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际,森林深处传来三声枪响,在昏灰未明的天色中,一只黑熊应声倒卧在林地上。
当时,一名在山林中的森林护管员听见了枪响,一开始以为是当地农民在驱赶入侵果园捣乱的猴子或山猪。又过了一阵子,系在这头黑熊身上的卫星颈圈失去讯号,追踪黑熊的团队人员这才警觉大事不好,紧急派人出动寻熊。
追踪团队先是前往最后失去讯号的地点搜寻,但不见黑熊身影,认为黑熊只是失去讯号但依旧活着的团队,拿出黑熊爱的蜂蜜希望吸引牠的现身。两日后,团队依旧不见其身影;参与搜索的成员郭彦仁猛地想起,曾在溪谷隐隐约约闻到一股不寻常的臭味,一行人便起身前往溪谷探询一丝希望。
传来一股浓烈的刺鼻臭味。在探寻味道来源后,团队发现一旁的土堆上爬着埋葬虫,他们先以除草刀向土里一掘,清出覆盖地面的土壤,黑白相间的肚子逐渐清晰在众人的视线中,接着,团队清开覆盖其上的泥土,先是前掌,接着,则是黑熊的躯体。已失去生命的黑熊,遭埋在山林溪谷旁的一隅。
这头黑熊没有拟人的名字,只有两组编号。研究团队以又顺又发的意涵给牠568编号,但牠却没能逃过厄运。实际上,这并非568第一次上新闻,此前,牠已因二度中陷阱而声名大噪,最先,误入果园陷阱的牠,在媒体前因疼痛而疯狂嘶吼的画面传遍台湾,后在收容治疗后获得野放;再前次,黑熊在重获自由后,未料又于竹林中身陷陷阱,只好再次收容治疗。但此次,被野放后的568,却就此长眠大雪山。
在长眠大雪山前,568原先在南投县的丹大地区活动,此后一路北上,团队研判568似乎要朝原先的栖息地大雪山前进,这样的行为被称为“返家行为”。团队遂将原定计划中的异地野放机动变更为“护送返家”。但最终仍旧功亏一篑。568在返家途中,遭到布农族猎人“误杀”——之所以是“误杀”,在于原住民族多有不猎捕黑熊的文化。
这起发生在2022年5月6日的黑熊枪杀事件,在台湾社会引发广大关注。在台湾,黑熊属于濒临绝种的保育类动物,一般认为数量可能仅有数百只,而在黑熊保育的观念逐渐普及之际,如今却再有黑熊被“枪杀”,让舆论大感惊讶。
事发一年后,端传媒记者与黑熊追踪团队重回大雪山区域,追索568生前的活动范围,在牠最终落入陷阱前,牠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而这起枪杀事件,又为何是各种遗憾堆叠出的遗憾?
从711到568,命运多舛的台湾黑熊
前往山区的路程遥远。我们先是从位于雪山坑的桃山部落驱车,跃上一段陡上的山坡,接着抵达中继站后,再转乘工寮主人张永星的货车,颠颠簸簸地晃荡无数处果园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一处位于中低海拔的山中聚落;这里,曾有一只黑熊,为了觅食而多次流窜此地。
工寮中的冰箱已换成新的了,风干的猪肉条悬挂在门口,鸡只在鸡寮中来回走动,工寮内,甚至装设起暖灯孵育起小鸡。眼前景象已不复见当时568将工寮内的食物席卷一空的残败感。
张永星是世居此处的泰雅族人,他说,虽然一开始知道有黑熊入侵工寮“真的很害怕”,但后来和黑熊追踪团队以及林业署开始合作后,他才慢慢认识到,黑熊没有这么恐怖。黑熊遭枪杀的消息,也很快地传遍山中部落,“我们听到牠被枪杀的消息真的很难过。”他惋惜地说。
568的编号全称为37568,事实上,这不是牠唯一的编号。2018年,牠首次在屏东科技大学野生动物保育研究所教授黄美秀的研究中被捕获,当时牠的编号是16711(为方便阅读,后续统称568),又名为东卯山黑熊。
2020年10月,这只重达70公斤的成年的大公黑熊误中位于台中东卯山一处柿子果园旁的陷阱“山猪吊”。为了挣脱,牠将自己困在钢铁套索的左前肢咬得血迹斑斑,嘴角亦渗出血水。在农民通报下,救伤小组赶往现场救治。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牠从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被野放回离果园15公里远的大雪山保护区。
不料,才十多天的功夫,牠便回到原先出没的区域,并密集地在苗栗麻必浩部落及台中桃山部落一带的果园间活动,甚至破坏张永星工寮门锁,大摇大摆翻开冰箱吃光食物、狗粮、鸡饲料;这一待,就是11天。
“我有两大袋狗饲料不见踪影,一开始不太清楚为什么,直到两、三只鸡不见了,我才确定是熊。”张永星当时害怕地放起鞭炮驱赶,熟悉人为活动的568虽害怕人类,但不怕鞭炮,为了避开人类,牠成了一只昼伏夜出的熊,白天休息,晚上继续进到工寮内享用美食。
林业及自然保育署台中分署自然保育科长洪幸攸推估,568应是牙口不好,偏好易于取得且好入口的食物,才会多日流连于果园、工寮。
直到东势处派员宣导,要求张永星将鸡只与食物全数移往他处,568这才结束牠的自助餐之旅。直到隔年(2021年)1月,牠二度中陷阱,受困于竹林内。这次,牠似乎已习惯人类的救援,与上次惊慌失挫的模样不同,牠安静地等待救援。不过,这次的伤口在关节处,因而伤得更加严重,一度有截肢的考量,救伤小组卯劲全力,疗养了400多天之久,牠才得以复原。
就在568养伤期间,林业署邀集专家学者讨论:568是否该野放?又要野放到哪里?
东海大学生态与环境研究中心特聘教授林良恭曾参与野放会议,他反对568野放,“牠的牙齿已严重磨损,没办法咬太过坚硬的壳斗科植物种子,我认为牠被收容会比较好。”会议中,也有人针对野放的追踪成本、滋扰聚落的可能性加以评估。
不过,反对野放的意见虽存在,但仍有不少专家学者希望给568一个机会。因此,在评估568身体健康无虞后,且在逾过半意见同意之下,专家会议决定野放568。他们也期待,透过野放也能让主管机关从中学习、累积如何因应熊只滋扰的经验。
“有人在会议提出,为什么要放?我认为这个问题不对,应该是为什么不放?”林业署长林华庆说,568就是野生动物,应该回到野外,牠虽有一次进入工寮的纪录,但不代表牠往后都会滋扰人类聚落。不过,专家学者仍谨慎做出决议,野放的共识在于:568再有发生滋扰聚落行为,得立即捕捉,永久收容,形同判牠终身监禁之刑。
针对野放地点的择选,首重“居民的接纳度”,接着则是栖地的黑熊密度、食物是否充沛等条件。林良恭的研究团队对居民进行野放568的问卷调查,但568元栖地、也就是大雪山一带居民多数则认为:可以野放,但不要放来我家附近。
野放不能忽略在地部落的声音,在未能达成“原地野放”的共识下,专家学者后续再筛出五个野放地点。最后,林业署决议于南投县信义乡的丹大野生动物重要栖息环境“峦大181林班”进行野放——当地食物丰沛、黑熊族群数量不多、距离聚落遥远,重要的是,邻近居民同意野放。
为了野放568,林业署为其设定频繁的卫星发报定位,每日汇整移动路径,并设定电子围篱,围起邻近的聚落,避免568靠近,并于当地召开野放说明会,教导居民预防人熊冲突。最后,则是拟定了捕捉计划,若568侵入工寮、农舍、营地等聚落,便会启动捕捉。
于是,2022年4月11日,568成了台湾首头异地野放的黑熊。
参与追踪568的野声环境生态顾问有限公司负责人姜博仁为牠挂上37568的卫星颈圈,希望牠挥别把工寮当作超商7-11的711编号,一路又顺又发(68谐音)。他与郭彦仁、林业署等团队成员组成应变小组,在接下来的24天中绷紧神经密集监测568的动向,提前警戒,避免牠再次发生滋扰的情况。
568并未在新的环境多做停留,反而一路往北前进,渡过郡大溪,再遇到峭壁,尝试翻越不成,绕了一圈,往西北走。众人的心情跟着牠上上下下。
期间,牠多次经过农田、聚落,出乎众人意料之外,568未进入可以轻易取得食物的人类聚落,反而穿越崩壁与天然林,并渡过湍急的浊水溪,往水社大山移动。568接着在卓社林道附近停留过夜,应变小组推测牠会持续寻找原始林路线,可能转向武界地区,派员发出戒备。
返家路途再困陷阱,三枪结束颠沛熊生
“568你要去哪里?”众人对568的路线困惑不已,后来从牠马不停蹄的北返行径推论:牠也许想回家。此前,在野放会议中,有专家提出北美的公棕熊有七成曾出现返家行为,异地野放的568,似乎也出现了返家行径。
568的北上行迹,即将靠近武界部落,部落的村长收到警戒通知后,进行全日的广播,“有只台湾黑熊在我们的区域,村民这几天尽量晚上不要出门,如果有发现黑熊,不要跟牠面对面。”村长也透过广播要求村民暂时收起附近陷阱,让568安全通过。应变小组也将行动定调为“护送568回家”。
不料,5月6日清晨5点,568发出最后一次卫星讯号后便消失了,团队研判肯定有状况发生,便紧急派员搜寻。两天后,在距离南投仁爱乡武界产业道路不到100公尺处的土坑里发现568的尸体。
事发那天,568在返家途中不幸再度误中陷阱,住在埔里的布农族祖父带着孙子去巡视狩猎工寮与陷阱,并教导孙子如何打猎。由于他们人并不在武界部落里,即便村长不停地广播通报黑熊出没的讯息,他们也无从得知。
这对祖孙猎人也没料到,眼前会出现一只黑熊。
远方的天际逐渐透白,但山林中依旧昏暗,距离祖孙大约六公尺处,一只庞大的黑熊遭他们设下的吊索套住,黑熊背对着他们,并未发现身后的猎人。他们害怕误捕黑熊遭罚,祖父先是将猎枪交给孙子,要求他开枪打死。孙子拿不定主意,因此拿起手机拍摄困在陷阱的黑熊,询问在离岛当兵的叔叔该怎么办?叔叔回复:“打死,丢远一点”,孙子先开一枪,击中568的左侧头部;再开一枪,击中568左下颚,因而跌落下方两公尺的干枯河道内。祖孙缓缓向前接近黑熊,触摸568的后脚掌,发现牠尚未死亡。孙子将猎枪装填子弹后转交给祖父,扣下板机,这一枪贯穿了568的胸腔,也是致命的一击。
两人确认568死亡后,以镰刀取下卫星颈圈,破坏后丢弃,并将牠搬离到30公尺远的地方,以锄头掘地后掩埋。在检警追查时,祖孙前往警局自首。祖孙等三人由于杀害濒临绝种的野生动物台湾黑熊,违反《野生动物保育法》而遭起诉,但后续在法院审理时,法官审酌三人并无前科,当时并不知误捕只要通报便不罚,过于害怕之下做出错误决定,因而给予缓刑,三人也与林业署达成协议,参与宣传保育黑熊活动。
在司法调查结束后,众人决定让568回家。今年2月间,林管处邀请祖孙等三人到场,他们眼眶泛着泪水,满带忏悔参与安葬仪式。他们以布农族语对568说:“回家吧,回到山里,照顾山林里的熊,告诉他们切勿接近人类的聚落。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祝福你好好的走。”
林业署选择了大雪山森林游乐区一处罕为人至的角落,将牠埋葬,回归山林,并洒上黑熊最爱的壳斗科植物种子,希望萌发成林。
即使事发后一年过去,林华庆回想起568的遭遇,仍多次闭着上眼,哀叹遗憾,表情痛苦,“充满自责感,宣导不足。”他自问:“如果我们再更早进到武界,可以避免憾事发生吗?”
曾与祖孙见面的郭彦仁也不忍苛责猎人,“就是祖父带孙子巡猎场,教导传统文化知识”,他说这与商业狩猎行为不同。而一路追踪568的姜博仁则显得哽咽,这一次他没能为568卸下颈圈。姜博仁说,原住民族多有不猎捕黑熊的文化,尽管商业价值高,祖孙也未将黑熊变卖,反而将其埋葬。他反问,为什么误捕误杀事件会发生?误捕后又为何不敢通报,这才是未来应该努力的地方。
无论是与568密切相处的救伤小组,还是追踪团队,甚至是没与568直接接触过的林业署同仁,想起568仍会落泪。林华庆说,568的故事太戏剧化,人们对568已投入太多情感,在两年多的共处中,众人克服重重困难希望牠回到山林,而牠也好努力。但最终,568仍无法回到牠的栖地。
人熊冲突如何化解?
“我们没有要赶走牠,没有要将牠赶到南投,只是希望牠不要离我们那么近。”一名大雪山一带的居民在看完《一只台湾黑熊之死——711/568的人间记事》纪录片后向剧组说到。
导演颜妏如原先规划跟拍568的救援及野放过程,没想到最终竟以568的死亡结束。纪录片于今年在全台各地巡回播放,特别是在568曾进入、经过的聚落放映。
黑熊虽然生性怕人,但牠仍是野生动物,也是食肉猛兽。即便接收到官方的宣导,山村居民对黑熊习性相对不陌生,但恐惧仍未消解:他们担心,有一天在山上遇到黑熊。
568之死,也带出近年来台湾持续面临的问题:人熊冲突。根据林业署的调查,台湾黑熊族群有往人类聚落扩散的迹象。不过,目前仍无法确定,是数量增加还是其他因素导致。
不过,当人们要求将山林还给黑熊,却忽略了山村居民的想法。有人认为应该要以严刑峻法设立保护区,规范不得猎捕保护区内的野生动物。姜博仁则认为,山林地区也有私人土地和财产,难以用一条线排除山区居民。
“工寮、鸡舍、果园就是在那里,不可能要求所有居民移除,牺牲居民的财产,但又要共存,这是很大的挑战。”郭彦仁说,从2018年推动的部落自主管理计划(全民狩猎自主管理计划)或许是一项可行的做法,类似日本,与部落居民合作,训练动物救伤、驱离机制以及即时通报。
林良恭则以日本的经验为例分析,日本在驱熊做法上有严谨的流程,以区域进行管理,划分成保护区、排除区,由保护官及猎人进行驱熊及杀熊,同时进行示警、停班停课等。根据统计,日本于2020年有156人被黑熊所伤,甚至有死亡案例,同年度射杀了六千多头黑熊。林良恭强调:不能轻忽野生动物的危险性。不过,台湾历史上尚未出现黑熊伤人案例,黑熊数量也与日本相差甚远,估计约为日本的百分之二到五之间。
由于台湾的野生动物研究起步较晚,学者们多参考国外的经验,思考如何移植台湾。林良恭认为,面对未来的人熊冲突,台湾可以建立更清楚的通报流程,参考日本的黑熊通报与警戒程度,才能让山村居民提前准备。像是日本的鸟兽保护管理法规赋予地方组成议会,进行鸟兽的防治计划,让地方与中央共治,让市、町、村(类似台湾的乡、镇、村)的居民进行巡守、协助。
然而部落自主管理计划并不容易,多年来,仅有约二十个部落参与。过去全面禁猎的法规下,动物保育与原住民族文化保存难以兼容并蓄,部落与规管机关林业署的关系显得紧张,难以在短时间内建立信任关系。
对此,林华庆自然感受深刻。他明白,全面禁猎也无法阻止捕猎,只是让捕猎地下化,更难以掌握实际捕猎的数量。随着“野生动物永续利用管理”概念成为国际主流,保持文化的多样性也是保育的重要一环。台湾政府近年推动野生动物与山村居民共融共存,并将狩猎管理机制还给部落进行,由部落监测回报,让第一线山村居民成为保育界的助力。
为了预防人熊冲突的可能,林良恭目前执行黑熊出没地点与聚落的套叠计划,欲成立黑熊地图,即可优先针对重点聚落进行教育宣导、示警与建立通报机制。
三度中了陷阱的568并非个案。根据黄美秀的调查,她分析10只死伤的成年黑熊,其中有八成断掌或断趾,野外个体中有半数也存在断掌或断趾状况。台湾黑熊保育协会也曾呼吁,全面禁绝造成动物严重伤害的兽铗,其他的陷阱、猎具也应该被高度管理。
根据动保法规定,禁止使用陷阱、兽铗等方法捕捉野生动物,但农民防治农害以及原民狩猎可例外使用。目前则以鼓励方式,让农民、猎人主动以传统或自制的猎具,向政府换发改良式猎具以及架设电围网。
五十多岁的周永星,即便世居部落,但在568进到他的工寮前,他也曾未见过黑熊。“我的父亲也没见过啊,部落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见过,所以我们很害怕。”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误捕黑熊只要通报便不罚。
从568入侵工寮至今已过两年,周永星成为巡守队的一员,协助姜博仁的追踪团队维护自动测相机,也配合林业署宣导,将传统猎具更换成小口径的改良式猎具。在长期的默契与信任关系下,周永星已是附近最配合的农民,但还是有农民因为改良式猎具的效果不彰,以及不愿被登记规管,而不愿更换。又尽管像是电子围篱,虽然防治效果佳,但有些果园则因坡度太大等地形限制,难以架设电围网。
“猴子很聪明,会跳到树上荡过来,也不怕鞭炮。”周永星指着一片红肉李以及水蜜桃果园,只消一天便血本无归。周永星说自己也不愿意捕捉到黑熊,毕竟他这辈子也只遇过这么一次,“真正造成严重灾损的,反倒是山猪和猴子。”
林华庆手比划着改良式猎具与山猪吊、市售套索不同。改良式猎具的口径小于12公分,不会误补到体型大的黑熊,另外还设计了八字环,防止钢索扭死缠绕,减少遭捕获动物重伤。林业署鼓励农民与原住民族猎人以市售或自制猎具一比一交换改良式猎具,并借此加强宣导:误捕黑熊,只要主动通报,就不会受罚。
洪幸攸指出,说服山村居民为了保育动物而更换猎具并不容易,得要花许多时间一一沟通、说服,但台湾民众普遍具有保育观念,以保育黑熊的角度出发,多能说服居民。
林华庆清楚知道,保育的成效有赖于山村居民对政府的信任以及加强宣导的力度,这难以在短时间内建立,只能从黑熊出现的热点区域先着手。
不过,今年6月3日,大雪山附近有一只公黑熊受困套索中,被活活渴死。直到10月17日,又有一只不满1岁的小公熊受困套索,导致左前肢肿胀不堪,幸成功救援。根据台湾黑熊保育协会指出,这是今年的第八起受困陷阱通报。这一再显示了传统陷阱误捕黑熊,导致黑熊受伤甚至死亡的情况。
“一个生命闯入了我们的人生”
“568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纪录片中,一名568的饲育员问到。纪录片第一幕所映出的画面,则是蓝天、白云、绿树,救援团队心想,也许那是568最喜欢的森林。
但森林中已无568的身影,野放任务终告失败的阴霾,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片灰暗也渐渐透出光线。
林华庆说,568以宝贵的生命发出提醒,就算是一只频频滋扰聚落的黑熊,也是惧怕人类,不会与人类轻易接触。
林华庆仍对于568的死亡感到不舍,他说政府宣导不足、做得仍不够多,未来若再有异地野放的机会,他认为基于568的经验上,主管机关会做得更加周延。这些经验包括:在科学研究上,568有异于其他黑熊行为的纪录,像是滋扰人类聚落、异地野放中的北返行为;在救伤的经验中,568两次受伤后对人类的反应不同,在特生中心疗养时,出现对于回到野外生活的向往等行为。
林良恭提出,未来若有类似的异地野放计划,应该要有一组人员近距离的追踪黑熊,万一牠滋扰聚落,就可以马上拘捕。
“568的案例很特别,是台湾第一只异地野放、第一只滋扰聚落,也是第一只北返的黑熊,”洪幸攸认为,未来再一次出现黑熊野放的状况,568的例子可以做为参考,不过,黑熊个体差异大,评估条件也不同,正因如此,兼顾居民意见与野放条件才更显困难。
568的例子显得珍贵,除了因黑熊数量本身就少,自1991年太鲁阁国家公园与台湾师范大学团队合作野放黑熊开始,目前也仅有十次的野放纪录。
一年过去,郭彦仁认为正因为568的例子,才让保育人员更深入在地,进行通报的宣传。他指出,过去为了避免麻烦,居民选择不通报有黑熊出没,因为一旦通报,森林护管员就会经常来巡视,为了防范黑熊进入农舍、工寮,甚至得配合移除家禽、食物。但经过长时间的沟通,居民愿意成为守护动物的一员。
不过,此次事件也突显都市居民及山村居民的冲突,“民众知道熊很珍贵,也很可爱,大多能理解保育的重要,但反而没办法同理山村居民。”姜博仁提起,如何换位思考是接下来黑熊保育的重要课题,他强调不要将保育工作上纲到族群对立,而是更努力地做在地沟通,提出真正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如何让野生动物与山村居民的共存,则是未来得努力的目标。
568的死亡不是个案,在牠之后,仍有人蓄意射杀黑熊,或是误入陷阱中死亡的案例。姜博仁对我说到:“一个生命闯入了我们的人生,但突然就看到牠的终点,我们好像陪牠走了一段路。不只是568,我们始终不断在检讨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害怕而杀熊的猎人祖孙,来不及阻止枪响的野放团队,这出悲剧,对团队来说,没有真正的“坏人”,他们仅自责、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做得更多、不及挽救568的厄运。
568死后,有人提到想为568制作标本,让台湾社会知所警惕。但一生颠沛的568,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受困陷阱,人们也一次又一次的为牠不舍。568虽然没有名字,但人们早已投射太多拟人的情感。这一次,他们要让568回家,那里才是牠的故乡。
感謝!帶有深厚感情的報導!期望568黑熊的故事能帶來教訓,之後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