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正在變得越來越差?人們愈發緬懷過去,或是再次渴望出走,紛紛攘攘,似乎沒有人知道未來。《狂舞派》導演黃修平,再次交出新作《哪一天我們會飛》,試圖解開這個迷套。這一次,他從狂舞的夢想和熱血,轉為審視人如何「擁抱過去」,這「過去」不是用來緬懷,而是需要了解,了解之後,才可以從「現在」,再出發。(編者)
導演黃修平還在忙着摺紙飛機。編劇陳心遙和我一邊看,一邊講。紙飛機是《哪一天我們會飛》這部電影裏面很重要的物件,想必在接下來的宣傳活動中,一兩架紙飛機會加深觀眾的印象。上一次和他們兩個人面對面訪問,契機正是這部電影的劇本入圍了投資會獎項。籌備,再拍攝,後期,這部電影歷時四年,走到了大銀幕。訪問還沒開始,黃修平已經在試飛,紙飛機在艷陽天放飛,一不小心就飛上了樹梢。
「飛這個元素一直都存在」,陳心遙不覺得四年很久,甚至覺得劇本應該久一點:「據我觀察,通常太快寫完劇本,很可能會出事。」故事在五六年前成型,他和黃修平一路加加減減,看着劇本變化,他們視之為電影的生命。
「你問我這套戲的核心是什麼:現在,過去,未來。」
這中間兩個人完成了電影「狂舞派」,無須再介紹了。之後人們常常把他們與「夢想」「熱血」這樣的字眼放在一起。當提到「哪一天我們會飛」和「夢想」,黃修平頑皮地說,「我們不是成日都講夢想。」
「我反對遺忘過去」
這部電影的起點不是夢想,陳心遙在寫劇本時,放入了兩個關鍵字。初衷和記憶。憑藉初衷,想找回愛的原點,愛的原因。憑藉記憶,了解過去。他們否認未來和過去相矛盾。電影通篇都在講如何面對過去,面對未來。在黃修平和陳心遙的心目中,楊千嬅在戲中尋找的種種,無論是一架紙飛機,還是一本筆記簿,都不是過去。這些是切切實實的現在,女主角必須知道過去發生的事情,才可以由現在再出發。
那這是懷舊嗎?陳心遙說不見得,過去儘管是一種客觀存在,更多是主觀詮釋,懷舊這個字眼在此處不適用。他不是要緬懷過去,更重要的是擁抱過去。「我不反對緬懷過去,我反對遺忘過去。」當很多香港電影開始懷舊,或者當很多香港人開始在電影中懷舊。陳心遙似乎看到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辯證:到底是為了懷舊才看懷舊的電影,還是看了電影之後才開始懷舊呢?「香港人是很可愛的一群人,很容易被氣氛影響。SARS 時期大家一起眾志成城對抗疫情,到懷舊時都一起。」
「我的青春期剛剛到。」
青春期應該是好迷茫的,我常常說我做了四十年人,我都未試過好像這一兩年這麼迷茫,我安慰自己,我的青春期剛剛到。
電影的一條主線,回到了九十年代初期香港的青葱校園。黃修平覺得自己還沒過完少年時期,成長未完。他仍然可以回味學生時期的重要啟發,直接或間接地,將這些情感投放在電影之中。有人說成長就是遺忘,他以為這是自己未長大的原因。他記得太多事。
黃修平認為,如今社會上的兩代之爭,對年輕人頗不公平。他很自然地,想用一些電影去表達。某一種赤子之心,推動他電影,關切年輕人。當所有人好像是一個末日底下在發夢,不知道未來怎樣,實在太慘。「青春期應該是好迷茫的,我常常說我做了四十年人,我都未試過好像這一兩年這麼迷茫,我安慰自己,我的青春期剛剛到。如今不知道未來如何,這個問題很慘,年輕人買不到樓,不是說要住豪宅的那種,以前我們成長的時候可能有人這麼想,現在你想什麼買樓呢?」
教書時他接觸了很多年輕人,常常「老氣橫秋」地鼓勵他們。這些學生有時讓黃修平很羨慕。他在中學時就想拍片,往往因為成本太高而作罷。如今的年輕人在創作上則很幸福,不少學生低成本拍攝的短片在 YouTube 上有很大迴響。只是另一面,現實又拉住它們。如果沒有基本的溫飽,夢想看起來就更遠了。「我常常對人講,如果你的夢想是發達,就不要發這個夢了。」
「過去很美好,現在很迷茫。怎麼辦?」
電影由一個「小我」,夫妻的關係說起。黃修平初初接觸到這個故事,就聯想到香港的處境。幾年前剛剛開始寫劇本,香港環境沒現在這麼差,但大家都已經在懷念從前。拍攝進行到後來,環境越來越差。
「很多人不是不想走,是無法走。二十年之後,大家又再一次面對這個問題。」
陳心遙和黃修平成長的年代,似乎是英制下最好的時代。很多德政發生,廉署成立之後香港越來越好,地鐵也建成了。當電影回顧當年的校園,拍攝了很多人對97的設想。當時的香港人,只感到迷茫。《哪一天我們會飛》也很直接地描寫了這種迷茫:去,或留?這兩個字似乎成了香港人的宿命。陳心遙當年為《今天應該很高興》這首歌幾乎感觸落淚。他身邊的人,能走則走。「很多人不是不想走,是無法走。二十年之後,大家又再一次面對這個問題。」
買不起樓,不如追尋夢想
很多年輕人覺得過去很好,但並沒有親眼見過。陳心遙用三人成虎來形容:「第一個人告訴你這很好,你可能不相信,第二個人告訴你,你就有些動搖,到第三個人講,你就會開始懷疑這是否真的很好。」以前到底好不好,唯有看回以前的東西。黃修平與陳心遙似乎有某種使命感,他們希望持各種意見的人把這些記錄下來,讓下一代去判斷。過去好不好,不能搞一言堂,需要認真仔細地動腦筋去看。舊的東西之所以保留,不是因為舊,因為它們本身是一種存在,供人見證。
「香港不是讓人發夢的地方?」
在人人都想讀法律,讀會計的時候,兩個人選擇了影像創作。儘管當時這選擇很另類,他們堅持下來。2011年入圍HAF計畫的同期創作人,作品如今都紛紛走上大銀幕。在危之中,似乎又有機。
或者到了最絕望的時候,陳心遙仍然抱有一些希望。「我不覺得香港市場小,七百萬人怎能算是小市場呢?或許當時香港擊退了索羅斯,大家覺得慶幸。同樣在金融危機之中掙扎過的韓國,泡沫覆滅,卻很快在文藝創作方面冒起。如果香港人當時痛定思痛,不再追求炒樓,發展科研和文化,情形可能不同。」
成與敗不是想當然,從人們寄望買樓,到成世不如供樓,到年輕人所講的「上樓」,人們的觀念改變之餘,創作者的角度似乎也有了變化。黃修平開玩笑講:「十幾年前,香港的人就用了大部分時間去思考怎麼去買樓。那現在就好了,反正買不到了,那你就不要再花時間去想這些無謂的東西,追尋夢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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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修平&陳心遙 小檔案
黃修平是香港新晉電影導演,陳心遙則是香港電影製作人,作詞人,兩人於2013年合作的小成本製作《狂舞派》,獲得第33屆香港金像獎最佳電影獎提名,並收得過千萬票房,成為熱門的文化現象。
哪一天我們會飛
導演:黃修平
編劇:陳心遙
時長:110分鐘
演員: 楊千嬅、林海峰、蘇麗珊、游學修、吳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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