛韌性」與「流行病期間的醫療衛生與社會韌性」，這些議題都能夠同時增進全球北方與南方國家的官方與民間社會團體的溝通與參與，形塑「台灣 = 負責任安全提供者」形象，鞏固國內民意與國際信任，進一步強化在區域話語競爭中的議題設定權。
註1：本研究之語料庫主要取自中華民國總統府網站「新聞與活動」欄目中自2023年5月20日至2025年5月19日之間以「總統」（按：該時段中賴清德分別具有副總統與總統身份，只取第二年間他以總統身份的公開言論）名義發表之公開談話紀錄，透過Facebook、Threads、Instagram等社群媒體發表者皆未收錄於語料庫。少數遺漏但具高關聯性的專訪內容，則由筆者對YouTube取得並進行逐字轉錄。
清理無實質發言內容後，蔡與賴的語料分別為448篇與463篇，拆解為7498句與8033句的文本單元。經分詞、去除停用詞與語料標準化處理後，以R語言執行關鍵詞篩選與語意社群分析，作為後續政策語言比較的實證基礎。在時序圖方面，採用三週移動平均方式顯示每週提到關鍵詞彙的句數，我們能夠從句數、時序的分佈以及分段趨勢線的分段點與斜率狀況理解事件與特定關鍵詞出現的的互動狀況。
註2：本文的完成特別感謝Kevin Malamute提供賴清德接受「敏迪選讀」訪問的逐字稿初稿，在此謹致謝忱。筆者亦建議總統府秉持資訊公開透明的精神，將總統與副總統接受的媒體訪談都能夠以逐字稿的方式上網公開，以利民眾獲知正確無誤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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