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3日上午8点,家住花莲光复乡大同村的阿美族妇女陈惠美发现,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稍微瞄了一眼,瞄到“红色警戒”(最高风险等级的警示)之类的内容,她没有仔细看,又把手机放下。
陈惠美独居在大同村的一处平房,养一只黑狗Wieng陪伴自己。几天前,她跟邻居闲聊山上的堰塞湖,邻居很担心,已经计划逃去50公里外的吉安乡南华村。但陈惠美才刚打工回来,她去赤科山帮农场采金针花,体力劳动一整个月,现在只想在家休息。
她记得自己中午煮了烧酒鸡,想补补身体,酒足饭饱后,就在客厅放松地睡著了。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一直有人在敲门,但她睡得很沉,敲门声越来越大,她终于醒来,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结果是漂流木,还有废弃轮胎,”陈惠美告诉我,“它们一直在撞我家的门,把我撞醒了。”此时外面汪洋一片,带著垃圾的灰色泥水已经淹到脚踝。
她大惊失色,拿起手机就往外跑,她去敲邻居家的门,因为她家是平房,邻居家有二楼,但无人应门。此时水已淹到腰部,她陷入恐慌:“我不会游泳,会死在这里吗?”她在泥浆中奋力走动,终于撑到附近民宿敲门求助,对方让她待在三楼避难,直到隔日确定水退,她才移动到朋友家。
她想起部落老人的预言:“几十年前,老人家就说‘我们山上有一个湖,有一天它崩掉的话,整个光复都会没了’。”

这日的下午2时50分,位于光复乡头顶的马太鞍溪堰塞湖开始溢流,大量湖水夹带土石泥流倾泻而下。十多分钟后,首波洪峰抵达位于下游的马太鞍溪桥,巨量的洪水将桥冲毁,随后,汹涌的泥水灌入市中心,淹水一度逼近一楼高,眼前尽是漂流的车辆,以及满目疮痍的街景。来不及跑的居民,只得跑上二楼避难,有的只能蹲坐在梁柱上以躲避水势。
这场堰塞湖溢流溃坝事件,至今已造成至少17死、7失联,罹难者多数在敦厚路、佛祖街一带遭寻获,罹难点多半在一楼,多数为65岁以上的长者,初判为撤离不及。
25日上午,天气终于放晴了,陈惠美赶紧回家看看状况,铁门被冲歪,狗狗Wieng不见踪影。她整理田区的烂泥土石,忙著忙著,突然一台小怪手停在她家门口,车上的年轻人紧张地问她:“阿姨!你怎么还在这里?水又飘过来了!”
她往东边看,原本干的路面变湿了,也听见了河床的声音,她形容:“是水带著砂和石头滚动的声音,很大声。”她这时才意识到严重性,再次冲出家门,沿途她看到很多车还要往这里开,不禁焦急地挥手示意:“不要再开进来了!”
灾后的深夜我抵达光复乡,翌日清晨徒步走进市区,蔚蓝的天空艳阳高照,但一切都百废待举,街道和民宅都沾满散发异味的湿泥土堆。灾情最严重的佛祖街仍在持续救援中,生还的居民则陆续回到家中清理,弯腰铲起土石,搬运毁损家具,家家户户各自沉默劳动著。有些湿泥已经被晒干,尘土扬起大量悬浮颗粒,整座城市蒙上一层灰雾。

大型拖车在狭窄的泥泞路上穿梭,试图把各种插在路上、碎裂扭曲的毁坏车辆拉出这一摊泥泞,怪手机具、大小卡车、救灾物资车辆不断驶入,还要想办法闪避马路上挖出来如山高的土堆垃圾,主要道路系统壅塞到近乎瘫痪,但车阵中所有驾驶都耐心排队,缓慢前行;在巨大的苦难面前,人们的路怒症像是不曾现身过。
光复站前的五金百货是少数恢复营业的店家,他们把雨鞋、口罩、矿泉水这些热销物资摆到门口,老板娘边刷洗地上泥泞边结帐:“大家需要买啊,我们只好开(店)了。”
民众努力复原,但情势瞬息万变,9月25日上午我在光复市区步行,9点左右,踩在泥水路上的鞋底逐渐溽湿,水再度从四面八方的巷弄涌出,马路瞬间变成河道,“水又来了!”。我想继续往前走,但雨鞋越来越沉重,踩进泥路就被吸住,几乎无法把脚拔出来。我赶快跑回车上,想开远一点,但几个低洼路段已经开始积水。进入马太鞍教会的路,此时又难以通行。许多车辆也往外撤离,联外道路瞬间堵塞,这都是半小时内发生的变化。
车行光复商工前,一个头发花白的原住民妇人,神色仓皇徒步行走,沿途挥手告诉车辆驾驶:“不要再往下开了!水要淹过来了!”我看她只穿拖鞋,摇下车窗,问要不要搭便车?她立刻上车,叫我带她去找朋友会合。这就是我遇到陈惠美的时刻。

“知识分子才有警觉性”
惊慌中,我们前车连著后车一起逃离市区,到她朋友吴玉娇家中避难,吴家在光复溪以南,地势较高,本次幸运未受波及。陈惠美对我说著,一开始她不怎理会红色警戒简讯,直到漂流木撞到家门,才惊醒逃难。
听著听著,我内心充满疑问:“妳的手机都收到红色警戒了,为什么不撤离?”她睁大双眼看著我说:“不可能淹水啊,我从小在这里出生,都没看过淹水,就算有,也不会淹到我家吧!”
“而且我们这里常地震,每次都稍微摇一下就警报,我以为跟之前一样。”花莲的地震和风灾频繁,对她来说,警报像是她常年经历的稀松平常。
我再问:“那你觉得,你的邻居怎么知道要跑?”收容陈惠美的吴玉娇用略为不满的口气说:“他们都是知识份子啦,才知道要跑。”她同样有收到简讯、也没有提早撤离。陈惠美也认为:“我邻居有念书,比较有警觉性。”
吴玉娇今年70岁,她的手机坏掉已久,话筒声音发不太出来,孩子都不在身边,暂时没人帮她处理。陈惠美也已经67岁了,我想跟她加入通讯软体联系,但她不会用扫码功能,也不知道怎么输入帐号。
系统再好,仍有可能与人的生活断裂,这种“我不太会用手机啦”的数位落差,其实只是断裂的冰山一角,无论政府铺设多么即时和广泛的预警网络,接收这些资讯的载体,却是活生生的人们,尤其是在光复这种居民身心状态和个体能力落差极大的偏乡。

我和陈惠美一起避难的这次溢流,仅是虚惊一场。事后我从地方监测群组得知,阳明交通大学研究员、也是此次堰塞湖监测团队成员的李国维曾呼吁:“这不是洪水,请大家帮忙澄清,这是河川淤满了,所以水会乱流。”
但在现场,我们只能看到泥水在很短时间内淹满马路,在有限的时间内要找到资讯、管道去判断现在的水是溢流还是溃堤?会持续多久?我们要躲吗?能躲去哪?当下的恐慌和撤离的心理压力,让所有判断都变得困难。
陈惠美说,这几天她几次想回家整理,半路上都看到马路又淹起来、路人逃离,她也跟著惊慌,又跑回吴玉娇家。马太鞍部落的青年阶层组织“Fata'an年祭”也在26日凌晨发布三次避难警讯,部落青年自主观测回报的影片显示,深夜水从佛祖街方向滚滚涌出,迅速漫流到市区方向。虽然几个小时候水就退了,但灾后至今数日,居民仍笼罩在这种担惊受怕但资讯不明朗的处境中。
那天在吴玉娇家,我们隐约听到外面有广播声:“大进村办公室报告…….”大家赶快跑到户外,想听清楚广播在说什么?但转眼声音就被吹散在山野中。
灾后五日,我陪陈惠美回家,短短十分钟的车程我们开了一小时,因为灾区道路日以继夜在开挖,原本的Google地图路线已经完全无法参考,在光复,地景每个小时都在变化,昨天还能通行的路,今天又被新挖出来泥流堆满。
最后我们从林田干道绕行,小心驶入学士路,地面被淤泥垫高,已经看不出原本路的轮廓。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独力生活几十年的陈惠美也毫无头绪,喃喃自语说:“可能需要有人来帮我了⋯⋯”突然一只黑狗跑出来,她喜形于色搂住牠:“Wieng!你在等妈妈回来吗?”这是我几天以来,看到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弱势家庭的撤离困境
这次溢流造成的灾情远远超乎台湾人既有的经验,即使不是老人,也未必能确实接收和解读预警资讯。
34岁的陈品桦,抱著稚龄的小女儿坐在大进国小收容所的楼梯间,地上铺了枕头棉被,这几日她和六个孩子一起睡在这里,她一脸疲惫地说:“那天我就这样看著水从巷子转角冲过来,我老公说快关铁门,可是来不及了。”
她是台东嫁来光复的卑南族人,老公平日打零工支撑家计,也加入消防局光复分队的义消。前几天老公回家,就有带回义消弟兄的讯息:“我老公他朋友说的啦,他们聊天聊到,山上的湖可能会溃堤,还是什么溢流之类的。”
但即使提前知道这些讯息,她也无能为力。她生了六个孩子,大女儿已经上高中,小女儿才一岁半,老三和老五都是身心障碍,每天处理小孩已让她筋疲力尽。
陈品桦家租屋在光复市场旁,当天台风停课,除了大女儿在花莲市打工,其他五个小孩都待在家里。水冲进来那一刻,她跟老公一起跑去关门,试著挡住泥水,对大儿子、二儿子喊:“哥哥你快把弟弟妹妹抱上去!”老五患有小儿麻痺,行动困难,她回忆起来余悸犹存:“幸好哥哥都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没办法又抱妹妹、又抱弟弟。”
泥水还是从铁门不断涌入,他们躲在二楼不知所措。几个小时后水退了,大儿子和先生合力把铁门撬开一条缝,先生就出门救灾了。“他说他要赶快跟大家去,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村子里有哪些老人独居、行动不便,所以要赶快去救。”她在二楼陪著孩子,度日如年。半夜,先生满身泥泞地回家,告诉她:“能救的我们都救了,不能救的⋯⋯也抬出来了。”然后倒头就睡。

陈品桦一夜无眠。“我心情很复杂,家里的东西都毁了,要重买,还是很庆幸啦,至少我们平安,可是还是好烦躁。”隔天先生又出门救灾,安排她和孩子去大进国小安置。
这日,我跟著陈品桦爬到大进国小收容所二楼礼堂,这一层安置了上百床灾民,人多拥挤,空气闷热,熟食、物资和垃圾堆放成小山。她告诉我第一天床位不够,灾民之间为了争夺空间和物资,也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混乱的环境,她只能绷紧神经,抱好小女儿,确认一跛一跛的老五有跟在身后,不时转头扫瞄老二老三老四的行踪,然后用吼叫的方式呼唤所有小孩跟上:“哥哥!不要乱跑!等下要排队洗澡了!”她昨晚照顾完女儿,才发现有个儿子不见了,在昏暗的礼堂一百多个床位中逐个寻找,最后终于在角落找到熟睡的儿子。
“还是只能先待在这,不然家里也没办法回去,这里至少有很多东西吃。”她抱著女儿,两眼无神望著大进国小的操场,“现在最烦恼的就是,我的孩子之后要怎么办。”光复乡特教资源稀缺,她的老三和老五平日要跨区到半小时车程外的凤林就读特教班,现在家里的电动脚踏车被水淹坏,就算学校重新开课,她也不知道怎么送孩子上学。
幸好白天暂时有地方可以待著,陈品桦把小孩送到财团法人世界展望会(下称世展)在大进国小二楼开设临时的“儿童关怀中心”,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世展安排阅读、游戏等活动,社工人员轮班进驻服务。

现场驻点的世展督导陈昭燕告诉我:“弱势家庭比起一般人撤离是更困难的,比如说带著身心障碍孩子的妈妈,她如果当下要撤,要怎么撤?有没有人帮助她撤?她又能撤去哪?安置的地方,适合她特殊的孩子吗?”
陈昭燕分析,很多光复居民可以依亲去花莲、瑞穗等地,但多重弱势的家庭,本就缺乏亲属资源,支持系统薄弱,“再加上经济考量,他们面对天灾,常常只能选择留在原地。”
即使安置到收容所,也有其他挑战,这里人员复杂,常有财物遗失、缺乏隐私和身体界线的问题,身心障碍的孩子,比一般儿童更难承受这样的心理压力。“如果在收容所小孩哭闹,又会影响其他灾民休息,那这个妈妈要怎么办?她可能找不到替代人手帮忙。”
世展在收容所提供的儿童服务,对灾区家长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喘息空间。但因社工能量也十分局促,待9月29日大进国小收容所关闭,灾民将转至其它中长期地点安置,儿童关怀中心也随之结束。陈昭燕感叹:“现在短期好像没出现问题,好像只要有地方睡觉、三餐温饱就好,但大家都很惨的时候,弱势家庭的困境是更难被发现的。”

下次水来了,我能丢下爸妈、自己跑吗?
23日下午3点,虞薪澄站在自家三楼,紧盯著不远处的马太鞍溪堤防。她看见堤防上缘有黑色的巨浪翻滚,河水夹带石块,几乎要翻出河堤,伴随巨大的轰隆轰隆的冲刷声回荡在河谷中,地面都在震动,地面震动到甚至触发了隔壁邻居的车辆警报器。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对楼下喊:“爸,你快上来看。”
八十岁的虞伯伯上来看了一眼,惊讶地说:“没想到水这么大。”虞薪澄仔细观察父亲的反应,她在等父亲一点头,他们就立刻出发,到朋友家避难。但父亲看了一阵子河水,就下楼吃晚饭了,一切仿佛如常。那瞬间,她突然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灾后四日,虞薪澄和她的先生罗纪彦两人,带我去看马太鞍溪桥。从她家出发,只要慢慢走五分钟,就能走到断桥处。我们站在断桥口,往下俯瞰壮丽的马太鞍溪河谷,河床塞满灰色淤泥,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桥墩,绵延到对岸。
她家位于光复乡大马村,就在台九线公路旁,离马太鞍溪桥头只有500公尺,朋友戏称他们是“河景第一排”,距离近到在二楼屋顶以肉眼就能清楚看见河堤。也因此,在林业及自然保育署花莲分属(下称林保署)委托专家评估“影响范围”时,虞家在数次模拟版本中都被划入“保全户”
7月,虞薪澄就从媒体上看见马太鞍堰塞湖的报导,当时她就开始高度关注;8月14日杨柳台风来袭前,家门口被贴了红色预警通知,上面划出地图,列出影响范围,乡公所也举办防灾说明会,甚至还发给每家一个防灾包。虞薪澄说,她当时反而比较安心,心想:“政府这次满认真的嘛!”

但到了9月,罗纪彦察觉,风险似乎悄悄升级了。他从几个管道收到朋友的警告,提到堰塞湖的风险。“他们都觉得我们家就住在溪边,要小心。”甚至9月9日,林保署委托的洄澜风生态团队,还特地登门拜访,跟他们这些保全户讨论堰塞湖的议题。
“我还故意请我岳父出来听,因为我们跟他讲都没用,想说让别人来讲。”罗纪彦苦笑著说,即使林保署来宣导,岳父当下点头说“了解”,但其实并不真心相信所谓‘专家’的说法。“岳父说,我们这里是整个光复地势最高的地方,不可能淹水。”
这段时间说服父亲撤离的过程,让虞薪澄心力交瘁。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本来在台北工作,2013年回到光复,和移居花莲的罗纪彦结婚,夫妻两人改装家中老屋,开了云南小餐馆“胜利不废商号”,也就近照顾爸妈。
虞薪澄的爷爷是云南人,国共内战时跟妻儿走散了,随国民政府来台后,爷爷登报寻找家人。“爸爸当年才十多岁,偷溜出人民公社找到奶奶后就一路逃到滇缅边境,知道爷爷的寻人启事后,辗转来到台湾找爷爷会合。所以他很有自信,他连这么难的事情都克服了,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她认为,爸爸的固执是来自曲折复杂的生命经验。“我爸爸其实就是嘴硬,因为他逃难来台湾的过程很辛苦,他们那一辈的人经过战乱,会造就他每次做决定的时候,相信自己的判断,胜过别人给的资讯。”
但她知道爸爸是忠贞国民党员,一定会听从党的安排,于是她和罗纪彦开始查找更多资料、咨询专家朋友,想找出可以说服老人家的“官方说法”。这时他们却发现,地方政府现有的宣导很少,不管是县府还是公所都缺乏相关资讯,也没有发放上次那种红色的预警撤离单张。

9月8日,虞薪澄焦虑到甚至打电话去问村干事,会不会办说明会?“我说上次杨柳台风,乡公所都有说明会,这次怎么没有?村干事说他们公所内部有讨论啦!但后续就没消息了。”
9月22日,气象署发布桦加沙台风警报,她们开始每隔几小时就去看一次林保署的监测网站。
9月23日接近中午,大马村村长王梓安骑著摩托车到家门口。“他来劝我们家要撤离,内容大概是说什么时候会溃堤,然后叫我们离开,然后我爸说有啦,有看到消息,他都了解,他会去二楼。”
23日下午3时9分,虞薪澄的手机震动,跳出黄色三角形惊叹号⚠️,简讯内容是:“【堰塞湖警报】[红色警戒] 花莲县马太鞍溪堰塞湖已于今 (23) 日 14 时 50 分发生坝顶溢流,可能造成大量水流及土砂迅速向下游移动,请下游包括万荣乡、凤林镇及光复乡等警戒范围居民,立即疏散或往 2 楼以上避难,切勿靠近马太鞍溪河道周边,https://gov.tw/Vef。林业署 (FANCA) 03-8327446”
下午5时,家里停电了,他们打包行李,苦劝父母离开。但爸爸还是拒绝了,“他说不可能,他活那么久,没见过这里会淹水。”虞薪澄几乎陷入绝望,她叹息:“他们晚上还睡在一楼,甚至不愿意上来二楼。”

无法丢下两老,束手无策的两人只好搬到比较靠近父母房间的楼上,虞薪澄说:“至少要待在同一个建筑物,我们准备好,只要淹水,就把我爸妈拉上来。”此时新闻已经开始播报光复市区的灾情,他们看了怵目惊心,只能严阵以待。两人整夜听著外面的水声,睡睡醒醒。
幸好,最后马太鞍溪的堤防发挥作用,原本被预估灾情严重的大马村,反而这次影响较小。
虞薪澄说:“这几天,我哥哥和姊姊看了新闻都很担心,他们也有打电话回来劝,甚至要订民宿叫我们去住,可是爸妈都不要。”罗纪彦则主张:“我们现在还是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这次是很幸运河堤没有破掉,下次可能会有水流挟带石头撞破堤防。”他认为,红色警戒都还没解除,目前堰塞湖仍然随时有溃堤风险。
看完断桥,我们走回虞家,虞伯伯正精神飒爽地整理果树,没注意到我们回来,虞薪澄摇摇头,表示不用打扰他,自己默默穿过后院。
“我猜我爸现在一定又觉得,他的判断是对的,根本不会淹水。下次要劝他走,就更难了。”虞薪澄的表情十分厌世,她感觉自己无计可施。“我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不能让我的家人离开。”
夫妻俩人作为关注公共事务的在地青年,即使早就得知风险资讯,也积极打电话、问专家,然而实际遇到灾难,需要协助家人避难时,他们仍然孤立无援。

我问她,下次再收到撤离预警,还是会留在家里陪父母吗?她犹豫了很久,仍然没有答案。“我知道我尽力了,但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尽力到什么程度?”
至今,两人还是保持警戒,密切注意林保署的堰塞湖监测动态。也随时侧耳倾听:地面是否又开始震动?
深夜我从193县道离开光复,对向车辆大排长龙,都是要进入灾区的物资和人力,车灯短暂照亮了乡间小路,很快就被吸到山野的黑夜中。
若预警的失灵涉及到人们对资讯的判读和风险的认识,那么撤离的艰难就更不只是移动本身,而是人作为活生生的个体,处于结构中究竟能得到多少资源和协助,来采取何种因应风险的行动?在不同系统各自为政、各行其事的裂缝中,终究有人不幸掉落。
建議最後那位女兒尊重他人命運,尤其你老公是無辜的,不應留在危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