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天,中国多地备受高温煎熬。中文互联网上的舆论环境,也在酷暑中翻滚。随着十九大会期临近(尽管仍然没有确定具体时间),中共高层政治正愈发耐人寻味:郭文贵爆料是真有影响,还是只算民间八卦材料,有待观望;而一系列事件让六七月暗流涌动:异见人士、未获释的诺奖得主刘晓波爆出罹患癌症随即离世;原先“隔代钦定”的接班人孙政才则快速落马,震动官场。2017年过去一半之后,一系列变动和管控,将走向何方呢?
意识形态管控:从年轻化到保守化?
这两个月来,意识形态控制之变最为明显。7月1日前后,一篇6月份的旧文章意外在中文互联网上走红,这篇题为《在高速路上倒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的网文,通篇充满了政治隐喻式的文字:“倘若在你乘坐的车上,司机准备开倒车,你应该及时发声制止。不要觉得事不关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最重要的是,你绝对不能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觉得能够节省时间而添油加醋、助纣为虐,怂恿司机倒行逆施。”
文章疯传之后即遭删除,但人们转载文章,传递出的信息明显:中国社会很多方面正在倒退。不过,这种倒退不仅仅针对自由派知识分子们寻求自由民主或公民社会的论述,也意味着中共的统治实践也在退回更暴力粗放的传统压制方式。
如果问起2015年之后最令人瞩目的维稳技术是什么,我们一定会举出把娱乐和政治结合起来的共青团,与他们动员起来的“网络社运化”爱国群体,即很多人口中的“小粉红”。
“小粉红”们和往日“爱国愤青”不同,平日里这群人更关注娱乐八卦、电子游戏、享乐生活,而在动员时,共青团中央微博这样的宣传机构,将追星、粉圈战争、动漫、手游和爱国的符号结合起来,在网上制造出国家主义意识形态声浪。比如盛极一时的爱国动漫《那年那兔那些事》,就和团中央展开合作,而共青团中央在知乎问答中更将网游和中国现代史结合起来,声称朝鲜战争就像一场守护自己家园的 Dota 游戏,以叛逆少年的姿态守护民族主义。
然而两个月来,这套文宣系统遭到了不少冲击。
风暴肇始于5月底,先是不少传媒的娱乐版接到通知,要求不准报导明星八卦。接着在6月7日,“严肃八卦”、“毒舌电影”等一系列娱乐向微信公共平台,在北京市网信办的一纸通告之下关停。关停娱乐号令许多人大惑不解:难道现在的维稳模式不是“让人民娱乐至死不理政治”吗?为什么要对最具维稳效果的八卦版动刀呢?但官媒毫不介意,6月15日,《人民日报》更刊出评论称《娱乐要有边界意识》,称“让高雅的文化占领阵地,低俗的东西才不会有市场”。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娱乐追星被网信办打击之后,“男子天团”中国男子乒乓球队也成为新的牺牲品。6月24日,男乒球队突然集体罢赛,以抗议刘国梁被调离总教练席位。数年来,乒乓球男队在网上塑造出“鲜肉队员”、“国球无双”的“网红”模式,吸粉无数。罢赛消息传来,粉丝们纷纷应和,对体育总局及总局领导骂声一片。然而有关方面毫不介意,不但严厉谴责罢赛行为,还最终使得队员们发布道歉声明。事件过后一个月的7月24日,刘国梁的老上司,体育总局副局长蔡振华公开表示之前“一言堂家长制的体育管理模式”不能再持续,言外之意是要毫不留情地改组“刘家军”。
与此同时,官媒也聚集起一波力量,抨击刚刚在6月拿下全球手游产业榜首的《王者荣耀》。 7月初,《人民日报》连续刊发两篇评论文章,称《王者荣耀》“陷害人生”,对手游进行监管刻不容缓,腾讯以推出防沉迷系统回应,然而市场已经恐慌,导致腾讯股价一度急挫。令人疑惑的是,尽管舆论场上的声音多数反对“一刀切”批评,把问题引向“家长孩子要多沟通多交流”和“反思家庭和学校教育”等话题,但官媒仍然穷追不舍,大有将反游戏沉迷进行到底之势。
打击娱乐、打击游戏、打击“硬气”的男乒球队抗议,似乎监管方的一招招,都在针对用这些渠道动员民族主义力量的共青团文宣。不仅如此,共青团自己也似乎被要求“转换风向”,如7月8日,共青团中央配合《人民日报》刊文《沉睡中的大学生:你不失业,天理难容》,抨击中国大学生不努力不上进,这篇文章,似乎根本在打击团中央自己辛苦经营的基本盘,打击好不容易树立起来,代表年轻人说话的新形象。
在这一切背后,似乎隐含了一种趋势:新媒体战术营造的“年轻爱国者”,遭到了无趣的“保守中年官僚”的反扑。那么,“小粉红”会因此分崩离析吗?
网络监管,并未伤及“小粉红模式”
两个月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确对新一代爱国人群造成了影响。7月里,视频网站大规模下架、VPN 管控,很多对国家主义抱持粉红色幻想的年轻人都大呼“闭关锁国”。有不少评论人就此判断:“小粉红”模式将受到重大打击。
然而真的如此吗?
认为关闭八卦网页、下架视频就会带来“小粉红”群体的改变,忽略了这群人的动员结构。
在粉红一代的动员中,重要的其实不是他们“粉”谁,而是如何“粉”。粉丝意味着投入网上的偶像战争,意味着想像自己和偶像之间的亲密关系。在机械复制的时代,任何偶像都是文化工业的产品,一个偶像倒下了,新的便可以很快再生产,更何况无数的选秀节目、综艺节目早就储备了大批随时可以替换的偶像。因而,禁止几个公众号,禁止几个艺人,只要不根本伤及讨论粉丝的土壤(整个偶像产业),就不会伤及粉圈生态。这一点,在早年封杀何韵诗、周子瑜等人的时候,便已经很清楚了。
更何况,在“小粉红”们眼中,“祖国才是大本命”,只要中美之间的“战争表演”继续下去,以祖国为粉的爱国“偶像产业”便会生生不息。就在人们大骂“开倒车”之后不久,中印边境问题便又点燃了小粉红们的热情,在论坛上,微博上,许多人都在兴奋:是不是要打印度了?是不是大阅兵就是为了给点颜色印度看?
另一方面,共青团为首的文宣方向其实仍在继续。6月23日,中央电视台发起“厉害了我的国”活动,鼓励网友上传视频宣扬国家多么伟大,7月,团中央在浙江和婚恋网站合作举办“八分钟约会”式相亲大会,更是把成家、过日子和爱国宣传路线结合在一起。奥迪二手车在国内推出性别刻板印象浓重的广告之后,《环球时报》时评“耿直哥”也跟进,加入女权队伍批判广告,收割女权运动成果。回头看看,7月初包含了反同性恋内容的《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也被《环球时报》批判为“让中国在海外没面子”。可见,贴合市场,以草根、网络语言,利用一部分进步声音的团宣模式,仍然在继续发挥作用。
最关键的是,团宣系统的受众,集中于 1990 年代后期出生,二三线城市的中产阶级。在北京驱赶外地人口、大城市限制楼市的今天,二三线城市仍然堆砌着经济泡沫——楼市受到的调控影响小于大都市,种种限制政策也尚未影响到这些城市的广大中产。精英阶层的焦虑也未必反映在他们身上,这些人是习近平时代“中国梦”的最大受益对象,当中的年轻人,则是中国互联网“小粉红”的主力军。在现有的政经结构下,他们仍然享受着时代的红利,网络上的罡风吹过,并不见得会折动他们的爱国心。共青团的文宣“老干部化”了几天之后,又恢复了年轻向的宣传口径,而刚结束的阅兵,也带来了新一波的文宣攻势:在朋友圈转发自己照片同《建军大业》人物的合成剧照,在微博上赞叹解放军战力之盛,又蔚为壮观起来。
我们会迎来更“黑暗”的时代吗?
进入7月,一系列事件似乎都标志着一个更“黑暗”的时代已经到来,从 VPN 管控(苹果刚刚下架中国商店的全部 VPN 程序)到已经可以确定引入一线大城市的地铁手机“暴恐信息检查”,再到加强的媒体控制等等,原本社会中尚能喘息的缝隙,似乎在一点点被堵上。
更不用说,从今年开始,意识形态层面的审查日复严格。6月,中央巡视组发布报告称中山大学等大专学校意识形态工作不力,要求加强,7月,国务院成立“国家教材委员会”,将统一的教材审查扩展到大学层面。似乎管控互联网的种种努力仍然不能让当局放心,下了决心要扑灭意识形态上的任何火苗。
这的确反映出了某种管制手段上的变化。
过去几年中,当局一直在实践两种镇压反对力量的手段。其一是通过一整套暴力维稳的体系,用层层级级的“网格化管理”,将触角伸到社会最基层的位置。这种体系的最极致之处,便是新疆维族:村村都要组织定期的升旗、集会,每个人的手机和电脑硬盘都在政府试图监控之列,每个人的出入境都被严格控制。
其二是一套经济实用的“看不见的手”,比如把墙砌高,让翻墙变成一件成本极高的事情——又比如推动一个爱国的“公民社会”,让它自发去定位敌人,攻击异己(最显著的例子便是小粉红),这种手段主要在汉地,对大部分普通民众使用。两种手段的交叉结合确保了社会得到控制,也确保了维稳经费开支不会太过重负。
然而新的一系列强制措施,看起来是要将汉地的第二种控制方式也逐渐转为第一种。新疆实行的手机检测转到内地一线城市,看上去像是这种变化的先导。不过,倘若当局真的实行这种“新疆模式”的普遍化,那就意味着要投入海量的资源、经济上将承受极大代价。无论是封杀 VPN 还是检测手机、硬盘,终究要面对“成本—收益”的不可持续。因而,这些监管模式尽管雨势颇大,但最终还是很有可能变成一场临时的“运动”。就像北京整治“开墙打洞”一样:封上了店门,店家还有别的办法维生,执法人员暴风骤雨般来,而他们一走,便又有新的生意从封住的墙缝里长出来。
然而我们也无法对政府的“经济头脑”太过乐观,假如“十九大”维稳模式变成稳定的经济产业,那么要指望会后它烟消云散,恐怕不太现实。我们可以知道的是,财税会一直是维稳体制的问题,而官僚体制终究会无法同时应对反腐、维稳和“精准扶贫”带来的强大压力而疲态尽显,恐怕也在预期之内。只不过这些问题会何时到来?谁也说不准。
可以确定的是,两个月来的一系列管控,已经让许多人感到恐慌。维稳机制已经以反恐之名在新疆内部制造了新的日常“恐怖”,这种随时会遇到检查、管控,随时触及红线的荒诞,和恐怖主义给人带来的无时无刻的危险感,似乎形成了完美的镜像。如果真的是这样一个时代到来,我们能做什么吗?
大概,我们只能和面对恐怖主义一样,不要被不知道会来自哪里的恐惧吓倒,而是继续生活——该讨论政治,就讨论政治,该出门坐地铁,就出门坐地铁。
(杨山,媒体人,中国政治观察者)
最可怕的是闭关锁国之后会有更多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如何一点点被同化、洗脑…然后渐渐地..
好喜歡看小粉紅被吊打的故事,比如滬飄群租房自媒體「作家」租的隔斷間被她慈母「規範上海租房市場」破門砸牆毀屋;邢台粉雜前一秒指點江山要血洗台灣,後一秒被無預警洩洪導致的水災衝死丫一家人,只留丫漂浮在房頂呆一夜救援無果,上街遊行高聲疾呼保衛釣魚島的老憤青,遊行完回家就看到自己那坨豬圈被強拆還維權被打。哈哈哈哈⋯最後,好喜歡自由世界的這裏,打字不用寫XX⋯⋯⋯哈哈哈哈哈哈
聯想到中國政府近日全面限制資金外流,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看來大家應賣北上廣深的房子啦
@彷徨
赞同。一直以来,都能感觉到高层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即使统治的对象是最没有勇气反抗的民族。这一点一直让我很不解,或许是高层非常清楚经济已经如屡薄冰,而真正的改革又受限于自身官僚体系的先天本质无法进行,这种无法战胜自己和崩坏迫近的绝望,只能让高层选择走回政治高度钳制社会的老路(我认为文革的本质也是如此)。
加剧中的意识形态暴力——无论是来自于后极权国家主义的《战狼2》,还是资本主义消费文化的《我的前半生》,还有文中提到的各种现象,已经让人可以看到虽然还很远但缓缓接近中的中国社会的下一个关键节点:“紧急状态”(戒严也好,宵禁也好,随便他们爱用什么名字)。熟悉agamben例外状态理论的人都很清楚,这种“紧急状态”(一种虚假的例外状态)意味着什么。
戰狼2在國內大收,又再陷入一片狂歡
把意识形态往“正能量”方向引导,这个大方向是没错的,但目前犹显矫枉过正。
互联网越来越发达,西方的民主自由等思想从墙缝中汨汨流入,似有破墙之势,国内主体思想便意图强力围堵还击,但又不能做得太官方、太明显,于是催生了小粉红这样的事物。就跟打广告似的,你自己说的不算,得我身边的人说好,那才好。从民众中来,就得到民众中去。
司马昭之心:我给你的是说话的权力,不是说错话的权力!
但,啥是错?MJ唱过:You tell me I’m wrong.Then you’d better prove you’re right.
哎!这场意识高地的拉锯战,不知何时是个头。
天天锻炼身体棒。
这些文章是端传媒存在的价值,不要搞无关痛痒的新闻了…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显然没有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一个字:逃,没有别的办法了,看见过真实,就容不下假恶丑
无可奈何
高层是想缓慢的滑入一个戒严期,以便万一哪天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可以有个奠基。这大概源自对经济走向的一些预判,毕竟他们掌握有最全面的数据。这样,一旦发生不可控的经济衰退乃至崩溃,造成社会动荡不满,中共可以确保用最高效率将其扼杀。
中国社会还处于高度发展阶段?戒备、克制和保守会让人不浮躁?这应该是环球时报看多了的出的结论。
呵呵呵,用敏感詞和各種禁令讓中國科技人文進一步發展?搞笑的吧。
对舆论和网络进行信息控制可以让社会不浮躁?那位,你真的觉得美欧日这些不控制的地方都比大陆浮躁么?
文革时信息控制厉害吧,浮躁,天天武斗。上山下乡,对知青们的信息控制也厉害,整天在村里偷鸡摸狗,干活偷懒,浮躁。
在一个人人都不安全的社会里,越是信息控制,人们越要各种打听消息,人心越是浮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下面的几个评论真的是令人惊讶,难道一个国家为了发展经济和社会就可以完全扔掉精神娱乐了?仔细想想这真的合理吗?倒是非常冠冕堂皇啊。
对于那些觉得反正现在刀还没有扎到自己身上的人觉得无所谓的人我想说一句,你们现在的漠视就是对自己的未来的不尊重。
封杀娱乐,对我没什么影响,因为我对娱乐不感兴趣;
封杀VPN,我连工作都没法正常进行,
但还是没有丝毫话语权;
坐地铁遭遇过多次被拦截查身份证,没有任何解释,
不给查就不让通行,让人异常反感。
如果地铁手机暴恐信息检查真的实施,
估计我会强烈抗议,想办法应对,
或者干脆不再地铁出行。
中國歷史上最浮躁的時候是最集中精力的時候,詳見大躍進。謝謝。
很多方面倒退?
我并不这么觉得。这或许是为了集中精力于经济发展和大方面的进步。每个历史时期总有它的对应特点,而现在的中国社会处于高度发展的阶段,有些方面必须加强戒备,社会舆论敏感度骤升不能说不正常。换言之,有些方面的克制和保守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不让国家和社会继续浮躁,要整体上*沉下心*来,让中国的经济科技和人文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