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半世紀的聯大2758號決議，再成兩岸詮釋攻防焦點｜Whatsnew

第79屆聯合國大會9月10日在紐約聯合國總部開議，並於9月24日至28日及30日進行總辯論，辯論主題為「不遺漏任何人：共同促進當前及未來世代的和平、永續發展及人類尊嚴」。為爭取入聯，台灣聯合國協進會 UN 宣達團呼籲，「聯合國應重新審視第2758號決議，讓台灣成為聯合國正式且獨立的會員國」。

此前，澳洲參議院先於8月21日通過動議，表明53年前通過的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以下簡稱2758號決議）並未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PRC）對台灣的主權，且該決議並未阻擋台灣參與聯合國組織和相關機構。9月12日，荷蘭眾議院也通過類似動議，強調必須阻止「中國透過扭曲2758號決議來孤立2400萬台灣人民的企圖」，且要求讓台灣參與聯合國，以及歐盟對台灣代表權的廣泛支持。

此外，美國國務院副國務卿坎博（Kurt Campbell）亦於9月19日在聯邦眾議院外交委員會聽證會上表示，中國把2758號決議當成解釋「一中」原則的「工具」。2023年7月，美國聯邦眾議院通過《台灣國際團結法》（Taiwan International Solidarity Act），旨在反制「中國惡意曲解2758號決議，以阻擋台灣參與國際組織」，而該法案尚待聯邦參議院通過。

而在澳洲、荷蘭國會及美國在內的國家相繼公開批評中國扭曲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壓制台灣參與國際的空間後，中國外長王毅在9月28日總辯論發言指出2758號決議「徹底解決了包括台灣在內全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 在這一原則問題上沒有灰色地帶，沒有模糊空間。」台灣外交部9月29日則嚴正譴責此說法。

2758號決議說了什麼？

中華人民共和國於1949年10月1日成立以來，二十年間持續以各種途徑試圖取代中華民國（ROC）在聯合國的席位（中國稱之為重返聯合國）。實際上，自1950年代開始，聯合國大會幾乎每年會針對中國代表權問題展開辯論，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多次致電聯合國，要求「取消蔣介石在聯合國的一切權利，恢復新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權利」。不過，在美國的主導下，彼時聯合國會員國中，支持中華民國代表中國的聲音仍為主流。

面對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以中國代表身分加入聯合國的國家增加，美國1961年提出決議，認定中國代表權為「重要議題」，表決須獲三分之二同意才通過。1970年，聯合國大會首次就中國代表權議題進行表決，但贊成票未達三分之二，所以中華民國保住席次。當時美國認為，已沒理由把中華人民共和國拒於聯合國之外，但要保住中華民國的國際參與地位，於是積極推動雙重代表權成為解決方案。

而蔣介石政府接受雙重代表權的條件之一，是維持中華民國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可是許多國家已陸續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中國，就應該是常任理事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則反對「兩個中國」、「一中一台」。

在越來越多國家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情況下，為了保住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次，美國1971年提出2案，分別是要求把撤銷中華民國代表視為「重要議題」，須獲得三分之二贊成票才能通過，以及把阿爾巴尼亞等國所提決議草案中「驅逐蔣介石代表」文字刪除。惟1971年10月25日投票當天，這2案都未能通過，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國代表權一案以76國贊成、35國反對、17國棄權、3國未投票的結果通過，成為今日的的2758號決議。

該決議的官方中譯版全文為：「大會，回顧聯合國憲章的原則，考慮到，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 的合法權利對於維護聯合國憲章和聯合國組織根據憲章所必須從事的事業都是必不可少的，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代表是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安全理事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決定：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承認她的政府的代表為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並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

決議內容隻字未提「中華民國」與「台灣」，唯一有關的字眼只有「蔣介石的代表」。但「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代表是中國在聯合國組織的唯一合法代表」說法就成為中國日後的「一個中國」論述的基礎。

中國以2758號決議為「一中」原則背書

中國分別於1993、2000、2022年發布的「台灣問題白皮書」都提到2758號決議，但前兩份僅稱此決議「驅逐台灣當局代表」，而2022年8月10日，中國國務院台灣事務辦公室名為《台灣問題與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的白皮書則明確強調，「這一決議不僅從政治上、法律上和程序上徹底解決了包括台灣在內全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更稱世界衛生大會（WHA）第25.1號決議、聯合國秘書處法律事務廳（OLA）官方法律意見指出：「台灣作為中國的一省沒有獨立地位」。

白皮書其中提到的1972年通過的 WHA 第25.1號決議，依據2758號決議，「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在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唯一合法代表並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 WHO 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該決議與2758號決議一樣，沒有提及「中華民國」、「台灣」。

白皮書提到的OLA 官方法律意見則為2007年該廳回覆台灣邦交國的信函內容。根據美國智庫德國馬歇爾基金會（GMF）2024年4月發布的報告，台灣邦交國2007年致函聯合國大會主席，要求讓台灣參與《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CEDAW），而聯合國秘書處依據 OLA 建議，表示2758號決議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中國在聯合國的唯一合法代表，即決定聯合國「在任何方面都認為中華民國（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此外，時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Ban Ki-moon）亦退回台灣加入聯合國的申請書，理由是聯合國已有把台灣視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一部分的先例，以及聯合國在任何方面都認為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GMF 指出，在潘基文做出以上敘述後，美國發布非正式文件警告，若聯合國秘書處堅稱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美國不得不與聯合國此一立場劃清界線。隨著潘基文和聯合國秘書處面臨來自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的壓力，據維基解密洩露的美國外交電文，潘基文承認自己的聲明「太超過」，表明不會再用「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的說法。

但正因為中國不斷強調包括2758號決議在內的國際組織決議是為「一中」原則背書，2758號決議就成為兩岸與國際外交攻防的焦點之一。

2758號決議的詮釋權戰火

2021年，時值2758號決議通過50年，時任美國國務院亞太副助卿、現任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中國業務總經理華自強（Rick Waters），在10月21日在 GMF 活動上，罕見公開批評中國「濫用」2758決議，阻擋台灣有意義參與國際。

同年10月25日，時任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Ned Price）在例行記者會上被問到，拜登政府是否把2758號決議解讀為肯定中國所稱的「一中」原則（One China principle）。普萊斯當時回應：「我們的政策由我們的『一中』政策（One China policy）引導。」而中國國台辦於2022年8月發布的白皮書則使得關於2758號決議的外交戰火進一步升級。

《外交家》雜誌（The Diplomat）2022年8月刊出日本法政大學教授福田圓（Madoka Fukuda）文章，內容推測中國採取此做法，是因與美國、日本及其他國家在部分協定中提到的「一中」有名無實。2023年2月，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中國中心（Carnegie China）非常駐學者、新加坡國立大學副教授莊嘉穎（Chong Ja Ian）則發布報告指出，實際上僅逾50國的立場符合中國所稱的「一中」原則。

GMF 報告分析，由於聯合國是對國際法律秩序極具普遍性和高度影響的機構，而中國聚焦2758號決議和相關聲明，以及聯合國組織與官員的作為，讓中國推動「一中」原則為國際法規具有優勢。該報告強調，「若中國對台灣是其一部分或『一中』原則是國際法已解決議題的說法被接受，中國就更有強而有力的立場宣稱，使用威脅或武力方式統一屬合法行為」。

GMF 報告又建議美國、台灣邦交國、其他理念相近的聯合國會員國協調合作，「利用多元優勢和集體影響力來反制中國及其他支持中國對2758號決議的國家的影響力，並指出中國對此決議和『一中』原則的法律論述缺陷，反制聯合國與國際社群的錯誤解讀和無意地默許情況」。

在台灣外交努力與各國對華政策變動的情勢下，近年來，不斷有與台灣外交關係良好的國家以國會決議等方式強調2758號決議與台灣無關。台灣外交部多次強調「2758號決議內容未提及台灣，也沒確認台灣為中國一部分，更未授權中國在聯合國代表台灣」。中國則不斷強調2758號決議「解決了包括台灣在內全中國在聯合國的代表權問題」。半個世紀之後，曾讓台灣面臨「雪崩式斷交」潮的2758號決議再度成為兩岸外交攻防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