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专访:我如今写这些歌都是写到两行眼泪

小克以前每回返港,執著於從日常證明它的不變,但如今他逐漸明白「只有變化才是真相」。
填词人小克。摄:邓家烜/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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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春雨,霏霏洒下,在摄影师示意下小克走上文化中心外一处斜坡,两侧树木旁出的枝桠又添新绿,春意夹道。小克双手插兜,微侧身,凝神思考著什么。直到转场时,他才带著浅笑走来,语气笃定:“我想是宇宙。”

乍听之下有些摸不著头脑,稍一愣神才恍然他在回答此前的一个问题:你写歌通常从何处得来灵感?

对宇宙之著迷,无论在他过往所作的漫画中,抑或在填词时,皆满溢而出,这些作品看似搞怪,实则杂糅禅意与哲理、科学理论与人生定律,最终指向万物起始。

甚至,为弄清楚“宇宙的真相”,2016年小克与朋友相约踏上秘鲁之旅,到亚马逊森林“饮茶”(死藤水)。那十天的疗程令他意觉生死,四肢麻木,意识却清明,他回忆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缓慢行走,世间的执念、记忆逐渐隐退,然后他走进一间温暖的房间,眼前尽是色彩斑斓的曼陀罗,一种此处是吾家的归属感顷刻笼罩心头。另眼看自己,小克反倒成了人生舞台上的一个角色,填词,作画,在不同境遇里体悟人生百味。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在那梦幻泡影中找到了新的生存之道:倘若人生真是梦一场,何不将这梦“发得更靓一些”?

更靓一些的意思是,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勇气,打算从今往后轻松上阵,跨界或恶搞,总之率性而为,玩得开心就好。

《凤凰山下·词》电影海报。

一次闲聊

不久前,小克参演的纪录片《凤凰山下·词》在香港国际电影节放映。映后交流会上,有观众问及主创团队的创作初衷,导演祝新说是发现自己和过去生活的联系越来越弱,想要从更远的千年光景里去寻找意义。小克的回答却简单率性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拍什么,正好我那段时间手头工作不多,就当凑仔了。”

《凤凰山下·词》借由近千年前苏轼曾写下的一首宋词 《江城子》切入,记录青年一代对历史与故乡的追寻与回忆,以似纪录非纪录的形式,呈现创作者对历史与当下关系的戏剧性重构。该影片此前在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大放异彩,荣获“青年评审荣誉”和“迷影选择荣誉”。评委会点评,“虽是纪录片,却有胜似故事片的情节与人物魅力,影片原创且真诚,呈现了当代青年人迷茫但饱含热情的面貌,具有可贵的当代性。”

这部纪录片的灵感,源自小克与祝新的一次喝酒闲聊。认识小克前,祝新已对粤语歌
痴迷多年,歌单从陈奕迅到麦浚龙应有尽有,也对填词产生了浓厚兴趣。小克与他聊
填词的技巧、粤语的九声六调,也就顺其自然谈及与之一脉相承的宋词。粤语歌多是
先有旋律再填词,创作是把文字放进声音中的过程,而如今只留下词牌名的宋词,在
当年同样是一种“填词”。

“粤语从古汉语流传下来,保留了不少当时的语调、古字。”小克用粤语朗诵了一段
《早发白帝城》来展示这一点,“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在普通话中是不押韵的,但用粤语读来却押韵。而宋词流传到广东地区,历经粤剧到流行曲的演
变,大浪淘沙,依旧历久弥新、久唱不衰。听著粤语流行歌长大的小克,一直很想顺
著这条脉络往前爬梳,透过剖析音韵转承、对典故抽丝剥茧,以及捕捉时代更迭中的
细微差别,无限贴近千年前被唱出来的宋词。

《凤凰山下·词》剧照。

意外地,祝新被小克的朗诵吸引,促使他思考这其中的演变与他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也令他萌生出新的创意 他同样想透过词这一媒介追寻起点,但与小克稍有不同的
是,他著眼于在对故乡杭州的历史回溯里,审视当下生活,以回应人与人、人与城市
的关系。

那时小克从香港移居杭州多年,仍然对这座城市有点陌生,本就寡言的他习惯了深居
简出,祝新是他在杭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某种程度上看,对于祝新在当下生活
里的孤独和无所适从,小克很能够感同身受。

在此之前,该拍摄项目一波三折,最初的构想是在香港拍摄,从小克与其他填词人共
同创作一首情歌切入,勾勒这个时代下香港填词人群像,但疫情令计划搁置。祝新还
想过拍剧情片,连故事大纲都写好了,讲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位香港歌姬与经理人
之间的故事。把剧本拿来问小克意见,“我说你不要拍这个,很难做资料收集,而且
要做出那个年代的景很贵。”小克想了想,半开玩笑道,“不如你再跳远一点,干脆
跳回一千年前。”

两人一拍即合,但对于接下来要拍什么、怎么拍,其实全无头绪。“我们没有任何剧
本,很多方案都是聊出来的,很多镜头都是拍住先,见步行步。”比如很多人好奇,
茫茫“词”海,为何最终选定苏轼《江城子》?

找到苏轼的词非常偶然。由于杭州并非原本的计划拍摄地,所以毫无头绪的两人常在
家周围走走看看。小克与祝新都住在杭州萧山,查阅资料时偶然发现苏轼那首词中所
描绘的凤凰山,与两人的家仅一江之隔。据考证,苏轼第一次来杭州时,就住在凤凰
山上。这让他们产生了无限遐想,想像苏轼乘船沿钱塘江抵达杭州,这座山环水绕、
云抱烟拥的城让他一时忘记内心烦忧,有时他与友人于西湖泛舟饮酒,寄情于绿水青
山;有时游罢西湖,舍舟登岸,一人往山中去了。

《凤凰山下·词》剧照。

在苏轼众多诗词中,这首《江城子》并不是特别有名,它只是记录了苏轼对杭州的初
印象。但小克和祝新都认为,如果从这个点开始,或许就能够触达一个曾经的世界,
或者说一段非常稀薄的历史。“很多词只是描述了一个景致,但《江城子》有视觉上
某种俯瞰的格局,很适合一些去展现探寻的过程。”

影片中,摄制团队借助在当代都市中寻找对应坐标,去想象古人眼中创作时所见的意境。再经由古汉语和民族音乐专家对音律的考证,将词在音乐听觉的维度上还原出来,一切似乎真的有迹可循。小克想,透过词唤起音乐的过程,或许也能唤起一些别的什么。

正是一次次围绕“词是什么?”的讨论碰撞出的火花,令纪录片贯穿始末的脉络逐渐
清晰,而不同场景的变换和组接均在还原词与生活的关系。“在个人,词是抒发感受
的途径;在工作,词是把抽象的音符具象化从而把感受再度抽象化的工具;在历史,
词是经历千年语言经验而得出的美学规矩和执著。”这是小克得出的答案。

影片的中后段,记录的介质从数码变成一旦按下拍摄键就不可逆的胶片,两位演员扮
作苏轼与友人张先,在西湖上泛舟同游,吟诵著经过多方考证的古音发音的《江城
子》。物理的胶卷在转动,湖上雨后初晴,远处筝声哀婉,白鹭低飞而过。小克觉得,那一刻最接近词的意境,千年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

离地亦可诗意

小克记忆里最早对古诗词有些真切印象,还是在小学。

“我当年在湾仔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念下午校,12点半上学、下午6点半放学,每天放
学前半小时叫家课节,其实就是结束所有课堂之后的自由时间,给你做功课。”小克
记得,班主任每天都会利用那半小时在黑板上写一首诗,从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
兄弟》,到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乃至后来他朗诵给祝新听的《早发白
帝城》,都是在那时学的。

当年小克不过十一二岁,并不懂太多深奥的写作技巧,只是简单记住了什么叫押韵、
每首诗的第三句可以不用押韵;更不会想到30年后会成为一位填词人,“我中文一
点也不好,会考好像只有C。”他只是看著黑板上清秀字迹,漫无边际地想像著“两
岸的马骝跑来跑去、叫来叫去”,一叶轻舟顺流而下转眼间消失在万重山间,觉得那
场景很有趣。

《凤凰山下·词》剧照。

多年后,小克提笔填词,那些曾令他著迷的意境、诗句随旋律从笔尖轻盈地流泻而出,如此自然,他才后知后觉,原来当年知识早就入脑了,或许潜移默化间亦影响了他的人生走向,指引著他走到今日。

例如为歌手张继聪填词的近作《半江红》,便被小克视作岳飞《满江红》的恶搞版。
这首歌是中快板节奏的蓝调摇滚风格,“去年收到melody,我问写什么?他说还是
那些,电单车、麻甩佬、热血。他很喜欢那些。我们已经合作到briefing只需要两三
句就明白了,我说交给我吧。”小克听著旋律,将那些关键词拼凑在一起,突发奇想,麻甩又热血,不如写“爱国”。

他哼唱起副歌的“唏唏唏唏!”四连音,后接dadadada、dadadada。他和着旋律
拈来一句“怒发冲冠”,“我听第一次时就知道,这个位置一定是‘怒发冲冠’。”
当年在课堂听老师讲解这首词时小克就觉得“怒发冲冠”很漫画、很热血,也因此印
象极深。再顺势唱下去“潇潇雨歇”、“空悲切切”,等将这几句词悉数入歌他才开
始想主题,“一个中佬开著电单车一腔热血,觉得自己很型,突然岳飞上身,开始背
诵《满江红》,但又是半桶水,只会一点点,所以歌名叫《半江红》。”想到这,下
一句歌词“唔系太记得”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小克笑道,他原本还想将“笑谈渴饮
匈奴血”这句也放进歌词中,最后因没有合适的位置才作罢。

《半江红》音乐影片封面。

但博得听众一笑之后,小克自知,如今这份幽默搞怪亦显得老派,他与好友梁栢坚聊
天时常感慨,我们可能是最后一代还会用典故、还会押韵的填词人了。他为此觉得可
惜,也在想还能否在偶尔的恶搞里让老派变得新潮,以此延续诗词在粤语歌中的传承。小克床头常年摆著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不时翻阅,他仍源源不断从中汲取养分。诗词之美委婉含蓄,以轻灵细致的笔触,写美人迟暮、春花易落、好梦频惊、理想成空。精简之余,词人内在情思所构建的意境更令人叹为观止。

苏轼的《水调歌头》便是个例子,“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多厉害,这九个字、
三个镜头,既有蒙太奇风格,又可以感觉到一种思念亲人的无奈、伤心。”李白月下
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寂寥又不失旷达浪漫的生命情调。

这般诗意穿过悠悠岁月,被一代又一代粤语流行曲很好地承接。尤其是七八十年代涌
现出一批大师级填词人,“比如卢国沾、黄沾、郑国江等,他们旧学根基相当强,随
时引经据典,用大自然意象抒情、用月亮谈兄弟情。”他们词风或波澜壮阔、或倜傥
不羁、或痴痴梦幻、或雄浑激荡。“风中柳丝舒懒腰,几点絮飞飘呀飘,谁能力抗劲
风,为何梁木折腰,柳絮却可轻卸掉,于世上,也知颠沛没能料。”小克不由地轻哼
了一段《太极张三丰》,连连赞叹写得太好。“现在很多填词人都不会用‘颠沛’了,觉得很老土,甚至可能新一代都不懂什么意思。”

“所以你问我,我们如今重新谈论宋词有什么意义,我想第一个就是学好中文。”在
小克看来,粤语歌词所讲究的工整、押韵、平仄,以及混杂文言、官话白话的三及第,皆是文化延绵的精髓。“它是一种独立存在的语言体裁,写歌的人不会这样说话,听的人也不会这样说话,但是唱出来又觉得很自然,但你试试随便找一首情歌歌词读出来,很怪、很肉麻。”这是一套香港人特有的写词方式。

但这种特有经历过风光之后出现疲态,千禧年后乐坛歌手、填词人、作曲人更新换代,近十年在社会不确定氛围下,世代口味转变日益明显,趋向虚无主义、治愈系,“这几年香港发生很多事情,这未必关社会事,可能是成长中对生命太脆弱的感触,或者对香港变化的感慨。”另一边,有人继续失恋唱情歌,也有人藉歌曲探讨社会现象,或“像我这样离离地地”痴迷宗教哲学和宇宙。

《凤凰山下·词》剧照。

往日的亭台楼阁逐渐消散,小克固然遗憾,但却也无法认同网络上唱衰粤语歌之言论。他相信时代更迭,总会有新的潮流,而每个年代最终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在这背后,是一群努力将粤语歌推向多元、努力表达自我的乐坛工作者。相比起情歌当道的八九十年代,如今的百花齐放何尝不是另一个“黄金岁月”。

“就像你逛一家书店,如果卖得都是爱情小说,自然越逛越没趣味,但如果卖的书品
种五花八门,那不是更好逛吗?我觉得现在很好,Edan继续唱情歌,Jer就继续唱一
些离离地地的东西,还有其他歌手,都有自己的想法,很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就让
他们这样继续唱下去。”小克说著忽然来了灵感,他想日后定要写首歌来反驳这些论
调,为那些兢兢业业的乐坛工作者抱不平。

留白

小克很少会有一种紧迫感,大多时候他都是以一种“佛系”心态经过了人生中很多个
重要分岔口,也误打误撞地完成了自我修炼。

比如,从四五岁起,小克便喜欢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画,临摹加菲猫,用线条构建他
所理解的世界,至于为什么喜欢,他没有太多概念。后来升入中学、大学,既然家人
没有反对,他就继续画下去,顺理成章入读香港理工大学设计系。

小克记得,大学期间老师布置了一门功课:找一件会动的东西,对著它画10天,以
呈现那种动态。有同学坐在巴士站画车轮,也有同学画饭堂里来往吃饭的人,小克不
想出门,就从猫身上捉了一只虱,养在菲林筒内,每日用放大镜观察。他要到后期才
明白老师的深意,是要锻炼他们的耐性、让他学会观察,“有观察才会有之后的联
想。”这让小克养成习惯,他穿梭于全港十八区,观察、写生,一笔一画,将城市面
貌、人情世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2015年7月,原载于《东Touch》1052期的 File#586 交合叙事:聋猫十周年。

所以多年后充满本土风格的成名作“聋猫”漫画、《伪科学鉴证》等爆火,藉烂gag
笑中有泪地道出生活的压力与无奈、平凡人生的情感变幻,反思当下生活意义,皆是
经过长久训练后的厚积薄发。

又比如,大学毕业后,人人都为前途奔走、迷茫,小克从未犹疑过是否应该走上创作
——之路,就已经被命运之手推著朝前走。他因毕业作品获得夏永康赏识,介绍给了导演王家卫。

“我的毕业作品是做动画,他(王家卫)也想做动画,我就帮他构思了一些故事,想
著想著他突然说要开拍《2046》了,于是这两件事就同步进行,我也会帮他想一些
《2046》的故事、场景,或者画一些concept art。我参与的是很前期的工作,最初
《2046》在泰国拍摄的时候,我也在。但拍了不久他又突然转去开拍《花样年华》,我就退出了。”关于这段经历,小克在过往多次访问中都曾提及,王家卫对他最大的影响就是不要被框住。

《花样年华》剧照。张曼玉旁是客串在电影院排队买票的小克。

“他的创作是无框的,所以才会一套戏拍五年。任何事情他都会说:‘得,点解唔
得?’这是他的口头禅。”因为任何一个否定都会抹杀很多创意的可能性。小克将这
种哲学从创作套用到生活中,发现很多难题迎刃而解,比如因为结婚而从香港移居杭
州,到异乡后才开启粤语歌填词事业,“很多人会想这行吗?”小克却说“点解唔
得?”

陡然调转方向从漫画跨界到填词,源于2008年春天小克与歌手谢安琪的一次邂逅。
“当时中电举办了一场画画比赛,一共四个评委,我是其中一个,竟然还有谢安琪。
我就拿碟给她签名,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然后很紧张地送了两本书给她。”
那两本漫画谢安琪不知有没有看,但她先生张继聪一定看了,因为翌日小克就接到他
的电话,说不如给你首歌试一下。于是就诞生了《花生》和《一手舞曲》。

张继聪2008年发行第五张专辑《Rock N Break》,收录了小克填词的《花生》和《一手舞曲》。

旁人看来跨度之大,小克觉得不过换一种创作形式,说到底“都是情感的抒发,带出
一些message”。唯一特别之处在于填词需要逆向思维,“通常先写副歌,就像一本
小说先写完高潮时,之后才反过来想前后文、每一句韵脚。这很有趣,因为画漫画不
可能倒过来画,一定是一格格的。”

到这里为止,人生方向大致尘埃落定,小克才姗姗来迟迎来生命里决定性的时刻。

2016年前后,他陷入人生低谷,漫画专栏因杂志结业而告终,在香港售卖作品的小
店关门了,好像人生各方面同时出现问题,他在情绪泥沼里挣扎、愤懑,也自暴自弃。这促使他踏上秘鲁启灵药之旅,体验“死藤水”,“现在回想起来是非常大的胆量。那时我想reboot自己,让很多事情重新来过。”

“死藤水”源自亚马逊萨满传统,其主要配方是稀有的亚马逊植物死藤水
(Banisteriopsis Caapi) 和查库那叶子 (Psychotria Viridis)。很多人相信,“死藤
水”能透过刺激松果体开启“第三眼”,让灵魂短暂进入第九维度与高等存有对话。

小克在亚马逊森林待了十晚,每晚一杯“死藤水”下肚,那是反复模拟死亡的时刻。
“大约十几分钟后就开始进入状态,从脚尖、手指尖开始,到全身逐渐失去知觉,但
意识是清醒的,你能感觉到自己还在这里。”森林里的蝉噪蛙鸣、风声鸟声都在此刻
被无限放大,时间的概念变得薄弱。小克眼前之景晚晚都不同,有时是漫天旋转的曼
陀罗,有时只是光点交织著线条,有时他只是一味地傻笑,有时他又整晚痛哭。

在那状态里,记忆也变得模糊,要你将穷其一生所追求的执念逐一放下,“我记得我
第一个放下的是名和利,因为真正的快乐不在那里。放下之后,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
感觉,就是回家了,从前那些才是幻想。”有一晚,他看到一架无限长的火车驶过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由一只拥有美丽斑纹的雀仔幻化而成。它拔出一根羽毛给小克看,那上面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一个人累世至此的因果命运,七情六欲被精准地安插其中,“像写好的剧本一样,30岁你遇到一个人要体验这种情绪,到40岁遇到另一个人就是另一种情绪。”他问雀仔,为何你一直在动,从哪里获得能量?雀仔答他,爱是能量。

从森林走出来后,小克感到一身轻松,“当你确认人生只是一场梦,一部体验七情六
欲的剧本,那做什么、想怎么样都可以了,你甚至可以把人生当作游戏一样去玩,但
要找到自己的轴心,比如我的原则怎么玩都好,不要伤害别人。”这段经历影响了他
的价值观,他比以往更落力地敞开自己,心怀倏然开阔,容许几个人和一些伤怀无伤
大雅地游走其间。

呈现到创作中,《是但求其爱》、《砂之器》、《我也难过的》、《二十五圆舞曲》,小克渐入佳境,摆脱虚伪的堆砌,不为技法卖弄,而是完全坦露心迹,“我如今写这些歌都是写到两行眼泪。”

填词人小克。摄:邓家烜/端传媒

眼前他一身深色衣裤,灰白头发,从容行坐。人到中年,“玩性”已过,卸下偏执,他近来总是不自觉地哼起林夕写的那首《留白》,采菊东篱下,他正无限接近那种“悠然见南山”的心境。

小克以前每回返港,都选择住在自小长大的湾仔,执著于从日常证明它的不变,但如今,他逐渐明白“只有变化才是真相”。偶尔他还是会梦见童年的修顿球场,及雨后
空气中散发的气味。梦醒之后他不再急切地抓住那些感受,他说人越大越无所谓了,
什么感受都会变化,只是闪烁了一下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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