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这个地方,也同时想逃离这个地方。属于,也不属于。”
2024年3月,香港音乐人黄衍仁发行了他的最新一张双黑胶唱片《嚼事知夜》,这是他2023年演奏会的现场录音专辑,而原型基本上是他2022年发表的第三张个人专辑《折堕忘形》。香港遭逢世变,又遇疫情反复,专辑内容探讨多个逼切命题,如存在的焦虑、集体创伤、在天灾人祸前的无力和愁怅、绝处逢生的澄明等等。
2022年也是黄衍仁很忙的一年,电影《窄路微尘》令他先在春季捧得第4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奖座,又在冬季成为第59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获得者。台港两大电影音乐奖项加持,一时间坊间关于他的访问涌现。
似是接近“星”味,但基本上,他还是那个在香港剧场和社运空间中移动的黄衍仁,只是多了与台湾的连结。转年2023,他又渡海来台,与再拒剧团创办人黄思农一起合作台北艺术节上的诗剧《说吧,香港》。香港,台湾——两地连结在近年曾是一时热话,又因情势变迁冷却;但与此同时,文化上的合作与交流依然在现实中默默存在,持续生产作品与灵感。
黄衍仁与黄思农,一位香港音乐人遇见一位台湾音乐人,两地独立音乐与社会养成的脉络不同,他们各自携带地域的性格,但又遇到时代的新因缘,这样的相遇意味著什么?资源、识见与视野,两人之间如何差异,又如何相通?
笔者与他们一聊之下,却发现原来两人早在十八年前就于香港初见,那是二十出头的黄衍仁,在香港一处叫做“自治八楼”的社运场所活跃的年代;而黄思农的再拒剧团也在台北成立了五年。十八年后,台北人黄思农一度成为黄衍仁在台湾最熟悉的人。过去一年,黄衍仁有好几个月住在再拒剧团于台北新店的空间,每个礼拜有四天要到附近的黄思农家排练⋯⋯
对读:一封email开启的故事
“如果童年代表的是诚实、反叛、对成人世界的虚伪特别反感、在街上乱玩而不担心等等的话,我的童年是在八楼里真正开始的。”2007年,黄衍仁在一篇文章中写下他对旺角西洋菜街与“自治八楼”的回忆。
彼时的黄衍仁因为中学同学林森(电影《窄路微尘》导演),而认识了一个叫做“自治八楼”的奇怪地方,本听说上面有位音乐人老B教吉他,但走上去发现是一个乐队房间,有些乐器可以自己玩,黄衍仁便在这里展开了自学的日子。中学四年级,他开始学电脑音乐的程式,自己买了些书和翻版的软件,也透过八楼的朋友接触了摇滚和电音。到2004年,他偶然听到内地民谣创作人周云蓬、实验音乐人小河的创作,受到很大影响,开始听更多的民谣,也慢慢自学了吉他,但不太懂乐理,没有系统性学习,只是靠记下数字,记下怎样弹好不好听。
中学毕业后,他没有读大学,而是去上了摄影的职业训练课程,之后就做自由接案,透过平面设计工作接触到剧场,尝试做剧场的音乐和演员。那时的他从未想过音乐成为自己的职业,也从未想过唱歌,只是写一些没有vocal的纯音乐。
八楼这地方,在宪章上属于曾经香港专上学生联会的“社会运动资源中心”,在20年前的香港,聚集了许多关心社会的青年。众多认识与参与社会的方式中,文化行动是八楼最看重的一种。这里有不同种类的艺文创作,音乐、剧场、行为艺术⋯⋯来来去去的人,曾在旺角西洋菜街的街站聚会,出入支持韩农反WTO大型抗议,也曾在反高铁、五区苦行、保卫天星码头、皇后码头、占领中环汇丰广场等大小行动中见到他们的身影,也是在这个社群中,黄衍仁认识了许多做艺术、文化研究的朋友。
“我整个成长中,最多吸收各种文化、艺术、社会上的知识,都是来自这些社群。”他说。共同的行动和创作,以及相伴的友谊,填满了他20到30多岁的人生,也为他点燃了音乐创作最初的热情。
共同行动也他开始唱自己的歌。自2009年起的反高铁运动影响了一整代香港青年,也包括黄衍仁。“反高铁的时候,我开始唱,写自己的歌词。因为反高铁令你有感觉,给你刺激,所以就开始写。”就是在这个时期,他写了《转念始于足下寸土》。
转念始于足下寸土
今天我从新学会走路
一步可会是一次祷告
一步可会带著愤怒
他写的都是粤语歌,写歌时会思考粤语本身的音乐性与质感。“还有什么是未曾呈现过的呢?”他回顾粤语与西方音乐的互动,觉得广东歌的变化一直不算很多,“我们很多想像力都困在了流行曲”。如他自己所说,他唱歌很像说话,“是想让人听得清楚那个字是什么,而且可以和音乐配合,让我觉得好听,有感觉。我是想著这些才开始写我自己唱的歌。”
这样的时空里,香港与台湾曾靠得非常近,甚至比今天更近。2006年,黄衍仁21岁,黄思农24岁,黄思农到香港,两人第一次在“八楼”相遇。彼时,黄思农成立“再拒剧团”已数年,正以剧场和音乐为媒介,投身台湾乐生疗养院保卫运动。他其实是香港出世,台湾成长,但当他第一次想以社运与音乐的角度,回看自己从小被带回去过年、见亲戚、似乎经济很发达的那个香港,竟在网路上找到了这个叫做“八楼”的地方。
他写email到网上找到的“八楼”,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台湾剧场人,参与乐生运动,想认识香港的抗争场景。回信的人很热情,找了一堆差不多年纪的香港年轻人跟他聊天。黄衍仁就在其中。
“再次拒绝长大,其实是想拒绝变成一些为老不尊的大人。”
一个在台湾成长的八十后,一个香港八十后,就这样在社运启蒙的年代遇上彼此。台湾乐生运动的五步一跪抗争,也与香港反高铁的类似行动一样,同样是受到韩农反WTO的启发。两人如今回看成长历程,常常在彼此身上看到自己。“我们各自在台湾香港的参与,在社运的经历跟创作的互动,我们接受的养分,认识的前辈,有很多可以对读的经历。”黄思农说。
“再拒(剧团),再次拒绝长大,其实是想拒绝变成一些为老不尊的大人,提醒自己。”黄思农回忆2002年成立再拒剧团时的想法,那时他刚刚休学重考,逃家去了香港打工三个月,又回到台湾读戏剧系。
黄思农的父亲是香港人,但正巧是香港独立音乐界传奇乐团黑鸟创办人郭达年的中学同学,两人中学就一起玩乐团。父亲在香港生下他两三年后,就跟著台湾妻子来台在台大教书。因此,黑鸟乐队来台湾巡演,也总是住在黄思农家中。他的音乐养成最初也来自父亲影响,父亲会在家中播放Deep Purple重金属摇滚,也播Nat King Cole的西洋老歌。
国小的时候,因为不想午睡,他加入国乐班,开始学二胡,大了却发现这些国乐团的学院化编曲,其实改变了传统音乐特有的节拍和编制,他觉得很难听,于是开始听西方的摇滚乐、爵士乐。他用二胡跟著Led Zeppelin的电吉他jam,又自学吉他,到台北建国与忠孝路口的“台北神话Wonder”酒吧做爵士乐 DJ,又自学当PA。
1999年,黄思农考上辅大哲学系,但对课程没兴趣,又对家里反叛,所以休学跑回香港,做了两个月销售业务(sales)。那时的香港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有许多中产亲戚的地方,亲戚给他介绍的工作是卖假冒的日本食品,每天去菜市场向摊贩兜售。这份工作唯一有趣的地方,是让他认识了许多送货的人,其中有个古惑仔,年纪和他差不多,是八九岁,家境穷苦所以出来打工。古惑仔听了黄思农的经历,劝他如果家里支持,也不用这么反叛,应该回台湾好好把大学读完。他被说服,才回到台湾重考戏剧系,但也没有好好上课,而是自己组剧团,出去接案。
再拒剧团从成团之初就很关注社会议题,日本舞踏艺术家秦Kanoko成立的“黄蝶南天舞踏团”每隔两年就在乐生疗养院演出,黄思农也受邀参与。透过剧团的工作,他认识了一群青年艺术工作者,也是社运参与者,开始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小社群,也透过创作回应台湾白色恐怖议题,以及性别、劳动等公共议题。
对台湾社运有了认识以后,黄思农又看回香港的社运经验,才有了主动写信去“八楼”,初遇黄衍仁的故事。一个香港八十后,一个台湾八十后,就如他们所处的土地一样,有太多不同,但从社群的角度看,如黄思农所说,他们又其实是跨越台港边界而互相认同的,“同一群人”。
“地域是否真的能决定一个人的认同?”
黄思农从小就强烈觉得自己不真的属于台湾,也不真的属于香港。他曾在香港读过一年小学,知道自己无法融入,但在台湾也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地域是否真的能决定一个人的认同?”他开始想这个问题。
“这两个地方终究羁绊我与建构我这个个体,但我想终究最重要的认同,来自这两个地方有我在意的人,不是国家/血统,是我的社群。”
他觉得自己属于的人事物,是“我的朋友、再拒(剧团)、剧场,包括国外的朋友,以及一些安那其、对多数人来说可能很左胶的价值:受压迫的人应该互助,共同反抗权力”。
这种价值,也是黄衍仁所认同的,是他们共享的。“世界运作的方式有很多,这是我觉得最接近我世界观的一个东西,是好的东西。”
多年后,再拒剧团的创作,把黄衍仁带到了台北,他们终于有机会共同创作。
声音,语言:交叠创作
2014年,黄思农到香港,在荃湾的工厦见一位“工厦青年”朋友。朋友介绍了一位带著吉他来jam的演员,那就是黄衍仁。这是两人在2007年初遇后首次正式见面。而四年后,分别在台湾和香港的社运与创作社群里成长的两人,又被香港导演冯程程邀请,共同创作香港前进进剧团20周年作品《大驱离》。
这次合作令两人成了对方在台湾和香港的导游。香港团队来台湾,黄思农就带大家去乐生疗养院,去万华。台湾团队去香港,黄衍仁就带他们去深水埗的西九龙中心,2011年曾有占领运动的中环汇丰银行。
不过,两人在创作上更深入和直接的交织,还是要到2020年的《说吧,香港》。那是诗人廖伟棠一组15首书写香港历史的诗作,需要改编成诗剧。组诗的最后一首这样写著:
我梦见一个未来的香港人
过去的千丝万缕
通向他心的创口
这部诗剧,就是2020年台北诗歌节的开幕演出《说吧,香港》,在2023年的台北艺术节重演,由再拒剧团制作,黄思农导演,与黄衍仁、曾韵方共同谱曲、演唱。
“我们有很多很多沟通聊天,玩音乐时,我在他写的歌上面加一个什么东西,或者他在我的东西上面加一个什么东西。”黄衍仁说,“排练的时候,广东话某个字怎样唱,怎样练,我们会吵很久。是到这一次才有足够的时间做这样很激烈的讨论。”
音乐交织,语言也交织。《说吧,香港》中关于张爱玲的一节,黄衍仁唱了自己不熟悉的国语,关于六七暴动的一节,黄思农唱了略带台湾口音的粤语。在许多章节,两人和一起作曲演唱的曾韵方、两位演员郑尹真、禤思敏都来回切换使用国语和粤语,甚至两人、三人用声音叠加、对话的方式,以国语和粤语读出同样的句子。
“离开的人、移民的人、坐牢的人,还有这两三年也不只是香港,因为疫情的关系而过世的很多人。”
语言的选择有考量到观众,因为演出在台湾,所以国语比例不能少。粤语的部分以字幕呈现,亦有英文字幕。当声音叠加时,黄思农也并不担心混杂让人听不懂。“当我要郑尹真念国语,禤思敏念广东话,完全一模一样的时间点,那就是声音造成的感官比字义立刻被理解来得更重要。”
所有香港人都可以占卜自己的未来
但有人早已将你的未来编写
他们二人共舞,说不需要第三个
这是《一九八四,卢亭的告别》一节,黄思农借用这里的含义,请两位演员同时用粤语和英文读出中英联合声明。“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不需要第三个,他们贴合,但完全在讲不一样的语言。”
声音的加叠也是“能量的加叠”,他说,“听觉上的复杂,就可能凝聚出一个新的东西。”
台上台下,黄思农与黄衍仁的台湾与香港,也与观众的香港与台湾交织著。他们知道,观众里一定有台湾人,也有在台湾的香港人。这一场演出是给谁看?他们讨论了很多,也因此调整语言的比例,细节的设计。黄思农觉得,三年后的重演,很像是传达一些想念和祝福,想要唱给一些人听。“离开的人、移民的人、坐牢的人,还有这两三年也不只是香港,因为疫情的关系而过世的很多人。”组诗中原本没有《往生咒》,黄思农自己谱曲加上了一段。
阿弥利哆 悉耽婆毗(甘露 成就者)
阿弥唎哆 毗迦兰帝(甘露 撒播者 )
阿弥唎哆 毗迦兰多(甘露 神力者)
他用梵文唱出《往生咒》,接在2019的篇章之后,既是为香港,也是为自己在2019年去世的猫咪,为许多死去的人。他发现《往生咒》其实没有一个句子讲死亡,“它讲的全部都是生,它祝愿生者”。
演出结束后,两人都收到来自台湾和香港朋友的回馈。黄衍仁的一位香港朋友说,这场演出的文本缅怀香港,有许多情怀的东西,但无法反映他们对香港的一些批判。然而在声音设计上,在演出关于张国荣的一节中,有一大段香港八九十年代光辉灿烂的声音剪接,这位朋友就说,这会不会就是在香港生活的一种感觉呢?
“没有东西留下来,好多东西跑来跑去,但里面是那种空洞。”
而一个台湾朋友看完后,就对黄衍仁说,自己想像著有一天,会不会作为台湾人也要到外国才能说台湾的故事。“他当然觉得很不希望发生,对他来说也是很惨的事吧。”黄衍仁说,但是回到他自己的感受,“我在做《说吧,香港》的时候,并没有单纯觉得很悲伤,而是觉得很复杂,是不可以简单说的一个状态。”
这种复杂也包含一种隐忧。“其实我们现在做这些文艺作品,是否不会有下一次了,或者说你做了之后,对你的生活和安全有没有影响,你也不知道。”他停了一下,“这一句我也不知道你应不应该写下来。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就是这个感觉。”
半个香港,半个台湾
阿苏苏
偷钱买松糕
有粉唔搽搽镬捞
有帽唔戴
戴个烂沙煲
行行行 行行行⋯⋯
《说吧,香港》的引子,黄衍仁在台北中山堂吟唱的,是也斯改编自香港童谣的《执个橙》。一把吉他几下扫弦,他的腔调就像在对台下几百个观众慢慢讲起一个故事。
“我觉得这个说话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黄衍仁说,“我们念诗不要忘记我们是在说话,是跟人表达一个意思。不是说唱歌就是唱歌,念诗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其实都是在说话。”
他一直都做很多诗歌的改编和谱曲,读到某些诗就会想像,跟音乐合在一起会怎样,唱出来会怎样呢?到了《说吧,香港》,15首组诗大部分是人物志,从1810的海盗郑一嫂,1847年的魏源,1907年的妓女蛮云,到萧红、张爱玲,再到六七暴动的少年、1984年的卢亭、2003年的张国荣、雨伞运动中的救护员、2019与2020的“无名氏”,这些人身上都背负著某部分的香港,在文字中说著自己,也说著香港。
把诗变成剧,香港的故事有了具体的声音。是来自黄衍仁的吉他声,也是来自黄思农的二胡与电吉他声,还有两人带有不同口音的粤语发音。“这些一个一个的人,我们扮演的成分是多少?叙述的成分是多少?我们在读诗的时候,是叙事者,还是(角色)本人?”黄思农说。鼓噪的电吉他声打出节奏,他们有时是六七暴动的“左仔”少年:
我不是死于流弹的少年学徒
也不是死于警棍的青年工人
我是哪吒,左仔哪吒
有时,他们又是半人半鱼的大屿山先民卢亭,伴著哀伤的吉他:
我身有鳞
嘴有血,脚系(是)曲蹄,头发有火。
虽然我会跳舞又会唱英文歌
但关键时刻你地(你们)一样会煮我食我
用我的血,做假的誓盟也可
“诗与歌一开始就不是分得那么开,跟剧场的传统也有关,剧场的文字是会念出来的东西。”黄思农说。从2002年成立再拒剧团,他很早就开始做诗的剧场演出,几年后因此得到策展人鸿鸿邀请,做台北诗歌节的开幕演出。2020年,在《说吧,香港》第一次排练之前,他请主创团队一起做功课,看纪录片《摇滚时事讽刺剧:马丁·史柯西斯诠释巴布·狄伦的故事》,看人家怎么读诗。片中出现了许多不同的乐器,诗人Alan Gainsborough和Patti Smith也作为演员,上台读诗,甚至唱歌、跳舞。
“你已经很难清楚地说整件事的感觉是怎么样。”
黄衍仁也唱歌。“我觉得唱是令我再挖掘这个诗给我的感觉的一个方法。”他说,“是我阅读的方法。”
他把读这些诗分为几个层次。“看完是一个层次的阅读,但当我谱曲,又是另一个层次的阅读。到谱完曲真的唱出来,或者一边谱一边唱的时候,一直挖一直挖,那些感觉就会更深。有些我开头不知道会碰到的感觉,可能会在唱的时候出来。”他说,“这就是我和诗的互动。”
2020年《说吧,香港》首演的时候,正逢疫情期间,台湾封关,黄衍仁花了很长时间申请入台的文件,到最后一刻才确定可以到台湾演出,到达之后又隔离了14天,所以实际与黄思农见到面的排练时间只有两天半。在此前的一两个月,他们在台港两地分开写歌。直到2023年重演,黄衍仁来台几个月,他们才第一次有机会密集地见面排练。
重演并不是重复,对黄衍仁来说,他与诗的互动,与黄思农的互动,与再拒剧团和台湾的互动,都在一次次排练和重演中继续加深了。多出来的东西,他叫做“质感”。这种质感包含了更多的打磨和讨论,包括“说吧”的情绪和力度,“说”的方式,与一些“不说”的东西。
演出后段关于2019年的内容,在2020年初次演出时,有一段来自港铁太子站现场的哀嚎声。“列车停驶,有人在叫,那就是现场的声音。”黄思农说。但2023年的版本,他们去掉了所有的哀嚎声,只留下列车的声音。
黄衍仁说,“那也是一个直觉吧。就觉得这个诗很明确的在说那时候的状态,隔了三年之后,首先可能是我自己吧,这样放这么大的把现场的声音放出来⋯⋯”他觉得这已经不是如今的情感状态了。
另一个更动,则是2020年的演出最后,演员在现场放置雨伞,到2023年,变成了枯枝。“我觉得时间确实有让我们在看待某些——不管那叫不叫创伤好了——就是想要去转化这个符号。”黄思农说。
2020年的情绪更多是出于绝望,所以,“2020更有一个‘说吧’的冲动。”黄思农说。
三年过后,黄衍仁觉得并不是绝望改变了,而是“你经过 desperate ,下面还有很多很多东西,你已经很难清楚地说整件事的感觉是怎么样。”
“这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变成一些符号,一些音乐,一些我们弹出来的力度,不同东西叠加在一起。”黄衍仁说。
一场关于香港的诗剧,就这样在一海之隔的台湾,时隔三年,诞生了两次。诗剧写的是跨越两百年的香港历史,而两位创作者黄衍仁与黄思农身上,则写著最近二十年的台港交织。
“我们这个组合有趣的就是,台湾人、香港人。思农,半个台湾人,半个香港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形容自己?”一个排练结束的午后,黄衍仁这样问黄思农。他还有另一个问题是问他自己:“我在台湾去说香港的这件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感觉?”
采访结束后,黄衍仁先离去,黄思农回答了最初那个关于他是否“半个香港人半个台湾人”的问题。或者说,他更多的回答了“什么是香港”。
“你爱这个地方,也同时想逃离这个地方。属于,也不属于。”
在回到香港前,黄衍仁在台北的飞地书店做了一场演出,用粤语唱了台港两地都曾翻唱的《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歌名来自西班牙语,出自拉丁美洲哥伦比亚的抗争历史。2014年台湾太阳花运动期间,黄思农与再拒剧团的伙伴改编了国语版《团结的人民永远不被击溃》。几年后,黄衍仁又改编了粤语版《自己人! 团结唔会被打沉! 》。
他还唱了《说吧,香港》演出的其中一首,《二零一四年,一个吹口琴的救伤员》:
一场大雪终究
在琴腔和高楼的空隙中落下
我吞吐这些磅礡
化为呜咽
哈哈 一眼就可以看出哪個是香港人~
文章有點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