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钟晓阳与钟玲玲以《云雀与夜莺》为题合写新书,是意想不到的组合,也备受期待。《云雀与夜莺》以三章对话及两人各一篇短篇小说组成,是一次难得的实验。而谁是云雀,谁是夜莺?两位作者在新书推出之际举办座谈与读者见面,提及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与想法,更展示了两个人之间所建筑的友谊与关切。从书信体,到对话,再到对文学的理解,“云雀”与“夜莺”这两个丰富的意象也承载了两位作者非常执着的追求,主持人黄念欣也是两位的长期读者,她在此串起了阅读新书的线索。
黄念欣 = **黄**
钟玲玲 = **玲**
钟晓阳 = **阳**
**黄**:真的很欢迎大家来到这么一个水泄不通的书店,而且是在有可能会台风的星期六下午来到这里。很感谢新经典和商务为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一个对谈。我也没想到我会以这么一个状态开始介绍。
今天我首先想讲的是钟晓阳。好多人认为她是一位很有召唤力的作家,其实看看在座就不用解释什么是召唤力了。她这么重要的召唤力召唤到了钟玲玲,可以合写一本书。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一件事。今天非常值得我们珍惜,《云雀与夜莺》的新书对谈。
我的确想很老套地讲,在座两位是香港文学的风景。《云雀与夜莺》这本书一打开就很有时间的感觉(1981)。一页一页地去看里面的时光,我之前讲到钟晓阳文学的召唤力,如何去理解这个风景,好早的时候,不远处尖沙咀有一个书店,现在已经没有了,有一次我看到有著名的女校生在那里买教科书,她们说想要《傲慢与偏见》和《春在绿芜中》。我突然觉得非常的骄傲,我们的参考书有一个这么美丽的书名和作品。钟晓阳整个文学的歴程就不需要怎么多介绍了,从《停车暂借问》到刚刚说到的《春在绿芜中》到之后很多的短篇小说集,《流年》《爱妻》《燃烧之后》再去到诗集《槁木死灰集》再到《遗恨传奇》再掀起了许多重写的热潮。
另外一个作者钟玲玲 ,一个令我感受很深的作家,每一次打开她的(作品)都会有新发现的一位作家。这一次我看《云雀与夜莺》有很多很激动的时光,在钟玲玲早期的创作,就是有《我的灿烂》,这首诗最近在我的学生中也都会再读,大家也有很新的感受,《我的灿烂》啦、《爱人》啦,大家都好像是秘密宗教一样去喜欢的,《玫瑰念珠》再到《生而为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本书在今年夏天会出版,我和在座的读者都一样,无论是看完还没看这本书,都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两位。比如说我想知道谁是云雀谁是夜莺。其实他们两位,无论是演讲也好,作品也好,或者是平时她们说的话,都是一个很完整的宇宙来的。
**玲**:出版不是私人事件,从作者空中芳草到读者手中的花簇,需要一段意料之中及意料之外的过程。晓阳的读者很多,我的读者很少,这是一个事实。我们的区别不仅仅是读者数量的区别,更是根本性区别。我认为就是“云雀”与“夜莺”的区别,如果你们已经阅读了《云雀与夜莺》,就会发现晓阳的语言在过渡期后有了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值得鼓舞和期待的。作为夜莺的读者,她的写作也同样是值得鼓舞和期待的。
至于我,读者可能发现,我的语调、我喘不过气的蝇头字似乎变得体面多了。既然整理仪容是出门的基本礼仪,我相信,这些改动也是个性中必须的。我坐在这里也是,我非常乐意在这件事上与和我的朋友从头走到尾。我不会扔下她,但她必须扔下我。因为她仍可以走下去,而我已经抵达终点。当然,在终点之前曾经有一个道路,但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个玩笑而已。这个玩笑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对我说,“你字都不认识多少个却做了作家,真是捡到宝了。”如果不是玩笑,很少人会这么坦率的指出这个事实。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我没有落空,如此捡到宝了。
但我想知道,一个从小不识字的人提笔写作的原因是什么。你们一定听过这样的说法,我们是什么我们便做什么,你们也一定听过这样的说法,作家能为我们呈现的只有她自己。我相信这些说法和所有事实那样,也或多或少是真实的。我认为促使一个不识字的人提笔写作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她是天生的作家,她会被发现。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说成为一个小众作家是我喜欢的也是理所当然的,最后我要讲的是,一本书在出版之后只有一种说法是不够的。说法是一种解释,假如她有足够多的宝就有足够多的解释。就好像这里还有进一步可以看的,就好像这里有进一步可以讲的。或者写作过程中的部分也是一样。
**阳**:我是云雀,曾经这本书差点叫《夜莺与麻雀》,是玲玲起的,我要很谢谢她把我从麻雀升级成云雀。我都喜欢麻雀的,但是麻雀比较普通的。她说,因为这本书是我们俩一起写的,所以大家想听一下我们合作的过程。和钟玲玲合作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也有很多担心的。钟玲玲说,如果你要讲我就不要夸我,要讲我的缺点。我答应了她的。一定不同她吵啊,会得肺痨噢。那我以下都会说钟玲玲的缺点。
这本书是她作主的,如果我做主的话,这本书会变成小说,我们不是想写小说,想写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们两个几十年间的事,无形中其实是她主导的,我不习惯这种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合写,这都是尝试啦。一开始是我开头的,开了很多次都像小说里的写法。到后面就由她开头了。第一部分呢,是叙事,是讲我们之间的故事的,加上书信。
有个时期我们常常通信,主要是90年代,80年代也有一些。从90年代开始,经常通信,写得好厉害,两天一封,甚至一天一封,她给我我收起来很大一袋,我给她的收起来就很少了。见面了之后就把信给回给对方,然后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看看那个时间发生的事情,要看看有什么事件可以写出来,然后看看大概的时间。一看到信我就觉得很轰烈。
我心里面觉得作家有两类,一些作家信都写的好看,一个字不改都可以发表,玲玲的信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看那个信就很不妙。惨啦,我看到她的文字就想不到她的和我的文字排在一起,有点自危,自己的文字(和她排在一起)很难不失色。
玲玲说你可以不写啊,不想做就不做,可以不写这本书,她愿意也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就舍不得不做。上一本《生而为人》还有一本没有名字的书之后,她已经说过不写了。她刚刚也讲了她到终点了,我不想相信,但是我不敢不信她。所以如果一本书她要做,那至少可以保留半本书是她的,多一点玲玲的文字可以看。没有这本书的话,是我自己的损失,也不仅仅是我的损失。所以就硬着头皮干。公开的信其实不是原来信里的内容,我们重新剖析过了,有虚构的成分。
第二个部分,是词语。第一部分一万多两万字,就说第二部分应该讲一些写作与阅读,我们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好讲。这一部分毕竟是已经写了很多年的东西了。但是用什么形式讲呢?
有次在地铁上聊到这件事,我就说你写开头,玲玲说不会写,我说从小读的故事都是从“从前”开始的。你就这么开头就可以,她说,你这个开头很自然啊你写吧。于是就有了从前这个词。后面玲玲也用从前写了一个,接着就发展其他的词。现在好时兴关键词。那就不如围绕这个词、用这个词做标题,写各自的写作歴程和各自的阅读,这个词语就是我说的关键词。私语就是我们两个人,在这个部分我有点不好意思,玲玲想维持对话的状态,我写着写着变动太多了,对话的东西就淡了,就好像各讲各的了。
玲玲一写就几乎不改,她出稿很快,最多一个礼拜,有时三四天,我是很慢的。我们是一人写一段接龙,我写一段她接。这样接很有衔接感,她写出来就不改了,只要看一下文字的严谨性,有点位置要修改一下。我就是在这些位置出错的,改来改去,改的面目全非了,就乱套了。玲玲就有次问我:“是不是好辛苦啊,辛苦就不要做了。你做不做都无所谓的了。”玲玲其实看得到的,我是比她辛苦的,我是用一种我不习惯的语言,一种比较内心的语言,比较感觉、比较散文的语言。我很容易游离到事件。所以我不是从零开始的,是从负数开始的,我要学会不记得我习惯的东西,我要先不记得,然后我才到零,然后我再往前开始。到最后定了稿,玲玲到现在也觉得她自己最满意的是第四部分稿。
为什么要叫小说文本呢,小说就是我的那一篇,玲玲说她的那些不是小说,叫文本。所以就叫小说文本。那么我写小说文本的时候,玲玲说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随意的像朋友之间的对话。她本来想现场录音聊天然后回去整理,但是呢,一开录音机她就没什么话讲了。我们就用电邮,她一段我一段。我在这里抄了一些电邮,这些是早期一点的,2021年2月,我翻到2021年1月1日我们已经有这个书的蓝本。
这是一段玲玲的电邮:“这书要成最关键的是形式,否则就会形成闲言,那也就说这本书可写可不写,可读可不读。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是困难的,这是常事,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做吧。你要想清楚。既然我们有不同的语言,就应该要善用它。你的虚构和我的话语要结合得宜,或有超出想象的效果也说不定。这也是形式内的另一个关键——构造。要是我们发展的好的话,这是我写作生涯中最后一本书。我希望你的笔记和进来的初稿都能得到发展。这个意念可以让这本书,不仅仅是我们俩之间的私语而已。”
她说:“如开始非常非常重要的,要全力做好,让不可见的成为可见的。我建议由你开始,用各自不同的字体区分,所以这本书是有两个字体的。如果你想从相识开始的话,那么人物场景都有了,至于时间,是当下比较好呢还是回忆比较好呢,或者是都试一下。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关于书信体,书信体小说不必拘泥于真实的时间和事件。这不是一个纪实而是一个虚构。真实只是摆在那里的素材,是完全独立的自由篇章。我觉得这是她一个很重要的想法:真实事件只是一个素材。
玲玲的角色是帮我把关,她通过,我才觉得我那一段是合格的。她通常会很婉转的跟我提建议。要解码。她不会直接说的,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很好,她会直接说。
“我对新段落是很意外和欢喜,我真高兴你进入状态了。很好,语调和发展都很顺畅。我可以坦白说吗,我认为这一段是你开始到现在表达的最好的一段。我超级高兴,这就是自由,依据这种方式以我的理解是自由,开放出入自如。可以对话,可以沉思,可以营造。一句话,谁管你说些什么,读着好看就够了。”
“日间匆匆忙忙,忘记说了为你的自我释放感到高兴。为了达到这一步你付出了很多,包括不怕变坏,需要很大的勇气。”怎么样,羡不羡慕啊。这两年我写这一本书是我唯一一次跟一位写作的朋友这么频繁交流、讨论写作这件事。就是在讲一些技术性的东西,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很难得的一个经歴。玲玲自己也意识到,她后面也有这几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对话像写作课,我们可以完全坦率诚恳的讨论。”
玲玲常常害怕对我有不好的影响,我就想她影响我多一点了,影响肯定有的,等于是你有了一块镜子、有了比较,如果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她讲话,我就觉得我需要跟她讲话了,需要她来感染一下那些气息给我。她其实很怕影响到我的,(她说)“我不应该干扰你很多,我意见太多了,我讲太多了。”她跟我之前才开了个玩笑:“死啦死啦,你的读者会追杀我,他们应该比较喜欢以前的你。”
我说:读者喜欢以前的我?她说:这个已经发生了很久了。
**黄**:你讲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插嘴。我可以肯定以前喜欢的你,也会继续喜欢你。读你们的东西,听你们讲和读《云雀与夜莺》,整体都会讲到你们说的感恩的心。在你们之间,我会看到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感恩,我真的是豁然开朗,作为一个读者,遇到每一个好的作者都是受益匪浅的感觉,就是我觉得何德何能可以生在这个时代、或者是在这个地方,有两位这么好的作家呈现一个这么好的作品给我们。这是我先要讲的。
这本书确实有很多触动我们的时刻,我自己专栏里提过关于两个女作家的友谊,是很难找到、很美好的例子,很纯粹的例子。两个女子之间可以发生什么故事。大家笔下都有着很多不同的女性之间的关系,很优美的也有,很复杂的也有。在《云雀与夜莺》里面,我都看到一种可能性,两个女性都是作家,她们可以有怎样的友谊。
我要澄清一下:我就写过一篇叫闺蜜文学的,但是我觉得不应该这么去形容,就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闺蜜,分享秘密啊这样的意思。女作家之间的书信,其实真的不多,有过的都可能会很触动我们。这是丁玲与萧红之间的那种理解。但你们在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里要怎么去重拾?你觉得有文学在你们之间,你们的文学生活如何呢?又或者是回到那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外人很难理解,两个朋友不像一个正常的、问候的对话,而是两个朋友可以问出“你最近的文学生活如何?”,我很希望这是真实的。所以你们之间加密的友情、你们的文学生活是如何的?
**阳**:我觉得文学制造了我们相遇的场合。那已经决定了一切,然后接着友谊增长。起码可以见面、聊得到天啦、有钱出来吃饭喝杯咖啡啦,就是要有这些条件。我觉得玲玲不仅仅是朋友,她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她好像开了个窗让我看到一点很好的风景。这个可以发生在任何两个人之间,但刚好是我们。
我们之前很少真的说文学、讲写作,至少这两年,(我们之前还是)讲一下生活中间的事情、大家的近况,也会讲一下看一些什么电影。讲文学,因为她应该决定了一切,她一直都在这里。
**黄**:刚刚,我都看到了一开始说的那种很感恩的感受,比如你读她的玲玲的电邮的时候那种喜悦,我们看到是很感动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分可以有这种友谊的。毕竟,我觉得你们两个很仔细的处理怎么做两个女作家之间的朋友,所以虽然你不会想:她是女作家所以我要跟她做朋友、但是比如玲玲她说:我占了你半本书你读者会追杀我,看不到那么多的你了。你也会觉得这本书很有趣。
还有一种方法比如说玲玲会打分数。她觉得这本展示自己实力的小说,她觉得自己是58分然后觉得晓阳是75分,我觉得这都是很有意味的。其实你们相处之间,比如谈论谈写作的时候,这个打分数是真的吗?(答:是的)是直接跟她说的对吧,是不是这次才是第一次会这样问。有没有试过比如说《燃烧之后》记多少分啊。
**阳**:她没打分,我看回那些旧信,我好像除了早期《遗恨传奇》,《燃烧之后》也有,她看了之后都会给意见给我。她看得很仔细的。《遗恨传奇》这么长的书她说她看了两次,她会很仔细的给意见给我的。
**黄**:那妳有没有给意见给她。
**阳**:没有的,她不会问我的。
**黄**:那妳很划算啊。
**阳**:我一直说我比较占便宜的。
**玲**:那她刚刚的问题说是怎么处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比较,没有这种东西,其实也不只是妳啦,我所有的朋友,从来都没有比较的。
**黄**:玲玲你刚才说你的读者没有晓阳那么多,我即刻就觉得未必。因为会有很多不同的情况,有很多写作的阶段。你刚刚也提到你有很多经验,你是香港文学风景中的一环,我觉得很重要是你应该有很丰富的经验。由《大拇指》到《素叶》,是香港好难得的、很密切的文学社群。那么这些经验和同晓阳相处是一样的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玲**:其实我认识的朋友全部都是跟文学有关的,什么《大拇指》啊、《素叶》啊、,所有朋友都是这些关系,但其实我们不讲文学、不讲写作。我对西西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拖着手走,是唯一一个记忆。她不是一个流露感情的人,而我就傻傻的,她是又由着我的那一种人。其实很难讲的我在这个圈子认识的好朋友。我们是从来都不讲,但是就好像有义务去看对方的作品一样。我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看我的,但是她们就会看。
**黄**:但是总比只有嘴上讲的却没有看过对方的作品的要好,我觉得这样就会很差。这是很难得的。很高兴你告诉我《素叶》那么好。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的话,在《大拇指》啊、《素叶》时期的朋友是少一点在生活中讲文学的话,似乎你又特别偏心晓阳、(和她)讲很多文学。讲电影啦、或者比如说这本书上所呈现的,看过托尔斯泰,再讲大家看过的其他文学作品,好像有书单,又或者是作家的名字,这样的讨论也有很多。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讲文学。
**玲**:她平时写完都会给我看,问我意见,或者叫我去找点资料诸如此类的。
**阳**:我会问她问题,我不断问。第一次未必明白,所以再问。问了几十年了。
**玲**:你觉得不觉得很奇怪,其实我们写的东西是很不同的。你觉不觉得很不同啊?
**黄**:就像云雀与夜莺一样不同。她们很不同又很密切的关系。我之前查过云雀与夜莺,去想一下为什么,除了说——我刚刚不是开玩笑——哪一个是夜莺哪一个是云雀,我的答案和你说的IQ题是一样的。晓阳是很喜欢说IQ题的,等一下我们最后再说IQ题的问题。IQ题有很多答案的,就正如文学都有很多答案。我记得你会很早起床的,那我幻想的玲玲就是应该是很晚睡的人来着,所以我觉得你是云雀没有问题的,我会这么想,玲玲是夜莺,我们就继续查一下关于夜莺的典故,还有个关于云雀的童话故事。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终于可以夜晚约会之后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段对话,其实就是在讲云雀与夜莺。
罗密欧说他要走了,然后那些云雀就开始叫了,然后朱丽叶就说不是不是,那是夜莺。他们两个就开始说,罗密欧就说是云雀,因为它的声音和太阳的光线一起升起。朱丽叶说是夜莺,因为它在诉说着夜晚的甜蜜,那么当然对这有很多的解释。大家说(罗密欧)究竟是一个男性,他得到他想要的见面之后要走了,说“云雀来了”就要走了。女性就会不断地想延长这个时间,想夜晚变长,这是一体两面的时间点,这也可能是两位的创作里面的一个感觉,一种活泼的,就是云雀,我们今天看到了钟晓阳,今天觉得你的状态是活泼版的钟晓阳。我知道你有很多面的,但也都有所谓的晚期风格,就好像是夜晚可以不断延长、可以重生那样的一种感受。两样东西其实是相对的意象,实际上也很共通。
大家小时候也会听到那个童话故事,云雀被皇帝购买了以后,就有人进贡了一只机械的云雀,云雀就被冷落,回归森林。但是后来机械云雀又坏掉了,皇帝濒临死亡的时候那只云雀又回来献唱。又或者王尔德的童话,夜莺让一个少年得到了和他仰慕的少女跳舞的一个机会,就是要找到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夜莺后来将自己牺牲了,用胸膛刺向玫瑰,将它染红,让那个少年可以求爱,结果这朵玫瑰还是被遗弃了,被扔在了沟渠里面,很残忍的一个版本。写作可能也是这样的一件事。云雀与夜莺表面上可以是很欢快、很美丽、很轻盈的意象,但又可以包含着很多美丽的歌声、内心的血肉、适当的或者必要的时候就要剖开给人看到。
有时候我会觉得,晓阳故事的主线比较突出。玲玲的,以《玫瑰念珠》作为一个很核心的印象,大家觉得这是很绵密的、编织性的、无路线的。但我们有不可不记得,玲玲写连载爱情小说时又是很引人入胜、故事性很强的。玲玲也有她诗歌的世界。《槁木死灰集》那样的,有一些很难完全触摸的规律。那么所以我觉得,云雀和夜莺就很好,就讲到了一个即是相对又有很深的共通的关系。
那么这两篇小说写作的背景,是我从读者的角度讲的,两位可不可以再补充一点,玲玲知道我们很多东西会看错,很多时候会误解。“这些事你说的,这些是你想出来的”她会说,这两个小说,大家无论是你说的展示自己的实力也好,或者是写作那时候的心态也好,是怎样创作出来的。可以补充一些吗?
**阳**:这篇小说在80年代,好像当时我就做了一点笔记,是在2018年重拾了回来,最初的时候是要叫晚期风格,但那本书在当时不是很好的晚期风格,在这本书问世之前,我就写了《春在绿芜中》初稿。
后来写《云雀与夜莺》,就讲起你啦、讲起碧云啦,就会想起这本书,《晚期风格》,当年看这本书,我讲给读者听就是我盗用的。《夜莺》这本书的名字,我当年对那本书的印象很深刻,我第一次理解到有晚期风格。可能是因为这样,特别很多很多贝多芬的音乐啦,里面的各种对当时的我来说印象很深刻。我们和玲玲说啊这篇我希望叫《晚期风格》。其实我都还没确定,玲玲后来说我们俩这个名字很搭啊,一个叫陈词滥调一个叫晚期风格,然后就决定了用晚期风格。
玲玲:其实我就不是很会看书的,所以呢我有时候听你讲我会常常问是不是真的。我们自己都看不懂,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现在的创作状况已经不是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我要写这本书,所以我就写回这样的东西了。
**黄**:其实大家可以再去看《陈词滥调》,会发现它真的不是“陈词滥调”。我再看《来到河西》的时候我又觉得什么是晚期的定义呢?晚期其中一个定义就是人生有很多的注释、关系,比如我们说“记不记得那年啊?”人不到晚期是不会讲那么多注释、关系的。《来到河西》,如果知道内情的人会知道这是一次探访朋友的经验,那个时候可能是你中年三十几岁的时候(**玲**:第一篇的时候。第二篇的时候已经六十岁了,现在已经是七十五岁了)。我是觉得人生可以这样重写是很值得羡慕的。这个注释、关联不是每样东西都讲的,说清楚这个电影是什么、这个人是谁,而是晚期充满着这样的足迹。你常常说你不会看书,但是你送给我的书是最新的。你曾经送过一本俄国评论家写的《文学的方法和科学的方法》,很深奥。你看很多哲学的书。无论是《玫瑰念珠》至到你讲的歌德的什么,透过你的写刊我们就会知道,就像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那样,“语言的边界就是我们世界的边界”,你丰富的语言就是你的一部分,无所谓一个明确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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