鳀鱼餐厅的台湾鱼之梦:一位少年厨师如何改变一座高雄老渔港?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鳀鱼,在大海中渺小又不起眼,可能也没什么本事,但经过洽当的料理也能成就一种无可取代的味道。”
Ethon 说,鱼市场就是江湖,为了抢到第一批好鱼,鱼贩、厨师可要眼明手快,甚至偷干拐子咧。摄:李昆翰/端传媒

距离晚间开餐只剩一个小时,此时29岁的主厨 Ethon(郭沥翔)仍浑身湿答答地困在厨房水槽前,与一批意料之外的鱼货搏斗。

原来,与他颇有交情的鱼贩黄大哥这天被人恶意弃单了。一大箱目珠清澈、鳞身光亮的石狗公鱼,整整齐齐地躺在碎冰上不知何去何从。Ethon 无法忍受这等好鱼被人糟蹋,一听此事,二话不说便把整箱鱼打包回府,即便还不知该拿牠们如何是好,“但先买回来,再想怎么卖吧。”毕竟,他开的是一间以“鱼”为重的餐厅。

位于台湾高雄市的“Anchovy 鳀鱼餐厅”是 Ethon 的第一间店,也是他开始研究台湾鱼的起点。开业一年来,店里每天只接待一晚十位客人,因为其余时间,他有更重要的功课:在高雄前镇渔港研究台湾一年四季的渔获。

这项任务背后隐含一个现实的困境——台湾虽是四面环海的岛国,却有七成吃下肚的海鲜是舶来品。台湾人的餐桌离自己的海洋越来越远,也对于属于这座岛屿的鱼种越来越陌生。

尖梭鱼,一种被拖网渔业残骸的鱼种,因体型细长时常被挤压变形,但其肉质细腻、媲美肉鱼。搭配发酵番茄,鲜香可口。摄:李昆翰/端传媒

“台湾有许多独特的渔获,也捕得到一些跟日本同样的鱼种。但为什么我们不吃自己的鱼,而是花更多的钱去跟日本买呢?”他弯下腰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箱鱼货,里头各色鱼料如珠宝一般,有银白、赤红、浅粉、淡紫,它们分别为尖梭、黄鳍鲔、土魠、烟仔虎,全为秋冬时节台湾沿海的在地渔获。

台湾鱼虽不如高纬度鱼种有丰美油脂,肉质却富含胶质,Ethon 解释,原因是沿海珊瑚礁、岩礁长有旺盛海藻,滋养了浅海鱼虾,“吃吃看,吃完你就会记得台湾鱼在嘴唇上啵啵啵的那种黏嘴的感觉。”目光炯炯的他忘情地推销台湾鱼的美味。

只是没想到,这天还活蹦乱跳的 Ethon,隔天就急诊住院去了。因为手中的那一尾石狗公鱼,背鳍其实藏有毒腺,被扎伤严重甚至可能休克致命。被鱼鳍误刺的他,一觉醒来手掌已肿成一颗红气球般,吓得赶紧送院就医。

Ethon 说,从此以后,他学会了任何鱼买回去,第一要务是把牠身上的每一片鳍、每一根刺,小心翼翼地剪光——“啊不然,一支手差点要不见耶。”旁人听了心有余悸,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还一派轻松地把惊悚往事当趣闻说著。

29岁的主厨 Ethon(郭沥翔)。摄:李昆翰/端传媒

餐厅还能改变世界

出生高雄前镇的 Ethon 从小在渔港长大、与鱼为伍。但他并非餐饮科班出身,“我10岁就去工业区的轮胎行学怎么帮大卡车补胎,结果13岁那年,我妈某次开车看到一场意外,轮胎气爆把一个师傅的脸削掉一半,回来后她就要我再也别做轮胎了。”

Ethon 母亲独自经营一间热炒店,他从小在旁看著学著,年少就懂炒菜下厨。也因熟悉厨房工作,17岁赴澳大利亚求学后,靠著这技能在餐馆打工谋生赚学费。

“厨房教会我人生所有重要的事情。”不爱念书的他,因为料理,开始学习外语,从食谱书中阅读一道菜背后的历史、文化与知识,也在厨房学会人情世故。天赋与机缘让他落脚至澳大利亚餐饮评鉴《Good Food Guide》最高殊荣的三帽餐厅 Vue de Monde 工作。

但 Ethon 说,会下厨,与成为一位厨师的意义并不相同,“为自己做菜,与为别人做菜的心意是不一样的,一位主厨要站到客人面前,思考手中的一道菜能带给客人什么体验、表达什么感觉。我也是窝在厨房这钢铁牢笼久了以后,才想通什么是‘料理’。”

24岁那年,餐厅行政主厨 Hugh Allen 为 Ethon 写了一封推荐函,送他至每个厨师梦寐以求的地方——位于丹麦哥本哈根的星级餐厅 Noma 实习。

曾经,厨房改变了 Ethon 的人生;但在 Noma,Ethon 发现,餐厅还能改变世界。

罕见的野生“大竹午”午仔鱼,鱼肉煎至断生水嫩,与大量鱼骨熬制的澄清汤,搭配当季五谷,还有四海豆浆制成的嫩豆皮。摄:李昆翰/端传媒

Noma 的传奇是这样子的。在它拿下米其林三星,并被“世界五十最佳餐厅”(The World's 50 Best Restaurants)连续三年选为世界第一餐厅以前,丹麦一直被视为一片美食沙漠。由于北欧纬度高,气候环境严苛,食物来源相对平乏,当地人大多将食材腌渍、烟熏或风干为严冬准备。Noma 却化这份劣势为亮点,在高端餐饮中融合北欧料理传统,以发酵杂草取代进口香草,以在地的𩽾𩾌鱼肝取代法国鹅肝,改写人们对奢华饮食的认知。

2004 年,Noma 集结12位北欧名厨,一同拟定并发表《新北欧宣言》 (New Nordic Manifesto),签署十条饮食准则,旨在关注永续及道德、选用当季在地食材、保存北欧料理传统及食材等,开启了全球饮食界与新一代主厨对于当代料理的反思。

Ethon 说,Noma 经验证明了,一间成功的餐厅,能翻转大众对一种料理或一种食材的认知,就像现在价格水涨船高的“羽衣甘蓝”(kale),在 Noma 推广使用前多作为马匹饲料,如今却是风靡全球各地的超级食物。换言之,一位厨师能办到的,不单只是做出一盘美味料理,而是透过饮食的知识及理念对世界产生更深远的影响。

疫情后,Ethon 返回台湾,陆续在台北米其林二星餐厅祥云龙吟(已歇业)、RAW 执业;直到去年冬天,母亲心脏病忽然发作,他终于重回港都高雄,用一间餐厅说属于家乡的故事。

即使前镇渔港是台湾最大规模的一级渔港,鱼市场却因硬体设备老旧等因素,连基本的“渔获不落地”也难以落实。摄:李昆翰/端传媒

老旧的渔港

凌晨一点,Ethon 骑著摩托车潜进深夜的前镇渔港。

高雄前镇渔港现为台湾规模最大的渔港,停泊渔船吨级最大、渔获产值将近新台币300亿元,占全台远洋渔业产值总额超过四成。渔港周边也有水产冷冻加工厂林立,从捕捞、加工至产销,一条龙生产链有成千上万的渔业从业者以此维生,水产商品外销至亚洲、欧美等地。

每天凌晨,返回港口的渔船与渔民也会集结前镇鱼市场,当场贩售现流鱼货(指渔船回港当日,贩卖未经冷冻、解冻的渔获),吸引市场鱼贩、餐厅业者等前来挑选鲜鱼,天未亮即市声鼎沸。

Ethon 每周固定挑选两天前往鱼市采购。他说,渔港光景数十年如一日,“从我10岁在这边补轮胎,到现在30岁开餐厅,20年来这地方都没变过。”然而,这也包含前镇渔港长年来的沉疴陋习,同样未与时俱进。

1967年落成的前镇渔港启用至今已逾50年,虽是台湾远洋渔业最重要的集结地,但由于码头设施老旧,卸鱼作业与批发市场重叠,待售鱼货被迫落地;港区也未设置完善下水道系统,遇雨则淹,严重影响卫生安全;甚至渔港也无足够休憩空间,外籍船员靠岸后,只能在渔港门外用脸盆装水洗澡,睡觉时就得回到狭小船舱,无法上岸休息。

为了整建渔港,行政院已核定81亿元首次大规模升级前镇渔港的硬体设施,以改善环境与空间,预算甚至高达渔业署单一年度“渔业发展”预算的近二倍。

但这天与 Ethon 走访凌晨的前镇渔港,一辆拖网渔船的货车驶进鱼市,渔网展开,成千上百的鱼虾依然直接倾泻车道之上,与路面的车痕、鞋印同流合污,鱼贩则席地蹲坐,徒手分类、现场叫卖。

接著,隔壁来了另辆大卡车,载著数十尾刚捞上岸的活跳石斑进场。一位船员举著巨鱼从车上抛摔,任其在地板狰狞甩尾,另一人则上前举起榔头重击鱼头,血水蔓延一地。

“当日本东京几十年前就落实渔获不落地,台湾至今却仍在地面卸货。”在前镇渔港走跳20年的鱼贩黄大哥坦言,“有时候看外国人来这走逛,真的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你从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觉得这地方的卫生环境、对鱼货的处理态度,都不达及格的标准。”

前镇渔港的资深鱼贩黄大哥(右)是鳀鱼餐厅主厨 Ethon(左)重要的选鱼教练与工作伙伴。摄:李昆翰/端传媒

过时的渔法

除了渔港的硬体老旧,过时的还有渔民的捕捞渔法。

黄大哥说,日本鱼之所以举世闻名,不只是因为黑潮洋流引入丰沛鱼种,关键点在于日本渔船的捕捞方式,以及后续缜密的保存与配送作业。

举例来说,日本渔人为了延长鱼只的鲜度,普遍会操作“活缔”(指一种源于日本的鱼类屠宰技术),活鱼一钓上船即以长钉穿刺鱼脑,瞬间瘫痪鱼只,避免活鱼在挣扎时生成乳酸、皮质醇,使肉质变差;此举也能保持鱼体完整未损,提高售价,宰杀过程也相对人道。

接著是“放血”,因血液会为鱼带来腥味,渔人会切去鱼鳃,把鱼放置冰水中快速放血,从而让鱼肉维持干净、鲜嫩的状态。

Ethon 说,落实活缔及放血的鱼只,在放置保冰砖的保丽龙箱可存放长达一周以上,否则,鲜鱼三天内就会开始腐败,“这就是为什么日本鱼空运来台仍能生食,台湾菜市场买到的鲜鱼却必须熟食。”

此外,欠缺永续观念的滥捕滥捞,尤其是拖网渔法,同样重创台湾渔业。

Ethon 指著一只由拖网渔船业者捕捞上岸的鱼篮,里头有近百只不及三指大小的银黑小鱼,“牠们现在的名字叫‘臭鱼’,乏人问津,最后石斑业者就会整篮收去当养鱼饲料。”但如果渔民能等待这些臭鱼长大后,牠们将换个名字叫“黑喉”,是售价一斤能卖到500元、高档日料常见的台湾鱼。

事实上,拖网渔船在台湾已争议多年,动保团体也多次呼吁官方加严拖网渔业相关法规,并研议退场机制。原因是拖网渔法“无差别、大小通吃”的特性,且会使得所经之处的海床被铲平,毁坏海洋生物繁殖、栖息的环境,是破坏性最大的渔法之一。

别小看细长瘦小的尖梭鱼,经洽当处理,肉质细嫩,风味甜美,是经济又实惠的鱼种。只是在拖网渔法之下,其鱼身的完整性,以及后续保存的新鲜度为料理上的最大挑战。摄:李昆翰/端传媒

台湾过去规定拖网渔船不得在3海浬内作业,50吨以上的拖网渔船更不得进入距岸12海浬作业,但仍有不少渔民在3浬内以“洗网”名义,假洗网、真捕捞。直到2017年后,法规才明定3海浬内不得投网、扬网等行为,但检视渔业署沿近海渔业违规处分统计,2018年至2023年底,全台仍累计超过300件拖网渔业违规处分案例。

黄大哥则指出,加上近年科技工具(如鱼群探测仪等)辅助,大幅提升商业渔船的捕捞效率,加速了渔场浩劫,例如前年盛产的红𫠐鱼,去年便几乎在市场绝迹,“野生渔获是经不起一次贪心的。”

Ethon 说,自己在鱼市场走跳越久,越深刻感受一尾好鱼的可遇不可求。像是某回一位经验老道的鱼贩带著他挑选冬季盛产的土魠鱼,“大哥说,土魠该选鱼头小、眼睛小、尾巴厚的,且鱼体要结实,鱼肚不能有东西。”可是逛了整座鱼市场,遍地土魠鱼却怎么也看不满意。挑了半天,鱼贩大哥终于挑到一尾符合标准的,自豪地说,“就牠了,其他都是垃圾。”

“但我开车回家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整座渔港只有一尾好鱼,其他都是垃圾呢?不是应该只有一尾差的,其他都好才对吗?”Ethon 语气感慨,“当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是,台湾的渔获生病了。好东西都在慢慢地——不是,是快速地灭绝了。”

过度捕捞导致渔获、鱼种连年减少,过时渔法又使鱼只的鲜度、肉质下滑,外加不健全的法规,无法根治渔业困境,台湾落入恶性循环,“如果不推广保育、建立规范,现在我们吃的鱼,到下一代就只能存在在图鉴上了。”黄大哥说。

目前前镇渔港整建工程,预计于2025年年底竣工,除了提升陈旧的渔港硬体、设置新型鱼市场,也将新建一座四层楼的“多功能船员服务中心”,改善渔民及外籍船员的生活及休息空间。但黄大哥认为,此刻台湾渔业更需要的,其实是渔民教育,例如永续渔法,以及提高鱼货品质的保存及配送手法等,才能改变民众对台湾渔业及渔港的印象。

熟市的鱼贩一见 Ethon,立刻挑了今晚刚上岸的活跳鲜虾给他尝尝。摄:李昆翰/端传媒

“我买的鱼要被两只手捧著”

虽然渔港距离大众的生活遥远,餐桌却离人们很近。尽管只是一间餐厅的力量,Ethon 仍希望借由“鱼料理”,将自己在前镇渔港的见闻端上餐桌。

首先,是对于台湾一年四季渔获的调查。去年开设鳀鱼餐厅后,他开始蹲点前镇鱼市场,从每日的海象来判断渔获状况,并记录台湾各季节的品种,学习不同海鲜的特性与料理方式。

“每个人都知道买鱼要看眼睛、看鳃来判断新鲜度。问题是,你没看过一只鱼最新鲜的样子,那怎么知道牠是不是对的颜色?”Ethon 说,懂鱼,不只是辨识品种,而是能辨识状态,“一尾红条在上岸的第一、二、三天,呈现的‘红’都不一样。没见过最鲜红的牠,可能到第三天还以为牠才刚钓起来。”

在鱼市的经验值,也要用“学费”来累积。Ethon 就曾重金买下一条12公斤的鬼头刀,宰鱼放血至天亮,切一片生鱼片吃才发现整尾鱼都干涩无味,“原来是产卵季的母鱼,养分全转移至卵巢了。”整条鱼几乎作废。但只要学上一课,他说,付出的学费就没有白费。

研究台湾鱼的路上,也少不了渔民、鱼贩的知识相授。初期走跳渔港,Ethon 总会精明地带上几包香烟、几罐保力达(编按:一种药酒,劳动阶级多用以提神之用)及结冰水,一面慰劳渔港大哥大姐辛劳,一面偷问三两个挑鱼诀窍;有时也会请鱼贩试吃自己研发的鱼料理,“因为料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串连与共鸣”,再多理念与故事,也不比一口美味的鲜鱼更令人心服。

不过几个月,Ethon 便走进渔民的心坎里,“走到摊位,他们会偷偷从后车厢搬出一箱好鱼,就是专门留给你的。”他自豪地说。

黄大哥也说,前镇渔港每隔一阵子,都会冒出些年轻人想来此地求学取经。一开始看来有点热忱,但慢慢一两个月就人间蒸发,“头烧烧,尾冷冷(台语,指人做事情只有三分钟热度)”,Ethon 是少数能让人信服,对于认识台湾鱼有强烈信念与使命感的人。

深夜的前镇渔港。摄:李昆翰/端传媒

其次,则是在他日常采买渔获的过程,遵循永续海洋的标准。

例如,以相对友善海洋的海钓船为主,而不买拖网渔船的鱼货;或是坚守“不时不食”,按时令、季节,采买当令渔获,同时在餐桌上教导客人食鱼知识。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以珍重的心对待每一尾鱼货。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摊位看到一尾好大好漂亮的黄鸡鱼,眼睛一亮就出手要买,结果鱼贩抓著鱼尾就往两公尺外的磅秤那边丢去,我看了一瞬间火气冲上来,不买了!我问他,这鱼拿去煮给你儿子吃,煮给你妈妈吃,你愿不愿意?”

他说,做食物这一行的人,就要对食材有基本尊重,“靠鱼赚钱,怎能把牠当垃圾般对待。”同理,只要摊商愿意珍视自己手中的鱼货,他也愿以更高、更好的价格来购买。潜移默化之中,Ethon 也改变渔民对于一尾鱼的态度,不少前镇鱼市的鱼贩现在都知道,“我买的鱼要被两只手捧著。”

王大哥观察,许多在台湾的日本料亭,不用台湾鱼,反而主打九成的海鲜从日本空运来台。但事实上,若台湾在地渔业也能改变重“量”不重“质”的思维,从捕捞、保存到配送都升级,台湾鱼的价值未必较低,台湾不必崇洋媚外。

鳀鱼餐厅也正构思一个计划:包下一条渔船,教导渔民为每一条鱼进行活缔、放血,再收购鱼只烹调料理。Ethon 说,这些零星的行动未必能改变整个产业,却能发挥一个示范作用,“只要我们愿意,台湾也能做到。”

鳀鱼餐厅“季节台湾生鱼片”,本季为烟仔虎、比目鱼、土魠鱼、黄鳍鲔鱼,铺上红黄甜椒,佐以主厨自制发酵阿里山大水梨果泥。摄:李昆翰/端传媒

用台湾鱼料理改变一座渔港

“对我来说,一间好的餐厅,一定是透过料理去创造了一个重要的改变。”而在 Ethon 心目中,台湾最好的两间餐厅,“一个是屏东县好茶部落的 AKAME,因为他改变了一座山头;另一个是高雄市的 Marc L³,因为他改变了一个市场。”

AKAME 是鲁凯族主厨彭天恩的餐厅。他曾在米其林星厨江振诚在新加坡的餐厅“Restaurant André”工作,回台后却选择回到家乡部落,与自己的族人,用山林里的山产、野味,做出 fine dining 水准的原住民料理,以美味吸引城市人走进部落、认识部落,让一个偏乡部落能够自给自足。

Marc L³ 则颠覆 fine dining 的印象,选择落脚在高雄盐埕第一公有市场、一个只有八人座位的市场摊舖,以平时价格端出细节十足的精致料理。原因是,主厨廖伟廷相信“吃饭是平等的”,美味料理并不服务特定阶级,不因身份高低、贫穷富贵而有所差异。当不同背景的人们坐在一块,交流互动,饮食也可能创造阶级流动。

曾在丹麦、澳大利亚、台北受过 fine dining 训练的 Ethon 说,精致餐饮是以高人力、高工时、高压力,堆砌出来的饮食体验,“这些努力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高更远的价值与意义,去支撑你的梦想。”

那么鳀鱼餐厅的梦想呢?“是用台湾鱼的料理,改变一座渔港的环境。”Ethon 的答案,没有一丝犹豫。

Ethon在鳀鱼餐厅工作。摄:李昆翰/端传媒

刚开业满一年,鳀鱼餐厅至今没有一张固定菜单,唯一的共通点只有 100% 来自前镇渔港的时令台湾鱼,借由春、夏、秋、冬的四季渔获,拼凑出属于台湾的海洋滋味。

开场第一道的综合生鱼片,即是 Ethon 给客人们的一本台湾鱼百科。例如现在秋末冬初,盘中有比目鱼、土魠、 烟仔虎、黄鳍鲔,鱼肉点缀腌渍彩椒,佐以鱼内脏制成的鱼露,呈现台湾渔获的出彩与缤纷。

而值得一提的是,鳀鱼餐厅的每一种鱼料,皆经过数日,甚至数周的熟成。Ethon 说,原因是直接鲜食,并非吃台湾鱼最美味的方式。

他说,台湾鱼不比高纬度鱼种的油脂丰美,熟成既可除去鱼只的多余水分,浓缩风味;鱼体内的酵素作用后,还能软化肉质,催出鱼肉的鲜甜。也因此,每一批鲜鱼载回餐厅,Ethon 会立刻进行“津本式”(一种熟成技法),剁鱼头、去鳞片、取内脏、放完血,再以盐水浸泡擦拭鱼体,吊挂于冰箱中静置;又或是将鱼身包纸巾、真空保鲜膜,放在零度的冰盐水浸泡熟成。

Ethon 也在鳀鱼餐厅落实食材零浪费。“无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所有的鱼都应该被视为巨大的资源。”鳀鱼餐厅开店一年,一副鱼骨、一块内脏都没丢过,运用在 Noma 学习的腌渍与发酵技法,将鱼内脏、甚至鱼眼睛制成鱼露,作为料理调味的秘密武器,创造“全鱼料理”的可能性。浓郁咸鲜的鱼露能赋予料理迷人的鲜味,令人吮指难忘;鱼骨用以熬汤,连鱼鳞都被他搜集晒干,制成餐厅里使用的盘子与碗器。

鳀鱼餐厅提倡零浪费的“全鱼料理”,所有鱼种产生的废料,如内脏、眼睛等,Ethon 皆制作成味增、酱油或鱼露,作为调味神器。摄:李昆翰/端传媒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鳀鱼餐厅的料理,Ethon 回答,“就是体验我们在渔港长大,与游走世界后对料理的人生观。”

餐厅取名“鳀鱼”,他解释,原因是鳀鱼是地中海一带,一种体态又小、风味又腥,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鱼种。从前人捕捞到大多将之丢弃,直到后来有人把它盐渍、油渍成罐头,令牠摇身一变成为鲜味最浓郁、风味最丰富的食材。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鳀鱼,在大海中渺小又不起眼,可能也没什么本事,但经过洽当的料理也能成就一种无可取代的味道。”在他眼中,真正宝藏不在他方,就在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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