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美丽湾渡假村开发案之于世居该地的阿美族而言,是非法水泥怪兽侵蚀了土地文化的痛苦;对于 Savungaz Valincinan 这个布农族青年来说,则是向国家提出质问的开始。
这个始于2003年的开发案,是台东县政府迳自将卑南乡杉原海岸以 BOT 形式,租给美丽湾集团,由其投资兴建渡假村。初期因规避环境评估影响程序,遭法院判定违法, 然台东县政府仍一意孤行坚持继续开发,引发争议;至2012年,反对运动扩大,Savungaz 也于此时踏进了原住民族运动领域。
该年6月,她奔赴台东旁听第六次环评会。现场挤进各方代表,支持与反对方各自叫嚣,而警察试图隔离陈情的代表时,Savungaz 凭著天生的大嗓门,对著主席台发问:“盖好的房子,为什么要环评?”
Savungaz 当时还在学,尚在探索原住民身份认同的路上,对公共议题的认识,宛如白纸一张。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但这声好奇发问,却引来支持开发案的群众鼓噪,要求她滚出去。数名警察更上前将她架起,拖离现场。这是 Savungaz 第一次透过身体感受国家暴力的形状。曾有从军任警梦想的她,这一刻感觉自己原本舒适的世界就此崩解。
当天下午原本要参加亲戚喜宴的 Savungaz,因此迟到。面对双亲疑惑,她只好说:被警察打了。
“那个警察打你?告他,告死他。”父亲王人龙第一时间力挺女儿,表达心疼,然而,在那个当下,包含 Savungaz 在内的这家人恐怕不会想到,这个孩子自此变成一个时常面对警察、站在公权力对面的人物——不论执政者是谁。
从地方到中央,从执政党的角度来看,Savungaz 可说是“劣迹斑斑”:除了2012年开始投入反美丽湾运动,杠上国民党执政县市,也在高雄市政府强制拆除都市原住民聚落时,质疑民进党籍市长,凡有原住民权利倡议活动之处,就有 Savungaz 的身影,她那穿透群众的抗议音量,在各个现场铿锵。
Savungaz 的陈抗行动,并不限于原住民权利领域,反南铁东移、士林王家都更迫迁、婚姻平权、反核运动,以及2014年三一八反服贸运动,也都有她留下的痕迹。
2014年3月18日晚上,一边在原住民团体工作,一边在民进党立委田秋堇办公室实习的 Savungaz,与社会运动盟友陈为廷等人,看准了警卫最少、时常有人进出用餐的立法院餐厅入口,带头闯了进去。她靠自己微壮的身躯顶住铁门、压住铁门底,让抗议的学生、民众得以陆续涌入,攻进议场,而 Savungaz 也成为占领国会的其中一员。
“三一八运动对我们这个世代有很大的影响。”Savungaz 说,“这让大家知道,如果我们不关心政治,我们的政治就会被人操控。”
就在三一八占领国会运动届满九年又半个月,也是她36岁生日那天,Savungaz 正式宣布以无党籍身份投入2024山地原住民立委选举。“因为这个年纪,还能称得上是青年。”她尝试以“年轻战力”,冲破僵化固著的原住民政治版图,改变原住民选区长期以来陈腐的政治文化。
在113席立法委员中,原住民只占六席,在主流社会被边缘的原住民,在国会内的提案也常被忽视;Savungaz 在体制外冲撞多年,深感体制内如果没有接应的力量,终究无法成事,她必须让自己站上一个更有力量的位置,“原住民的权利,必须透过法律的修改与制定来落实。原住民青年的培力与文化传承,必须要求国家分配适当的资源推动。而这些目标的最终战场,就是立法院。”
“原住民青年普遍政治冷感,因为在政治上看不到改变的希望。”Savungaz 希望自己参选,可以让他们看到希望。
Savungaz 的“原住民立场”远高于“政(党)治立场”,她甚至将“参选”当成“倡议”,无非尝试透过自己的行动,让大家重新看到制度上的不公平。
这个在原住民选民眼中“非常年轻”,既没有政党奥援、又无庞大家族社群支持的布农族女孩,如果真要当选,只能赌上“奇迹”。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Savungaz 以6840票落选。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含候选人在内只有三人的团队,在依靠一台小车拜票的拮据情况下,最终拿下近七千多票,在原住民立委选举史上,也算是“奇迹”。
“这代表,我们一步一步经过的路,票都有开出来。”Savungaz 说。
成为原住民
Savungaz Valincinan“本来”不是个原住民。生于台北市,原名叫王品涵的她,有著湖南与宜兰结合诞生的“芋头蕃薯”父亲,母亲则是来自南投仁爱乡曲冰部落的布农族。原汉混血的她,如同一般城市长大的汉人小孩,Savungaz 无需思考自己是谁,更没必要辨识自己认同为何。如果没有意外,当时这个女孩的烦恼,应当只有如何顺利考上好大学而已。
但就在高一升高二之时,Savungaz 家里出现经济问题。为了让她能好好读书,父母商议让她回复原住民身份,以取得学费减免的福利——如若 Savungaz 要取得原住民身份,就必须依从母系、改从母姓。王品涵因此改名为李品涵。而她自小就有的布农名,则在她成年后,与汉名并列在身份证上。
除了法律身份上改变,这个16岁女孩仍是同一个人,还是如常生活,完全没有想到世界看待她的方式,竟随之翻转。
在青春期,Savungaz 为了让无暇照顾她的父母,多关心她一点,曾故意迟到、交白卷,想方设法让父母“担心”,却也因此让自己陷入留级的危险。某日,班导师将她叫到一旁,告知她留级处分的同时,又称自己会以“她是原住民学生”理由,让学校再给她一个机会。
当时 Savungaz 并无庆幸之感,只是不解:“如果我不是原住民学生,就会被留级?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但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身份产生困惑。初上高二、刚转换身份的第一堂体育课,老师问:“班上有没有原住民学生?”Savungaz 不假思索举手,体育老师对著这体型微胖的同学下了个评论:“妳看起来不像跑得很快的样子啊。”
当时的 Savungaz 不懂何谓偏见、不识歧视的样貌,更不晓得“原住民擅长运动”是台湾社会的刻板印象,小脑袋瓜子尽是问号:“我又还没跑步,你怎么知道我跑不快?”
偏见歧视有一,就有二,接连不断的问题朝她而来:“原住民是不是骑山猪上学?”“原住民是不是都不穿裤子?”在都市出生成长的 Savungaz 不做他想,只是哈哈大笑:“那么白痴的想法,到底哪里来的啊?”
当时,她还不懂得“受伤”。直到上了成功大学,在学校里认识更多原住民,甚至参加了原住民公共事务,“原住民”这个身份,于她才逐渐产生意义。
Savungaz 还记得第一次上了堂法律系课后,与原住民学弟就《原住民基本法》向老师提问。听完问题,老师只回:“你们是原住民吗?”
“是。”
“有加分,那不就好了?”老师擦掉黑板上的字,旋即掉头而去,留下瞠目结舌的两位原住民学生。
诸如此类的经验,在日常逐渐加叠,让 Savungaz 愈加意识到这个社会对于原住民的不友善与不公义,也在参与原住民相关讨论与活动中,慢慢“找回自己的认同”,从而投入原住民权利倡议行动。Savungaz 个性热情爽朗,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环绕音响式的笑声,然而她抗议时的凶悍,也让人无法忽视,“我们如果不大声说话,谁要听?我们没得选择,只能这么做,谁喜欢每天面目狰狞,喊到喉咙沙哑?没人喜欢啊。”
有一部集结 Savungaz 行动纪录的短片开头是这样写的:“没有人喜欢抗争,也没有人天生就会拿麦克风抗争,我们其实是双手发抖地,被逼著走上街头。”
清楚认知道自己是外省二代父亲的孩子,同样也是布农母亲孩子的 Savungaz,既然选择以“原住民”身份站出来,而非隐藏在汉族血统之后,便意味著主流社会对原住民的污蔑歧视,会朝她扑来,且无从躲避。
而她也不想躲避。Savungaz 于2015年28岁生日前夕,在身份证上留下布农传统姓名——亦即拿掉汉名——并在心里宣示:未来的日子,都要“努力成为一个布农族人”。
但她也不只是想成为一个布农族人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后是整个原住民族。
“我是一个布农族人,也是原住民族人。我将带著布农族长辈的教导和期待,投入本次立法委员的选举。”2023年4月,Savungaz 宣布投入2024山地原住民立委选举:“过去十年一路走来,我能长成一个原住民族的养分,来自山也来自海。即便现在的制度,把众多高度文化差异的族群,分类成山地原住民以及平地原住民,但若我有幸受到大家的支持成为立法委员,我服务的对象,绝对不会只有布农族、绝对不会只有山地原住民,而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有共同困境的所有原住民族群。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我对所有原住民族人的承诺。”
从社运走入体制
因为三一八反服贸运动,从而走入政治、投入选举的“太阳花世代”并不少。他们绝大多数都从民意代表助理做起,也有人加入民进党或其他新兴政党,学习党务工作。
运动结束后,Savungaz 进到民进党中央党部工作,并在2014年地方选举中,辅选民进党籍的南投县长候选人李文忠。
在这场选战,她观察到,由于非都会区的选战缺乏主流媒体关注,选区候选人,每一票都要靠一步一脚印走出来。尽管这场选举,已是民进党县市长候选人在南投创下的佳绩,仍落败而归。
结束这场选战后,Savungaz 选择转进民进党社运部工作。彼时社运部主任郭文彬听闻 Savungaz 曾在南铁东移抗争中,对抗民进党高人气市长赖清德,便在面试时探问:如果南铁东移案民众来民进党抗议,你会站在党的立场跟他们对应吗?
Savungaz 深吸一口气说:“无法。”
南铁东移案,指的是2024候任总统赖清德任职台南市长期间,规划台南铁路地下化,因涉及土地征收争议引发抗争。当时在台南就读大学的 Savungaz 也在抗争队伍中。她不仅曾向赖清德下跪,甚至扑上他的座车。
不想违背自己信念的 Savungaz 原以为自己不会被录取,但还是得到工作机会。郭文彬这个自党外运动时期,就对民主自由有著高度信仰的前辈,在 Savungaz 入职时,也仅只是交代她要“好好保护自己”。此后,只要社运部接到民进党执政县市对 Savungaz 抗争行动不满的来电,郭文彬都会如此回答:“这是 Savungaz 的言论自由,民进党是一个尊重言论自由的政党。”
彼时郭文彬时常鼓励她:“如果有机会进入体制内,就要思考如何从体制内寻求改革。这是分工,不是对立。”
就在 Savungaz 还未找到方法平衡体制内外时,党内开始准备2016年大选。她决定请调部门,回到自己核心关怀:原住民事务。调到原住民事务部的 Savungaz 除了组织宣传外,还要负责山地原住民立委候选人 Walis Perin 辅选工作——山地原住民的选区堪称“总统级”,全国各选区只要具有山地原住民身分的选民,都有投票资格。而她跟著 Walis Perin 全台湾跑的过程中,发现给原住民候选人的资源太少,也惊觉选举制度设计对原住民非常不公平。
“其他汉人区域立委只要服务自己的选区,但原住民选出来的立委,却全国都要服务;同时,选民却找不到自己的立委,不知道他们在哪里?”Savungaz 认为,中央级选举的原住民投票率低,正是因为这种摸不著、看不见,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所产生的距离,因此,2024年大选,她在竞选公报如此写道:“我是 Savungaz,想要成为‘族人一定找得到’的立委。我有法律专业、有过十年捍卫原权的经验,更重要的是,我无党无派,只有原住民族主体意识、永远站在族人立场发声。”
但八年前 Savungaz 辅选的 Walis Perin 一样高票落选。那年,随著开票进度,办公室内不时大声欢呼,但 Savungaz 却一个人坐在角落大哭不止,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就像原住民之于台湾社会,也一样格格不入。
独立参选但并非独自一人
但或许正因为这种格格不入, 让有理想的原住民族,更容易辨识伙伴。
距离投票日还有两个多月,我们造访 Savungaz 于台北市万华区开设的咖啡店“Lumaq 露玛恪”,向她提出类似“一个人的江湖”的采访邀约,呈现无党籍原住民立委候选人的“孤军奋战”。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很多伙伴。”Savungaz 直率抗议。
我们所处的这个咖啡店 Lumaq ,即是布农族语“家”的意思,是她为了让散落都市的原住民可以聚集之所。而这个让她感觉距离梦想很近的空间,也是透过家人资助、亲朋好友帮忙而成。
“我每次都会想要一个人往前冲,但后来发现其实是很多人帮助我,我才能冲。”Savungaz 表示,自己之所以能得到帮助,也是因为这些人长期看著她成长,知道她心中的目标是什么,同时也愿意支持。
选举也是。Savungaz 宣布要参选时,布农社群出现另一股势力,希望将她逼退。为了与之抗衡,Savungaz 发起布农社群的网路连署,宣称如果连署人数不到三百人就放弃参选念头,不料,第一天连署人数就超过三百,总连署人数有588位布农族人参与。连署者年纪多落在20至40岁,原乡比率甚至过半。
“原乡比例高给我很大的信心,因为我是一个都市原住民,很多人会拿我的生命经验攻击我,说我不接地气,跟部落遥远。”Savungaz 如此解读数据:但有很多人记得她过去曾经在部落帮过什么忙,做过什么事,“这也让我更加自我肯定,我不是为了参选而参选,其实是这十年经验,让我投入选举的。”
但相较于政党正规军,眼前所见,是个包含候选人仅有三人的游击队,Savungaz 除了委请自己的男友 Batu 开车打杂外,还有一个她不愿称之为“助理”的伙伴 Yuli Ciwas 协助。
Yuli 家住高雄,独自扶养一子,为了协助 Savungaz 成立协会、咖啡店,于2021年底只身北上。2023年初,Savungaz 提出参选立委的想法时,Yuli 丝毫不感意外,唯一的问题是:“店才刚开,妳忙得过来吗?”
对于战友这个重大决定,Yuli 全力支持,因为他们知道,公共参与到最后,最大的战场就是在立法院,如果政策法律没有得到改变的机会,“我们就会有抗不完的议、陈不完的情”。
在 Yuli 心中,Savungaz 有理想也有实力,遑论她是原住民青年世代的代表人物。她甚至慎重对 Savungaz 说:“你在公共参与上,已经是有个高度,如果不再往前推进一步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告诉我们底下的弟弟妹妹:走这一条路、抗议抗到最后,可以换来什么?”
Yuli 和 Savungaz 一样,生于外省家庭,家住高雄前镇区的眷村国宅,原只知道自己的汉人背景,直到上了大学方才意识到时常与亲人说著自己听不懂话的外婆,是“泰雅族”,而且出身在因国民党政府征收土地兴建石门水库,遭到迫迁,失去原生土地的奎辉部落。
与 Savungaz 不同的是,Yuli 是在没有外部影响的情况下,自主选择“成为一个原住民”,理由是:已经很了解父亲这边的汉人文化,想透过身分转变,认识外婆所属的族群文化。
尽管父系这方最初震惊,最后全家人还是愿意支持她这个决定——唯一的反对者,却是那个流离城市多年的泰雅族外婆。长期受到歧视的她,不懂这位考上国立大学、可以好好当个“外省人”的外孙女,为什么要变成“低人一等”的人?最终,在 Yuli 恳切说服下,才勉强妥协。
戏称与 Savungaz 是“在马路上认识”的 Yuli,在2012年还在读大学时,就与这位同样“混血”的伙伴,一起走上原住民权利争取道路、参与台湾公民运动进程,努力让原住民不再“低人一等”,能够自信说出自己是谁、告诉别人“自己的名”。
原住民单列族名的困境
2023年4月宣布参选后,Savungaz 陷入困扰,她再也不想将自己布农族名的汉译名“撒丰安.瓦林及那”拿出来用,但为了方便不同族群的人都能辨识、认读,又不得不印上文宣。对她而言,每个族语名字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化意涵及命名意义,例如 Savungaz 承袭外婆的名字,不仅是含羞草的意思,也是布农族少见的族名。但当这个名字变成“撒丰安.瓦林及那”供人叫读,不仅音韵不对,也毫无意义。
“这个名字,也是一个身为都市原住民的我,返回原乡的时候,最深的连结。部落的长辈会因为这个名字而想起我的外婆,并告诉我我和外婆相似的地方———我从他们的分享中慢慢认识我从未见过的外婆。”当外界质疑 Savungaz 对族语名字的坚持时,她如此回应。
然而,台湾现行制度规定,原住民身分证上仅有三种标示形式:以汉字音译传统名字、汉字音译传统名字并列罗马拼音,及汉名并列传统名字罗马拼音。
此时,已接近登记参选期限。Savungaz 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不合理的规定,于是前往户政事务所改名,将自己身分证上的名字,改成:“李我要单列族名我的布农族名字是 Savungaz Valincinan”,以此抗议原住民身份证不能单列族名的规范。这个名字是2024大选所有参选人中最长的名字,共34个字。
“从正式登记参选那一刻起,只要政见发表会、开票选务人员、拿到选票的人,都会讲一次这么名字,听到我的诉求。”Savungaz 说自己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句政策倡议口号,如果她胜选进了国会,其他委员也会被她的名字提醒,看到这个议题。
绝大多数支持者都认同这个行动,但也不免会问:“什么时候会把名字改回来?”
“等到原住民身分证可以单列族名的时候。”
Savungaz 确知此事造成不少人困扰,在投票日前,先在脸书社群网站对选务人员说抱歉,在开票结束的落选感言中,她除了感谢选民外,也对于选务人员开出她那票就要念出长达34字的名字,表达歉意。虽说如此,这就是她真正要达到的“倡议”效果。
因为原住民长期处于殖民与外来文化决定他们命运的社会架构下,Savungaz 对于原住民族人为了保护自己而不愿使用传统姓名表示理解,因为,即便她选择回复传统性名,也必须要一再向对方解释,甚至遭到对方轻视或不愿理解。即使强壮如她,也会感到受伤。例如日前“贺珑夜夜秀”主持人贺珑念错她的名字,又引来数波羞辱——像是说她的名字是“鸡巴名字”,她都得一个一个“战”回去。
尽管如今的她已学会承受偏见的眼光,也有足够的能量面对,仍希望自己这个行动,可以让年纪更小的原住民青年,甚至下一代使用自己的名字时,无需继续承受这样的眼光,“这个时候的社会,应该是有这样的支持系统或文化转换,让大家接受改名后面临的冲击。”
“这次选举,我怎样都算赢”
Savungaz 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使没人、没钱、没资源,她仍意志坚定地,凭一台小车、两个伙伴的规模,在台湾从北到南的山林部落上上下下奔走——甚至选举那周就有几天一直绕著中央山脉走——只为了真正看到自己的选民、实际与他们握手、交谈。
很多对 Savungaz 陌生的选民,首先会被候选人“这么年轻”惊吓到,再来就是对于能“亲眼见到”候选人感到不可置信。而 Savungaz 到部落拜票,也不像其他候选人那样说个话就走,而是一张名片一张名片发,向族人介绍自己是谁,并花上时间他们聊天,倾听他们的问题,“我就是聊天系候选人”,Savungaz 给了自己这样的称号。
原住民选民对 Savungaz 的反应,确实反映了原住民立委之于他们过于遥远的问题,而选区太大,让候选人必须靠著布条、志工团队取代自己拜票的方式,也让选民习以为常。尽管这些问题,Savungaz 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克服,但她无法撼动原住民选区长期被蓝营掌握,且部分原住民族群根深柢固地家族连结、或社会阶级制度的选举结构。
Savungaz 自己的母系家族,便是国民党的支持者,除了母亲跟姨妈外,没有人同意她出来选举,甚至以各种方式劝退。甚至还有原住民青年在家族群组仅是贴了 Savungaz 的脸书文,就被视为叛徒,踢出家族群组。选前,也有诸多 Savungaz 的支持者坦言承受不了家族压力,虽然支持,但无法投她。
山地原住民部落太小,投票情形可以被清楚掌握,而都市原住民投票,更形同亮票。Yuli 的户籍在高雄前镇,她的投票所只有两个原住民选民,这两票开出,就知道谁投给谁,遑论亲族关系更紧密的部落。
但正是在这么艰困的情况下,Savungaz 还可以得到将近七千票,让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1月13日开票夜晚,亲友陆续齐聚在店内看开票,气氛逐渐从紧张凝重到“喜悦”,最终以 Savungaz 爽朗豪迈的笑声,盖过落选的失落。她当天在脸书上称自己的团队拿下了漂亮一战,“证明即便没有钱、没有资源,只要踏实的一步一脚印,会被支持和肯定。”
“这次选举,我怎么样都是赢,因为我花最少钱,拿到的每一票都比别人便宜。”Savungaz只想告诉大家:不是只有大洒币,才能选举。
选后,Savungaz 二度接受访问时,向我分析这6840票如何得来时,只说:其实没有很复杂,“我们所走的每一步路,票都有开出来。”她认为,过往,透过倡议或许能聚集到理念相近的族人,但透过参选,她得以走得更深、更远,接触到更多过往无法看见的族人、听到更多声音、了解更多问题。于是,她承诺,四年后再战。
有著理工的逻辑,受过法律训练的 Savungaz,谈起议题犀利有条理,但每当她论述自己从政方向的一切时,我不时想起的,反而是她诉说原住民文化时的柔情:在台东声援反美丽湾 BOT 案时,Savungaz 与众人夜寝在海滩上,醒来,旭日未升的清晨只见阿美族人拎著鱼获从海上走来,令她迷眩,又听族人在谈风说云间,辨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当时她才知道原来文化就是这么一回事,并反问自己:“那布农族的文化是什么?”
在首次采访时,Savungaz 留给我们的也是一个“体验”的感受。她说,台东布农族的 Takishusungan 家族,连续20年,每年都会进行一次重返 Laipunuk 的行动,2022年,Savungaz 与他们在山林中行走并生活了15天,这个经验对她这个花上十年找回布农认同与文化的人而言,是一次剧烈冲击:“山是活的,大自然会在变动后,重新调整状态。”与此同时,她也自问:如果忘记祖先走过的路、如果忘记山林的知识与土地的连结,要如何继续活出原住民族的生命?“能够支持我们继续成为原住民族的对应资源又在哪里?”
无论抗争或选举,于 Savungaz 而言,都是一次生命变动,可能有阻碍,但也有她正向以待的调整,如同大自然自己的回复力。因此,无论打出什么选举政见、听到何种选民需求,这个原住民青年所要追寻的,恐怕不是只有国会殿堂的一个席次而已,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布农族人,乃至于守护一个原住民能自在生活的岛屿。
原住民本來就分散在不同區域(選區),但投的不是區域立委,是拿山地(或平地)原住民立委選票。所以,如果你是戶籍在台北市大安區的原住民(你祖先在日治時期被登記為山地原住民),你不能投羅智強,苗博雅或其他候選人,你拿的選票是山地原住民選票。內文不就寫高雄市前鎮區某個投票所有兩個原住民的話,就是投給原住民立委。是這個國家讓原住民分散選區,不是這個候選人讓原住民分散選區啊
沒有文字的族群借助羅馬拼音將自己的語言拼出來,是那裡有問題了?除了台灣(國民黨政府)有一套注音符號,漢語拼音不也借助羅馬拼音。如果你厲害,嘗試用漢字來拼英文、法文或韓文讀音看看,能不能讓對方知道你在講什麼啊。鬼扯什麼拉丁文。
原住民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文化困境,身份认同,社会生活挑战,在不断的探索不断的被看见,评论又把系统性的贬低歧视忽视拉扯为“啊?那拉丁文不也算外来文字吗?”不知道在装什么傻,难道刚看见困境就能立刻提出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就是要原住民不断探索,多数族群一起探索才能在多元文化中找到独特和平衡。
那她想將原住民打散到不同選區?
拉丁文字最少能將音(相對)正確拼出
汉译名没有意义所以不愿意用,那用拉丁字母来拼写就有意义了吗?汉字和拉丁字母对于她的族人来说不都是外来的文字吗。。
希望端傳媒寫一篇關於「羅姆人」的深度文章。
謝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