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乐之死】见证者与旁听师:他们叩问一个陌生年轻人的死亡

香港搞成这样,总有人要留下来,收拾一切。
反修例运动一年 香港 政治 社会

为了每天去旁听死因庭,方皓然已经连续两个月通宵工作。从午夜12点到清晨7点,在餐厅通宵打工后,匆忙吃个早餐,就坐巴士赶到西九龙裁判法院。

法院大楼里正召开周梓乐的死因研讯,至今已持续25天,每日4-8个小时,证人作供刚于1月4日结束。方皓然今年36岁,反修例运动前,他几乎没怎么踏足法院,这次也是第一次旁听死因庭。对着大量证供、数据和地形图,方皓然开始学习纪录法庭笔记,碰到陌生的法律或医学辞藻,就回家上网查资料。

2019年11月4日凌晨,反修例运动剧烈蔓延,将军澳示威现场附近的停车场中,香港科技大学学生周梓乐堕楼重伤,四天后不治死亡,年仅22岁。周梓乐的去世牵动社会神经,示威口号从“香港人,反抗”猛地升温为“香港人,报仇”。方皓然记得,周梓乐去世当日,自己在家里哭了好久。后来他去参加了周家举办的追悼会,坐在灵堂,看了周梓乐从孩提到读书、上大学、出国旅游的相集。

“他应该是个喜欢运动的人,比较内敛。”方皓然记住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他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自1841年起,香港沿用英国普通法制度,设立死因庭,复查各类不能断定死因的死亡事件。根据《2019死因裁判官报告》,死因研讯的主要作用,“是通过公开听证, 希望能得知有关死亡的真相,务求在适当的个案中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以期防止类似死亡事故。”报告指,公开调查的另一项意义,是希望死者家人在这个过程中,“亲眼见到证人作供,亲耳听到证人的证词,从而希望对于亲人的死亡,能够释怀。”

他的死和我有关,他是我们的一部分。

旁听市民

每日,周梓乐的父母总坐在近亲席上听取海量证供。不少与周家不相识的市民,也每日赶来旁听,有的像方皓然一样独自前来,密密记笔记,有的三两结伴,许多人忍不住和周妈妈一起流泪眼。应周爸爸周德明的呼吁,在警方原本找到的证人之外,又多了三位市民主动出庭,成为这起不明死因事件的新证人。在这场浩大的死因庭上,许多陌生人一起叩问一个年轻人死亡的真相。“他的死和我有关,他是我们的一部分。”一位旁听市民如是说。

第一位出庭作供的目击市民蒙伟杰。
第一位出庭作供的目击市民蒙伟杰。

陌生人的责任

蒙伟杰原本打算,还是不出庭了。

周梓乐堕楼的前后,他正巧在停车场一带。听到有人呼救后,他冲入停车场,见到倒地的周梓乐。他几乎是最早见证事发后现场的市民,目睹义务急救员、消防员的工作,并拍下影片。

那之后,他曾接受包括端传媒在内的访问,分享了影片,但警方在调查期间并未找过他。一度,他到处找人打听周梓乐父母的联络方式,希望给周家一个交代,但屡试未果。他32岁,年轻时很早就出社会打工,一路打拼,目前自己开建筑材料公司。今年秋天,他的孩子出生了,想到要出庭,他就有点害怕,担心出庭后家人的安全。

“越来越多原告变被告,或者找以前的事去吿,(被)秋后算账,你未必想出去(作供)。”蒙伟杰说。

直到死因庭第一天研讯结束后,周德明步出法院大楼,事发一年后首次对传媒开腔。感谢消防员和义务急救员之外,这个父亲做出让人有点意外的举动:公开私人电话号码,呼吁任何知道线索的市民现身,为死因庭提供证据。

刚刚下班,蒙伟杰就看到这个新闻画面,马上抄下电话号码。深夜,他一边照顾三个多月的儿子,一边读当日新闻,无意中发现自己和周梓乐的生日是同月同日。“这是一种缘份,我要联络周生,能帮就帮。”

隔了一天,蒙伟杰与周家相约在法院见面。蒙伟杰问周德明,对死因庭有什么目标?周答:不希望这件事有任何政党帮手,或有任何黄蓝的立场,这样会令这件事容易些处理,容易些找到真相。蒙伟杰立马决定出庭作供,他欣赏这个单纯的目标——一个父亲要帮儿子找到真相。

随后的日程紧张繁忙,上庭前,蒙伟杰必须去警署落口供。落口供前一晚,他花了一个通宵,仔细回忆、写下事发当晚的所见所闻,直到凌晨7点才完成。

11月23日,作为第一位应周爸爸呼吁现身市民,蒙伟杰出庭作供。蒙称,凌晨约1时05至07分,看到两名消防员在周梓乐堕楼现场商讨如何处理伤者。而后,因有收到支援请求的消防员无法找到伤者具体位置,蒙去为他们带路,中途有义务急救员加入,所有人于1时12分左右回到伤者所在的位置。约1时15至17分,至少20名防暴警察从停车场车路经过,询问消防员、急救员和现场市民“在这里做什么!”根据证人作供,这批警察没有协助救援,亦没有阻碍救援。

法庭展示了蒙伟杰用手机拍的两条影片,重复播放数次。晃动的画面中,消防员和两名义务急救员正抢救躺在地上的伤者,地面有血迹,嘈杂的人声冲出荧幕,撞击着听审的人们。当时气氛极度紧张,一名义务急救员发现停车场楼下有消防处救护员经过,大喊“做这一单先!做这一单先!”而另一名义务急救员曾朗轩正跪在地上检查伤势。

11月26日,死因庭第9天,曾朗轩出庭作供。曾称,他在停车场中检查周梓乐下体时推断有可能盘骨骨折,摸到肋骨有凸缺感代表可能气胸或头部受撞击,在发现周梓乐头部受严重撞击且维生指数不稳定后,他掏出血氧计,夹在梓乐的脚趾,发现他的血含氧量一度跌到90%,脉搏每分钟40至60 ⋯⋯当他陈述完如何检查伤势后,裁判官称赞他:“将梓乐照顾得好好。”

听审的人都有点意外,曾朗轩今年才17岁,还在读中六,很快就要考DSE(编按:香港中学升大学考试)。2019年,元朗发生721白衣人无差别袭击市民事件后,曾朗轩觉得示威现场需要更多义务急救员,他往书包塞进绷带、消毒药水、血氧计等,就跑去大大小小的现场支援。

出庭作供的急救员曾朗轩。
出庭作供的急救员曾朗轩。

他在小学二年级开始接触急救知识,2016年和2019年都修读香港圣约翰救护机构的急救课程,考过资格牌照,但还缺乏实战经验。家人反对他去示威现场,一气之下丢掉他自己攒钱买的装备和物资,不过曾朗轩还是坚持去。

在冲突现场,他最常做的是帮人冲洗眼睛,也处理跌伤、扭伤,被胡椒喷雾喷中甚至被化学用品灼伤的市民。帮周梓乐处理伤势之前,他遇过最严重的伤者,是眼部中弹流血。

去年,作为最熟悉伤者伤势的人,他坐上救护车陪同去医院。“尽快去医院就最好,一定要尽快去医院。”回想起来,当晚的情绪一片空白,“无时间有情绪”。

紧急手术期间,他在等候室见到了周梓乐的父母。他记得当时周爸爸情绪失控,不停说要见医生。一年后,坐在证人席上,周爸爸和周妈妈就在他正前方。曾朗轩生怕自己作供出错,紧张极了,不太敢看他们。他总觉得,自己只是分享了急救经过,对调查死因或许没有什么帮助。

结束作供后,他找到周爸爸和周妈妈。“觉得有些事没做,怎么都要安慰下他们。”这是去年离开急症室后,他们第一次相见。曾朗轩觉得,身处法院的周父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思绪混乱的父亲,变得目标笃定清晰。

“他们走出来是要面对很多压力。他们是爱惜自己的仔(才会走出来)。”

小时候,曾朗轩也想像过亲人的死亡。年幼的曾朗轩曾目睹身体不好的奶奶被抢救的画面。长大后他回想,这或许是他想学习急救知识的起点。

找拼图的人

绝大部分时候,死因庭上的气氛是冰冷,机械的。愤怒、不安、悲伤…… 种种情绪被暂时压抑,注意力被放在繁复的搜证、对证、细节核查上。

开庭20多日,方皓然巴掌大的笔记本几乎写满了。“一块这么大的拼图,可能几个人砌要花很多时间。如果集合了更多人的力量,大家一起整理、发现更多,可以砌得出整个事实出来。”他关注的一大重点,是事发当晚警方做了什么,有没有直接或间接涉及周梓乐的堕楼,这也是去年至今,不少公众无法放下的疑点。

对此,死因庭传召11名当晚涉及示威现场的警员作供,并翻查大量闭路电视。这是一个费力的过程。事发现场39个闭路电视,其中35个不停转动,另外4个是固定镜头。这些镜头设定的时间有偏差,死因庭又花了不少时间来校正时间。

至今,综合各种证据,方皓然发现,唯一能确定的是:周梓乐约于11月4日凌晨1时1分47秒堕楼,警方第四小队曾在1时4分左右进入停车场,而后途径正在接受救治的周梓乐,不久后离开停车场。而根据其他证词,无人目睹在周梓乐堕楼时,有警方人员出现在停车场。

方皓然与他的庭审笔记。
方皓然与他的庭审笔记。

方皓然感到真相扑朔迷离,也很无奈。他坦承,目前很难证明周梓乐堕楼与警方行动有关,那么,周梓乐到底到底是为什么要翻过1.2米高的石墙,从停车场三楼跌落4.3米到二楼行人通道?

这也是每日去听审的张心悦心中的疑惑。死因庭上,她尝试将庭审内容一字不漏地记下,“我很想听完回去整理,了解清楚成件事如何发生。”

张心悦是单亲妈妈,每日照顾两个孩子。去年她得了工伤,背脊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势,下半年她休假休养,有时间就四处旁听与反修例运动有关的案件。为了每日来死因庭,她前一晚就给孩子们做好饭,并且规划好,一次做好两三日的家务。

在法院,她认识了一群旁听人士,大家一齐吃饭,讨论庭审内容。为了更熟悉现场环境,大家特地去事发的停车场考察。她用手机拍下每一个证人口供所提过的位置,又按着救护员口供的路线跑一次,衡量供词时间是否可信。

张心悦也走到周梓乐跌落的位置,看了看石墙的高度,原来高度到达她胸前。周梓乐为何翻过这么高的石墙?她心中充满疑问。

死因庭上,曙光几次出现。除蒙伟杰外,还有两名市民应周爸爸的呼吁,现身作供,其一是将军澳居民莫汉斌,而另一人是“白帽青年”崔家朗——根据事发前后的闭路电视,崔当时戴着白帽,与另一名深色衫男子沿停车场三楼斜路匆匆跑下,似乎想找人求救。

不过,根据三名市民的供词,他们都在周梓乐堕楼后才到达事发现场,没有任何人目睹堕楼的一刻或堕落前的任何关键信息。

12月3日,死因研讯第14天,曙光再次闪现。裁判官高伟雄利用午膳时间,翻查警方作供时提及的“无法拍到停车场”的闭路电视影片,结果发现“非常重要的影像”。法庭翌日马上播出该影像,画面由广明苑面向事发的停车场,在事发时段,拍到一团黑影从三楼堕下。

这是事发至今,首次捕获黑影堕下的画面。公布影片后,高伟雄还指,发现有影片的内容与此前消防处救护员证供不同。为确保警方调查准确,宣布休庭。

人们的心悬着。12月16日,重新开庭后,庭上播放片段,显示前往处理周梓乐的救护车早于1时17分已停泊在广明苑广盈阁,但救护员用了7分56秒才下车。研讯主任向再次上庭的消防处救护队目郑冠明提问,他们用这7分多钟处理什么?郑答,到场后他们要先观察现场环境,并与消防官通电话,需时2至3分钟。确定停车后,郑才按键记录到场时间。郑也指出,他和队员需要5-6分钟穿装备和准备物资。

一路听审,方皓然的情绪起起伏伏,在希望和失望间徘徊。12月3日,伊利沙伯医院急症室医生梁子恒在庭上表示,年轻人堕楼时应该可以及时作出以手脚支撑的反应,但周梓乐四肢却没有发现到擦伤,梁子恒推断周可能堕下前已失去知觉。梁作供过后,周梓乐的死亡再次蒙上种种疑点。

不过,随着法医、鉴证专家等相继作供,这些疑点又似乎被一一消解。12月31日,骨科医生江金富在死因庭上分析指,从医学角度推断,周梓乐最大可能属于“意外地在高处堕下”(accidental fall from height),即没有准备地堕下,例如失平衡。

方皓然备感失落。他开始觉得,最后的结果,或许会与一些民众最初设想的不同。“社会应该也很难接受这是一场意外,”方皓然说,“但真实的结果对我是最重要的,对他家人来说都是。”

根据停车场闭路电视,约凌晨1时,周梓乐从停车场2楼,经天桥前往他家所在的富康花园方向,很快再次返回停车场,沿斜路走上三楼。这之后有8秒钟的时间,没有任何镜头拍摄到他。8秒后,二楼闭路电视拍到堕楼位置出现的闪光。政府化验所高级化验师郑郁棋博士作供指,这道闪光是周梓乐堕楼所形成的。

这缺失的8秒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死因庭至今无法完整解答的。

最后的模样

29岁的杜莉也每日来旁听死因庭。去年8月,香港法院就陈彦霖的死亡同样召开了死因庭,杜莉也有密切留意,死因庭最终裁决陈彦霖“死因存疑”。在她看来,陈彦霖的死因研讯尽管没有找到终极真相,但多少带来宽慰,至少推翻了警方“死因无可疑”的结论。

不过,根据《死因裁判官条例》,只有死因庭上明确发现谋杀、误杀等刑事证据,案件才会转交律政司重新处理。对于“死因存疑”,法例并无明确规定警方必须重新调查。不过,有监警会前委员向传媒指出,一旦裁定死因存疑,家属可要求警方重新调查,但若警方不打算调查,亦应交代清楚。

杜莉与她的庭审笔记。
杜莉与她的庭审笔记。

端传媒翻查资料,2015至2020年间,包括陈彦霖案在内,死因庭一共作出5宗“死因存疑”判决。例如2015年小学女童堕楼案,死因裁判官下令警方调查证人是否干犯刑事罪行;2017年少年浮尸案,警方称会研究裁判官意见。就这5宗案件,警方后来无公布跟进情况,端传媒向警方查询,至截稿前未获回覆。

从一开始,黄柏熹就不太期待死因研讯能还原整个事件的真相。“事情过去一年了,如果有关键证据,应该早就有报导了。”他今年25岁,曾从事记者工作,目前是自由职业者,同样几乎每日都来旁听,并在脸书上纪录研讯细节。

与繁复的证供细节相比,他更加留意法庭上人们的情绪。“周爸爸总是眉头紧锁,说话不愠不火,时常穿着一件写有HOPE(希望)的上衣,”黄柏熹还留意到,每日庭审结束后,周爸爸走出法院时,总会停下脚步,让在冷风中等候的记者有充足的时间拍照。

透过周爸爸在庭上的作供,他第一次更加真实地了解到周梓乐生前的模样:他性格安静,会与父母聊天,家人不时会一起庆生、行街和旅行;2019年11月3日深夜,他穿着黑色短袖上衣,深灰色短裤,黑色球鞋,戴上黑色帽,拎黑色背囊和一个蓝色水壶离开家门;此后示威升温,警方在凌晨发射催泪弹后,周德明发信息告知儿子,不久后收到儿子Whatsapp回覆,提醒他“关窗”——这是周爸爸收到儿子的最后一条信息。

“原来那才是他最后的模样。他和很多人一样,家人是这样的,不太知道中学同学是谁、大学读什么。但会用Whatsapp联络,要关窗。(家人关系)有远有近。”

黄柏熹手绘的庭审画面,画中是延伸法庭。
黄柏熹手绘的庭审画面,画中是延伸法庭,右边是主庭上看到的周爸爸。

黄柏熹也忘不了,伊利沙伯医院急诊室医生梁子恒的作供。此前人们总是期望,周梓乐若能早些送到医院救治,结局或许不同。医生的证词打消了这个念头,庭上的人都感受到周梓乐的伤势十分严重。梁子恒称,周梓乐“受伤一刻已经决定了康复机会,即使他生还都有很大机会变成植物人”。

警方代表大律师最后提问,若救护车提早到达,结果是不是没有分别?梁子恒放慢语速,声音压低了,答,“当时的情况都是这么差。”梁连续说了两次。

梁子恒作供后,法庭进入休庭状态,大律师们、法庭工作人员、记者、旁听人士在庭内各自收拾着物品,准备离开。周爸爸和周妈妈穿过法庭,来到证人席。黄柏熹记得,那个画面中,法庭嘈杂的声响消散了。“大家都冻在那里,没有很大的动作。印象中法庭很静,只有他们的声音。”

短短几句,周妈妈又哭了,径直走出法庭,在两扇门间的狭窄走道放声哭了出来,周爸爸跟在后面。在证人席位站了一会儿,梁子恒才走出了法庭。

你现在看着外面的人,好像很平淡,但是不是真的平淡呢?

蒙伟杰

微小的人

每个人心中的香港都换了一幅模样。

除了周梓乐,方皓然还惦记着好几个人的死亡和伤势,例如因为反修例运动而自杀的人,被橡胶子弹射中眼部的印尼记者,他也忘不了去年网络流传的一则片段,疑似有人从警察宿舍高层下坠⋯⋯ 他很想追问真相,但又觉得很多事已经不了了之,没法得到公平的调查。

因为政见冲突,去年他搬离家中,一个人在外面租㓥房住。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做的,最多只是陪伴。Telegram 频道“被捕人士关注组”一直整理着每天审讯案件的地点、时间、旁听席位的数量等。方皓然每天刷Telegram,一有空,就去不太多人旁听的案件听审。

旁听之后,人们总会留在法院外等候,等押送囚犯的警车开出来。方皓然起初觉得不好意思,自己30多岁的人了,和一些年轻学生们一起追车挺奇怪的。后来他不理了,与其他人一起在马路上拍打着囚车,跑一段路来告别。他打开手机灯,举高贴到车窗旁。运气好的话,能看见里面的人,运气不好,至少里面的人能看到外头的光。

“希望这样能令他们觉得不太孤单。”方皓然说。

去死因庭作供,对蒙伟杰而言,像拿到一把打开2019年回忆的钥匙。家中增添新成员后,他变得愈来愈少追看新闻,“但不看不代表你不记得”。2020年年末,我们在将军澳一个公园进行采访,孩子们在草地上玩乐,不远处就是周梓乐出事故的停车场。“你现在看着外面的人,好像很平淡,但是不是真的平淡呢?”蒙伟杰说着。

出庭作供的“白帽青年”崔家朗。
出庭作供的“白帽青年”崔家朗。

香港搞成咁,都要有人执手尾。

崔家朗

这段时间他密切关注着死因庭的进展,得知“白帽青年”崔家朗情绪不太稳定后,特地到法院给他打气。作供结束后,他们聊了一会儿天,蒙伟杰问崔家朗会否考虑移民,崔家朗说自己以前想过移民,但现在不想了。

“香港搞成咁,都要有人执手尾。(香港搞成这样,都要有人收拾。)”崔家朗说。蒙伟杰心里敬佩这位年轻人,他本希望能离开的年轻人都离开。

这段时间,杜莉隔两三天就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呼吁更多市民现身。与亲戚吃饭,她抓住机会,翻开写满字的笔记本和他们聊死因庭。起初,爸爸看她总是早早出门,问她在做什么,得知她去法院后,有点生气,“听这个来做什么?其他人关你什么事!”

杜莉耐心和爸爸解释。最近,爸爸开始帮着叫她早起去听审。

张心悦说,她最近正在练习用文字纪录所闻所见。中年之际,她有了转行做记者的决定,幸运的是,两个孩子也支持她。

去年末,曾朗轩每日还在忙上学温习,忙考试,忙排练戏剧。学期结束后,他也来死因庭旁听。许多经历所留下的创伤,仍在徘徊,17岁的他说,自己对政府的信任已经很低。法庭上,裁判官直言曾朗轩可以考虑做医生,不过,他说自己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律师,想为香港守护公义。

他一直记得,周梓乐的死亡时间,是8时零9分,这个数字正是他自己生日的月、日。他说自己很不希望这悲剧在香港发生,但无论如何,它发生了,他不后悔自己曾在事发现场见证。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方皓然、张心悦、杜莉为化名。)

(特约撰稿人李智贤对本文有重要贡献。)

读者评论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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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被治愈了一点点。

  2. 寫得很好。謝謝 林可欣。

  3. 梓樂的離開已經變成好多香港人心裏不能磨滅的傷痕。

  4. 感謝你們保存記錄.香港人永不忘記

  5. 感谢他们🙏🏻

  6. 謝謝受訪的每一個人,因為你們香港變得有那些一點點的好;也謝謝記者報導。

  7. “至今,綜合各種證據,方皓然發現,唯一能確定的是:周梓樂約於1月4日凌晨1時1分47秒墮樓…”,應是11月4日?

    1. 謝謝讀者指正,錯誤已修改。

  8. 明顯係「叩問」啦…點會係扣問呀 呢個詞組都唔make sense…

  9. bad one lives forever while good one ?perishes

  10. 这篇情绪的东西那么浓 事实和思辨的东西那么少

  11. 到底是叩问还是扣问?

    1. 謝謝讀者,已修正!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