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新冷战局势成形、台海局势日益紧张的此刻,端传媒推出“新冷战下的两岸关系”系列专题,回顾两岸停火四十年来的重要政治、经济与文化事件。陆续刊出 ECFA(《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十周年专题、四对两岸恋人结婚、成家甚或离婚的故事,今日刊出“陆生十年”深度追踪报导,回顾这四十年来“和平的假期”中,两岸之间的接触、交流、冲突甚或两相冷对的旅程。
2020 年除夕。 1 月 24 日,武汉封城隔天。刚回到苏北老家过年的杨刚,警觉地和家人商量,是否应该赶紧去上海搭机回台。今年刚满三十的杨刚,正要跨入在台大读博的第二个学期。在台湾的同学都建议他尽早返台;过年期间,家中难免人来人往,家人也害怕他万一感染了,就没法回去上学了。
然而当时上海爆发了几例来自武汉的旅游感染者,杨刚想了想,觉得不如等大年初二从盐城直飞台北的班机──盐城离他家更近,不进上海也少点风险。再说,大年初一出远门也实在不太吉利。就这样,杨刚错过了返台的“大限”。1 月 26 日,台湾的中央流行疫情指挥中心发布“陆籍人士来台限制”,要求陆生至 2 月 9 日之前暂缓入境。然而由于一连串的阴错阳差、加上国际疫情日渐严峻,陆生返台时程一延再延。
无法回台、只能上网课(网路课程)的杨刚,开始在脸书上使用两种正好相反的方式来计算日子:一种是“离开台湾几天了”,数字不断向上累加,直到“突破三位数”、“突破200”了,他人依然在大陆;另一种则是“回台计时”,他半赌气、半期盼地为自己设下一个个返台的“期限”,然后不断倒数──“下个月再不能回,我就不回了。”
我对于(为了不能赴台读书而)起诉(政府)其实没有很大把握,因为他们目前已经如期回覆了,而且就两岸议题的情况而言,目前的讨论被限缩得很厉害。
到了 8 月 19 日,陆生返台终于露出一线曙光:陆委会主委陈明通在立法委员前往考察时透露,总统蔡英文已有特别指示,必须让陆生“准时回来上学”。8 月 21 日,已经不抱任何期望的杨刚,在脸书上写道:“不抱有过大的期待,才不会有太大的失望。这是这半年来自由民主人权教给我的。”
但就在这半年之间,不只台湾迟迟不开放陆生回台,就在 4 月 19 日,中国大陆教育部网站发出通报,称“综合考虑当前疫情防控及两岸关系形势,决定暂停2020年大陆各地各学历层级毕业生赴台升学就读的试点工作”,但已经在台湾就读且愿意继续升读的陆生,可以继续升读。
此时,距离首代陆生蔡博艺来台就读、后续并出版《我在台湾,我正青春:第一届陆生来台求学记事》的时光,恰好十年。2011 年,被称为台湾的“陆生元年”,2020 年,却已经有不少人私下戏称,今年或可能是两岸的“陆生末年”。
有些陆生,并未选择消极等待,例如正在准备申请赴台就学的陈新。陈新决定,为了去台湾读书,她要向政府提出“上诉”。
“当天看到消息时,很震惊也很疑惑──消息最初只是一个官员针对记者采访时的回应,但那是合法的决策吗?” 陈新如此说道。隔日,陈新决定通过信息公开的方式,要求教育部详细说明此政策的信息内容,确定此“口头消息”是否具有效力。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规定,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可依照此法获取政府信息,包含行政机关在履行行政管理职能过程中制作或者获取的,以一定形式记录、保存的信息。
实际上,近年来中国大陆的社运人士不时会透过申请信息公开的手段,侧面要求政府部门公开说明颁布各种禁令的原因。在中国大陆缺乏直接维权手段的环境里,这是一种辗转迂回的手段,但许多社运人士都惯用。
陈新说,她多年前曾看过一名女大生申请信息公开,当时的案由是高校教材内含错误的同性恋资讯。最后该案进入诉讼阶段,获得了许多民众的关注,因此她希望在陆生事件上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陈新向教育部申请的信息共有四项:(一)教育部所做出“暂停 2020 年大陆各地各学历层级毕业赴台升读”这一决定的依据;(二)教育部重新开放大陆地区毕业生赴台就学的时间;(三)教育部《暂停 2020 陆生赴台就读试点工作》通知相关的规范性文件全文及发文号;(四)“暂停 2020 赴台就读”与“维护陆生返台就读正当权益”之间的关联性。
《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规定,行政机关若无法当场回覆申请,必须在收到申请之日的 20 个工作日内答覆──也就是 5 月 11 日。若行政机关需要延长答覆,也必须告知申请人。
5 月 11 日当天,陈新收到了第一份来自中国教育部的公文,上头写道,“本机关将延期至 2020 年 6 月 8 日以前做出答覆。”
6 月 2 日,陈新再次收到了中国教育部的告知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十四条,你申请的第一、三项内容涉及国家机密,不予公开。你申请的第二、四项内容属于谘询类问题,没有指向明确的教育部政府信息,请参考教育部港澳台办负责人于 4 月 7 日接受记者采访时所作的回应。”
换言之,中国教育部认为此一对陆生赴台的决定与规范性文件皆属“国家机密”,其余问题则不打算回覆。
按照惯例,陈新若对教育部的回应不满意,还可继续提出上诉、进入一审,不过过往案例大多以失败收场。她看着回应的公文,沮丧地说:“我对于起诉其实没有很大把握,因为他们目前已经如期回覆了,而且就两岸议题的情况而言,目前的讨论被限缩得很厉害。”
“陆生元年”到“陆生末年”
就“促进和平交流”这个目标而言,陆生来台其实并没有达到效果,有时甚至造成了反效果:不少陆生来台之后坦言“有点失望”,或者因为在台受排挤的经历,而从“对台湾有好感”变成“小粉红”
时间再往回倒转十年,同样是 8 月 19 日,2010 年,台湾立法院针对《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人民关系条例》、《大学法》、《专科学校法》进行修法,正式奠定了陆生来台的基础和法源;日后人们提及此次修法,经常将这三部法律统称为“陆生三法”。
隔年 1 月 6 日,台湾教育部依据“陆生三法”的框架,进一步制定了《大陆地区人民来台就读专科以上学校办法》,正式开启“陆生来台元年”。在当年两岸的热络气氛之中,和“陆生来台”同时期上路的,还有促进经贸交流的《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以及改善陆籍配偶待遇的各种法令。
当时不少人认为,“ECFA 元年”、“陆生元年”是两岸交流的崭新开端,也是两岸迈向和平的起点。
然而回顾这十个年头,我们却不难发现:就政策成果来说,在所有促进两岸交流的政策里,开放陆生来台,或许就是最出人意料的一个。
以《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为例,自由贸易协定在国际间本就极具争议,牵涉利益亦十分庞杂,早在谈判初期就满城风雨,后来又引发了“三一八学运”、间接导致国民党失去政权,会弄成今日只剩“早收清单”、尴尬鸡肋的状态,可以说是毫不令人意外;而两岸婚姻,则像是“平民间的和亲政策”,用字面上的含义实践“两岸一家亲”、以更切身的亲缘拉起两岸纽带,也更容易因为“人道考量”而通融松绑。
至于陆生来台政策,就没这么理所当然。
任职于中研院社会学研究所的学者汪宏伦,在接受端传媒专访时指出,就“促进和平交流”这个目标而言,陆生来台其实并没有达到效果,有时甚至造成了反效果:不少陆生来台之后坦言“有点失望”,或者因为在台受排挤的经历,而从“对台湾有好感”变成“小粉红”,甚至因为健保问题而激发了台湾人的排外情绪。
此外,中国教育部更在今年 4 月 9 日宣布,由于疫情与两岸关系不佳,将会暂停大陆学生赴台升学就读的“试点工作”。这一试就试了十年的“试点工作”未来能否重启,眼下没有人能知道;一些陆生则戏称,怎么样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末代陆生”。站在今日回看,当初立意良善的陆生政策、看似无害的年轻学子,究竟是何处惹了尘埃,招来如此出人意料的结果呢?
陆生来台:两岸“和平发展”的历史缩影
虽然外界一般将“陆生元年”定为 2011 年,但事实上,早在马英九上任的 2008 年,台湾就已正式开放大陆“研修生”来台。
所谓的“研修生”,通俗点说,就是所谓的“交换生”,然而在台湾官方的定义里,“交换生”这个类别专指“国际交换生”,因此对于法理上不算“外国人”的大陆学生,便改以“短期研修生”称呼之,但实务上和“国际交换生”几乎没有不同。
在陆委会的官方说帖中,台湾政府之所以开放陆生来台,是为了增进两岸青年学生彼此了解、推动两岸关系的长期和平与稳定。但外界普遍认为,开放陆生来台更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解决台湾高等教育生源不足、大学倒闭的危机。关于这点,我们也可以从学位生的申请限制略窥一二。
陆生开放初期,台湾的《大陆地区人民来台就读专科以上学校办法》就规定,大陆学生申请台湾大专院校,只有研究生才能申请公立学校,而大学部学生则只能申请私立学校──这种限制,主要就是为了将大陆学生引导至招生状况较差、更需要生源的私校或硕博士班。
其中,“研修生”由于没有学历采认和人数上的限制,在台停留时间又通常只有一个学期,对台湾社会影响较小,却又能为学校带来大量生源,一直是相对受欢迎的群体。根据陆委会统计,从 2011 至 2019 学年度,一共曾有 204,959 名研修生在台就读,足足是学位生的 11 倍。
来自江苏的张锡锡,就曾是这 20 多万名研修生的其中一员。
2012 年在义守大学当“研修生”的张锡锡对端传媒坦言,当初之所以赴台,“只是刚好志愿分发到的,并没有非来台湾不可。”然而台湾南部人的热情,却勾留了她。“我常常被邀请到人家里作客,也交了很多朋友,特别喜欢台湾南部人的热情。”张锡锡回忆道。
回到大陆之后,张锡锡进入财新网当实习记者,开始接触到比较批判性的视角。“后来我待的团队被裁,但我又不想加入新的团队,于是就有点犹豫该不该继续待下去。”此时她想起自己大三时,曾经认识一个在南京大学交换的台湾学生,当时那位学生给了她一位台湾教授编撰的讲义,让她觉得受益良多。“我其实挺怀念在台湾当交换生的生活,刚好又听到那年的赴台招生即将截止,于是就赶忙准备了材料,申请了那位教授任教的研究所。”
在台湾三年的硕士生涯结束后,张锡锡又前往美国纽约州一所大学继续读博,现在的室友也是台湾人。“我感觉自己更像台湾人,和大陆人相处反而不太习惯,觉得大陆人太直接、没礼貌。”疫情期间,大陆朋友也怎么没关心她,反而是台湾学生会给了她不少帮助,让她觉得台湾人更温馨,“万一在美国博士班毕业后找不到教职,我还是想到台湾生活。”
除了像张锡锡这样拥有第一手经验(不论旅游、或当交换生),因而对台湾有好感的陆生之外,还有不少人之所以赴台读书,是出于脑海里美好、却未必真实的台湾印象。
“大陆研究生会选择来台湾读书,理由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喜欢台湾流行文化、对台湾拥有正面的想像,另一种则是想念文科的人,认为台湾文化气氛更好、学风更加开放。像性别研究这样的领域,在中文世界里你别无选择,只能来台湾。”从硕士一路念到博士、至今在台湾已待满八年的黄颖,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如此说道。
黄颖自己就属于第二种人。
原本读国际关系的她,2012 年在大陆某所顶尖大学毕业之后,想过当一名演员、又想转读文化研究,然而“大陆学校学风还是保守一些,不太收跨学科的学生,我申请过文化研究专业的研究所,最后未被录取。”
当时他朋友搭上了陆生的首班车,正在东海大学读社会所,不时向她推荐,于是她也申请了台湾一所名声不错的大学硕士班,正好就是她想学的文化研究领域。
“很多陆生会说自己来台湾之后有很多转变,我自己倒是没这个感觉。早在赴台之前,我一直就是一个很『政治化』的人,头脑里架构了一个左翼的思想框架,但里头其实是空的,所以也才想来台湾充实这个框架里的内容。”
自己也是第一届来台陆生的洪梅,则认为早期和近期的陆生存在着系统性的差异。“最初几届来台的陆生,那不只是菁英了,而是『比菁英更菁英』──许多学生不只上得了 985、211 的分数线,甚至不少都是海归,在西方国家受过教育了才来台湾。尤其是想念政治、社会、历史科系的陆生,大部分都是很有抱负、很有勇气,或是不认同大陆体制的人。”
洪梅来台之前,也在大陆某个报社当记者;之所以来台,是因为工作之后觉得自己对政治不够了解,加上台湾当时又普遍被认为是“华人社会的民主灯塔”,而她有意申请的台湾研究所,所长又积极对她力邀,甚至还承诺会给予“台商提供的奖学金”。
“后来我并没有拿到那笔奖学金。有人说那笔钱被他贪污掉了,但因为他的政商关系通达,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奖学金落空的事件,除了让洪梅看到两岸间的学术买办,如何可能利用陆生来台而寻租获益之外,也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因而决定修改论文方向、不谈时政,开始埋头研究古代的政治思想史。
“但我至今依然觉得,去台湾念书还是很有收获。”在台期间,洪梅开始对台湾的永续农业、社区营造、生活美学产生了兴趣,对人事物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开放包容。“大陆青年在思考时,太习惯从国家民族的层面出发,但台湾人比较会从实际生活层面的感知出发。”
两岸势力跷跷板位移:赴台留学渐失吸引力?
然而这种“台湾在公民社会、精神文化上蓬勃发展”的潜台词,其实正是台湾在经济发展上不再优越的事实。
“刚到台北时,台北物价比大陆还贵,后来每年回去都发现大陆物价飞涨,最后变成大陆的物价比台湾高,感觉起来台湾就好像没这么厉害了。”或许是怕记者误会,张锡锡连忙补充,“但文化还是很棒啦!”
然而张锡锡的贴心补充,并不能掩盖以下这样一个事实:不论是经济量体、或是文化话语权,近年来两岸均势的跷跷板的确已有位移,和陆生刚开放的 2011 年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不少接受端传媒访谈的陆生都认为,台湾在整体实力上的式微,确实会影响陆生来台意愿──关于这点,曾于 2012 年至 2014 年在台念硕士的雷芳芳,就用一句话做了很好的总结。
“去过台湾之后,我最直接的一个冲击就是:人总是要往高处走的,但我为什么要去台湾?”
学新闻专业的雷芳芳认为,她在台湾学习到的专业知识,回到大陆之后其实不太有用,“而且台湾的媒体普遍素质很低。”回大陆找工作时,她在履历写上了自己在台湾就读的大学,但其实多数陆企根本没听过那所学校,所以后来她干脆只写上海交大的本科学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我会想来台湾交换就好,而不是念学位。”
不过这些说法,是否代表赴台留学对于陆生来说,真的已经失去吸引力了呢?从数据来看,实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根据台湾陆委会的统计,大陆学位生在台的注册人数,自从于 2015 年攀上巅峰之后,便一路减少至今;到了蔡英文上台隔年的 2017 年,学位生注册人数和 2015 年相比,更是锐减了将近三分之一。若从研修生的人数来看,来台人数高峰同样也落在 2015 年──正好就是 2014 年台湾“三一八学运”学运落幕之后、 2016 年蔡英文上台前夕。
然而如果再细看台湾陆生联招会的统计,我们却可以发现,陆生赴台的报名人数虽然的确于 2016 年开始下滑,但也已经在 2019 年恢复到蔡英文上台前的水准;真正造成陆生实际注册人数下滑的原因,其实是学士班的招生名额在蔡英文上台之后遭大幅缩减──2016 年,陆生学士班的招生名额还有 2,136 人,到了 2019 年,这个数字只剩下 800 人。
虽然陆生来台名额名义上由两岸共同协商,但主控权实际上掌握在中国政府手中,因此近年陆生来台之所以人数减少,未必是陆生来台意愿下降的结果,而更可能是中方限缩名额所致。外界一般也认为,中方之所以要在蔡英文上台之后减少陆生配额,就是想利用陆生政策、以及台湾私校对陆生的渴求,对蔡政府进行施压。
不过,台湾中研院社会所研究员汪宏伦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指出,2014 年的“三一八学运”依然是影响陆生对台观感的重要转捩点。
“当时在台的陆生,几乎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因为那不只是一场街头运动,也是一场校园运动,导致陆生无法不被迫涉入这场运动。此外,2015 年的周子瑜事件也让陆生强烈体认到,中国符码在台其实非常不受欢迎。”
循此,台湾人对中国大陆、对陆生的态度,究竟对于陆生群体造成了哪些影响呢?汪宏伦在〈“RIP,426”:解析“大陆地区旅台学位生”的国族经验〉这份研究中,便针对“在台经验”对陆生造成的影响,大致分辨出了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变得更加支持中共体制、更加反对台独的“类型A”;第二种则是没这么极端的“类型B”,他们对中国体制的批判只有稍微减弱,但反台独的立场却变得更加坚定,不过基本上还是向往自由民主;第三种变化则是“类型C”,这种陆生对中共体制的不满有增无减,对台独诉求的理解和支持程度则大幅增加。
“早期来台的学生,对于台湾年轻人的主流国家认同并不理解,因而常常会有『文化冲击』,发现自己在大陆对台湾的认识是有误差的。然而这些陆生在台湾感受到的敌意,也会让不少人开始转向支持中共,认为自己的『中国民族主义』,是在来台之后才被激发出来的。”
汪宏伦近期也观察到,如果把 2014 年当作分水岭,之后来台的陆生因为来台之前已经听过学长姐的描述、有了心理准备,受到的冲击就不会这么大,从而形成了某种“自我筛选”的机制,使得还愿意来台的陆生,可能就是真的对社运、公民组织有兴趣的人。汪宏伦认为,这样的陆生不会太过在意国族议题,而类型C的陆生比例,也很有可能会愈来愈高。
“很显然,类型C的学生,是中国政府所不乐见的。尤其 2016 年蔡英文上台之后,北京也在对台方针上做了不少调整,一方面把陆生当作“筹码”,一方面也担心陆生在台湾受绿营洗脑,甚至听说台办近年也会主动游说、劝退想去台湾的学生,这在国民党执政时期是前所未见的。”
夹缝中求学?自觉成为“筹码”、“工具”的陆生
汪宏伦指出,如果开放陆生来台的目标是“解决台湾私校招生不足的问题”,那么陆生政策的确有一定成效──关于这点,光从中国政府暂缓陆生来台工作之后,私校哀鸿遍野的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带有目的性的政策论述,其实恰好也是不少陆生感到不满的原因之一:在台湾,他们被当作解决生源不足、高教崩解问题的工具;在中国大陆,他们却又被狭持成为政府用来对台让利、施压的筹码,可以说停就停。
从官方逻辑思考,由于大陆在台没有直接设立的机构,陆生来台后难以管控,国台办若想影响陆生,也得要等他们放假回到大陆才行。在这种戒慎的态度之下,陆方一直都用“试点工作”这个概念来管理陆生政策,也的确反映出了中方想要保有更多弹性,从而和台湾方面不断透过立法来“明文化”、“常态化”陆生政策的现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身为首届赴台陆生、现在就读台大政治所的余泽霖,则在 2016 年陆生爆发健保争议时如此写道──“陆生变成了一个没有主体性的纸牌人,从来只能被动接受社会和舆论的单方面代言或挞伐,也从未有相关立法机构邀请陆生,表达对健保问题的看法。”
现在回看,陆生这种“没有主体性”,必须谨慎发声、甚至不能发声的状态,或许也就是陆生经常被“工具化”、“筹码化”的另一种写照──很少有人把陆生单纯当作“学生”看。
在台期间曾经历过“三一八学运”的洪梅也认为,陆生的处境很特殊,一方面不希望自己被忽略、被标签化,因而有些事情不能不说,但一方面又得小心翼翼地说,深怕得罪各方,必须在两边设下的框框中谨慎生存。
对于陆生的这种尴尬处境,中研院学者汪宏伦认为,台湾模糊的“国家定位”就是一切问题的源头。
“由于台湾的国家定位不明,因此只要扯上中国大陆,注定就会出现许多争议,因为在现有的宪政体制中,大陆既不是『国内』、也不是『国外』,然而当代的民族国家框架,却又要求我们将“国民”与“非国民”明确地切分开来。也因为如此,许多根据国籍界线所制订的福利政策,一旦牵涉陆生,就注定会出现问题。”
汪宏伦进一步指出,由于台湾是民主政体,马政府当年在推动两岸交流时,依然必须顾虑到在野党的批评或反弹,也因此才会制订出一些奇怪的但书和例外,比如所谓的“三限六不”政策(即限制采认高等学校学历、限制来台中国大陆学生总量、限制学历采认领域;不涉及加分优待、不影响国内招生名额、不编列奖助学金、不允许在学打工、不得在台就业、不得报考公职及专技考试)。
在这个背景之下,原本立意良善的陆生政策,于是被推向两面不讨好的处境,也让陆生非常不满,甚至对台湾的民主体制多有批评,认为台湾人嘴上挂着自由、民主和人权,一碰到大陆却又有双重标准。
然而要回答“陆生政策为何无法促进两岸和平交流”这个问题,也不能不讨论陆生政策对台湾社会造成的效应。汪宏伦认为,这些效应,主要就呈现在“划界政治”这个面向上──开放陆生来台,让台湾人在日常生活中有了“他者”的参照对象,从而能清楚看到自己和大陆人的差异、进行划界,而陆生在校内,也容易被部分台湾人当作“泄愤”、“报复”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这种划界政治,大多数时候都是幽微地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不见得有剑拔驽张的场面,因而不易察觉,却又至为关键。
黄颖回忆道,有次她的港籍伴侣为了续居留证、得去医院做个体检,于是她脱口便问了伴侣“要不要先抽根烟、喝杯咖啡,等下大便才大得出来?”结果伴侣瞪大著眼告诉她,“我们港澳生体检不用大便的啊,原来你们陆生要?”
于是黄颖也才知道,陆生和港澳生不只身份不同,就连体检内容也不同。对记者讲起这些时,黄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莞尔,但她在台湾切身感受到的疏离与排挤,确实就是由这些琐碎经历所拼凑出来的。
目前在台湾就读政治专业、同样因为疫情而无法回台的林恒锋,则对端传媒打了个比方:陆生试图融入台湾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献祭自己”的过程──你必须献祭出自己过往所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去痛斥一个你曾经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国家,以此尝试融入台湾的社会,希望对方接纳你。
“其实台湾很像那种最糟糕的前任──越喜欢就越需要远离,但越远离却又越喜欢。虽然离开了、有距离了,但重新审视的时候,随便一个小事情还是能让你非常怀念。”林恒锋如此说道。
尊重受访者意愿,除了汪宏伦外,本文受访者姓名皆为化名。
兩週後,再來看這篇文章。becky說出了我的心聲:“台灣有我喜歡的一切。”
四个字:欺软怕硬。两个字:矫情。
有人的閱讀能力有問題。
Gorden對本文的批評是他認為這篇文章只聚焦在政治上,無法反應陸生生活的全貌。
這樣的批評沒有道理,就如下方Nem所說,本文的意旨本來就不是要呈現陸生生活,而是討論陸生來台的政治對撞,不納入一般的留學生活體驗在自然不過。
無論如何,Gorden的批評都沒有任何提及他認為陸生的生活只限於也只該限課堂學習。亂紮稻草人罵鴕鳥心態的,可能要先檢視一下自己。
沒有人是應該滿足另外一群人的好奇心而存在的。在兩岸交流存在實際的認同,價值觀不同,風俗民情,歷史文化認知都不同的當下,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交流夢碎而惆悵。交流的前提是互相尊重,只不過在中共不承認台灣政治實體的當下,要台灣這邊去給等同國民待遇給陸生,是不是誤解了什麼叫互相尊重的本意。中共的政治手段其帶來的負面效果,給陸生背是過重,但台灣一路在國際社會被打壓到現在,也實在對於陸生的不滿只能說祝你好運。
@xv1111115
感謝您的補充,我主要想回覆的是您稍早的回覆裡的惡意與嘲諷。我無意指手畫腳,只是想指出這樣簡短而有力的嘲諷式回覆,一來無益於創造有效交流的討論,此外也容易傷害參與討論的另一方,呼應到文章所說的、部分陸生來台之後反而往中國民族主義靠攏的現象。
同样的问题抛给台湾来大陆高校学习的学生,大部人对内地的政经人文也说不出所以然,这种“说不出”或者“无法说出口”背后的理由才是这篇文章所探讨的话题。若只看表象,那为何不“留在台湾即可享受台湾优越的人文环境熏陶即可”?这样的言语无异于人身攻击。
本质的任务是学习有什么问题吗?又不是每个人都背负了一定要做政治观察并得出什么有效结论的使命,不知道在ky什么
台灣有我喜歡的一切。
@Nemarchepas
台灣小學至高中的確是充滿著填鴨式教育,我在此談的是現今台灣大學教育,並且是針對@Gorden的鴕鳥心態回應。若您也覺得@Gorden所說來台唸重點只是學習,其他事物均與我無關台灣政治台灣事務別沾上我,那中生留在中國大學上政治課,軍訓課持續接受黨的思想教育即可,不需來台灣設立兩套標準。
需要大便很奇怪嗎?每個地方的風土病不同,臺灣當然是有不同的做法去保護自己國民。
大個便就感到被排擠。一方面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另一方面覺得別人看不起自己,處處對自己跟別人上綱上線,這堵玻璃牆簡直是深入骨髓的中國式思維。
同理受訪者去南美的話,記得別打疫苗,你去台灣也沒打,就不要歧視南美。
如果有時間可以翻翻文中引的研究(汪宏倫,2018),非常有趣也更能讓臺灣人體會到陸生在臺灣面對的難處。
另外,面對 @Gorden0520 的評論,我也不大認同,畢竟本文主旨為「陸生在台面對的政治對撞」而不是「還原陸生的面貌」,但是觀看 @xv1115 的留言,能切身體會到文章裡描述的、來自臺灣人加諸在陸生身上的、毫無脈絡以及邏輯的惡意攻擊——您什麼時候產生臺灣教育不是填鴨式為主的錯覺了?
有沒有陸生對臺灣並沒有差別,但是對中共而言陸生卻是對重視人權的臺灣的有效籌碼。當陸生無法來臺時,他們投訴的管道不是先經國臺辦而是直接向臺灣政府。因為他們知道臺灣有人權的包伏而共產黨沒有。不管臺灣的回應為何中共都可藉機操作。
我們港澳生體檢不用大便的啊,原來你們陸生要?
來台留學的港澳生黃穎
這quote的署名用黃穎有點怪
黃穎是港澳生還是陸生?
@Gorden0520 讀書學習固然是陸生來台的首要任務,但我認為探討政治議題或許對諸多陸生來說也同樣重要。
首先要問的問題是,為什麼來台陸生會選擇來到台灣,而不是去其他歐澳美日等熱門國家?
一個大陸朋友跟我說過,他身邊有十數個選擇赴台升學的同學,儘管並不是每一個都富有政治熱忱,但他們無一例外也對台灣這個地方充滿著好奇。台灣作為一個與中國共享著同樣文化、言語的地方,生活方式及社會環境卻大相逕庭,這種明明大家活在同一畫布下,彼此生活方式卻像活在異國一樣的景象,無論是對外人抑或是當事人也好,都充滿著待人探討的謎題。
我說得有點多了,總的來說,不少陸生赴台升學除了讀書學習外,亦期望自己可以透過自己的親身體驗,揭開兩地差異的答案。在這過程中,他們少不免將追根溯源回兩地的政治差異上。因此,我認為大可不必以學業或生活文化的框架定義陸生的思考模式,畢竟,不同於其他海外國家,台灣對於陸生來說是介乎於「海外」與「國內」之間的灰色地區,在留台就讀的期間,他們一定會將中台兩地進行一個更加深入的對比。
端百科的呈現方式,能不能仿照學習一下報導者,採點擊下拉選單,這樣版面會更美觀及閱讀親近。
@Gorden若您認為到台灣上大學的學習還是僅限於書本、課堂、教授的範圍,建議您可以不需要來台灣,留在中國繼續填鴨式只吸收不反饋,黨、政府、課堂講師丟什麼給您吃您就拉什麼的學習方式即可。
陸生在台灣——十年,我們的認同、情感與意義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bByLqP1q7I
首先感谢两位记者的采访分享,陆生在两岸交流上的确是承担着重要的角色,但很多时候却又是被忽视或是筹码性质的角色。然而我也不得不指出这篇文章的过度推论与宏观代替微观之嫌。诚然,政治因素的确是陆生关心的问题,健保实习打工这些一直困扰着陆生,同时陆生也在大环境下感受着社会差异。虽然在新的环境中有失望是在所难免的,但这很多时候不妨碍陆生去观察与体验台湾社会—因为作为学生,本质上的基本任务是学习,陆生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与同学老师的交流,是否有学到知识,是否有充实人生阅历,这才是关键。而本文大多数时间都在探讨庞大的政治议题,这些其实是大多数陆生不会涉及的,因为对陆生而言,来台的首要任务是读书学习,不是政治参与。很多陆生在台湾学习期间受到老师好评,他们的学习努力是被同侪与教师看见的;不过与此同时,也有部分交换生觉得来台湾交换就是玩的,从而荒废了学业,因为会引起同小组的台湾学生不满。陆生的两岸交流角色应当被定义在学习生活文化等日常层面,如果总是拿着政治框架去探讨,甚至是束缚陆生于与台湾的互动,是否真的能还原事物原有的样貌呢
申請信息公開的陳小姐未吃到社會主義鐵拳,安排到尋釁滋事,實屬幸運
這篇文和今天的另外一篇陸生文怎么好像好多重叠部分?
“『比菁英更菁英』──许多学生不只上得了 986、211 的分数线,甚至不少都是海归”
986是什么东西啦😂
台湾的对中政策在民间层面完全被中共主导,我认为这是极为失败的。中国禁止旅游禁止留学,台湾为什么不能开放第三国入境。中国搞意识形态渗透,台湾也可以要求中国学生入境对自由民主之国情有一定了解。
感謝記者的好文。不過有錯字,
“但已經”再”台灣就讀且願意繼續升讀的陸生”, 應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