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其实你返工有咩做㗎?”——这个问题,你有问过别人或被人问起吗?
这个来自日常的问题,启发我们开启“返工这回事”这个新栏目。在当代社会,工作主宰我们的生活,既定义个人的身份,亦维系社会的“正常”运转,但在“隔行如隔山”的区隔中,我们并不容易看见彼此——从恒常的工作劳动,到行业内的语言词汇、职场文化、人际关系、性别分工、权力层级以至价值体系。借此栏目,我们希望打破边界,深入聆听多位“打工仔”的行业见闻,不但走进社会各行业的“贴地”日常,亦从职业的视角观照当代社会的切面和现象。
“你最近好吗?”是精神科医生的开场白,有病人觉得是例行公事,有的则视为打开自己的机会。对精神科医生来说,这句话又意味著什么?本文作者是任职公立医院的精神科医生,在这篇夹叙夹议的万字自述中,他为我们带来医者的鲜活经验和思考感受:精神科医生是如何跟时间竞赛,每天看很多个五分钟会诊?他们治疗时,病理、人、关系、系统、药物和价值是怎样交织和拉扯?在这份既要和自杀打交道,每天接触负能量的高强度工作,他又如何游走在投入和抽离之间?
“你已经比上次那位医生好得多。他没说两句就把我们赶走了。”我望著他们的背影,翻阅排版,上次的那位医生其实也是我本人。
在皑白而空旷的诊症室,一位双目无神的医生,声线木讷地进行机械式盘问,“你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死?”
我对精神科的最初印象,来自本土电影《一念无明》的这一幕,导演完美呈现对制度的控诉:医护人员的精神状况,随时比病人更疯狂。
挨过挑灯夜读、“On-call 36小时”实习,终于披上白袍,能够大展拳脚,难道不是值得骄傲的时刻吗?是什么令炽热的灵魂磨灭成一具机械人?
我怀著如此戒慎的好奇投身精神科工作。
精神科的张力:病症、人、关系、价值
医生必须经过至少六年的训练和考核,才能获取专业资格,成为“专科医生”。香港有七个公立医院联网,提供的精神科服务分类包括成人、老人、儿童及青少年、跨科咨询、滥药、法证、复康、社区外展等等。
首三年,我们会轮流在不同部门逗留六个月,跟随各个师父“学艺”,同时应付笔试和临床考试。笔试的范围很广阔,由诊断准则、脑神经结构、到药剂理论和数据统计,涵盖所有跟精神科学有关的硬知识。临床试则要求考生在一小时内完成诊症,然后向两个考官口头报告,并即时示范如何问症(如评估病人的思觉失调症状)。之后的三年,我们会“坐稳”同一个岗位,但仍要抽空独自撰写一份研究论文,还要完成为期一年的心理治疗个案,才算完成最后阶段的评核。
跟其他专科相比,精神科要背诵的知识量较少,但更为著重临床判断和沟通技巧。这反映了我们独特的工作性质——牵涉大大小小的决策,而这些决策时常没有标准答案。举一个看似基本的问题:病人适合出院吗?这个决定攸关生死,但没有公式参考,考虑过程要因应个案量身定制。
比方说,病人是一位患嫉妒型妄想症的60岁男子,误以为妻子有外遇而掌掴她,继而被强制送院。要全面评估暴力风险,团队要先了解他的背景,例如性格、病历、婚姻关系、社区支援。病情控制方面,要衡量的包括残余的妄想强度、病悉感(对自身精神患病的理解、对治疗的接受和配合)、报复心态、会否配合跟进治疗、有无其他刺激情绪波动的因素(如滥药、酗酒)。不仅如此,我们还要顾及妻子的想法,审视她的伤势、对丈夫的情绪反应、能否监督丈夫服药、有无利器需要移除、紧急逃生方案又是否齐全。
《精神健康条例》下,社会赋予制度禁锢人的权力,但怎样运用权力,则考验医者的智慧。就算太太坚持让丈夫回家团聚,那也未必是最合适的决定。一方面,没有人想拆散别人的家庭,同时我们也不愿出现下一个家暴受害者。
所以,精神科处理的不只是病症,更涉及到人、关系、和价值的角力。
五分钟同理心的可能:门诊生存之道
每个病人的生平都能写成一部巨著;然而现实是,我们每刻都在跟时间竞赛,难以在瞬间为病人的过去抽丝剥茧。问题重复讲了多少个十年,公立医疗系统依然面临同样的困境:人满为患,僧多粥少。于是,OPD(outpatient department,即门诊)成为了新入职同事的“木人巷”;我们都试过因“冲症”不够快,引致等候过久的病人鼓噪,或者连累其他同事加班而遭受白眼。直至今天,我仍不时因顾虑翌日忙碌的门诊,而感到“预期性焦虑”(anticipatory anxiety)。
专科门诊有多忙碌,借一道简单算术供读者参考:一节四小时的门诊,假设有30个病人,平均每人得到八分钟的时间。这八分钟,包括了问症、翻阅病历、商议和解释药物、检查抽血报告、转介其他部门、记录最新病情和讨论结果,最后有技巧地邀请病人离开。要在门诊里求存,我们不得不熟习程序,学会机械式流水作业。而残酷的现实是,你不会真的给到每人八分钟,因为每节人流总是接近40个,还要考虑到集中力会随时间下降的因素。以我本人的纪录,一小时看12个症已经是上限了。
由病人进入房间开始,我已经开始速读电脑系统里上次复诊的记录。宝贵的十秒过去,我得知她的精神病诊断,正在服什么药,就业、婚姻、家庭结构等资料也有个基本概念。待她坐好后,我搁下键盘和滑鼠,全神贯注于她身上:“最近好吗?”一道由衷的开放式问题,希望能让对方卸下戒心,流露出真实的情感状态。
“都系咁上下。”(都是差不多)病人的第一个回应往往是最真挚的答案,关键在于你能否捕捉到弦外之音。话怎样说出口,比字眼本身更反映到发言者的想法。“都系咁上下”表达了一份随遇而安的恬适,还是对病情没有起色的无助?是以退为进引导你继续问下去,抑或不愿多谈宁愿一切从简?
她的双眼开始游移,肩膀向前靠缩,我从这些肢体语言感受到她的尴尬不安。这类内向寡言的人,习惯将情感隐藏,甚少向陌生人说真心话,怕讲出来会麻烦到人。我收起笑容,避免热情过度扭曲氛围,同时放慢谈话节奏。经过一轮短暂的沉默,她再次启齿,徐徐道出最近的困扰。
一小时12个症,即平均五分钟会诊,必然是一场高度浓缩的交流。正如人与人相处,关系的细节尽在不言中,前提是要建立互相了解的基础(rapport building)。尤其是精神医学,没有读心术或测谎机,临床评估的准确度非常依赖医患之间的信任和共感。
当我在揣摩病人的心理状态,对方其实也在试探这个医生,能给予她多少抒发内心的空间。以那个寡言的病人为例,跟她来公事公办的一套,她大概会顺应形势,继续压抑肚里的唠叨,那么不消五分钟就能打发她。但也有可能,她视这次会面为结束生命前的一丝希望,看看全世界都遗弃自己时,在这里找不找得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要分辨一个神态平静的人是从容自若抑或万念俱灰,前辈提醒我绝不能疏忽。
既然时间有限,我必须善用每一刻,运用心理治疗手法,切入正题,诊症才不会流于表面。对于每隔三四个月才回来复诊的病人来说,帮助维持精神稳定的除了药物,医护人员的慰问也是举足轻重。人生很多问题都要独自面对,难得有个空间得以偶尔喘息,充充电又再挨下去,“都系咁上下”,不过如此。
但无论多么诚恳的一句“我看得出你好辛苦”,如没有足够时间去了解来龙去脉,对方只会感受到你打圆场的企图,而非真心想明白其处境。这也是为什么,手脚再爽快的资深同事,有时也避免不了超时工作。我反而觉得,不少病人其实习惯了公立系统的限制,“都系咁上下”指的是一切照旧,医生要是多问两句,病人甚至开始担心是否要被抓入院了。随著工作经验累积,我逐渐领略到同理心的功用,因为彼此认识加深后,一个眼神已经胜过万言,问诊自然事半功倍。
面对复杂的个案,或出于个人“志趣”和钻研,有少量医生会亲自进行心理治疗,但这其实是需要调动恒常工作来腾出时间的。因此,心理治疗的部分多会交由心理学家(clinical psychologist)分担。但现实的后果是,医生将期望倾诉的病人都一律转介,负荷变相转嫁至心理学部门,以致病人要隔上几个月才咨询一次,这样的密度根本称不上心理治疗,难以为病人带来改变。
分类与分工:精神健康服务的流水线
精神病患者来到公立医院的医生面前,是多重分类和流程的结果。前线医生不能选择接还是不接症,被分派到手上的病人,一律都要照顾。
公立医疗制度里,一般要经转介预约专科门诊,才得到精神科医生的治疗。门诊分流的机制,是用数条问题来评估临床状况有多紧急:例如是否已在接受治疗、有无自杀念头、有无进院纪录等。根据分数高低,个案可被评估为三个等级:“Cat 1”(Category 1,即紧急)、“Cat 2”(Category 2,即半紧急)和“Cat 3”(Category ,即稳定)。
“Cat 1”(Category 1)理论上是最严重的级别,因此会被安排在两星期内首次会诊,并多数由资历最深的顾问医生负责。
问题是,占比最大的“Cat 3”病人,在整体资源匮乏的现实下,动辄要等超过一年,青少年和长者服务的新症轮候期更长。等候期间,病情可能恶化了,分流制度却没有定时检视评分的做法。同时,负责看“Cat 3”的一般都是新紥医生,他们每半年就要转到其他部门完成训练。这就造成了某些病人“每半年转一次医生”的命运。
除了预约转介专科,排急症也是一种看精神科的途径。病人来到急症室,经急症科初步检查后,可能由咨询精神科(Consultation Liaison,简称CL)护士或医生进一步评估,判断要不要送往精神科病房,接受住院治疗。住院通常有个时限,出院后病人自然需要复诊,通常是相隔多于一个月之后。坊间因此流传著说法,入院是“提早见到医生的捷径”。站在服务使用者的角度,人人都有各自的难处,都应该及时得到帮助;至于这现象是否资源分配不公的漏洞,也值得思考。
另一条进入公立医疗系统就诊的特殊途径,就是经司法机关还押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索取法医精神科专家意见。精神有障碍者会得到治疗的机会;法庭也有可能判处有期或无期的“入院令(Hospital Order)”,换言之是在小榄里执行的强制治疗。
精神科医生只是精神健康服务的其中一环,其他专职医疗人员的角色也非常重要。举个例子,入院的是一位失眠且带自残倾向的病人。我诊断她有抑郁症,处方抗抑郁药。护士会协助观察她的日常生活,如睡眠质素、社交互动;假如食欲不振,营养师会建议膳食该如何调整。针对失业和管教子女的压力,职业治疗师为她提供就业训练,医务社工则转介了地区中心的辅导员。视乎需要,团队里还有临床心理学家、言语治疗、物理治疗、院牧,随时提供支援。出院以后,还会由外展的社康护士跟进,评估病情亦顾及家中照顾者的需要。现实操作上,其实不会每次都动员整个团队,否则做死同事之余,也是药石乱投。
这种多元分工恰好反映了精神健康议题的复杂性。一边写这篇文章时,我亦自觉意识到,医生并非唯一有发言权的持份者。或许大众倾向信任中央化的医疗系统,白袍始终象征一份权威;相较之下,现时香港的心理辅导员没有统一发牌制度,会惹来良莠不齐的质疑。但这种想法是自大而不切实际的——每天有多少人遇到精神困扰,难道人人都要请医生做个“例行检查”?尤其当整个社会的精神健康需求都在增加,非医疗机构的角色就变得重要,每个将人连结起来的小团体,像教会、校园、邻里,绝对是缓冲精神压力的关键要塞。
处理“难缠”病人,首先不能讨厌对方
我在内科病房实习的日子,时刻上演生死关头,每个决定都争分夺秒,到底要先处理哪个个案,必须权衡轻重缓急。精神科的性质有点不一样,甚少出现命悬一线的情境。最紧急的关头,永远发生在视线范围以外;即使再紊乱、再激动的病人,抵达医院就代表已经从危险现场脱离了。
如何判断病人的先后缓急?例如,一个“稳定”的病人应该相隔多久复诊?这道问题没有理论可循,纯粹考验医生的临床智慧。近来生活要是有甚么变化,像调过药,失恋失业,亲朋过身等,一般我都会建议早点回来“报平安”。有药物依赖症、或曾经过量服药的病人,我也不放心让他囤积一大堆药物在家,宁愿看得频密一点。这种做法的前提是,病人跟你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他也觉得每次复诊是有助减轻负担,而非反过来增添其压力。
现实上,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习惯淡化问题、将自己的需要压抑的人,在忙碌的医疗体系里容易被照顾者忽略。相反,“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些动辄威胁要投诉、情绪化地表达索求、觉得天下人都有负于他的“贵宾”,他们无形中散发的压迫感,有时连医生也退避三舍。听著千篇一律的吐苦水,心里其实在埋怨他们霸占太多时间,却又不敢打断其独白。为了息事宁人,有些医生可能选择从专业判断上作出一些退让,满足病人要求。
了解对方的成长,有助我明白对方此刻的情绪反应,部分可能是他长年浸淫在痛苦而养成的保护壳。处理难缠的病人,首先不能带著厌烦或蔑视。遇到这些个案,我会先反省,言谈间有否存心或无意地冒犯对方?但我亦会警惕自己,不该因此而百般呵护和随便迁就。拒绝凡事逢迎,初时可能会令对方感到不便,我也要抵受被责难的压力。但只要坚持原则、不失耐性,让病者相信医生仍是关心自己,彼此建立尊重还是有可能的。
贫穷:匍匐在诊症室里的幽灵
精神病患源于生活,来自不同社经阶层的病人,经历的压力也差异甚远。“贫穷”是每天匍匐在诊症室里的幽灵,以各种形式增添众生苦难。失业的人,失去的不只是稳定的入息,还可能是子女眼中的地位、婚姻矛盾的缓冲、父母栽培的期望、被时代淘汰的意义真空。精神压力不断堆积,无奈生活空间有限,出街又样样讲钱,以致病人们常会用烟酒、药物、快餐劣食等方法来排解郁闷,甚至麻醉感觉。因为贪便宜,连啤酒也只会选味道最差的品牌,叫爱好杯中物的我听得黯然。
我指的“贫穷”不单是账簿上的数字,而是渗透到精神病患日常的存在状态。有特殊学习需要的孩子,谁不知更需要关怀和陪伴,但一个单亲在职妈妈又岂能抽身照顾?年迈父母的体能和记性衰退,单薄的薪资请不起家佣,要找信誉良好又付担得起的院舍谈何容易?公屋单位本已狭窄得可怜,遇上噪音滋扰更是折磨,为了满足申请安恤调迁的条件,难道非要把自己逼疯逼死不可,才能换到一纸医学证明书?
精神疾病跟社会问题,不容易一刀切界定。精神障碍会导致社会阶级下滑的现象,这个学术观点称为“迁移假说”(drift hypothesis)。临床所见的原因,可能是病征降低了思维集中和社交能力,也可能是嗜睡药物和恒常复诊的缘故,以致对工作构成不便。当然,源自家人和文化的集体歧视,内化成病患的污名,亦大大打击了康复者重投社群的信心。
作为精神科医生,我一部分的工作是处理各种社会福利文件:伤残津贴、残疾人士登记证、成人尿片钱、流质伙食费等。审批伤残津贴较为常见,当中可分为普通伤残津贴及高额伤残津贴,前者每月金额港币2005元,后者每月4010元。高额伤残津贴对“严重残疾”有清晰的定义:其病患构成的障碍,要达至完全失明、四肢瘫痪、长期卧床等相约程度,以致日常生活也要靠人协助。有人认为情绪差到茶饭不思,长期有负面思想,应该有资格申请高额津贴吧,因为这些误解,我要花不少唇舌解释制度的规矩。但我私心认为,这些绵薄的补贴,在一座生活指数高企、资源分配不均的城市,根本谈不上什么实质帮助。
香港的精神健康治疗体制,公私营医疗共存,公立医院不分贫富接收病人,但资源和私家医院比起来有不同。比较公私营医疗体系,全港病人的分布大约维持在八二比。我没有掌握精神科服务的数据,但我猜测数字上的分野可能差不多,只是处理的病人种类很不同。以常见的躁郁症和思觉失调症为例,私家药物的价格高昂,处方往往配搭多种药物,而且要维持服药上年计的时间,粗略地说每月复诊连药费要3000-4000港元。在公家医院始终便宜很多,符合资格人士首次诊症收费为135港元,其后每次诊症为80港元,每种获处方药物的价钱为15港元——医管局多用非专利药,有补贴病人,但也有用家相信私家药更好。
有些私家诊所提供较新颖的治疗(如定位脑磁激疗法,即rTMS;还有备受争议的抗抑郁鼻喷雾剂),选择多一点但不保证好一点。部分病人希望节省成本,要求公立医院按照私家的处方配药,我知道不少同事对此觉得反感。
从医者多少有种发挥自身能力去帮人的信念,就算用有限资源服务草根百姓,始终希望病人尊重自己的专业。
有病就入院?住院治疗的现状和局限
香港的精神科服务,相较西方国家重视病人权益的去机构化(deinstitutionalisation)趋势,仍然偏重于住院治疗。造成这差别,人口稠密是一个因素,社会上牢固的保守思维亦是事实。观乎香港历年往绩,兴建社区复康设施总会面临当地居民反对:由80年代新翠康复者中途宿舍、到精神健康综合社区中心(ICCMW)被丽港城和美林邨住户反对,“邻避症候群”始终是拓展社区服务的一大阻力。当时有报章做过专题,揭示咨询不足,持分者觉得不被尊重,亦间接深化了恐惧驱使的排外心态。
对病者而言,住院又是怎样的经验?创意媒体对精神病院不乏各式各样的想像——梦幻如韩剧《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中恬静宜居的开放式小部落,也有阴森像《不赦岛》和《飞越疯人院》般的全景敞视监狱。现实大概介乎两者之间吧,以硬件设备来说,精神病院跟公立医院其他科的病房差不远,空间甚至更宽敞。听前辈话当年,原来当真有人贪慕医院的空调,讹称有幻听要求入院。
但我接触到的病人,大多数都宁愿早日出院。虽然病房设施已经随时日改善,不过并非人人习惯服从集体生活的秩序;医院里挤逼喧闹的场面亦屡见不鲜。护士巡逻时无论多么谨慎,也无法杜绝病人间偶尔口角甚或动粗。假如来了个整天哇哇大叫的病患,其余有失眠症的人就非常不幸了!我知道网上有留言控诉住院遭遇差劣,被职员“不人道虐待”。个别事件很难评论;但身为制度的一员,我也觉得现时服务跟以人为本的理想景象,仍存在一段距离。
行内有这么一句笑话:要是医院太舒适,病人都跑进来了!背后反映的困局,其实指向更宏观的房屋和福利政策。当社区跟进配套匮乏,风险管理的最终办法,就只有禁闭式的强制住院。而强制住院却也容易变成一场博弈:假若医患之间的关系紧张,一方担心被“加监”而掩饰病情,另一方因猜忌而延长住院观察,一场两败俱伤的角力由此形成。病人从此恐惧制度,不敢表达需要,到山穷水尽时也坚拒求助,伦常悲剧往往是如此酿成的。
过重依赖住院治疗,衍生的财政负担也不能轻视。医院里有一批病情稳定的病人,留院只因为在“轮候宿舍”。至于为何要在医院等候,无非因为“有家归不得”——老人家无人照顾,安老院舍供应紧绌,肯定是一个成因。另一个同样普遍的现象是,家庭出现纠纷,甚至牵涉肢体冲撞,基于“暴力风险”,个案被断定不适合回家。这突显了现今服务模式的局限:我们能否从上游堵截精神问题的出现?譬如说,及早介入家庭以改善互动关系?
每个医科生都背诵过医学伦理的四大原则,第一条是“不造成伤害”(do no harm)。这种思维需要我们有检视自身的勇气。西方开始有学者质疑去机构化的反效果,由于一刀切断绝了对病人住院的资助,加剧了病患流落街头、甚至坠入法网的情况。所有医疗程序的介入,包括旨在隔离的精神健康服务,都有机会构成长远的后遗症。
无可避免与“自杀”打交道
医生视救伤扶危为天职,面对病人辞世,自然是最大的心理挑战。还是个职场新人的时候,前辈跟我分享,说只要你做得够长时间,无可避免会遇上自己照顾的病人自杀。有同侪抵不住压力而毅然转行,类似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精神病跟其他身体疾病是有差别的:一个人罹患癌症或心血管问题,即使定期接受治疗,我们普遍接受病情有转差的机会,死亡是自然下场。但我们很难接受“自杀是精神病的自然下场”这套说法。小时候有习泳的话,会记得池水进入气道后的窒息感;求生才是人的天然本能,自杀不可能是“自然下场”。或者该思考的是,自杀者是否一定有精神病?承接下去,当今的医疗系统下,自杀风险评估是否完善?治疗的目标是杜绝自杀还是甚么?治疗过程有无构成身体的副作用,或是心理上的二次创伤?
并非所有精神病患者都会尝试自杀,也不能说所有自杀的人都是精神病患者,但面对自杀,衡量风险是我们精神科医生的工作。判断自杀风险,需要整合大量资料,我尝试用一个简化的框架来描述。
“事前”,当事人的背景已经提供了重要资讯,做法就似大数据分析的信用评级。综合文献显示,男性、单身、社交孤独、酗酒滥药、长期病患、过去有自杀纪录、患抑郁症或思觉失调等,都是自杀的风险因子。但这对前线医护而言意义不大,因为大部分接受精神科服务的病人,都隶属这个高风险群组。故此,临床问症和观察始终是人工智能无可取代的一环。
我们需要详细知道“事发”经过,包括第一次萌生自杀念头的时刻,念头是如何成型,变成按步执行的计划。计划越周详,代表寻死的意志越坚定;有否写遗书、安排遗产分配、象征性的道别,都是不可缺少的细节。时间趋近事发当天,叙述的镜头开始放缓:站在高楼边缘的最后挣扎,死的畏怯与生之疲劳,拉扯到最后被获救(否则就没有主人公来覆述了),心情到底是释怀、后悔、还是悻然?
大难不死不必然有后福,一个人向深渊投掷了生命,“事后”迎来的世界可能重展温柔,也可能冷漠如故。有没有一个大得足以令寻死者回心转意的理由,这个举足轻重的判断需要兼顾主观与客观——准确地进入病人的主观,设身处地感受悲痛的重量能否承受,同时要协助厘清当局者某些执抝的妄想,免得憧憬幻灭后的黑暗再次吞噬他。
我想带出的是,人类的内在动机流动且复杂,无法单凭统一量化的方式去管控。所有精神科工作,都是建基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自杀风险评估要够精确,一定要付出相应的时间和耐心;事情因此又回到人手资源的骨节眼上。另一方面,人类的行为又是多么受外在环境影响,而环境很多时由不得我们改变。任何人置身于极端绝望的处境,都有机会踏上终结生命的绝路。
将作为压力反应的自杀,标签为个人的精神障碍,后果有正反两面:好处是,这理顺了当事人得到社会系统帮助的机会,有不少个案在医护人员的扶持下重获新生。但“医疗化”(medicalisation)的弊处是,自杀现象牵涉到的非医疗面向,也沦为精神科辖下的责任范围。没有办法改变处境,唯有调整心境吧,但心境也太难改变,唯有靠药物调整大脑分泌——直至药石无灵的地步,也就是医疗模式的界限了。
自杀与精神病的关系,其实很难说得清。到底一个人走投无路而自寻短见,是属于“正常反应”、“适应障碍症”、还是“抑郁症”,现实不像教科书上的事例,正常与失常的界线岂能时常划清。这种徘徊在诊断边缘的个案,最后选择按一个什么标签,就视乎医生的价值取态。
我认为,这个取态会关乎到病人如何理解自身的遭遇。如果负面情绪是不正常的反应,要“战胜”导致脑分泌失调的罪魁祸首,这套论述移除了当事人的罪责感,不会觉得心情差是自己软弱或抗压力低。另一套论述里,情绪是身体对周遭环境的警报系统,与其想尽办法消除不适,不如尝试找出痛苦的根源及意义,反观生命是否需要一场“大手术”,埋葬旧我,才能重获新生。小说《挪威的森林》里写到“死并非生的对立面”,寻死的病人领悟到这点,带著伤痕活下去就变得可能。医生越能坦然地接受病人表达死念,措词不会左右顾忌,病人越能够打开心扉。相反,以行为主义(behaviourism)的赏罚方式处理自残倾向的患者,很容易陷入频繁进出医院、束缚和对抗的恶性循环。
药物:可惜世上没有忘忧草
开药与否的判断,既讲科学亦是艺术。并非所有患者都需要服药:以轻度抑郁症为例,指引不建议用抗抑郁药,反而建议尝试心理治疗。指引固然有参考价值,但病人的意愿也是重要的考虑,因为这会影响到以后的依顺性(treatment adherence)。有人期望得到处方,药物是“全套服务”的一部分;试过有病人反问我“你唔开药咁我睇你嚟做乜?”(你不开药的话我岂不是白看医生?)
这番话也不无道理,因为排期约见临床心理学家又要等几个月,医生除了叫人见字饮水多做运动外,一颗药让人感觉到实在的帮助。粗略而言,精神科药物需要服用两至四星期才能产生治疗作用,从最轻剂量开始,因此调药过程相当缓慢。例外的是镇定剂和安眠药,由于迅速见效,让病人得到短暂的纾缓,然而治标不治本,长期服用亦有机会产生依赖症。
除了口服药物,有零星数款抗精神病剂有长效针剂的选择,只需每月注射一次。这理应方便患者,亦能省却被监察有无准时服药的争执,避免因停止服药而病发的情况。但我遇过不少人不喜欢打针,出于对针筒的恐惧,怕那是俗称的“懵仔针”。“懵仔针”所形容的副作用是“锥体外系症状(extrapyramidal symptoms)”,指病者肌肉僵硬以致表情木讷,手震、流口水、甚或不由自主的抽搐。不过,大部分新研发的药物都改善了这方面,“懵仔针”的谣言应该被当成假新闻。
关于精神科药物,有几个公开的秘密:第一,药物选择很有限,常用的也不过廿多款。第二,药物的功效没有显著差别。继“氯氮平”(clozapine,专治难治性思觉失调的抗精神病剂,注册名称为可致律)于1990年投入市场后,迄今再未研发出有明确治疗优势的药物。第三,并非每个患精神病的人都能“药到病除”。以抑郁症来计,连同试药转药的过程,也只有约三分之二的人最终得到改善。这里引用的不过是量度征状减少的缓解率(remission rate);亦即是说,如果计算完全康复的机会,其实远比这个数字还低。
不过,大众碍于资讯有限,有时会对药物抱持某些冀愿甚至执念。有些人心理上很依赖药物,深信所有精神问题都一定有根治的配方,若然治不好就肯定是医术不够高明。这种“有病食药”和经常转医生(doctor shopping)的心态在香港颇为流行,我认为跟华人倾向掩藏人际冲突、中产消费充权模式、西方药厂宣传等因素都有关。我见过有病人卡在这个不断“寻找忘忧草”的永劫轮回,病情没有起色却苦无别策。
另一边厢,也有不少恐惧和抗议药物的声音。从病患的福祉出发,有两点顾虑我是同意的:“难断尾”、副作用。关于第一点,某些类别的药物(如血清素、镇定剂、安眠药)是有戒断反应的,经长期服用后需要循序减少剂量;难归难,但并非不能断尾。更多时候,医生不建议减药或停药,是基于病情会否复发的担心。可惜停药这方面没有清晰的指引供我们参考,因此决定都是因人而异。笼统点说,假若过去复发次数多,病发时有过自杀或暴力行为,而患者对自己病情的掌握不足,我会建议维持一段长时间的药物治疗。至于副作用,肥胖、嗜睡、口干、肠胃不适、影响集中力,统统都是常见的反应。虽然后果不甚严重,而且会随时间改善,但要是没有在开药前解释清楚,这些都构成了病人擅自断药的原因。
还有再极端的一派,认为精神医学对病患的危害比帮助更大,这种观点被称为“反精神医学”(Anti-psychiatry),在60-70年代西方逆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的背景下冒起。代表人物包括Thomas Szasz(精神病不是真实的诊断,而是社会控制的手段)和R. D. Laing(传统精神医学将患者孤立,忽略他们面对的疯狂现实)。他们的著作中,其实有不少独到的看法,尤其是强调人性化对待病患的态度。到近年,批评声音主要针对过度诊断和过量处方药物的现象,指控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审批药物的过程草率,及美国精神医学会将断症的门槛订得太低(尤其是儿童及青少年服务)。我推荐有兴趣的读者去看《精神病大流行》(Anatomy of an Epidemic: Magic Bullets, Psychiatric Drugs, and the Astonishing Rise of Mental Illness in America)、《救救正常人》(Saving Normal: An Insider’s Revolt Against Out-of-Control Psychiatric Diagnosis, DSM-5, Big Pharma, and the Medicalization of Ordinary Life)等好书。
接触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观点,有助我成为更全面的精神科医生。我不认同任何阵营的教条主义,或任何形式的断章取义。药物是痊愈的重要一环,用药与否是因人而异的决定,跟病人协商的过程绝不能偷懒。相辅相成,我也在不断增进药理知识,追上医学发展的步伐,亦不忘要批判分析数据。假若有病人告诉我想断药,我会如此回应:我见证过病人停药数年也没有复发,也有人病情恶化导致要停工休养,谁都没有水晶球,但我愿意跟你一起尝试。
职业倦怠:在投入与抽离之间
在老人精神科门诊工作的某天,一位患晚期认知障碍症的老翁来复诊。我不认得他,也不打算认识他,因此当他太太在旁告诉我他情况“稳定”,我便假定了他们只是一般的过客,只需要我如常地开药。怎料,我正准备打发他们离去时,他太太突然说:“你们医生怎么都不跟病人说话?”
我心想,之前的问诊你都为他解答了,何必留难我呢?不过为了减省烦恼,我尽量配合她的意思,考验老翁“今天星期几”和“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答不出来,正如我所料。
“不要紧的。”我佯作打圆场说道。老太太也识趣道:“你已经比上次那位医生好得多。他没说两句就把我们赶走了。”我望著他们的背影,翻阅排版,上次的那位医生其实也是我本人。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感受到意志几乎被消磨耗尽。那时候的我,已经适应了流水作业,锻炼出标准化对答,冲症时俨如开启自动导航,唯一目标就是尽快收工。每当电脑或列印机出现故障,家属提出额外查询,甚或病人的吞吐迟钝一点,已经足以令我不耐烦。辛勤劳动的表面,只是我为求摆脱其他人的唠叨的技俩,内里的我整天心不在焉,对跟我说话的人视而不见。
那次堕入职业倦怠的经历,引起了我对工作意义的反思。选择报读医科的少年,初衷其实很简单:守护健康和生命,用知识帮人解决问题。然而,基于精神科工作的性质,“药到病除”的思维很容易令人迷失。就像认知障碍症,世上仍未研发出有效逆转病情的药物;情绪困扰亦不能像瘜肉般切除干净。面对家属的无奈和绝望,我也久不久会质疑自己有什么角色。有时候,病情注定会不断恶化,最亲密的伴侣会彷如外人,最真挚的回忆会化为乌有。就算是安慰的说话,其实也很难拿捏,病人期望从你身上看到希望,但过多的正能量又会构成另类伤害。
有时我会想,当初没有选择精神科的话,会不会更能得到病人痊愈的满足感——然后我会记起,被精神科吸引的原因,不就是这种体验人生最核心痛楚的位置吗?只不过,年少气盛的我没想到,人生最核心的痛楚都是无法解决的。工作带给我的反省是,旁观他人的痛苦时,自己要准备去一齐承受那份痛苦。“想帮人”的冲动,可能是出于自己无法忍受痛苦,搞不好反而越帮越忙:看著病人声泪俱下,以前我会本能反应地加重药量,结果病情没有起色,却导致副作用累累。同时,我借《一念无明》提醒自己,悲观地以为所有事情都无法改变,不过出于另一种心理防卫机制:医不好,问题也不在自己。如何分辨甚么时候该行动,甚么问题能处理,这是我从学习和反思中希望获得的智慧。
跟亲友相聚,有时被关心自身的情绪状态,会否受病人的负能量传染。投入与抽离,确实是精神科工作一个矛盾的主题。听过前辈夸口,30年前他们都是抽私人时间完成工作;抚心自问,平日迟放工已经是常态,细心倾谈的空间被诊症量压缩,还要效仿周末加班恒常化的话,心力只会加速燃烧。公余时间,我越来越珍惜独处的机会,或者跟三五知己轻松一下,不再思考工作有关的事。
投入与抽离,也牵涉到对病人的情感付出。我遇过一位酗酒成瘾的女士,屡次酒精中毒又获救,每次她都在病榻前向我保证会改变,出院不久后却重蹈覆辙。医生倘若感觉被欺骗、出卖,继而对病人产生愤恨,这就是过份投入的反效果;然而,为了保存面子而冷理她死活,这种程度的抽离会伤害到病人的自尊心。道理其实不复杂,要拿捏得稳却考验智慧。
这行的人是怎样走出倦怠与迷失的?有人转换跑道,加入学术科研或私人市场,甚或不再从事精神健康工作。有人将心神投放到职业以外的生活,自有自精彩。想放弃的时刻我还是会正能量一下,感激工作带给自己的成长,回顾跟病人相处的一点一滴,我便仿佛找到继续努力的理由。我仍在公立医院奋斗,但愿在现实的种种限制里,尽力做好每件事,那管看似多么微小。
【如你或身边亲友有需要,可致电24小时求助热线】
中国大陆:
希望24热线:4001619995
台湾:
自杀防治守护者-安心专线:0800-788-995
生命线协谈专线:1995
张老师专线:1980
香港:
香港撒玛利亚防止自杀会热线︰2389 2222
撒玛利亚会热线(多种语言)︰2896 0000
生命热线︰2382 0000
东华三院芷若园热线︰18281
明爱向晴热线:18288
澳门:
明爱生命热线:28525222(中文)/2852 5777(外语)
十分喜歡第一張照片。
令人想起《迷魂記》希治閣。
good
Good. Thank you.
好文章,作者精彩的文笔和叙述为我以后选择精神科的想法鼓足了勇气,从医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為一個曾經的思覺失調(亦稱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家屬,實在非常明白精神病這回事實在很完全醫醫治好,亦理解現今醫學的局限性。
根據《思覺失調完全手冊》,病程十年追蹤結果是25%完全康復、25%大幅改善、25%稍微改善、15%沒有改善及10%已經死亡(幾乎全是自殺或意外死亡。)而我家人就是最近兩年因為疫情及家人因年老離世的關係,導致他近十年的思覺失調復發,幻聽、妄想情況非常嚴重。十年前,本人亦沒有發覺家人患的是思覺失調。當時精神科醫生診斷是焦慮症。
本人亦很了解現今香港的精神科醫療體系的問題。現在只有在確認病者有自殘自殺、攻擊他人的情況及失去自理能力才有能力強制送院。
家人的狀況時好時壞,但壞的時候又沒到強制送院的狀況。即使本人曾經報警,但亦未能成功送院。我家人於大半年前自殺過身了。即使我們家的財政可以算是相對上較為寬裕,能支援他定期兩個月看私家的精神病醫生;同時亦有找過精神科相關的社工救助,但由於家人自覺自己只有輕微的情緒病及焦慮症,思覺失調的病識感低,故未有時定時服食思覺失調藥、亦不願接觸外人。最終本人亦不能避免此自殺悲劇。
最後感謝醫生分享此文章,令本人明白精神科住院的生活。本人曾幻想成功送家人強制送院,並思考他在醫院的生活。
非常棒的文章,謝謝這位醫生的分享 🙂
写得太好了,哭泣
自殺的念頭會在腦中不斷徘徊,過馬路時會想衝出去給車撞、看見高樓大廈會想跳樓、就連去廁所見到浴缸都會想割脈放血。
日復日,月復月,年復年。。。
鄭問的潰爛王曾說過:上天將我放在苦難中,我就在苦海中渡過。
感謝端傳媒,希望之後有更多關於大眾心理健康方面的報道。
很好的文章
極細緻的心路歷程 公共社會服務行業頗有共鳴 感謝作者的坦白、反思與自我剖析
//某些類別的藥物(如血清素、鎮定劑、安眠藥)是有戒斷反應的//
補充小小,鎮定劑、安眠藥真係會有戒斷嘅,而且可以好危險。
相比之下,SSRI停止服用後有機會出現discontinuation syndrome,亦都有人會稱之為withdrawal,但性質上有異於藥物上癮後停藥引致嘅戒斷反應。引用返Uptodate嘅講法,“Although the adverse effects of stopping antidepressants (eg, dysphoria, insomnia, and nausea) can overlap with symptoms that arise from stopping addictive substances such as alcohol, opioids, or stimulants, the antidepressant discontinuation syndrome differs from substance-related and addiction disorders [1-5,19,34]. Antidepressants are not addictive in that they do not cause reinforcing or euphoric effects, and patients do not neglect important occupational or social activities due to using antidepressants; rather, antidepressants typically improve functioning. In addition, patients do not crave antidepressants, spend a large amount of time obtaining or using antidepressants, or escalate the dose unless directed to do so by the prescribing clinician. Nor do antidepressants have street market value among individuals with substance-related and addictive disorders. Rather, the antidepressant discontinuation syndrome is a normal physiologic response that can occur after patients are treated with an antidepressant for a sufficient length of time (eg, four weeks) and then stop the medication [3].”
好视角好文 谢谢端和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