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燕郊的人

人们聚集在检查站口,大喊:“放人!通勤!上班!”直到再次封城后,他终于明白,他的生活和个人的努力再没有关系了。
2022年6月1日,燕郊居民到街头示威。

“在北京还是自由的,还可以上班”

“接上级部门紧急通知,2022年3月13日零点开始封闭小区,全员核酸,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下午4点左右,31岁、家住燕郊的张小青看到通知,她迅速冲了个澡,然后寻找拼车,要在封城前赶到北京。她在北京还有工作,不能被封在燕郊。

通知宣布未来两天开展全员核酸检测,按之前经验,检测后没有阳性病例即可解除封城,张小青想反正两天后就回家,打算只背一个托特包,装一件T恤当作睡衣,以及手提电脑和充电线,其他什么也不带。

夜里9点张小青才等到顺风车,进京路口车流拥挤,排成长队,大家都赶着封城之前进入北京,张小青到北京时已接近夜里12点钟。她在北京没有住处,只能暂时借宿朋友家。

燕郊封城后,所有经营性场所一律暂停营业,道路实行“红灯常亮”的限行政策。每天早上5点半,小区里就广播通知:“请全体居民赶紧下楼做核酸。”一直循环播放到上午10点。物业通知:“核酸应检尽检,否则会影响日后出行。”

而早在封城前几天,和张小青年纪相近的林晶晶已作出“轻易不出门、不离开燕郊”的决定。一个朋友和林晶晶说自己不想做核酸检测,“反正都是待在家,做不做也没有区别。”林晶晶苦口婆心:“不要抱侥幸心理,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朋友只好答应。结果第二天林晶晶就看到三河市公安局的通报:

“经我局筛查后发现,徐某等八人未按照核酸检测相关规定要求进行检测,给全市居民带来了健康隐患。我局对涉及的徐某等八人立案侦查。”

燕郊居民排队进行核酸检测。
燕郊居民排队进行核酸检测。

和林晶晶相熟的艾灸店老板娘,丈夫住在公司,一直没能回家。他在北京工作,封城之后尝试返回燕郊,检查卡口工作人员说需要小区物业派人来接,他电话联系物业,无论怎么说,物业都坚决不同意:

“你不用跟我说,你说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不让你进。”

所以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只要每天能下楼在小区里溜达两圈,林晶晶就很满足了。

燕郊镇隶属河北省廊坊三河市管辖,镇子西面隔着潮白河和北京相望,距离北京市中心仅35千米,有便捷的交通可以来往北京,房产商甚至打出“30分钟直达国贸”的标语(安居客数据显示,2022年5月北京房价均价为5.97万/平方米,燕郊房价均价为1.84万)。

燕郊成为北京周边著名的“睡城”,深受在京工作人们的欢迎。2020年燕郊镇常住人口629554人,比十年前增长了约92%。燕郊通勤族夜晚睡在燕郊,白天跨过潮白河到北京办公。他们大多凌晨4、5点钟起床,洗漱妆扮,或自驾进京,或搭乘早班火车,或搭乘公交、拼车赶往北京地铁始发站。通勤单程平均2小时。

但疫情以来严厉的防控措施,使得需要跨行政区通勤的燕郊居民深受困扰。

逃离燕郊的张小青没想到,自己会在北京流离失所十几天。

封城第四天,燕郊公布此轮疫情发现2例确诊、12例无症状感染者。张小青不好继续麻烦朋友,住进了宾馆,她乐观地预订了两晚房间,认为这之后总能回家。但两天后仍没有任何解封迹象。继续住宾馆成本太高,朋友家不能过多打扰,北京租房又大多三个月起租。最终张小青拜托熟悉的租房中介帮忙,才找到一间限租5日的短租房。

5天之后总该解封了吧?她想。

结果住进去的第二天,张小青的北京健康宝就出现了弹窗,这意味着她不能进入大部分公共场所、营业商铺,不能入住旅店,不能办理租房。当天下午有许多陌生电话打进张小青的手机,其中一个来自燕郊住所的居委会,告知她因为14天内滞留过燕郊,现在有三个选择:要么在北京有固定住所,居家隔离14日;要么自费在北京集中隔离14日;要么回到燕郊隔离。

4天之后张小青就要从暂住的出租房搬出去,自费隔离听说要500元一天,她不想花这个钱。至于回燕郊——此前张小青在微博看到,一位女生说自己3月15日夜里从北京返回燕郊,但因为燕郊“禁入禁出”的政策,被拒绝进入,又因为北京健康宝弹窗,无法返回北京。零下3度的天气,她就在潮白桥上被困了一整夜。

张小青从燕郊出来时天气回暖,没穿太厚的衣服,这两日北京遇到冷空气,下起大雪,她不想也被困在下雪天的潮白桥上。张小青敷衍几句,挂断了居委会的来电,那个下午她没再接起任何一个电话。

后来她看到新闻,那天晚上很多人因为北京健康宝弹窗,不得不返回燕郊,他们大多衣着单薄,在风雪里排队几个小时,等待通过检查卡口。

居民在大雪中排队等待进入燕郊。
居民在大雪中排队等待进入燕郊。

张小青从燕郊出来时,携带的全部生活用品只有一件T恤,住进出租房后,她买了一瓶洗面奶,洗脸、洗手、洗脚都用这瓶洗面奶。健康宝弹窗,她哪里也去不了,就在空荡荡的出租房里待了5天。

几天之后她搬出短租房,但健康宝仍然有弹窗,无法住进任何旅店。张小青偷偷在公司睡了一晚,不能再睡第二晚,一是她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流离失所,二来也怕公司万一丢失东西,会怪在她头上。第二天晚上,张小青混进附近的KTV,开了一间包房,倒头就睡。

第三天,距离张小青离开燕郊终于已经14天,她按照网上的攻略,跟公司申请开具工作证明,然后到居委会申请解除弹窗。工作证明需要四位领导审批通过,中午2点半递上的申请,因为大老板在开会,一直没被通过,张小青非常着急,怕错过居委会的上班时间。总算下午4点半时她拿到了工作证明,赶到附近的居委会交上申请,之后又开始忐忑:今天晚上弹窗究竟能不能被解除,她能不能有一个住的地方?万幸傍晚时弹窗被解除,张小青在一家青年旅社定了房间,长住下来。

即使流离失所十几天,张小青也不后悔封城前夜逃出燕郊,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你觉得,在燕郊一直被封着不能出来上班,和逃到北京之后还能上班,哪个更好一点?在北京还是自由的,还可以上班,对吧?”

耗着耗着,项目就取消了

3月12日发布的封控通知一如既往,没有“封城”字眼,但燕郊开始实行“非必要不离市”,与民生保障无关的所有经营性场所一律暂停营业等封控政策,一直到4月5日零点才解除封控。

解封后,通勤北京仍需要复杂手续。按照新出台的规定,通勤人员需要有48小时内核酸阴性证明、身份证、以及京冀通勤证方可通勤北京,而通勤证的办理条件众说纷纭。

按照李文健打听到的,需要两寸照片,身份证,燕郊住处的房产证明或者购房合同、租赁协议,工作证明,工作单位所在的社区开具通勤人员接收证明,以及个人签署承诺书,保证往返居住地与工作地“两点一线”。

李文健不认为自己能把这些证明都办下来,如果回了燕郊却办不下通勤证,很有可能没办法再到北京,所以干脆没有回去。

李文健28岁,在燕郊购有房产,平时和妻儿住在燕郊,每天通勤北京。3月12日他在北京店里上班时,看到了封城通知,马上购置了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决定封城期间住在店里。熬过一个月才盼到解封,他却不敢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家人。

认定了要在燕郊乖乖待着的林晶晶,也没有离开燕郊。燕郊通往北京手续复杂,但人们在燕郊镇内的活动是自由的,可即便如此,林晶晶也没有去商场、饭店这些人多的地方。每天能够散步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再走回小区,她已经非常高兴。

林晶晶三十岁出头,在影视行业做片场统筹。从去年4月开始,她就没有过任何收入。去年林晶晶在哈尔滨筹备新片,碰上哈尔滨疫情爆发,被封了一个月,解封一周后,紧接着又封了一个月。全组人在酒店里耗着,从夏天的衣服一直穿到冬天的衣服,耗着耗着,项目就取消了。燕郊封城之前,林晶晶原本有出差计划,疫情一来,又都取消了。

没有收入,但仍然有生活开销,林晶晶已经背上了欠款。这个季度交租的日子,房东打电话问她“方不方便?”她诚实地说自己没能出去工作,还不太方便。

林晶晶知道,在燕郊和自己同样状态的人不在少数。有一次她用滴滴打车,和司机闲聊,司机说他在北京的工作可能已经丢了。从1月到现在,燕郊几次封城,他基本没怎么去上班。公司老板告诉他:“你们燕郊的人真麻烦,你能来上班你就来,如果你来不了,那么这工作我也不会给你留着,我会再去找别人。”

2022年4月12日,燕郊居民徒步到北京上班。
2022年4月12日,燕郊居民徒步到北京上班。

林晶晶做足心理准备,打算和父母坦白自己现在的状态。打电话前她还偷偷哭了一鼻子,觉得自己三十多岁,不但没给父母任何享受,还要伸手要钱,实在太丢人。

那天,她问母亲要了每月2000元生活费。

4月27日,因北京疫情,燕郊再次封城,一直封到6月1日。三月以来,燕郊居民做了近40轮核酸,有人愤怒:“不管三河市有无病例出现,我们一直处于封控,全员核酸、居家状态。”还有人编了段子自嘲:

天津蹲,天津蹲,天津蹲完、燕郊蹲;

廊坊蹲,廊坊蹲,廊坊蹲完、燕郊蹲;

北京蹲,北京蹲,北京蹲完、燕郊蹲;

永清蹲,永清蹲,永清蹲完、燕郊蹲。

“放人!通勤!上班!”

满打满算,2022年的前四个月,李文健有两个月都住在店里。一直到5月8日,北京市朝阳区由于疫情进一步提高管控措施,全区实行居家办公,区域内与民生保障无关的企业全部暂停,李文健的店也被暂停营业,他不得不回去燕郊。

这时燕郊仍然处于“禁入禁出”状态,他只能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花费500元,时隔近两个月回到了家。但是对于李文健来说,回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2014年,李文健在燕郊买房成家,户口迁到燕郊,2021年底,他拿出大部分积蓄,在北京开了一家自己的店。他妻子是全职太太,4岁的儿子刚上了3天幼儿园,就因为封城回到家中,他们一家三张嘴,全指着那家不能营业的店吃饭。还要支付店面房租、员工工资,员工不能上班但也有房贷信用卡要还,李文健还得照顾员工情绪。

他看到北京政府的消息:服务性企业因为疫情暂停营业,最高可得10万元补偿金,每个员工每日可得100元补助。李文健一天内打了十几个电话,每个部门都推说此事不在他们管辖范围,最后他终于得到明确答复:必须要是店里有确诊病例导致停业,才有补助。

停业一个月,李文建的店损失了10万元,是他营业3到4个月的利润,再多停业一个月,他的店就要关张了。

今年45岁、从事机器设备制造的邱峰也陷入经济困境,他从3月12日封城以来毫无收入,妻子无法上班,孩子在读的小学停课,一切都陷入停滞。

封城之后,邱峰在两个冰箱里囤满食物,足够一家人食用至少一个月。他从多次封城中总结出规律:封城的第一到五日物价最高,人们恐慌抢购、商铺提价,物价会上涨二至三倍,有时会上涨四倍。而熬过前五日,物价一般都能回归平常。他热心地把涨价规律分享给亲朋好友,嘱咐他们也囤上食物。朋友听后苦笑:“再封下去,买物资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邱峰的邻居在北京工作,4月时,工作单位一口气开除了十几个家住燕郊的员工,邻居也在失业行列。他一个做室内装潢的朋友,3月开始没再领到过一分钱工资。邱峰所在的小区业主群,一个业主问有没有人能借2000元,让他还上当月的信用卡。封到后来,邱峰甚至开始羡慕上海,封城时有免费物资发放,在燕郊,他没听说过有任何人领到过免费物资。

5月29日,李文健在北京的店铺被准许恢复营业,但燕郊还在封城状态。李文健马上拨电话给“见不得光”的渠道,想“偷渡”北京。那边回复北京解禁之前还有机会,但现在检查口管理非常严格,没人再敢偷偷放人进京。

“不上班没有收入我会死。”李文健说。

他每天关注各个平台最新通知,希望可以看到燕郊解封、准许通勤的消息。但每天都只看到同样的“非必要不进京”字眼。他很疑惑,究竟什么是“必要”?工作是不是必要?对于社会来说他的工作确实不是必要的,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工作当然非常必要。他焦虑又气愤,可是毫无办法。

5月31日,李文健在燕郊到北京的拼车群里看到一条消息:“6月1日上午10点钟,大家请到白庙检查站集合一下。”他知道这是聚集示威的意思,封城几个月,人们已经到了忍耐极限。李文健也打算去,妻子把他拦了下来。

2022年6月1日,燕郊居民到街头示威。
2022年6月1日,燕郊居民到街头示威。

人们扬着手臂,大喊:“上班!上班!上班!”邱峰感慨中国人永远是最讲理的,提出的口号不是自由、平等那些虚的,而是非常基本的、维持生存的需求。

6月1日早上九点多,邱峰来到白庙检查口,那时已有一些人等在那里了。天气炎热,人们穿着T恤短裤,戴着口罩站在检查口前。

从5天前开始,邱峰就在各个聊天群里看到这条集合的消息,烧烤群、拼车群、二手交易群、燕郊小区业主群——人们在发布集合消息之前,会把小区物业人员踢出群聊。小区物业被认为是政府的眼线。

“6月1日上午10点大家在白庙检查站集合,不要开车,可以步行、骑电动车和打车的方式到检查站。”——不能开车是因为检查口地方不大,没地方停车。在信息之后人们强调:这次抗议行动是大家自发的行为,没有任何强制性。

上午10点多,现场大概聚集了一千人,警察也到了几十个。人们开始向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提出诉求:正常通行北京,返回燕郊不被隔离。检查站人员推说:“有事找政府。”人们又问:“哪些政府?”检查站回答:“社区街道办。”早就有人试过:“街道办说上面没有指令。”

聚集的民众要求放行,检查站人员也不客气:“我警告你们别闹事,你们回去。”人们开始愤怒地往前涌,和检查站人员发生了冲突。人们扬着手臂,大喊:“上班!上班!上班!”和警察对峙。邱峰感慨中国人永远是最讲理的,提出的口号不是自由、平等那些虚的,而是非常基本的、维持生存的需求。他也领着附近小范围的人群,喊了几句:“要生存!要生活!要工作!”

警察在冲突里逮捕民众,好几个警察冲上去把一个人按倒,人们四处散开,鞋子和矿泉水瓶都散在地上。人们愤怒大喊:“土匪!土匪!”现场非常混乱。有人大声质问警察凭什么打人:“老百姓有什么错?为了吃口饭,养家糊口有什么错?”有人开始唱国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人们围住警察,持续喊:“放人!通勤!上班!”

2022年6月1日,燕郊居民到街头示威,大批公安到场。
2022年6月1日,燕郊居民到街头示威,大批公安到场。

持续到上午11点多,领导被请到现场。领导妥协说可以正常通勤,但需要有京冀通勤证,人们不同意。有人说没有居住证明,有人说已经被单位开除,开不出工作证明。领导碰头商量了一阵,决定取消通勤证,只要拿着48小时核酸证明,大数据行程码是绿色,即可正常通勤。

有人不敢相信,围着领导问:“真的可以回来吗?”12点左右,拦住检查口的围挡被拉开,人们喊着:“通勤了!冲!”举着手臂一窝蜂涌出燕郊(编按:端传媒未能查到官方出具的任何相关通告,多位网民和受访者证实:那几日没有通勤证也可以返回燕郊。但这个宽松的“地下政策”只维持了几天。

他的生活可能和他个人的努力再没有关系了

邱峰一直非常悲观,封城时虽然知道市场上物资充足,但他也必须要把家里两个冰箱填得满满当当。解封后虽然政策放宽,准许通勤,但他认定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通勤证肯定又会恢复使用。

傍晚邱峰和小区门卫闲聊,门卫告诉他,解封的这一天有近10户人家搬离了小区。邱峰自己也决定今年7月份,等疫情稍微好转、从燕郊回老家不需要被隔离的时候,就让妻子把孩子带回老家上小学,他自己则搬到北京租房子住。燕郊的房子就卖掉,卖不掉就租出去,反正将来不可能在燕郊继续生活了。

6月5日,京冀通勤证被口头取消后的第四天,三河发布通知:通勤人员原则上提倡居家办公,非必要不通勤。确需通勤的,低风险地区通勤人员进京须持72小时内核酸阴性证明、“北京健康宝”绿码、扫“三河疫保通”即可通行。返回三河时,持电子通勤证人员扫“三河疫保通”后即可通行;其他人员需查验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北京健康宝”绿码、扫“三河疫保通”进行登记并检测核酸后即可通行。

即使居无定所,张小青依然觉得自己幸运。她从3月离开,就再没有回过燕郊。在北京一直住青年旅社成本也不低,她跟公司打了个住房补贴申请,被驳回。公司建议她响应国家号召回到燕郊,隔离期间工资也会照发。张小青面上答应了,但仍然瞒着公司留在北京。后来她因为长时间没有业绩,被公司辞退,她马上找了一份提供宿舍的新工作,买了全套新的生活用品,在北京住了下来。

6月1日燕郊解封后,她计划找一个空闲的周末回去,把行李收拾一下搬到北京的宿舍。6月11日是一个星期六,她特地空出了时间,在临行前却看到了燕郊再次封城的通知。

6月11日,北京开始新一轮疫情,燕郊发现一个阳性确诊病例,三河市发布封城通知:未来三天进行全员核酸检测,期间全域实行临时封闭管理和交通管制,在区域全部出入口进行检查管控。

在家自我隔离三个月,林晶晶每月只花2000元,学会自己买菜做饭,计算每一笔花销,开始修习灵性课程,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她安慰自己,封城可能也不错,起码她体验到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但有时她也会非常焦虑。社交软件里,每天都有朋友分享工作状态,好像除了她人人都有新戏开拍,而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的封控里,连上个季度的房租都没有交上。

一旦焦虑起来,林晶晶就出门走个六公里,回到家把电视打开,用最大音量放自己喜欢的音乐,在房子里一通乱蹦。蹦上沙发,蹦上桌子,持续发泄一个小时。

林晶晶已经着手准备搬家,就在今年7、8月份,可能去上海,可能去成都,总之不会再在燕郊待下去。

李文健也想过离开燕郊,但他既没有把房子卖掉、和妻儿分隔两地的决心,也无法负担在北京再租一个房子。北京租房三个月起签,押一付三,一口气要拿四个月租金,成本太高,更别说在北京买房了。他打算之后如果再封城,就还像之前一样,在店里将就住着,反正已经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虽然按照消防法,店里是不能住人的,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被封在燕郊的日子里,李文健每天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店倒闭了就再工作、再攒钱,以后有机会再开一个店。后来李文健又开始想,他的生活可能和他个人的努力再没有关系了,他再努力,一旦封停全部白费。

6月11日再次封城后,人们在聊天群里讨论这次封城什么时候结束,一个人说:“社会面连续七天清零就解封了。”另一个人接:“再坚持7、8个月就过年了。”第三个人问:“你们说,再等7、8年,疫情会结束吗?”

应受访者要求,张小青、林晶晶、李文健、邱峰为化名。

读者评论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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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谢谢你们的记录

  2. 傷人心的不是燕郊,但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呢?

  3. “….邱峰感慨中國人永遠是最講理的,提出的口號不是自由、平等那些虛的,而是非常基本的、維持生存的需求。…”
    很像幾年前, 郭台銘講的”民主不能當飯吃”
    但沒有民主就只能要飯吃, 或者被人吃~
    不過, 還好我不給中共管~

  4. 温良中国人总能不断降低标准来使自己过得去,中共是真的太适合这片土地了,即便变成朝鲜也不会奇怪了。

  5. 全文讓我最印象深刻的竟然是「每天早上5點半,小區裏就廣播通知:「請全體居民趕緊下樓做核酸。」一直循環播放到上午10點。」真的是坐監的畫面。原來不止在新疆勞改營,在北京也有這樣的廣播,果然整個國家都是一座牢。

  6. 之前读过一篇《燕郊 三十万人的蝼蚁生活》,其实不只是燕郊,我们在这片土豆上,就是如同蝼蚁一样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

  7. 這種新聞,真的沒心情看了,看多了會政治性抑鬱的。給有需要的人吧,還是續了端的會員,支持一下。

  8. 看到这类新闻我真的要被气死。政府,说实在的,在疫情管理方面给人带来多少麻烦和不便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只知道欺软怕硬,搞镇压,舆情封锁,社会主义洗脑那一套。什么都听你们了的,结果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9. 谢谢端的报道。

  10. 這看完真的是大開眼界

  11. 中国这可笑的封城政策直接把我女友一个一心只想回国的人转变成了想留在美国,比我苦口婆心劝了好几个月都管用。感谢中国
    不说俏皮话,这样子封城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习近平真要为了自己连任负天下人吗?中国人真就这么没有脊梁骨吗?

  12. 太苦了 … 没有天灾,全是人祸

  13. “乜訴求?我嘅訴求就係想返工”

  14. 中國人永遠是最講理的,提出的口號不是自由、平等那些虛的,而是非常基本的、維持生存的需求。
    現在就是沒有上班的自由。就是因爲沒有自由才有這樣的處境。

  15. 訴求那裡真的笑死,就是因為沒有那些虛的,你連實的也沒有了

  16. 遙想起前幾個月,部分縣將全縣的交通燈設置為紅燈,民怨沸騰,如今竟已成為一個政治正確了,不忍讓人唏噓。
    行政區劃的分割導致了兩地的政策無法直接銜接,如果是一個地級市還好,但一旦牽涉到跨省、跨市通勤,這些跨市通勤的打工人,是更脆弱的。
    這些人往往會出現工作地不管,居住地不幫的困境之中,不過北三縣算是幸運的,這些通勤客多到當局不得不重視的地步,如果換做其他的地方,他們還會等到那一紙”通行證”麼,顯然不會。

  17. 只談生存是被壓縮的表達空間,也有對現代性政治自由主義,民主主義無知

  18. 我今天還跟同事說上海軌道交通11號線到花橋能通車,上海才算是自由

  19. 邱峰感慨中國人永遠是最講理的,提出的口號不是自由、平等那些虛的,而是非常基本的、維持生存的需求。
    可憐

  20.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搞十年的呢。

  21. 感谢端传媒的深度报道,让我听见了他们不想让我们听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