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端传媒2020年终专题的第19篇,欢迎点击订阅专题。我们与你一起,关注一个时代的碎裂与另一个时代的新生。
三月,人们在重新打算。
林苏仍然在诊所做前台,又接触了几个广告拍摄团队;方又新的剧组快要在月中杀青;叶崇晖正考虑要不要接电视剧的活;王韧韧全力准备着今年的首部剧情片计划,有感电影创作空间可能变窄,考虑转而多写小说;芮麒筹备的一部纪录片不得不搁浅;黄飞鹏正在读书,研究国际合拍的方向,探寻香港电影除了北上是否还有其他新的趋向和机会;卓男则要为去年被迫取消的数个放映节目善后。
“部分工作取消了,小孩的学校也停课好一段时间,多了和他相处。”卓男是影评人,编辑,也是放映节目策展人,身处电影工业的下游,有多年工作经验。往年的三月,她多数在制作香港电影金像奖特刊,参与筹备香港电影评论学会的颁奖典礼,不时还会为香港国际电影节的焦点影人写一些文字。
去年卓男策划的林岭东电影回顾展因为疫情被迫叫停,谁想今年农历新年之后,原本的场地合作方 UA 院线也宣告停业。“我们的订票宣传小册子去年已经全数印好了,如今无力再改印,只能希望影迷们谅解。”卓男希望今年回顾展可以重新启动,不得不面对一系列骨牌效应。
另一边,香港电影金像奖协会早早宣布了取消今届活动,待明年两届合并评选及颁奖,特刊的筹备也随之搁浅。金像奖特刊从2003年开始制作,早期邀约最佳男女主角候选人拍照,慢慢加入了各个岗位的入围者,近年需要协调三十多位候选人拍摄封面。金像奖协会常常从上一年九月发想主题,三月原是紧张的拍摄和制作期。但2020年香港受疫情影响,院线三度停业共116天,据香港票房有限公司统计,业界年收入比2019年下降逾七成。大批筹备中的电影或停机或延期上映,金像奖大会因此才决定来年再办。
无工开
林苏回忆,少工开的情况并不仅仅是2020年才开始的:“2018年尾,已经有前辈说没有什么工开。”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了两年,疫情期间就更加无法开工。从2020年五月开始,朋友介绍林苏去了一家医护诊所做文职,一直做到现在。五月之前,林苏在住家附近找工作,做过地产公司,因没有牌照,收入不多。
家有小孩的缘故,没有剧组开工给林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十几年前,纯粹因为偶然的机会进入一家电视剧集和卡通片的后期制作公司,林苏做了大半年全职剪辑,偶尔也做录音,开始想接触更多不同的工作类型,离开公司以自由身型态找机会。做剧集和卡通的工作时无意认识了很多电影人,林苏慢慢就转向了电影范畴,一直做到2019年。
在这期间,整个香港电影行业的制作步伐减慢了。“当时有一些戏拍好后,不知什么原因拿不到批文,这些戏一时去不了院线,变相等于让投资者存了一批货但发不出去,老板们似乎就开始越来越谨慎了。也许有的老板想要等之前拍好的戏上映再开新戏吧,有时候老板想什么我们未必知道。”
林苏刚入行时,最忙的时候同一时间手头有三部戏要做。“不过我那个时候也已经不是黄金年代了,二千年之后,后期人员薪金比过往是下滑的,电影从业员与其说是想挣钱,更多是为理想在奋斗。”林苏听前辈讲过从前的工作模式,签约之后,酬劳分三到四期付讫,“那时候数目比较大,出一期已经够你生活几个月,以前的戏完成也比较快。”如今通常是签约之后给一部分,剩余的按月支付。
“后期的工时非常长,不像现场那样九个小时计,我们常常要通宵赶工,或者在剧组所在地的酒店连续工作,平均算下来,我们的时薪大概和麦当劳没什么分别。”电影的周期从过去三个月一部,到如今中型制作都可能一两年才完成一部。工作密度也从过去的一部戏接一部戏,到如今变作做完一套不知下一套何时再开工,“前几年再怎么说没落,工作机会也比这两年多不少。我们也习惯了北上开工,还为国内培育了不少人才,现在上面已经有很多人才,不太需要香港人了。”林苏说很多大制作没香港的份,通常都在国内完成,现在有影响力的香港制作都是小成本居多。
“电影工作其实让我很开心,收获很多,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能去不同的地方,很多姿多彩。”迫于生活,林苏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尝试不同的行业,希望缓解开支上的压力,却不打算离开电影行业,“不是没有想过,但你说北上,也没有一个确实目的地,转行也可能面临几个月没工作的情况,不知道转去哪一行才好。”
疫情期间偶有一些电视剧或少量开拍,林苏有相熟的同业加入,发现薪金比过去少了一截,有一个剧组甚至连午餐都不包,同业费了不少口舌,剧组才答应提供午餐饭盒。林苏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在行业内并非少数,但因为并非全职长工,也未有一个工会性质的组织可以保障福利,“我们只能靠自己。”
和八号风球一样
方又新也在思考是否要开辟副业,或者是提升自己的某些技能。疫情期间方读了一个咖啡师课程,去做了好一段时间兼职侍应,“否则那段时间真的没有任何收入了。”
那是一家台湾轻食餐厅,第一个星期方又新觉得很新鲜,慢慢就开始不那么愉快。餐厅客流量大,方又新需要不停地清理台面,也要服务客人,不断重复做同样的事,“我觉得我像是一部打工机器,只是为了帮这间餐厅挣钱。”
方又新算是后辈,2015年才入行,毕业之后原本一直在广告制作公司工作,“慢慢觉得这件事太商业化了,不是我想做的东西。”在当时的老板怂恿下,方又新报名参加了一个微电影比赛,“做完之后感觉很好,发现自己做影像叙事的状态和之前非常不一样,我就决定辞职。”
“我在浸会读书的时候认识电影学院的朋友,请他们介绍电影的工作机会,我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方又新等了一至两个月消息,有一个同行所在的剧组需要场记,碍于缺乏经验,剧组开出的价格只有市价的一半,方又新接受了。第二份助理制片的薪水就恢复到正常水平,比之前广告全职的月薪涨了两成。家人完全没有质疑转行这个决定,方又新自己也没有想很多。“因为那时年纪还小,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拍完第一二套电影,还是喜欢做这一行,然后就继续做,而幸运地一套电影拍完再接一部,都没有时间想是否还应继续下去。”
2015年到2017年赶上大陆电影牛市,合拍片正如火如荼。方又新当时不抗拒北上工作,“港产片要想拍比较大规模的制作一定是合拍方式,行内人都不会抗拒的。”方又新觉得自己开始做场记很吃力,从导演组转往制片组,做了三部合拍片,有了基础,站稳了阵脚,又再回到了导演组,慢慢往副导演发展。
2018年夏天,方又新第一次察觉到结束一单工作之后没有立刻开始下一单,“中间等了两到三个月的空窗期。”两个月之后,方又新加入新剧组,开始迄今为止自己的最后一个大陆电影项目。“剧组里除了监制,我上级的第一副导和我之外,其他所有工作人员都是国内的人了。”整个拍摄从2018年年底持续到2019年年中,用方又新的话说,是“食了尾水”,疫情之后,就更加没有剧组开工了。
一进入剧组,就很难过问外面的事。“我身在剧组的时候没有意识,但回到香港才觉得整个气氛不同了,局势让你感受到香港正在经历一些转变,两地的争拗也越来越大。”一说到政治,方又新说跟中国内地的工作人员一定会有认识偏差,“我在香港不用翻墙,可以看到很多资讯,真的有假的也有,然后我会自己分析。我明白(内地同事)是在支持自己的政府,手法上我不认同,但我也不会特地讨论,没有必要在工作上讨论我的个人想法,他们的观点是根深蒂固的。”反修例运动开始之后,方又新再也没有北上工作。运动的早期,有电影公司正在筹备一部警匪片,一再搁置,最后终于取消。
“最大压力应该是在2019年的8月,”那时方又新在一个港产片剧组中,“其实有很多幕后的同事都是黄,但是我们都不会表露,因为有很多投资者都不是这个政见。”大家有默契地不提起政治话题。
“有几天罢工,我们都没有上班,亦都因为那几天情况太不稳定,我们有的位置真的不能出门,交通不便,我们就不能到达现场,那些情况我们就会停工。”尽管停工对于剧组来说很伤元气,方又新却认为罢工并未被理解,“我不会觉得这是影响,就好似8号风球那样,8号风球来了,说不能开工就不能开工,但人们就不会去怪责谁。”
大家忐忑地进行着拍摄,“我们都很担心,即是今天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觉得很讽刺,本来应该万众同心面对同一件事,但拍戏就是无论出面发生什么事,回到片场后就只能做片场的事。”剧组的同事们觉得无奈,也只能继续。
疫情期间,方又新在想自己可以在电影行业工作多久。“大家都不能出埠的时候,就唯有留在香港,整件事是僧多粥少。可能只计算副导演组,香港都有大概数百个人,这里的戏不能支持到这一班人。自己能不能做最顶尖那批呢?”方又新不会彻底抗拒北上工作,“但真的要看年期多长,以及到底做什么,要看剧本是什么内容。”
有一批人在思考留在香港可以做什么,有一批人选择仍然北上。运动之后,方又新身边认识的人中有三分之一的同业去了内地工作,“大概有十个左右吧。那批人完全不会介意,因为就算做香港电影,资金也是那边的,除非你不做这一行。我做电影会看电影的本质,除非是很明显的政治色彩才会不做,如果正正常常一套戏也不会不做的。”方又新说自己也不会刻意挑剔剧本,但如果其中有过份出位的立场就会拒绝,“现在黄的(立场)已经不会出声,我们都明白如果出声就拍不了,出声的是另一种政见的人,那些我不会拍,已经不关剧本的事,我就是不想做。”
尊重与报酬
王韧韧是一位编剧,他丝毫也不憧憬回大陆发展这种可能。
“不同人有不同的取态,对于我来说创作自由的土壤都是重要的,最理想我只希望可以又能谋生又可以说到我想说的故事。如果以大陆创作土壤来说,相对香港狭窄很多的了。”在国安法颁布之前,王韧韧如此说。国安法颁布之后,他将小说创作视为自己电影创作自由无以为继的后路。
无法单靠自己喜欢的事维持生活,于是他一边在一家电影公司做全职合约编剧,星期一至五,朝十晚六;另一边私下进行自己的独立影像剧本创作。上班时间的五六个小时通常是开会讨论,写起剧本来就通宵达旦。王韧韧租用了一个工作室,下班之后就写自己的剧本,有时候通宵,然后去公司上班,“赶 deadline 的时候会过一两周这样的生活。”
相对幸运的是,公司内编剧岗位的工作量并没减少,“和之前一样,一直都在运作中。有的项目慢下来,停滞了,公司就会叫我们开发新项目。”大陆火爆的农历春节档票房成绩也没有带来一些激励,总体来讲,大家工作如常,“但我知道自由编剧们非常辛苦。”
“以一家公司来讲,就算是本地制作,本地演员和幕后班底,我们的目标也希望在大陆上映,所以甚至它们与之前合拍片的创作方法和流程也都是接近的。”公司内,大家分组工作,王韧韧和另外两位同事负责同一个项目,三人一起商讨,从大纲开始,然后写分场,再写成剧本。
王韧韧做过自由身编剧,收入很不稳定。合约编剧令情况大大改善,但创作的空间也显然不同。“其实根本都不需要有人特地告诉你,哪些不可以写。”编剧们都知道大陆的电影过审有多严格,不需要有具体的指引,从一开始大家就知道哪些元素是明显的禁区,“如果你非要写,只可能是玩死自己。”坏人一定要坏,犯法一定要被抓,这些大家都知道,王韧韧耸耸肩。
他将用工余时间来写自己有兴趣的故事,“想写的有很多,要看在那一刻你内心最大的躁动是什么。”现在香港这种绝望的气氛和无力感使王韧韧深受触动,“我在思考如何将这些东西发展成故事,去讲香港现在的状态,现在城市的感觉。”
而工余的另一件事,王韧韧和一班编剧朋友在反修例运动期间开了一个 Facebook 专页,叫做“编剧权益联盟”。第一件事就是倡议“开笔费”,“如果你想找我写剧本,觉得我的创作不错,首先你应该要付一笔费用我才可以动笔。”
年轻编剧常常被拖欠薪金,“这好像是一个行业传统和风气,不知道为什么对编剧就是没有认真出粮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年轻人开始想要改变一些什么,“我觉得我们的凝聚力变强了,不同平台上的交流令我们加深了认识。突然有人提议不如我们搞一个专页。”最初由三四个人发起,朋友越找越多,越来越多人关注。
香港本有一个电影编剧家协会,“可是那个我们无法加入,它要求入会者必须有两部署名的上映作品,这个门槛不是年轻编剧可以轻易达到的。我们也在和编剧家协会商讨,可不可以有一个初级会员的模式,包容多一些人,”王韧韧和他的朋友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出一种新的工会模式,“我们还在想是否应该走这条路。”
王韧韧在公司没有公开自己参与 Facebook 专页这件事,“你说老板是否一定不喜欢,劳方和资方是否一定对立,好像感觉上是有些对立的。我想公司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件事是对的,如果不做,这行业就不会改变了。”
与编剧家协会沟通之后,王韧韧发现也有两种声音。一部分前辈认为当年大家都是走这条路,这样的行业规则本身也在挑选和淘汰编剧;另一部分人觉得如今不再是当年,形势不同,应该帮后辈解决问题。
目前有许多香港的年轻编剧都拍到两部长片,有些是参与了但最后得不到署名权。“似乎编剧家协会也有防疫基金,但我们联盟里面大部分人都申请不到。”这些年轻的编剧们可能写过网络大电影,写过电视剧,唯独是没有两部署名的长片,“而且是要上院线放映才算。”王韧韧想了想,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入行,到他能够发表署名的长片上映,“五年都算非常快了,一部的话。”
王韧韧想做导演,“我最得心应手的岗位是编剧,但我想做导演。”在香港这个世界,一个人如果不做导演,就不能够保护到自己的剧本,“很多人都可以随便改,收费薪资标准也不清楚。”他希望能够改善编剧不被尊重的现状。
方又新所在的副导演岗位,也有类似问题。“有副导演会,但是它不是正式工会,没有办法帮我们落实合约。”副导演会现在纯粹是同业们交流资讯和联络的平台,“反而动作组的工会属性很强。如果我们要用特技人,就要按条文处理报酬和工时。”
香港的副导演们互相之间的区别很大。有的第一副导演相当资深,也为许多名导演工作过,他们的月支薪水可以到20万港元,但才入行没几年的第二第三副导演相比之下就面临完全不同的情况。资深的副导演们近年来有一些担正做导演的机会,“但香港的市场能容纳到那么多导演吗?”
方又新眼里香港电影面临太多限制,“如果你有好的剧本,镜头和美术差一点也没关系,如果剧本不幸,所有事都是浪费。而且香港越来越少有实力的演员,主要是因为这里没有一个制度好好地发掘他们,为他们提供舞台。”
最重要的是开心
服装助理叶崇晖想过要离开,“我有想过要去台湾发展,觉得香港没什么希望。可是台湾已经有他们很固定的体系和圈子,我们去了也未必有工作机会。”叶崇晖腼腆且沉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拦他,他的很多答案还没出口,就被吞回了肚子里,“我没有代表性,只是小齿轮。”2019年,他承受了很多工作以外的压力,“那一段时间很难集中,会不断关心时事。”在谈话中,他提及自己在“大陆”的工作经历,话刚到嘴边突然停下来,他顿了顿,改口说“中国”。
叶崇晖是读时装设计出身,毕业后由制衣赞助商介绍,结识了电影的投资人,从服装助理做起,帮演员准备戏服。除此之外,他也想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希望自己的设计可以作为副业,“一开始电影的工作收入可以支持自己的时装事业,但这几年工作机会少了,只能维持基本开支了。”他的工作重心也慢慢从电影转向了剧集,“现在剧集开拍的机会比电影多,电影就算有也是小制作,酬劳不高。”
电影的服装岗位没有工会组织,较靠近的是电影美术学会。入会本来要交会费,因为2020年大家收入惨淡,会费得以豁免。为了令从业者有工开,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与电影发展基金合作推出了十条教学片制作,叶崇晖去“美术服装篇”帮了一天忙,这是他在全年前十个月仅有的电影工作。
虽然连年收入减少,但因为电影的服装工作有趣好玩,他还想继续做下去。除此之外,电影工作的收入可以让他做到收支平衡,能帮到自己设计服装。家人没有给过他任何压力,也不反对他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我会继续做自己喜欢但不赚钱的工作。”
方又新最初转行时就获得了家人支持,“他们没所谓,说最重要就是我开心。我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我没有生活压力。”只是留在香港不是事业的长久之计,“我应该要向外发展,香港可能满足不了我的想法。”方又新原计划2020年5月去英国深造,欧洲疫情爆发之后不得不搁置,“或者申请艺术大学的硕士,但要等到9月。”
曾经的烦恼是……
《十年·冬蝉》的导演黄飞鹏早于这场变动之前,已经试着寻找出路,2019年,他和日本,南韩团队共同制作的电影《落叶杀人事件》与观众见面,这是他不断寻求香港跨国独立制作可能的第一个果实。《落叶杀人事件》由三泽拓哉执导,黄飞鹏担任监制,电影于日本神奈川县的大矶町拍摄,并于釜山国际电影节的亚洲电影基金资助下,在南韩的Wavelab完成音效后制。团队的工作人员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国家或地区,除了日韩与香港,还有人来自伊朗,印度,柬埔寨。
“我不会说它是很成功的例子,但是一个可以提供思考的白板。”在黄飞鹏的眼中,香港电影工业的尴尬之一是不愿想像其他可能性,“很多人一开始就会想,某种题材在香港找不到资金,然后就立刻拒绝了;或者反过来如果香港的项目想找日本的摄影师或者录音师,提出这个建议很快就会被拒绝,大家觉得很难就放弃了。”
很多人都坦言香港电影的轨迹在某一个年期之后越来越难,越来越少,“我们需要重新开垦,比如《十年》可以去到台湾,日本和泰国制作当地的内容,这个概念可以离开这座城市本身,成为一些亚洲城市的共同想像,这很好玩。”《十年》带给黄飞鹏最大的感受是,不要去猜测观众喜欢什么。他寄望《落叶杀人事件》的制作可以让不同地方的电影人彼此分享一些当地的贫瘠,“可能香港的电影圈有一种贫瘠,日本的制作有一种贫瘠,大家相互撞击反而让这些没有被开垦的地方有了机会。”
独立电影和艺术院线在香港艰苦经营,高地租令电影场次排得很密,小众的电影在两天票房不佳之后就会被撤下,“你拍一部戏,然后找一家本地的发行公司,然后上映一两天被减到很少的场次,我们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吗?宣传电影的方法现在往往就是开一个Facebook专页,去现场谢票,我不是说没用,但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芮麒曾经在一家主流发行公司做过全职PR,“有时候不是我们不愿意用新方法宣传,而是大家无法负担为每一部电影指定很详尽的计划。”当时她的公司没有院线,很多工作必须跟戏院的安排配合,零碎的细节和不断修改的映期,发行方很难有条理地做出预计。“尤其是所谓的 commercial art 电影,排的戏院上,无法用荷里活那样的方法宣传。”做港产片宣传的经验让芮麒对本地的观众多了些了解,“香港观众其实很乐意付钱看电影,问题是你的电影是不是他们想看的东西。”她认为香港制作目前与观众最大的距离,就是观众心里有很想在大银幕看的内容,他们在电影院却找不到。
不想被绑住手脚,芮麒离开了公司,“我喜欢电影,喜欢其中的创意,但发行公司的 PR 工作没有弹性,你能发挥的地方很少。”她如今私下以自由身帮一些独立制作的电影做宣发,摸着石头过河,遇到题材小众的电影一时也不确定应该如何处理,“观众看完可能会很沮丧,在香港或许也只能做一两场放映。”不少发行公司每年至少有五六部电影买回来无法上映,能够上映的电影也很有成本回收的压力。
“比如《一念无明》最终的票房没有人可以预计到,但也有比如《空手道》这样的本地制作,成本是一千二百万港币,也有不少讨论,但最后票房约两百万。”靠出售版权也未必可以缓解这样的压力,Netflix 的二轮放映价格对港产片约是一万美金,其他串流平台的价格也近似,首轮卖给电视台可能会有较理想的价格。
“香港有一个方向做得不够好,发行公司自己做国际版权买卖,其实渠道很有限。外国通常在影展之前一定会找到仲介,它会帮你跑影展,做推广,还能把版权卖出去。”
黄飞鹏参加影展时,从其他国家的同行和前辈得到经验,希望能改善自己的作法,“而不是拍完戏之后不知道下一步怎样。”他尽量参加不同的国际影展工作坊,“比如去金马创投,比如去 Talents Tokyo,为什么要踢一场注定输的球赛呢?为什么不到邻街踢呢?或者,就去踢世界杯吧。”
因有这些对本地行业不一样的想像,黄飞鹏常常被视作行业之中的一个异类。“我常常觉得这没有什么所谓,你问我什么时候很需要在这个行业里,我会说做工会的时候就很需要。”
“如果你是在黄金时代诞生的电影人,你有责任去维持和创造一个黄金时代,如果你不是诞生在那个时代,而是这个时代,那我想你有责任去用电影做一些你认为对的事。”黄飞鹏对电影没有强大的使命感,他之所以想拍电影,因为想说故事,“如果我说的故事还有人听,我就会去说。”
甚至,他想坚持留在香港拍电影。“我现在不会长驻在其他地方拍戏,这个时刻我觉得香港还是很好,不是说环境好,而是这里还有我想拍的东西。”
说出这句话时,在场的人都还无法想像之后的事。电影人们只需要忧虑行业的固有结构问题,只需要思考如何踏出安全区,走向更远的地方。那仅仅是2019年的11月,我们在旺角进行这样的对话。场地位于一栋建筑的中层,分明听见街上警笛大作。黄飞鹏隔着窗户玻璃,看见闪着蓝红色光的水炮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2021年1月,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统计所有属会,摄影同业,道具同业及梳化大联盟会员共计3483人;另再加场务,剧务,收音师等工作岗位的未入会同业,香港电影工业目前有4000余从业者。
从业者人数统计由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提供。总会于2000年成立,由电影业界十二个专业属会组成,除此之外业界同业组织还有香港电影道具同业协会,香港电影摄影同业协会和梳化大联盟。
应受访者要求,方又新、林苏、叶崇晖、王韧韧、芮麒等均为化名。
香港電影一直被人睇死,但去到今日都未曾死去,一日有香港電影,我都會入戲院支持!
其實台灣也面臨著同樣問題的。香港的國安法和大陸的影視條例出現,他們業內也會去參考。因為一來台灣青年不看台灣國產電影,二來台灣的電影通路不足以令他們的電影人有溫飽。於是他們的大製作也傾向將電影送去大陸賣。
其實我有一個問題。如果香港的文化產業都守不住了,台灣的電影和文化也會有中文限制的通路問題。
那些我們這兩個地方的文化和獨特思想,還有什麼未來呢?
港片已经逝去,我们只能重温那些香港的经典影片和剧集。
葉崇暉是讀時裝設計出身,畢業後由製衣贊助商介紹,結實了電影的投資人。
結實應為結識?
感謝指正
王晶講過:「電影是什麼?是娛樂。人們需要的是娛樂。」
我認為,電視劇集將取代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