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isney +上线播映的皮克斯动画《青春养成记》(Turning Red,陆译《青春变形记》,港译《熊抱青春记》)是华裔加拿大动画导演石之予的首部长篇作品。石之予不但是皮克斯的首位华裔女导演,更曾以《Bao》(包宝宝)夺得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不到八分钟的《Bao》,将华人家庭里那种偏执的母爱噩梦表达得十分到位,而《青春养成记》则可看作是对这个主题的延伸和一次更为丰沛的阐释。
只拍给小众的电影?
《青春养成记》把背景放在2002年的多伦多。13岁的华裔女孩美美本来是个从不违逆母亲的乖乖女,但步入青春期后,她的身体发生巨变,只要情绪失控,就会变成巨大的红熊猫(Red Panda)。其实,这是她家祖传的独特“女力”——妈妈、外婆以及家中所有女性都经历过这种“变身”。但面对宿命,美美的选择却与女性长辈们截然不同。
虽然故事主角是华裔少女,但CinemaBlend的总经理Sean O’Connell认为这部动画“只是拍给多伦多的亚裔观众看”的Twitter却备受争议。Sean O’Connell表示:有些皮克斯动画是普世的,但《青春养成记》不是,它的受众面很窄,他自己就毫无共鸣。
这番言论一出,片中的几位主要配音演员都出面反驳,认为该片的重点并不是“亚裔”。导演石之予则表示,这是一封写给青春期、多伦多和女性共同生命经验的情书。虽然Sean O’Connell因言论涉及种族歧视很快出面道歉,但Twitter上仍有不少KOL呼吁读者“取关”CinemaBlend。《娱乐周刊》的编辑就认为:网路有记忆,道歉无法抹煞种族歧视的不当言词——关键在于,这不是初级小编犯的错误,这代表一家媒体负责人的立场,那这种媒体还能看吗?
谁让美美变熊猫
《青春养成记》当然不只有亚裔视角,它更是女性视角的动画。Turning Red有对少女初潮的隐喻。美美因为情窦初开对男生产生遐思,结果却被母亲发现;母亲一系列的过激反应,导致她直接“社死”无地自容,也释放出了她身体里的红熊猫。
红熊猫代表独属于女性的红色能量,它有巨大的破坏力,让美美觉得自己像只红色怪物;但正是强大的红熊猫,让美美的祖先在乱世求存、家族生生不息,所以它也是来自来自女性基因中的庇佑。这样看来,红熊猫犹如强大的“女力”本身,既激烈汹涌一发不可收,又强韧绵延代代相传。
让美美“熊猫化”的始作俑者,正是来自母亲的压力与期望。《青春养成记》延续了短片《Bao》对“中国式母爱”的检省,又尤其在母女关系里,控制欲和保护欲会更难分彼此。
象征了女性特质的红熊猫,在这部动画里被创作者温柔相待,形象蓬松茸软萌到不行。美美恐惧被人看到的那个自己,在学校却大受爱戴风头无两,同学争相要和红熊猫合影抱抱。该片的behind the scene中也提到,创作团队专门去了动物园观察红熊猫,发现它们情绪紧张时就会两脚著地“站立”起来。这也是美美“变身”后的形象依据。
而让美美“熊猫化”的始作俑者,正是来自母亲的压力与期望。《青春养成记》延续了短片《Bao》对“中国式母爱”的检省,又尤其在母女关系里,控制欲和保护欲会更难分彼此。
华人母爱:“你是你妈妈的整个世界”
“服从母命”还是“随心所欲”?可能这是身为华裔女儿,在母女关系里注定难以回避的生命矛盾。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内心放过自己、接受自己、做自己,对华人女孩来说,从来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你和美美同个世代(1980年代末出生),又刚好有个一样传统的母亲,你会很熟悉美美妈妈的做法——她总想掌握你的行踪,她看不惯你的那些朋友,更不会让你去看什么演唱会。美美的外婆对她说“你是你妈妈的整个世界”,这恐怕也是华人母爱的典型写照:正因为美美身上寄托了她母亲的全部,母爱才沈重到让人窒息。
从三十年前的《喜福会》到今天的《青春养成记》,我们会发现华裔女性创作者依然在处理同样的冲突:“服从母命”还是“随心所欲”?可能这是身为华裔女儿,在母女关系里注定难以回避的生命矛盾,就像美美家族里女性的红熊猫。
美美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但她妈妈望女成凤的期盼和神经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人们刻板印象中“虎妈”的标准脸谱。我们无法去怪责创作者在重复或强化刻板印象,因为很明显,那些都来自她的生命经验。《Bao》已经很好诠释了“中国式母爱”呵护与束缚共生的肌理,而《青春养成记》则更进一步去阐释:在这种母爱下成长的女儿,要怎么去做自己?
皮克斯动画的特点,是故事既要有所本,又要足够特别,更要能引起共鸣;而现实、巧思、普世,《青春养成记》都很聪明地做到了。现实蓝本是创作者青春期曾经历的种种尴尬别扭,巧思是把女性成长要面对的情绪冲撞“实体化”——变成在多伦多街头横冲直撞的巨大红熊猫;而最后三十分钟里,“母女冲突”又被转化为不同世代女性代代共通的痛楚与和解。事实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内心放过自己、接受自己、做自己,对华人女孩来说,从来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为什么女性的情绪总要被污名化呢? 母女关系的根本矛盾是男性主导的社会结构透过“母亲”去规训“女儿”。被驯服的女儿们,放弃了女性祖先所赋予的巨大能量,对天性引以为耻;与生俱来的“女力”,反而变成一代代女性必须封印的力量。
女儿们放弃的力量
红熊猫既是成长的烦恼,也是内心的真我,象征女性必须克己复礼、自我封印的月之暗面。美美的母亲压抑女儿的同时,从未告诉女儿自己年轻时有多反叛。而在封印仪式上,经历了身心激烈交战的美美,在最后关头却无法告别内心跌宕起伏的野兽——情绪的确会有暗面,可它就是人生阴晴圆缺喜怒哀乐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一个能完美自控、时刻情绪稳定的女人呢?换句话说,为什么女性的情绪总要被污名化呢?
为美美母亲配音的吴珊卓认为,《青春养成记》是“找寻与接受我们内在的声音”。这也是这部动画“普世”而又“女力”十足的落点。美美和妈妈都只有在“变身”熊猫后,才敢于说出内心真实所想,能够面对生命底层的伤口;红熊猫其实就是女性迫于社会规训而被封印的那一部分自我。
美美也好,妈妈也好,外婆也好,一代代女性都在隐形的父权结构下自我苛责,她们内心都厌倦追求完美,但自己成为母亲后,又用同样的方式去压抑女儿——因为母女关系的根本矛盾不是女性的对立,而是男性主导的社会结构透过“母亲”去规训“女儿”。被驯服的女儿们,放弃了女性祖先所赋予的巨大能量,对天性引以为耻;与生俱来的“女力”,反而变成一代代女性必须封印的力量。只有美美选择留下她的红熊猫,她承袭祖先的祝福,调伏内在的野兽,接受了一个完整的自我。
现实中更惨烈?
现实中的华人母女关系不但更惨烈,也一定会有人觉得:“接受自我”这种课题比较像“first world problems”,中产家庭女孩才会早早意识到。
而当然,美美在“服从母命”和“随心所欲”之间获得的和解与平衡,看似是新世代的必然选择,其实是建立在无数个世代的女性头破血流挣扎、冲撞与反叛的艰难积累之上。美美得到的,是她母亲大半生都没能从外婆那里获得的谅解;而对华裔女性创作者来说,三十年前《喜福会》里那些母女之间难以抚平的分歧,早已在刺痛中打破局限,今天的《青春养成记》才能发展出这样轻盈的叙事。就像美美的妈妈对她说:“你可以走得更远……你走得越远我会越骄傲。”上一代走过的的荆棘之路,为下一代铺出了蜕变的可能。
不过,能一辈子带著红熊猫的理想人生,毕竟属于动画世界。现实中的华人母女关系不但更惨烈(可以参考《美国女孩》),也一定会有人觉得:“接受自我”这种课题比较像“first world problems”,中产家庭女孩才会早早意识到。事实上,《青春养成记》有其他各种角度可供批评:比如公式化的流畅,过于理想的起承转合,红熊猫的“日漫”卖萌气质,也会让人感到皮克斯动画里罕见的“低幼感”。然而即使故事是套路的,给女孩造梦的心意又足够真诚。
身为女性,大概都很清楚,选择与天性共存需要巨大勇气。所以在一个女孩的成长过程里,更加需要有人告诉她:你内心那只熊猫,虽然邋遢冲动、会控制不住乱发脾气,但它很可爱,它很值得被爱。用力拥抱自己的小熊猫吧。
沒看過。
不過O’Connell說的”他毫無共鳴”不覺得道德上有什麼缺失。
任何藝術文學本來就是主觀的,或是無法讓全部人接受的。
有些人喜歡有些人不喜歡。
同樣的,導演用Pixar的資源拍了一部針對移民西方的華裔女性也無不可。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黑白。
人應有情緒不穩的權利,亦需要諒解,但同時也應該學習如何穩定情緒,而且不分男女,亦不應性別定型,因為情緒不是女人特有。
但老實說,情緒不穩或情緒化的人,無論工作上,相處上,的確很煩攪,而且很易製造很多事端,伴侶的話更是煎熬,每天放負,生活都不是容易過呀。
致樓上樓下,溫馨提示,言論是需要政治正確,不容異議的,白左、小粉紅、女權等等都是負面的標籤,社會不應標籤化,除了父權這些有共識的標籤!
被红熊猫萌到了(๑• . •๑)
謝謝Minami_對”splaining”的完美詮釋。
楼下两位的评论正好展示了男性对于女性的精神需求有多么缺乏理解、不屑于理解、自豪于自己的不理解。this is why we need feminist movement
看到樓下掩卷的回覆笑出來
這幾年學習了許多,和女性有關文章一律不予評論,以免被指責為”mansplaining”。
Sean O’Connell 的言論也算種族歧視?
根據本文所述,故事女主角的成長經歷確是亞裔女性普遍遇到的。
而且這篇文章對於華人媽媽與子女之間的關係是否真的那樣在性別上有所區分?文中提到的華人母親對於女兒的對待方式,特別是服從母命與隨心所慾這一部分,與華人男性的成長是否就有所不同?難道男孩就不需要與他們的華人母親在同樣的矛盾中掙扎?
再講句政治不正確的說話,就字面上看,我覺得Connell說的話其實不無道理。這套影片中表達的,以母親為代表的華人女性對子女的期望其實「既不傳統,更不男權」。回到100多年前的儒家中國乃至亞洲(即使到現在也還是),女子擁有知識,有自己的成就和事業其實是一大禁忌。直到一系列文化上西化運動以及東亞各國的工業化城市化,女性才被期望能外出工作支持家庭(甚至是家中的兄弟)。所以當我看到這篇文章的作者在訴求同齡人女性在這套影片的共鳴的時候,我是有點錯愕的。因為在那個年代,這套影片在談及的一些父母期望與子女個人意志之間的衝突對於當時全世界的華裔女性乃至亞裔女性來講都是蠻奢侈的,更不要說宗教色彩濃郁的南亞與西亞國家。只有像是「多倫多亞裔」這種生活在大城市中產家庭,信奉菁英主義的亞裔才有時間精力去「成為一個虎媽」。在作者的同齡亞裔女性的成長經歷中,很多的成長是伴隨著父母重男輕女觀念下的忽視,又或者是家庭忙於生計的無暇照料中。
再具體的例子,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दंगल》算不算是一套強調女力的電影?她似乎是作者對這部電影理解的反面。電影中阿米爾汗飾演的爸爸對兩個女兒強加自己的期望(成為摔跤運動員),抹去兩個女兒的女性化特徵(像男孩一樣剪短髮),放棄同齡人的娛樂,最後成為成功的女摔角選手,並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不是像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樣年紀輕輕就嫁給陌生男人,而是有自己可以依靠的事業。這套故事情節又是不是在強調《女力》,還是強調女性只能「男性的方式」去獲得成功/地位?究竟作者所謂的與生俱來的女力究竟具體指的是什麼?他是一份傳承的禮物去讓女性發展自我?還是將女性囚禁於某種以「天職」「天性擅長」為命的刻板印象囚籠裡?(這些問題我也沒有想到一個答案)
與其話社會要求男人情緒穩定,倒不如話男權社會給予了女人情緒不穩定的特權/性別定型吧。社會上對於女性天生就是特別情緒化,刁蠻妻子,吃醋等對於女性表面上包容寵溺,實則矮化女性的表述可不少。
一个动画片都能解读出来这么多东西,😄
?社會期望人情緒穩定有甚麼問題,這和男女有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