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你还会买下一本日历吗?手撕的时间感,陪伴与慰藉

“每天撕一页日历这动作其实非常‘农业社会’,这样的时间感很古典的⋯”
种子历。
风物

年关将近,华人时节刻度,有自己的节奏。还记得华人传统隶书上那些貌似玄虚的文字吗?子丑寅卯、东西南北、吉神八字、相冲相煞⋯⋯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牵引著华人社会的生活模式。古时皇帝用“黄历”、百姓用“农民历”——今日的台湾也依然如此称呼。而相传到了广东,因“书”与“输”同音,人们为吉利更名为“通胜”,也是至今香港的叫法。过去现在,习惯用历书的人,以此参考每日生活或大事准则,求得个人与自然间的协调秩序。

若说传统历书毕竟多为年长者使用,近年却有一股更普遍的创意日历风潮掀起。原本相差无几的传统日历,被创新变出许多样子,更成为礼物热门选项。在台湾募资平台“啧啧”搜寻“日历”二字,起码可以找到40个发起于2021年的日历项目,且涵盖主题丰富:台湾风俗、流年运势、疗愈插画⋯⋯从海洋到太空、从雀鸟到森林,一应俱全。在这些筹款项目中,有超过半数筹成功达标,其中“风华绽放”台湾花砖日历、“虎虎生风”猫日历、“读历书店”,更以逾千万台币的亮眼成绩收官。

其实,气候危机早已令我们每年的冬天未必很冷(又或可能过分寒冷),季节、时令的样貌都在逐年变化,人类对时节的感知未必如自身以往的经验,这时,可还渴望用“日历”来刻度时间?兼且使用手机行事历早已是时下人们习惯,买一本纸本日历又意味著什么?时逢新春,我们邀访了三组制作创意日历的团体:Five Metal Shop、读历书店、种籽设计,看看在当下一本精心设计的纸本日历到底魅力何在,创意日历的风潮又是否顶峰仍在?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时节:“农民历”的现代转身

什么人买五金行日历?有一类是“也喜欢‘过日子这件事情是自由、很个人’这样概念的人”。

封面上鲜艳黄色隐约透著橙条虎斑,简单印著“365 | 2022”蓝色字样,“五金行日历”走的是前卫设计路线——用色大胆,间以抽象线条与图案元素,保留传统日历的基本样式与质感的基础上,著力于视觉效果的放大与延伸。随手揭开,可以感受到纸张轻薄柔软,内页的线条、色块、图案却多以跳脱的萤光色为主,两者之间形成强烈反差。

“五金行日历”由台湾设计公司Five Metal Shop(下称FMS)出品,自2017年推出第一本日历,每本的整体色彩风格都很鲜明:2017年封面是仿旧的红白相间,2018年多用“不讨喜”的紫色与传统万年历中常见的蓝色、2019年开始尝试萤光色系⋯⋯“我们今年希望让大家比较happy一点,因为目前全球气氛都非常的阴暗,所以我们想要有一些比较明亮、萤光、金属的颜色。”眼前这本刚出炉不久的2022日历,试图为黑暗的大疫年代增添一丝色彩和趣味。

在做日历之前,FMS主攻传统产业转型的行销包装,因此从日历的设计细节里,也可以见出设计者对传统元素的敏锐捕捉。“五金行日历”除了沿用传统农民历的日期字体,还从中拣选出月相及日出、日落时间,并重新设计为简约图案、标识在每一页的右下角。此外,每逢二十四节气或华人传统节日,日历也加入了特别版设计:“惊蛰”是翠绿山林轮廓中的一点浓墨、“清明”是橙蓝交错如绵雨翻飞的线条、“中秋”是萤光橙色的圆月覆盖著月晕⋯⋯

FMS创办人陈靖雯。
FMS创办人陈靖雯。

“你会发现几年来,这本日历的graphic越来越复杂,但整体布局与日子的呈现却越来越清楚。”FMS创办人陈靖雯缓缓翻动著手边的日历,其中有些日期模糊失焦,表示当天是公众假期,“我们一开始用这个意象,是(表示)放假就不再需要focus了。”传统农民历上印著密密匝匝的时辰宜忌与方位指引,对年轻受众而言已难以理解,遑论感受奥妙,那样的时间感对他们来说,仍然是“祖辈的时间”;而“五金行日历”加入的小巧思,也是在做一次实验——试著往固著的传统时序中,重新注入属于现代的时间感知。

也许正因将东亚传统文化与新颖概念发想相结合,“五金行日历”渐渐走入国际市场,一路推广到26个国家,包括挪威、荷兰等华人少、文化差距大的地方。“我们过去大概有90%是讲中文的客人,到今年,海外客人算一算应该有接近30%。”分析后台与社交媒体渠道,靖雯也指认出了购买群体的样貌:“第一类是有设计触觉的人,第二类是也喜欢‘过日子这件事情是自由、很个人’这样概念的人,creative type的人其实占多数。”尽管“五金行日历”建基于台湾时间、华人时节,却试以创意设计打通不同地域的受众对于时间的感受,推使这本日历跨国界传播。

然而看起来小小的一本历,做工却相当繁复。访问当日,我们抵达工作室时,靖雯已经将日历的纸样、色版、记录颜色调整的便利贴都一字排开,展示日历几经磨难、终于产出的过程。“你会发现每张纸的厚度只有0.05毫米,所以它(五金行日历)没有办法像书那样auto-binding(机械装钉)。其实从第一本开始一直到现在,它还是台湾所有农民历之中唯一一本要manually-binding(手动装钉)的日历。为什么会想要维持这么薄的纸?因为以前传统日历就是这么薄的纸。”靖雯拎起一大张未裁剪纸页放在照射灯下,可以看到纸质透光、厚度几如发丝。

比起装钉,更为困难的是要在这么薄的纸面上“过色”,且FMS选用的颜色都很刁钻,台湾仅余的三间传统日历印刷厂都回绝了这单生意。“后来我们去找比较现代的印刷厂,确保印出来颜色是饱和的,然后再做裁剪,最后再装钉,等于是重新为这个日历设计了一条production line。”说起制历的辛酸史,靖雯还自嘲道:“当日历还只在电脑里的时候,(看起来)才是最开心的。”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五金行日历。

“以前在爷爷奶奶家,日历是日常必需品;而对现在的客人来说,它却是奢侈品。世代不一样了,普及的方法也不一样。”

2017年起至今,“五金行日历”从无到有,途中有不少意外收获,也曾与上瓶颈期。数数桌子上排开的日历,会发现独缺2021一本,为何会这样?一方面是因为疫情带来阻滞,另一方面则在于观察到台湾小日历市场忽然壮大,靖雯也开始自问:“这个市场上还有必要再多一本日历吗?”好在中断的一年里,仍有一批忠实粉丝许愿“五金行日历”回归,于是才有了2022年这本黄澄澄、有点童趣又不失设计美感的创意日历。

对于FMS而言,做日历是传统产业转型中的一次实验;实验不仅成功,也意外地成为了触发台湾“日历热”的其中一环。

“对我们来说,做日历是从零开始,并不是把旧的日历换一个包装就可以,而是要把其中的元素拿出来。这个在现代社会本来会被淘汰的商品,被证明它是可以回到市场上的”在靖雯的观察中,这一波日历潮的掀起,关键还在于普及方式的转换,将对“传统时间”的记忆与对“现代时间”的感知相嵌合:“以前在爷爷奶奶家,日历是日常必需品;而对现在的客人来说,它却是奢侈品。世代不一样了,普及的方法也不一样,而透过这个看起来很小的project,可以让感知和体验到这些(方式),我们也觉得就蛮有趣的。”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陪伴:每本日历都是办公桌上的“微书店”

“现代人根本不需要一本日历,如果想知道时间,看手机就好。因此我们是把句子当作主角,希望大家的365天里都有句子的陪伴。你买到的是一间书店,只是它刚好可以记录时光。”

若说“五金行日历”是一本从传统幻化出的摩登工艺品,“读历书店”则是看起来更为亲和温暖的日常小物。而这本日历在今年的主题,也刚好叫做“日常庆典”——“当日子被赋予意义,它就不仅仅只是平凡的一天”。

“读历书店”是阅读推广品牌公司生鲜时书的重点文创商品,也是公司草创期就策划的项目。2019年在募资平台成功集资、发布第一本日历。在日历诞生前两年,尽管募款金额已超预期不少,但仍维持在500万台币以内;而至2021至2022年,参与集资人次平均突破一万,总募款金额更一路飙升至破千万台币,可见市场上日历需求量的激增和风潮的形成。

而随著日历市场竞争日益激烈,读者要求也愈来愈高,“读历书店”的日历做工也愈发精致。“读历书店2022”分为“薄雾橙”与“读历绿”两款,封面用的是从日本进口的蒝织纸,醇厚朴实的色彩之中暗藏烫金线条。而全本日历的间隔页设计也煞费苦心:前后月份相隔之间,采用半透明的描图纸与马谛斯纸“叠图”,呈现出纸质互动插图的效果。然而再仔细翻看,会发觉其余内页的画面设计并不突出——除了间隔页的抢眼插画、以及小部分节日页旁附上浅色线条与图形,其余皆是纯色背景配以文字,简洁利落。

生鲜时书创办人刘俊佑。
生鲜时书创办人刘俊佑。

创办人刘俊佑将“读历书店”视作一个策展概念:“第一年我们做台湾作家推广计划;第二年的主题是台湾新作家,整体色调也较明亮;第三年是台湾女性作家,选用了偏女性向风格的插画;而今年的主题则是‘日子’——我们搜罗了全世界的节日,例如乐高节、科幻节、日本天妇罗日……再搭配节日,做一些句子上的挑选。”因此,这本日历倒转了传统农民历中日期与金句间的主次关系,将之演变为“作家选句是主角,时光是配角”的独特模式。

访问的当日恰巧是“国际小熊维尼日”,“读历书店”日历上是从广告导演卢建彰《文案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一书中摘取的句子:“文案应该是蜜蜂。像蜜蜂一样,被真实的花朵所吸引,并传递真实的花粉到另一朵你珍爱的花朵上。”hastag:#授粉。每个新历年与农历年之间,人们都在总结、展望这一年来的工作;小熊维尼节和文案工作句子的配搭,多多少少也能引发工作中的人们以共鸣。诸如此类的择句还有很多,例如8月3日“西瓜节” 配上张曼娟“啊,这就是夏日的限定滋味了”的长呼;又譬如5月23日“幸运钱币日”,有谢哲青“如果你相信机率,那所有的巧遇都只是偶然”的思考。

“说实在的,现代人根本不需要一本日历,如果想知道时间,看手机就好。因此我们是把句子当作主角,希望大家的365天里都有句子的陪伴。”刘俊佑补充道,“我们之前写过一句话‘你买到的是一间书店,只是它刚好可以记录时光’。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它当作是开在桌上的书店。”

传统农民历仔细列出每日宜、忌,用以引导人们安排日常中的大小事宜;“读历书店”虽然没有加入这些元素,却延续了这一思路,让每天一句子的阅读习惯,成为人们生活秩序感的来源。此外,日历还偶尔为读者设定“今日任务”,例如在“说声晚安日”透过IG向朋友说晚安,在端午节拍下自己吃的是哪一种粽子、再来一场“南北之战”等等。林林总总的小任务,其实正是“今日宜忌”的现代转译,只不过两者面对著不同的时代处境——过去人们面对著自然中的未知因素,祈求得到指引与解答;而现在面对著每个已知的明天,更多人则希望能在“不那么特别”的一天里,寻求新鲜感、以及心灵上的慰藉感。

“后来当他回到办公室,竟发现日历还停留在疫情爆发前的那一天,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日历的重要性——每天撕掉一页的动作,让人感受到今天和昨天是不一样的。”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读历书店”日历。

为了让读者与书本更接近,“读历书店”也与各地独立书店合作,试以日历为载体,引导人们利用闲暇琐时来发现阅读趣味:“在募资期间,我们也有一些与独立书店合作的方案,例如随机选一本日历里提到的书、做成福袋,让人选购。早期时还曾试过‘买一本读历书店、加里面提到的所有书’,合共有一百多本书。最后真的有人买,他是做咖啡店的,用书来布置了整面墙。”

“现在日历市场看起来很热闹,但当初我们开始做的时候,市面上还没有那么多本,大家仍不觉得买日历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草创时期,我们也会问:大家会花那么多钱来买一本印刷物吗?”为求物有所值,也为了能与读者更好地互动,“读历书店”每年都按反馈作出调整:从割线、绑绳到用纸,都几经思量:“我们每年都改良纸张,是因为客户中有一群‘钢笔族’,他们很喜欢手写字,有时候还会特地把这些句子另外手抄下来。有人在日历上写字,也有人画画,然后把这些图po到IG上。因此现在的‘读历书店’,也是我们与读者之间的共创。”

来自香港的K先生也是“读历书店”的读者之一,连续两年来他都参与了众筹计划,偶尔也会拍下触动自己的句子、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一开始是留意到‘读历书店’有个‘女作家’专题,而自己平时也喜欢看书——文学这件事好common,如果你喜欢看书的话,会发现这本日历很有意思。”K先生今年预购了两本“读历书店”,一本放在自己宿舍、另一本放在女友家中——女友住得远,一式两份的日历也能让彼此有共时的感觉。此外,他也在众筹平台的芸芸日历产品中挑选了另外三款,主题从中药、雀鸟到时事都有。这些日历或用来送人,或当作读物,用以解平时未必会触及到的知识。

而在K先生看来,创意日历最珍贵之处,还是回归于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和相伴:“一天一张纸,你可以完整地撕下来,放在原本的包装盒里,好好收藏。有些文创产品太过精美,舍不得在上面画画写字,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打开来用。但我觉得东西买回来就是要用,才会实现它的价值。”这也是“读历书店”执著于纸本的原因所在——重新感知物与人、与时间的关系。刘俊佑分享了一则趣事:“之前有个读者告诉我们,(台湾)疫情时期他常常被困在家里,每天都过得差不多。后来当他回到办公室,竟发现日历还停留在疫情爆发前的那一天,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日历的重要性——每天撕掉一页的动作,让人感受到今天和昨天是不一样的。”抱著“每一天都是特别的一天”的理想来设计日历,“读历书店”的成功之处,大概就在于选句或多或少切中了读者的当下感受,将那些难以名状的现代情绪转化为直观的文字表达,从而引起更多人的共鸣。

种籽历的集结。
种籽历的集结。

播种:即便没了日历,也要认真感受时间

“播种很好玩,你也不知道会播在好土还是恶土上,那里的空间环境是否容许种子长大,那是非常不确定的。但如果我们要想收获,就立志做一个播种的人,把种子播出去。”

在这波“日历潮”来势汹汹之际,台湾元老级日历开发者“种籽设计”(下称“种籽”)却选择激流勇退,无预警地在脸书发布公告:“2018—2022年,1826个日子,下台深深一鞠⋯⋯我们不再作历了”。

自2018年起,位于台中的“种籽”每年都会推出手绘日历,主题则都与自然相关:从2018年的植物历,到2019年的“米历”、2020年的“蕨历”、2021年的“花历”,一直出到2022年的“种子历”,合共五本,每一本的讨论度都非常高。“种子历”将会成为“种籽”的最后一款日历产品,寓意归于泥土、回到原初状态。

“种子历”的发想,其实也承接了上一年“花”的主题:“疫情爆发的那一年,我们的底色都是黑色,意涵是奋力在暗黑中开出一朵花。我们原本以为很多人不会愿意把暗黑挂在墙上,但花历在那年的反应却非常好,‘奋力在暗黑中开出一朵花’的想像就成立了。”“种籽”总监淦克萍说道。然而2021年,全球疫情依然严峻,台湾也经历了一段艰难时期,“因此,我们就在想是不是可以做一个更安静的题材——种子。种子一定不会像花那样让人期待,它是一个最初的动作,于是我们就以一个‘重新开发’的状态,来作为2022的主题。”

如种子般充满静谧的生机,同样也是“种籽”对这个世界样态的期许。“原本我们也可以做树、森林,但我们想说,人的心应该要更宁静,宁静以致远。而种子真的是非常非常沉默,和寂寞。”克萍的声线坚定,仿佛也有种子深埋地下般的沉稳:“播种很好玩,你也不知道会播在好土还是恶土上,那里的空间环境是否容许种子长大,那是非常不确定的。但如果我们要想收获,就立志做一个播种的人,把种子播出去。”

种子历的内页。
种子历的内页。

相较于市面上其他款式的日历,“种子历”的独到之处就在手绘与文字的无间配合,而开发“种子历”的难处正在于此——对于珍视创作的“种籽”而言,绘画与书写都必须认真以待,也在这一环节上耗时良久。一年有365天,就有365张手绘图要画,且每张都是全新作品。因此,2022年的“种子历”项目早从2020年就开始运行,总共有七位插画师合作,一直画到2021年11月中旬才完成。

为保证画出来的种子符合其原本特质,期间克萍还特地聘请了专家学者来作检查,只恐手绘创作有违于种子本身的样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当然是很震撼的,每颗平时不会留意的种子,在手绘中站到了舞台正中、展现出另一种生命形态。从事多年生态相关设计工作的克萍,深谙其中奥诀:“乡土不能只是乡土表现,精品表现才有当代意义,这是设计可以帮忙的地方。”

精美手绘与台湾生态概念的结合,也让“种籽”每年推出的日历产品都颇受关注;日历预售期从年中七月开始、八月底就截止,让不少读者翘首盼望。现居台湾的文化工作者小兔,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种籽”系列日历,还是两三年前在香港的“生活书社”:“当时在网上看到进货消息,到书店买的时候已经卖完了。”2022年,小兔终于成功预购了“种籽”日历,促使她按下购物键最强烈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很美啊!”

“‘每天撕一页日历’这个动作其实非常‘农业社会’,这样的时间感是很古典的。现代人,不论是从事投资、工业生产,他们的时间感其实都是高度压缩、非常不稳定的。”

与K先生不同,小兔买日历主要是为了赠送和收藏:“我其实不是一个会用日历的人,这也跟我的生活习惯有关⋯⋯‘每天撕一页日历’这个动作其实非常‘农业社会’,这样的时间感是很古典的。现代人,不论是从事投资、工业生产,他们的时间感其实都是高度压缩、非常不稳定的。”

尽管创意日历的出现,重新赋予现代人一种日常生活秩序感、offline的安定感,却也同时亟待回流到online平台,促生出新的行销模式。小兔亦观察到这一现象中暗含的矛盾:“现在日历都有商业目标,虽然看起来恢复了古典时间,但是你也会感受到‘资本主义的小爪牙’渗透到这个时间里去——它的目标就是在你的生活中刷存在感。”对于这一现状,小兔边说笑地提出了反思:“这也会让人感受到被骗的感觉吧?就好像你看起来在帮我恢复‘正念’,但最终还是有个资本的目标。”

种子历的内页照片。
种子历的内页照片。

近一两年来,创意日历市场急剧扩张,五花八门的日历承载著不同设计者的理念,有些或已成为品牌推广活动的变体,引导人们主动打卡、参与这场行销游戏。先行于日历市场的克萍,敏锐地察觉到了此类产品已经出现过剩迹象:“我长期做品牌设计工作,深知每一个商品的生命之路都会从没有同伴、走到康庄大道,这是必然的。2021年有太多的日历商品,我认为这个岛屿上的人不需要那么多日历,它已经走到一个供过于求的路上,那一定会慢慢走向衰败的过程。所以我们就想要提早结束,在最美的时候收掉这个商品,而不要让它继续走向更多供过于求的处境中。”

要在日历风潮最盛时离场,这样的决定实属不易,但也体现著克萍与“种籽”的反思:“五年,就此结束,也很伤心。本来以为日历可以很绵长,可以陪伴大家更久⋯⋯但我喜欢挑战不一样的江湖和舞台,因此一点也不留恋在已开发的商品里缠斗,也不想做一个过度商品的推波助澜者。”

“2021年有太多的日历商品,我认为这个岛屿上的人不需要那么多日历,它已经走到一个供过于求的路上。”

若将每本日历视作一种理念的载体,“种籽”系列日历承载的则是长年累月对乡野、时节、人的生活形态的深沉关怀。当日历就此告别,接下来的又可以做些什么呢?“我们想要在时间感设计上更不一样的载体,准备好的时候,希望能让大家感受到时间流转,也能成为大家生活上的陪伴。”新载体会是什么?克萍留下了悬念,但也透露了一些踪迹——正如种子扎根于土壤那样,“我们也在找一个地方,也许是阿里山,也许是花东,希望可以长期地、绵密地、有秩序感地跟植物有更深的相处。”

对于“种籽”而言,日历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但他们仍在用别的方式来探寻光阴、体验岁时。从前,“历”作为一种标准,指引过人们确立生活节奏;而如今,当我们步入了另一种生活、生产模式,何不大胆地将一重标准转变为多线并行——在琳瑯满目的日历之中,也在被预先设定的时间想像以外,找回各自感知世界运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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