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攝影師 Austin Bell :尋訪所有「彩虹邨」,記錄香港2549個籃球場

我最大的優勢是不在這裏成長,未習慣這裏的籃球場,不把這些景觀視作理所當然。
攝影師 Austin Bell。攝:鄧家烜/端傳媒

來自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 Austin Bell,最近成了香港火紅的攝影師,他用鏡頭捕捉全港 2549 個戶外籃球場,舉行《Shooting Hoops》展覽及出版攝影集,接受不少媒體訪問,連美國駐港澳總領事梅儒瑞(Gregory May),也在社交媒體貼出參觀展覽的照片。

Bell 認為,人們愈熟悉這個城市,便愈覺得這個計劃瘋狂,當他們看到籃球場的視覺震撼,就能理解拍攝的原因。他笑說:「這是一種合理的瘋狂」。

香港各區的籃球場。攝影:Austin Bell

尋找更多「彩虹邨」

2017年首次來到香港, Austin Bell 跟許多遊客一樣首先來到彩虹邨,立刻迷上這裏色彩豐富的籃球場。然後他想像,會不會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彩虹邨」呢?2019年他再兩度來港拍攝,最終用了140天,拍了四萬多張照片,最高峰時候一天拍攝超過400個籃球場。

「最初一兩星期,我不斷找到有趣的籃球場,我意識到最困難的部分,就是找到它們的位置。」帶著某種偏執和著迷,他覺得要做到最徹底,把全部籃球場都拍下。「Why not?我要拍下香港所有籃球場,這樣很酷,可能有人拍得比我好,但沒人拍得比我多。」

Bell 查找資料,利用衛星地圖,找出所有戶外籃球場的地點,有由康文署、房屋署管理的場地、學校籃球場,也有位於偏遠地區荒廢以久的球場。根據香港規劃署《香港規劃標準與準則》,每一萬人就需要有一個室外籃球場,這也是香港擁有世上最多室外籃球場的原因之一。據 Bell 估計,紐約大概只有 2000 個戶外籃球場,比香港少。

「我來自美國,籃球場看起來十分無聊,不少是在公園旁邊鋪上單調的瀝青。來到香港發現,球場的顏色豐富、線條明確,與附近鬧市、鐵路、墳場、荒野、鄉村風景形成有趣對比。世界沒有地方像香港,這麼細小卻擁有這麼多籃球場,它們是個獨特窗口來觀賞香港的建築。」

2022年,將軍澳。攝影:Austin Bell

140天學會的事

最初, Bell 沒有太多計劃,隨意登上巴士,把自己帶到哪裏,就在周圍探索。每次拍到日光將盡,或者航拍機沒電為止。後期開始做書有特定目標,他會依照地圖去標註顏色,哪些球場未去過,哪些可以再去,哪些要補拍,執行得非常系統性。

平常拍攝的一天,他先打開網上地圖,大致對目的地有個概念。然後用最低廉的方法,坐公共交通前往目的地。他開玩笑說自己很「孤寒和節儉」,「也因為香港交通很方便,如果很接近的話,可以步行到另一個地方。例如若要去沙田,我就看看馬鞍山有沒有其他球場順路要拍。」

2022年,長洲。攝影:Austin Bell

避免晴天的光影

Bell 通常會拍攝幾款照片,用航拍機從高空拍攝垂直籃球場,從高處拍攝帶有周圍環境景觀的照片,如果能走進球場就會正面拍攝籃球架,「拍到最後,我有點像執菜單那樣,在方格里打剔。另外看到球場有意思的地方,我會發揮創意,嘗試拍攝更多角度。」

他儘量避開陽光普照的日子,選在陰天多雲的時候拍照,「最好是柔和的光線,晴天的光和影會令人分心。但許多時候,我早上出門時多雲,到達時陰天已經轉晴了,那令人很沮喪。」他通常一早起來,在人未太多時拍攝,「對我來說,重點不是拍人們打球,而是籃球場的建築風格,我傾向喜歡沒有人的照片。」

2019年,葵涌。攝影:Austin Bell

呈現香港各種景觀

Bell 希望能展現出香港各種地景(topography),有城市景觀,有摩天大廈,有自然景色,也有獨特的建築物。在紀實性和藝術性上取得平衡,對他來說是個永恆的挑戰,「我顯然要記錄所有球場,一方面展現最酷、最獨特,視覺上最有趣的。做書時,我又思考如何令它不沉悶?如何透過籃球場展現出香港。」

「這是2019年葵涌公園,建築物在旁邊,球場被許多樹木遮蓋。疫情後我再回去拍攝,已經枝葉繁盛,完全覆蓋看不見球場。這種轉變很有趣,香港沒有許多被樹林遮蓋的球場。」

Bell 從攝影師 Greg Girard 的舊照片發現,九龍城寨旁邊多年前已經有籃球場。到他拍攝時雖然翻新了,但和從前球場的位置吻合,令他非常驚喜。

2020年,城寨公園。攝影:Austin Bell

日常經過的球場

照片也成為他和觀衆溝通的途徑,展覽吸引了平常不太連流藝術展覽的年輕觀衆,Bell 會問進來觀展的人住在哪兒?就讀甚麼學校?他不消幾下,就在電腦上迅速找出自己拍攝的照片,打開話匣子。

英華女學校校長看過展覽,邀請他進學校拍攝,讓他非常高興,「從地面看來,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學校大圓頂結構內有個籃球場,那是個建築傑作。從上方觀看才會發現,它看起來非常棒,無論在拍攝和尋找過程都很好玩。」

Austin Bell 滿足地道:「我樂意接受所有學校的邀請,就算我已經完成了這個計劃。」

「我很喜歡人們日常經過的籃球場,不用專程去到很遠,任何人都可拍照。有些公共屋邨,行人就這樣穿過球場,因為那是最直接的路徑,那很有趣。」

「我喜歡人們看到照片後會說:『噢!我知道它在哪裏。』Bell 說。

2023年,英華女學校。攝影:Austin Bell

不視為理所當然

10歲擁有第一台數碼相機,Austin Bell 在高中和大學時代,全心投入錄像世界,第一份工作是為MV做後期製作,但不久就對影片的熱情耗盡,重新發現攝影的樂趣。籃球場是他首個有系統和有特定主題的攝影計劃,香港之外,也在波多黎各和紐約等地拍攝。

2018年開始全職旅行,每年大概花半年時間在美國,半年時間在其他城市。他要主靠文字和影像工作維生。「我想我最大的優勢,是不在香港成長,未習慣這裏的籃球場,不把這些景觀視作理所當然。我不會在這裏連續逗留超過兩三個月,我不想把東西變成日常。」

拍攝過這麼多籃球場,但他自11歲左右就再沒打籃球,「不打籃球對拍攝這個計劃有幫助,因為我觀察球場時從不會在乎籃網的狀態,不在乎是否適合打球的好地方,這些會讓我分心。我只會看畫面、線條和顏色好不好看。」這種外來者的距離感幫助了他。

香港各區的籃球場。攝影:Austin Bell

籃球場類型學

德國攝影師 Bernd and Hilla Becher 夫婦,曾以類型學方式,記錄歐美工業革命的尾聲。Bell 也是用構圖相似的影像,有系統地記錄香港籃球場,但他表示:「不是因為從前有人這樣做過,而我決定要這樣做。而是我認為,這個方式去整理照片最合理,背後沒有很多學術思考。」

不斷重複地拍攝籃球場,但 Austin Bell 從不覺得沉悶。他不斷拍攝,腦裏有個模糊的想法,或許這能成為一本書或者展覽。他不介意被人們當成「拍攝籃球場的攝影師」,反而認為「能夠為人認知,哪怕是這件事我已很滿足。我也在收集其他東西,或許不像籃球場那麼瘋狂,但最終會發表,讓人看見未曾見過的香港。」

2020年,沙田。攝影:Austin Bell

創作的繆斯,糟糕的生活

Austin Bell 說香港同時是世上最好和最差的地方,他會在這裏繃緊工作數月,之後需要離開。「如果我很有錢,我大概會更喜歡這裏。香港像紐約,你有多少金錢直接影響到你喜歡這個城市的程度。」

「首先我不覺得這裏是個讓人放鬆的地方。由於我忙於出外拍攝,放鬆時間不多,我忽視了許多其他需要,例如是社交、運動和飲食健康。我沒給自己時間,透過其他方式去愛上香港。」

「我喜愛香港的原因,就是她看起來的樣子,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香港是我創作上最重要的繆斯,我不需要嘗試每間餐廳,走過每條山徑。香港有很多值得人喜愛的地方,不論是郊遊,去喝酒、出海或者火鍋,但這些我都未接觸到。暫時的我只想用盡所有時間出外拍照。」 Austin Bell 說。

2022年,中西區。攝影:Austin Bell
2022年,觀塘。攝影:Austin Bell
2020年,大埔。攝影:Austin Bell
2020年,黃大仙,攝影:Austin Bell
2022年,葵涌。攝影:Austin Bell
2019年,觀塘。攝影:Austin Bell
2022年,油尖旺。攝影:Austin Bell
2019年,南區。攝影:Austin Bell
2022年,南區。攝影:Austin B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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