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少年台湾:一部电影背后的天才成群、江湖爆发与九零年代

“孩子们闯进来的时候刚好是夜晚,黎明还没来到之前,他们已经殒落了。”
《少年吔,安啦!》剧照。
台湾 电影 风物

【编者按】三十年前上映(1992)的台湾电影《少年吔,安啦!》(导演徐小明,监制侯孝贤,主演颜正国等)讲述了台湾社会在经济成长的影响下,呈现出迅速增长的青少年暴力问题。该片虽一直被奉为台湾电影经典之作,但在当年并未引起轰动。概因经典之突破,常常超前于它所处的时代;又因其永恒,可被不同时空的观众共鸣。

三十年后,定义了台式黑帮电影美学起点的《少年吔,安啦!》4K修复版重现江湖,这部当年票房折翼、影展落空、却在民间持续口碑相传的传奇电影,因何而生?又会带给今日观众怎样的感触?我们为此制作了一个特别专题,从电影、音乐与1990年代三个角度,与观众一起,开启这趟三十年的台湾时光旅行。

1992年可能是电影界特殊的一年,东西方各自产出一部颠覆既有语汇、启发后世深远的黑帮片,并且都是首部导演作品──美国有《霸道横行》(Reservoir Dogs),导演昆汀塔伦提诺(Quentin Jerome Tarantino)在消化过香港导演吴宇森《英雄本色》、《喋血》系列后,演化出崭新独创的叙事风格;而台湾则拍了第一部描写黑帮次文化的《少年吔,安啦!》,由台湾新电影的元老们辅佐操刀,新人执导,首次将镜头对准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草根群体,适逢解严初期的创作力迸发,以及“新台语歌运动”风潮,该片成为电影与音乐跨界大爆发的产物。

三十年前的历史不是人人都熟悉,但若你比较关注近年台湾影视作品,又对某些情节设计、本土元素特别有感,比如《翻滚吧!阿信》(2011)的小镇青年双人组,因误入歧途逃亡至台北,在黑与毒的险境中赔上性命;比如《大佛普拉斯》(2017)建构的盘根错节的乡镇金权关系、各方势力生动的形象嘴脸;甚或殷振豪为茄子蛋乐团打造的“浪子宇宙”三部曲MV(2017-2019)中,𨑨迌(游玩)人们的台味浪漫令你醉心,那么在此想告诉你,这些散落的线索其实可以汇集到同一个原点──1992年7月上映的《少年吔,安啦!》。

观众既定印象里,台湾有《艋舺》、《角头》、《斗鱼》等“具黑帮元素的青春片”,但并不存在“类型意义上的黑帮片”,《少年吔,安啦!》也是如此,重点不在动作枪战,而是青春迷惘,它有从土里长出来的厚实感,和同时代香港黑帮片里的都市气质非常不同。

《少年吔,安啦!》剧照。
《少年吔,安啦!》剧照。

台湾文化界人物都在参与这部片

《少年吔,安啦!》之所以能够问世,需要先把时间倒回1989年。

那年秋天,台湾影史写下一笔空前纪录:《悲情城市》获得威尼斯影展金狮奖,台湾票房狂收八千万。当时,和导演侯孝贤已有十二年交情的制片人张华坤,两人都从剧组基层干起,合作过赖成英导演的《烟水寒》、万仁导演的《油麻菜籽》后,又组成导演制片搭档,在1983到1989年间拍摄了《风柜来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恋恋风尘》、《尼罗河女儿》与《悲情城市》。而彼时,《悲》片的国际大奖与票房的成功为他们打下强心针,认为可以撑大国片格局、展现职人尊严的时机已到,张华坤便在1990年成立“城市国际电影公司”(以下称城市电影),以“侯孝贤监制”为号召,期望扶植新导演,拍出更多反映当代青年生存状态的电影,《少年吔,安啦!》即是第一部创业之作。

曾起草〈台湾电影宣言〉,并和侯孝贤、杨德昌、吴念真、朱天文、陈国富等人成立“电影合作社”的詹宏志,有过《悲情城市》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版权预售及整合行销的操作经验后,再度担任《少年吔,安啦!》策画之一,他的工作重点是建立发行策略、规划行销宣传,首先找来一家日本制片兼发行商“Hiro”,一口气和城市电影签了三部片的预售合约,包括《少年吔,安啦!》、《台北孤儿》(陈国富执导,后改名《只要为你活一天》)、《高雄国》(侯孝贤执导,后取消制作)。

接著,他又企划周边出版品,有电影小说、剧本书、报导文学、漫画;时任波丽佳音总经理的他,再与真言社创办人倪重华发展出与电影同步创作的“概念专辑”构想,并计划上片时,在新生国小礼堂举办一场多功能演唱会。另一位策画是陈国富,他主要投入在剧本开发,以及在后期宣传时担任电影歌曲〈无声的所在〉MV导演。

就是这样,这些当时及后来名震台湾文化界的人物,便都参与到《少年吔,安啦!》这部电影里来。

“不能被归类在类型片,这也是它当年被严重低估的原因,它充满台湾原生的草莽,也承袭台湾新电影的气质,它整体还是更接近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1996)。它的独特恰恰就是难以跟其他作品对标,它是纯属台湾、自成一格的。”

导演徐小明。
导演徐小明。

万事俱备,谁来导演?

世新电影科毕业,1979年正式入行的徐小明,很快便进入李行、张佩成导演的制作班底担任副导演,也做过侯孝贤《童年往事》、谭家明《雪在烧》的副导,接著他和所有怀抱导演梦的青年一样,开始准备自己的剧本。张华坤得知后表示支持,更在1988年鼓励他把握中影《落山风》计划的提案机会,只是这次提案并未让他往目标接近,反而使他放弃梦想,“那时我个性很腼腆,不太会说话,找投资人完全是我不擅长的。”提案结束,深受打击的徐小明没有回去城市电影,就这么一个人慢慢从中影走回家,路上他想,要不继续做副导,要不彻底解决问题,于是他在那一年离开电影圈,回到出生地高雄参与朋友的餐厅生意。

一离开就是三年,其间他仍和业界朋友保持联络,城市电影开始筹备《少年吔,安啦!》,有意交给徐小明执导,原始剧本是比较接近动作喜剧、拍档电影的类型片,主角是两个少年,只有人物设置被徐小明保留下来,其他差不多全改了,“我先跟侯导坤哥聊了在高雄生活的见闻感触,也介绍当地朋友给他们认识,写的过程我回到两个人物身上,而不像以前的训练是按情节事件驱动,我是更以人物为主,希望让人物的情感真实、落地。”

新剧本的第一稿出来后曾有一场剧本研讨会,与会者除了侯与张,还有徐小明在《童年往事》认识的剧照师陈怀恩,以及朱天文和陈国富,影评人出身的陈国富提出关键一点:“担心剧本太像史柯西斯的《残酷大街》”,大伙租来影碟一看,确实有很相通的地方,人物设定也非常接近,都是在现实跟信仰中间游移。这种意外的巧合还是得避免才行,徐小明又花了半年写了第二稿剧本,即是最后拍摄的版本。

《少年吔,安啦!》剧照。
《少年吔,安啦!》剧照。

不是黑帮片?影像与音乐

“我不把它当成‘黑帮’,因为谁白谁黑,要看话语权在谁手上。我看到的是一群渴望保有传统价值的人,在规则被社会粗暴制定的环境里,他们怎么抱团取暖。”

在观众既定印象里,台湾有《艋舺》、《角头》、《斗鱼》等“具黑帮元素的青春片”,但并不存在“类型意义上的黑帮片”,《少年吔,安啦!》也是如此,重点不在动作枪战,而是青春迷惘,它有从土里长出来的厚实感,和同时代香港黑帮片里的都市气质非常不同。

看完本片修复版的影评人贾选凝更加肯定其开创性,“不能被归类在类型片,这也是它当年被严重低估的原因,它充满台湾原生的草莽,也承袭台湾新电影的气质,如果要和香港对照,可能类似90年代中后,银河映像某些调性比较抑郁悲伤、主角没有高光时刻的作品,但它整体还是更接近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1996)。它的独特恰恰就是难以跟其他作品对标,它是纯属台湾、自成一格的。”

这充分说明了徐小明的创作意识。身为外省第二代,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都是本省朋友,这让他对本省家庭如何看待传统社群关系很感兴趣,“我不把它当成‘黑帮’,因为谁白谁黑,要看话语权在谁手上。我看到的是一群渴望保有传统价值的人,在规则被社会粗暴制定的环境里,他们怎么抱团取暖,这是文本中很重要的核心,我的聚焦是比较小的这一群人,怎么自洽他们的生活。”

回到高雄后,徐小明丢掉只从电影电视接收资讯的文青习惯,重新从第一线感受老百姓的所思所想和挣扎,剧本写作时,也下意识地往现实靠近,他觉得更像在写纪实文学;他当下判断,除了颜正国之外,无法再找到具有戏剧表演基础的演员,阵容肯定会以素人为主,那不如就更加回到他们的本色,捕捉那些真实的瞬间,所以得采用更纪实性的美学形式。由于表现手法丝毫跟传统黑帮片的“英雄”、“情义”、“浪漫”元素沾不上边,电影推出后,坊间甚至出现“因为拍得太写实,导致黑道一段时间招不到小弟”的传闻。

故事走到那里,需要情绪上的转折升高,做为少年无知付出代价的前奏曲,而罗大佑的〈大家免著惊〉一曲正具备这种暗示、表达那一代人的集体心理,于是才安排了罗大佑和林强在台上演唱的这段戏。

前文提过,电影歌曲是与剧本创作同步进行的,写作期间的徐小明,经常收到倪重华和伍佰送来的Demo带,“那是很好的创意和想像的刺激,我没有专业的音乐训练,做不到Alan Parker《Pink Floyd: The Wall》那样的音乐影像互文,靠的都是直觉,到拍摄时也一直听这些音乐,它们形成了某种力量。”

在张华坤支持下,这部片得以采用当时最新的杜比立体声系统,徐小明和录音师杜笃之、剪接师廖庆松为此付出许多心力讨论画面与音乐的关系,为不偏离纪实风格,歌曲需要统一观点,不能纯粹当配乐使用,而要以音源形式出现在故事环境中,徐小明举阿国、阿兜仔上台北去到小琪的Pub那场戏为例:故事走到那里,需要情绪上的转折升高,做为少年无知付出代价的前奏曲,而罗大佑的〈大家免著惊〉一曲正具备这种暗示、表达那一代人的集体心理,于是才安排了罗大佑和林强在台上演唱的这段戏;电影刻划两个青少年的无处喘息、无处伸张,所以将〈无声的所在〉做为片尾曲,让压抑的情绪在终点抒发出来。

《少年吔,安啦!》剧照。
《少年吔,安啦!》剧照。

演员,毒品,枪

电影开拍前,时值十六岁年少轻狂的颜正国,正处失学与染毒的低谷,在他童星时期合作过《就是溜溜的她》、《风儿踢踏踩》、《在那河畔青草青》、《小毕的故事》,等于看著他长大的侯与张,试著把他拉回熟悉的电影环境,让他透过表演重建信心、知道自己没有被社会抛弃,但第一次当导演的徐小明不免担心,颜正国有时一睡就是一两天叫不醒,也怕他在现场有情绪不稳定和焦虑问题,侯导便承诺:“你放心,只要有阿国的戏,我一定会在。”

果然拍摄期间,侯导就像一股安定的力量,稳住颜正国和整个剧组的心。至于多年来影迷心中的疑问:“片中吸的安非他命到底是不是真的?”前阵子颜正国在接受媒体联访时答得漂亮:“因为我知道吸安的状态是什么,我们演戏就是要演得那么到位,让观众信以为真。”

不仅人物状态无比真实,片中枪枝也是用真枪改造、向警政署申请进口而来,张华坤从警匪片发展成熟的香港聘请了两位专业电影枪械师,负责管理道具枪与空包弹,这些枪械在开拍前被送到西门派出所,剧组要拍枪战戏时,得先到派出所领出,拍完再清点弹壳缴回,爆破效果则由拍摄过《现代启示录》的菲律宾团队制作。

“片中吸的安非他命到底是不是真的?”前阵子颜正国接受媒体联访时答得漂亮:“因为我知道吸安的状态是什么,我们演戏就是要演得那么到位,让观众信以为真。”

“这次是业界创举,也开了一个头,之后台湾要拍枪战都找这组人,他们后来也做了《痞子英雄》、《角头》等电影;颜正国当《角头2》导演时,枪械师就拿著跟当年《少年吔,安啦!》同款的霰弹枪跟他相认。”张华坤的至交与本片数位修复推手之一的褚明仁说。

颜正国也回忆拍摄当时,因为状态太写实而发生的两次乌龙事件:一是在防风林试开霰弹枪那场戏,强风吹得大家都站不起来,他倒是在小丘上玩得很开心,摄影机装上很长的大砲镜头、摆远远地拍,开了几枪后,海防就真的以为他们是不良少年在开枪,过来要抓人了;另一场是阿兜仔跟安顺在小吃摊起冲突,他过去对安顺开枪,摄影机一样在远处偷拍,现场也都用自然光,没有布灯,开完枪警察来了,当下他很怕自己如果再继续演下去,警察也要开枪了。

监制侯孝贤与导演徐小明。
监制侯孝贤与导演徐小明。

Magic hour:最险的棋

徐小明提出一个大胆想法:让整部片都控制在天将黑未黑、将亮未亮的Magic hour,这会让人特别有迷离感,也让环境有非常多细节,“室内戏我也想保留我们都有的一种记忆,人如果突然进入昏暗空间,瞳孔没办法快速适应,就会因为想看见而有一些动作。”

《少年吔,安啦!》虽承袭侯孝贤一贯的拍摄方式:开机前口头告知情境和角色状态后,就让演员自行发挥。但不代表剧组就能随兴而至,反而需要不断演练,做好ABC各种拍摄计划,尤其徐小明又在筹备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让整部片都控制在天将黑未黑、将亮未亮的Magic hour,这会让人特别有迷离感,而且能让环境有非常多细节,“侯导和坤哥听了只说,这样想当然好,但要扛得住喔,因为每天拍摄会变得非常紧张。”摄影师张惠恭也跟他说:“你第一次做,就选了最险的棋。”

做过七、八年副导的徐小明当然明白,如果要贯彻这个想法,代表整个剧组会在一种特别专注的状态里面,能创造出奇妙的氛围和张力。从小画画,原本想考美术系的他,对造形能力、光线的感知特别敏锐,“室内戏我也想保留我们都有的一种记忆,人如果突然进入昏暗空间,瞳孔没办法快速适应,就会因为想看见而有一些动作,开场的高捷我就是用这种方式设想的。”以Magic hour为主调的拍摄方案,不只演员要即兴,剧组也得保持最大的机动性,去捕捉现实给予他们的感受。

如果分析《少年吔,安啦!》的构图,会发现其颜色、线条、空间分割得相当细腻,然而电影取景地遍布全台,从汐止、公馆、西门町、铜锣、北港,再到高雄的小港、旗津,场景和美术如何执行?徐小明找了一组当年不到三十岁、非科班或片厂出身的新人,看中的是他们从生活长出的美感,本片美术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勘景过程中确定场景的大方向,再把多余杂质去掉,做减法式的调整。

毕竟还是经验不足的新导演,粗剪完的素材量大幅超出两小时的片长限制,徐小明跟侯导讨论完,才决定把捷哥这条线的部分内容剪掉,因为终究是两个青少年的故事,“捷哥在故事里有两层意义,第一是长大的他们,第二是两人都没有父亲,捷哥是父亲角色的投射,但这是个隐性的元素。”而剪掉的片段也没浪费,最终收录在伍佰同名歌曲〈少年吔,安啦!〉的MV里面。

“孩子们闯进来的时候刚好是夜晚,黎明还没来到之前,他们已经殒落了。”

电影拍完,张华坤觉得徐小明融入自身生活经验,将青少年与安非他命的题材处理得很不一样,合作也很愉快,他记起徐小明曾说过一个故事:有个朋友很年轻,但在圈子里被叫做少年大吔,很受尊敬。张华坤想,既然《少年吔,安啦!》很南部,聚焦在社会跟政治的边缘,这次就来弄一个很北部的,直面体制的核心,把当时存在校园的各种现象拍出来,“如果社会由少年来支配,会发生什么事?”

徐小明在出国跑影展的旅途中,便开始写续集《少年,大吔》的剧本,却没想到颜正国在《少年吔,安啦!》上映前就进入少年观护所(台湾收容调查、侦查及审判中的未满十八岁少年的机构),谭至刚则在一年后车祸丧生,两位主角在电影里的结局,很讽刺也遗憾地,交换对应到他们的真实人生。

《少年吔,安啦!》剧照。
《少年吔,安啦!》剧照。

“这个工作很容易让人焦虑,侯导可以平抚这些焦虑,让我比较笃定,相信自己可以做好这件事;我也会跟新人说,有眼界的伙伴很重要,可以让人不断要求自己。”

事隔三十年,如今徐小明淡淡地说,这个题材他不会再碰了。当年颜正国和谭至刚的两桩憾事,对他的冲击巨大到难以招架,明明全剧组都一心相信:就是让演员不造作地展示真实,才能成为一则醒世警语。但下了银幕的两人还是踏上了不归路,“那肯定是一个征兆,我需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我曾经离开这个行业又回来,我做的这件事到底对还不对?”

经历内心交战,他在最迷惘的时候,读到东年的小说《去年冬天》,这个青春成长故事深深触动他,让他从一连串变故与自责中自我疗愈,燃起继续创作的火苗。《少年吔,安啦!》三年后,他完成第二部剧情片《去年冬天》,并陆续执导了人生剧展《夏日午后》、纪录片《望乡》、电视剧《曾经》、电影《五月之恋》,2004年移居北京后,重心也愈往监制转移。

他也成为了当年侯导的角色。每次跟新导演合作,徐小明都不忘提醒:要积极争取,但不要贸然尝试,因为First trip很重要,是好是坏,都会影响后来的人生。就像侯导对他的影响,《少年吔,安啦!》剧本最后阶段的两三个月间,他常和侯导待在城市电影公司三楼的和室,每到中午,两人一起走到龙山寺边上的小馆吃饭,侯导永远点一个青菜,一条鱼,一碗萝卜排骨汤,一碗饭。徐小明试著问他上午聊过的内容,侯导会说“很好没问题”,或是“还得再想一想”,饭后散步回公司,侯导会泡壶茶,聆听并解答他的疑问,或告诉他那是不是一个问题、需不需要纠结。

“这个工作很容易让人焦虑,侯导可以平抚这些焦虑,让我比较笃定,相信自己可以做好这件事;我也会跟新人说,有眼界的伙伴很重要,可以让人不断要求自己。”经历过所以知道,要当那颗朝阳,把晨光撒在来自夜晚的孩子身上。

 电影人褚明仁。
电影人褚明仁。

台湾审美:若国外修复无法达成的

修复组欲遵循修复伦理“修旧如旧”,不能做出和原版差距太多的调整,但李屏宾认为应该修回当年的质感,“如果这块瓷砖在当年看是新的,修复时就该让它回到那个样子。”最后双方的共识是“修旧如初”。

当年电影下片后,只出版过录影带和VCD,意即它三十年来,几乎都是用360p的画质在世间流传,好在张华坤1999年便将本片捐予电资馆(影视听中心前身),让原始胶卷在恒温恒湿的片库中保存得非常完善;2020年蓝祖蔚上任影视听中心董事长的一个月后,即著手进行《少年吔,安啦!》修复事宜,联络版权所有人张华坤的同时,也延请褚明仁居中协调,更像是一种缓冲。

“本来坤哥不是那么愿意,第一是在电资馆时期有些借片上的不愉快,第二是坤哥已经在日本修复过《冬冬的假期》,很相信日本的技术,但因为我经手过《悲情城市》的修复,知道还是要有手工进来才修得细致,所以慢慢说服他。”褚明仁回忆,那是六月底的事,未料不到两个月,八月中旬张华坤确诊肺腺癌,十二月临走前,他终于答应把《少年吔,安啦!》及《油麻菜籽》(1984)、《乾隆游西湖》(1994)三部经典作品交给影视听中心修复。

本片剪接师廖庆松和录音师杜笃之,都亲自出马协助修复工作,片子修到去年底初步完成,趁著李屏宾回台参与金马奖,众人约了这位侯导老班底一起给点意见,李屏宾看完后直言“可以更好”,并针对调色部分和修复组有些龃龉,修复组欲遵循修复伦理“修旧如旧”,不能做出和原版差距太多的调整,但李屏宾认为应该修回当年的质感,“如果这块瓷砖在当年看是新的,修复时就该让它回到那个样子。”最后双方的共识是“修旧如初”,同时为了符合现代观众的习惯,再将当时故意做脏的画面,调得比较鲜明立体,褚明仁补充,因为全部工程都在台湾进行,才能把颜色调到原汁原味,如果送到国外修复,不同文化下的审美不同,色调容易不准。

褚明仁补充,因为全部工程都在台湾进行,才能把颜色调到原汁原味,如果送到国外修复,不同文化下的审美不同,色调容易不准。

这部片也是第一部采用杜比音效的台湾电影,不过当年并非所有戏院都有相应设备,片子从坎城影展回来台湾上院线,声音怎么都在同一时间点变差?恼火的张华坤和杜笃之跑到放映间查看,才知道有些标榜杜比音效的戏院,放映机并未全数更新,只有第一本(单数本)拷贝用新机器放,其他又回到旧机器,代表很多观众看到的都是打过折的效果,技术部门精心提升的规格,根本没有被完整呈现。

做声音修复时,杜笃之本来很懊恼找不到当年录的DAT,只能以磁带为母源,效果“还是差了一点”,褚明仁愿意再去城市电影公司协寻,请杜笃之发个照片让他看看样子,没想到五分钟后对方传来一行字:“坤哥显灵了!”已经找过三次都找不到的DAT,一进仓库却发现它就在箱子最上面。于是二度调光完成后,又重修了一次声音,并透过现代科技,将当年的立体声升级成5.1声道。

三十年来,许多电影学者、教育单位找过徐小明谈这部片,他总想,有一天一定会以修复版本重新跟观众见面,也许大部分人会先把它贴上青少年与毒品问题的标签,但电影想讲的,还是那段时间他生活的感受,“这些年我自己没当导演,但参与很多年轻导演的项目,借此机会,希望能把我从1979年开始在前辈身上学到的,包括怎么认真对待这门艺术、怎么做好一个专业人士,传递给年轻人。”

上映三十周年的现在,少年们又以青春姿态重现大银幕,也让制作团队投入过的精神与心血,跨越时空传承给这世代的人们,那是最初,也是最好的样子。

读者评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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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更正:《少年吔,安啦!》在1992上映,我估計他們用了杜比SR,那是4.0聲道,不是2.0。

  2. 「將當年的立體聲升級成5.1聲道」
    荒謬。杜比立體聲是2聲道,5.1是5聲道加重低音,這不能叫「升級」,是重新製作。
    完全違背電影修復理論,無法令觀眾感受當年的電影感。
    撰稿人 孫志熙應該是業內人士,應該指出他們「過度修復」。

  3. 一邊讀一邊回到從前。
    感謝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