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6月30号,巴黎“骚乱”的第三夜,连续两天早上出门都能在十三区的街上看到被烧毁的汽车。它们只是三天里被烧毁的1900辆中的几辆。凌晨两点,笔者正熟睡,突然被外面的声响惊醒:街上很多人,有听不清的喊叫声,敲击垃圾桶发出的沉默的吼声。窗帘拉开一条缝,外面憧憧黑影。随后声响渐渐模糊,半睡半醒间有人开始放烟火,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仇恨。
27号,周二中午,一段视频已在网络上流传:两个警察在检查一辆黄色的车辆,当时车辆是停在路边的,其中一个警察拿枪指着驾驶员的头;驾驶员拒绝配合,想逃,砰,刚驶出去的车滑行了一会儿,然后直接撞到路对面的路牌上。视频里的女声惊呼:他们真的开枪了,他死定了,死定了。
死者叫Nahel,17岁。和母亲两人住在事发城市南岱尔(Nanterre)的一处大型公屋社区。南岱尔在巴黎的西边,紧邻拉德芳斯(La Defense),那里有很多法国大企业和跨国公司,几条街之隔便是Nahel曾生活过的公屋,里面住的多是像他那样的移民家庭和移民二代。
郊区、17岁的少年、移民、警察暴力……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无疑给法国社会一记重击。这个社会在过去几年业已被强行通过的退休改革法撕裂。傍晚时分,南岱尔的市民自发组织了哀悼游行,晚上在当地多个街区出现了烧车和与警察对峙的情况。骚乱仅一天的时间从巴黎西郊烧到多个大城市(如里昂、马赛、里尔)的郊区,终于烧到巴黎的中心城区。
于此同时,马克龙总统笑容满面地去参加演唱会的视频也被分享到社交网络上。巴黎的中产们语带惋惜地提起那个17岁的少年,评价着警察的过度执法,然后第二天震惊道:“啊 ?什么骚乱?为什么?”
过度执法吗?近距离开枪的警察已被暂时关押,起诉的罪名是故意杀人。与美国不同,法国的警察并不能随意使用配枪,必须在生命受到即时威胁时才可以正当防卫的理由开枪,而且以解除威胁为主。然而2017年,政府通过了一项法令,放宽了警察使用枪支的限制:“当车内人员在逃跑过程中可能对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或身体健康造成伤害 “时,他们就可以开枪。当时法国刚经历过多次恐袭,亟需加强警察的武装。
除了法律上放宽警权外,政府在历次大型社会运动中不断祭出的行政法令(arrêté)也为警权不断松绑。仅就刚刚过去的持续六个多月的反退休改革运动中,各地方行政长官就持续出台了多项法令,给予警方更大的合法使用暴力权限。特别是在政府决定强行通过退休改革法案后,出现了大量自发游行,巴黎警察局长就此颁布法令,先将市中心划为禁止游行区域。多地省长也持续放宽警权限制,赋予了警方在游行集会时使用无人机监视人群动向的权力。
反退休改革运动后期,示威者发明了新的抗议方式——敲锅集会,而警方的应对则是搜包、没收厨具。最近一则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消息又称,警方获得了远程开启电子设备语言功能和摄像头的权限,虽然最后有专家指出其限制使用条件,但该消息的快速传播仍击中了法国社会的痛脚,折射出法国人对警权放宽可能对个人隐私造成侵害的普遍担忧。
警方在具体实践中更常加码过线。笔者这几年跟着观察示威现场,直观体验暴力执法的频繁和普遍。先是“黄背心”运动中十余人丧生之后,许多习惯参加示威游行的法国人因恐惧警察暴力而不再上街,之后在长达六个多月的反退休改革社运中,法国警方的执法暴力更为普遍。比如警方曾在一晚逮捕了400多人回警局,仅起诉了10人左右,以恐吓示威者造成心理阴影。警方还侮辱威吓甚至性骚扰示威者、滥用武器或违法规定使用武器对示威者身体和心理伤害。按规定,要武力驱散示威者需要于行动前预警两次,但警方多次未执行这一预警就直接动用武力。笔者同事就曾和平游行结束于回家路上被警察围堵并被催泪弹击中面部。
处于舆论暴风眼中的警察暴力问题无疑进一步撕裂了警民关系,正如运动中最常见的一句口号,“所有人都讨厌警察”。
面对警察暴力问题,总统马克龙的立场如他面对许多其他议题时一样反复横跳。2017年竞选期间,马克龙曾明确谴责过警察暴力。但当他上台遭遇“黄背心”后,又改口声称“在法治国家,‘警察暴力’这种字眼是不可接受的”。
2020年末,美国“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爆发,在法国,一位黑人音乐家遭遇警察袭击,系列事件冲击下,马克龙的态度开始缓和。然而,在第二个任期后,随着警民冲突愈发剧烈,马克龙再度滑向维护警察的一边。
退休改革风波后,他将“共和国秩序”作为下一阶段的关键词,这意味着他要继续加强警察在公共场所的可见度。同时他开始指责社会在变得“野蛮化”(ensauvagement)或是“去文明化”(décivilisation)。这些带有19世纪殖民色彩的用词赋予警察作为维系文明的中坚力量的高度合法性。就在几天前,警察工会也发布公告,对开枪射击Nahel的警察被收监表示抗议。他们甚至说:“我们正在打仗”,指责有“一帮野蛮的有害群体”危害警方。
如果政府无视系统性暴力的存在,只把Nahel的惨剧视为“老鼠屎”般的单独事件,那法国社会的许多问题就会继续下去。如上文所说,2017年的法令放宽了警察对枪械的使用。同时,为了让警力可以更快投入实战,警察的培训时间在6年间从1年缩短至8个月,这些都导致了更多的暴力问题。根据社会学家Sebastian Roché的研究,2017年后,因拒绝配合车辆检查而被开枪致死的数字翻了5倍。仅2022年一年,法国就有13人死于同样的原因,而在德国,类似的事件于十年间仅发生过一起。同样,2017年后法国警察开枪杀人的几率提高了六倍,按人口比例计算几乎是欧盟国家中最高的。
仅今年四月中旬,法国法院就接受了115次关于警察暴力的投诉,国家警察监察署则启动了53项相关的司法程序——但因这一监察机构同样来自警察队伍,并不是独立机构,从而公众对其监察结果并不抱很大的期待。
如2005年巴黎郊区的暴乱一样,现在郊区的年轻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们日常都会遭受警察的骚扰和不公正的对待。在法国,骚乱并不是新鲜事。但警权的扩张,却是马克龙时代的一大新趋势。
法国的警权确实相较自身有所提升,却不该与某些国家相提并论。
德國那件事情,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有兩個人開車拿槍夜裡盜獵,警方在去追捕的路上與之相遇,其中一人出其不意持槍先發制人,用帶夜視鏡的獵槍槍殺了兩名警察,其中一人喪生之前持槍還擊但是沒有擊中。
https://www.stripes.com/theaters/europe/2022-11-30/police-killer-germany-sentenced-8246793.html
文章没有介绍法国警察是否在骚乱中丧生的数字,忽略这一点,会觉得扩大警权是无中生有的事。德国去年有个例子就是警察拦车,司机不配合,警察没有权限进一步采取行动,嫌犯直接拿枪打死两个年轻的警察。
虽说马克龙应该尽快向中国维稳组织取经,但是法国的警权和中国还是有根本性差别的。
一个何其熟悉的结构。。。
然而法國的治安,如偷竊,治安等罪案似乎並沒有明顯改善。能否理解為馬克龍時代擴大的警權是否只是為了壓制遊行示威與騷亂。極右派馬林勒龐又是如何看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