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危机与平权——“巴西版特朗普”当选后,我与巴西女性外交官聊了聊

博尔索纳罗打的是政治局外人的牌,让民众觉得他不同于那些让他们失望的政治家,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什么政治局外人。
2018年10月28日,巴西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博尔索纳罗(Jair Bolsonaro)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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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2018年巴西总统大选中,极右翼参选人雅伊尔·博尔索纳罗(Jair Messias Bolsonaro)以近56%的选票优势获得了胜利,即将成为新一任巴西总统。

来自社会自由党(PSL)的博尔索纳罗有“巴西特朗普”之称,力争消除国内腐败及高犯罪率。他也曾对中国的贸易政策提出批评,认为中国大规模的海外并购对巴西构成威胁。

博尔索纳罗有许多引发争议的言论。他提出“巴西优先”,不认为军政化有问题,扬言要推行巴西前所未有的大清洗,削减对纸媒的资金支持以打击言论自由,让他的政治对手乖乖走开,或者准备去坐牢。

《华尔街日报》撰文认为,博尔索纳罗的胜利,标志着巴西政党制度的破裂,而该制度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军事统治结束后建立,这也反映了当今时代,世界各地反建制政治以及民粹民族主义的崛起。

巴西是如何从一个军事独裁国家,转型为民主国家的?民主的巴西发展到如今,到底遭遇了何种危机,以至于巴西人民选出了“巴西版特朗普”?带着这些问题,我采访了巴西女性外交官布鲁娜(Bruna Mara Liso Gagliardi)。

布鲁娜是巴西对外关系部人权司(Human Rights Division, Ministry of External Relations of Brazil)顾问和一等秘书。她从2006年开始担任职业外交官,过去五年来一直关注人权领域,曾驻首尔(2008-2010)、布鲁塞尔(2011-2013)和圣荷西(2013-2015)。她也曾在巴西白河外交学院(Rio Branco Institute)为本科学生讲授国际人权法。在此之前,布鲁娜曾是一名记者,曾获志奋领奖学金(Chevening)在伦敦大学金匠学院(Goldsmith College)学习新闻,也曾在诺丁汉大学学习国际人权法。

今年,布鲁娜入选我所供职的香港大学亚洲环球研究所(Asia Global Institute)的亚洲环球学人项目(Asia Global Fellowship),希望能比较研究中国与巴西的隐私权、网络监控和网络安全问题。在我们平日的交往对话中,经常可以感受到她对法治和人权问题的关注和热忱,亦时常听到她身为女性外交官的有趣经历。

在巴西大选期间,她也热切地关注着家乡的情况,她在访谈中,回顾了巴西来之不易的民主制度,谈论了巴西目前面临的危机,而作为一名女性外交官,她也梳理了巴西女性平权的处境。

2018年10月28日,巴西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博尔索纳罗(Jair Bolsonaro)在第二轮投票中获胜,成为巴西总统。
2018年10月28日,巴西极右翼总统候选人博尔索纳罗(Jair Bolsonaro)在第二轮投票中获胜,成为巴西总统。

冷战中的军政时期:以“反共”为由的军事独裁

当这种独裁刚刚发生的时候,人们还不习惯、也无法想象它的残酷,还会出来反抗。但他们很快就知道,反抗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对很多对自己的政治诉求充满热忱的人而言,起初无法相信政府能到如此残忍的地步。

端传媒(以下简称端):最近,全世界都在关注巴西大选,而刚刚高票当选总统的极右翼参选人雅伊尔·博尔索纳罗(Jair Messias Bolsonaro),被称为“巴西版特朗普”,这是很引人注目的一点。我们知道巴西民主来之不易,能否请你先谈谈此次大选的背景?

布鲁娜(以下简称布):让我从巴西近年的历史背景谈起吧。现在的巴西,是一个拥有总统制的民主国家,但在二十世纪的下半叶,我们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裁统治,从1964年一直持续到1985年。在那几十年中,巴西见证了一任又一任军事独裁者,其他拉丁美洲国家也在同时期有过相似的经历。

那是在冷战时代,世界正被右翼势力和共产主义撕裂,或者说,政治家们宣称如是。然而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当时共产主义势力有多强,或者这股势力究竟是否被某些国家所支持。但对拉丁美洲而言,60年代是个艰难的时代。

端:我在香港参加一个读书会,近期刚好讨论到一位阿根廷作家Mariana Enriquez的选集,她用近乎鬼故事的形式来描绘阿根廷军事统治下的政治恐怖和残酷。

布:对,(巴西与阿根廷)非常相似。军政府宣称共产主义势力要威胁这个地区的民主,所以开始实施军事法。在巴西,这开始于1964年,随后在1968年,很多宪法自由都依据第五号制度法(Institutional Act Number Five)而被取消,好比处在戒严时期的紧急状态。

端:亚洲社会在同一时期也走过相似的历程。从1949年到1985年,国民党在中国国共内战后,撤离到台湾并开始了军事戒严,也同样在更大的冷战背景下。这也是一个地区如何与大时代交汇的例子。

布:是的,在巴西,有不少说法是,当时的政治行动有美国支持,是出于对共产主义政权的恐惧和防备,尤其因为我们距离美国这么近,而且共产主义古巴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端:这也是拉美为何如此特殊的原因之一,政治家们的意识形态战争,有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借口。

布:对,一个切实的论据,“看看古巴发生了什么,我们要引以为戒”。这种军事独裁在许多拉美国家都发生过,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阿根廷也有不少人被失踪,有法外处决,有很多极端的做法。

赫尔佐格是一名记者,他在报纸上发表了批评时政的评论,然后被叫去做“例行检查”,实际上被秘密关押、审问、严刑拷打致死。但官方将他摆成上吊自杀的样子,公布了伪造的现场图片,宣称他的死因是自杀。

端:听起来很超现实,但这都曾是活生生的历史。

布:对,就是这样。

端:但是比起其他拉美国家,巴西的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

布:人数上可能没有那么多,但很多案例同样可怕。

端:我记得,你曾告诉我巴西记者弗拉基米尔·赫尔佐格(Vladimir Herzog 1937-1975)的故事。

布:对,谈巴西民主化进程,不得不谈赫尔佐格和美洲人权法院(inter-American court)。赫尔佐格是一名记者,他在报纸上发表了批评时政的评论,然后被叫去做“例行检查”,实际上被秘密关押、审问、严刑拷打致死。但官方将他摆成上吊自杀的样子,公布了伪造的现场图片,宣称他的死因是自杀。因为看起来太假,民众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是自杀的,并开始上街游行抗议。

端:人们当时可以上街游行?

布:对。当这种独裁刚刚发生的时候,人们还不习惯、也无法想象它的残酷,还会出来反抗。但他们很快就知道,反抗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曾经有一位中学生在抗议时被警察击毙,人们为他上街游行,也为他举行了悼念弥撒。

端:让我想起德国的彼得·费希特尔(Peter Fechter),一位在企图翻越柏林墙时被枪杀的十八岁少年,是柏林围墙建成之后第一个被击毙的“共和国叛逃者”,后来成了追求自由的标志性人物。

布:我觉得,对很多对自己的政治诉求充满热忱的人而言,起初无法相信政府能到如此残忍的地步。在巴西,60和70年代时还是有不少抗议游行活动,政府便逐渐开始收紧政策。当我的母亲在70年代上大学的时候,政府规定,不可以有五人以上的公开聚会。她和朋友在路边聊天时,会被警察喊,“喂,你们几个,散开点散开点,走起来走起来!”

但到70年代末期,事情开始有所变化,我们开始有间接选举(国会选举)的总统。到80年代,人们开始要求更多政治自由,要求直接选举。

民主化浪潮下,巴西未完成的转型正义

因为没有国际警察,你不能把一个国家送去坐牢。但对巴西来说,当时回应美洲人权委员会,是对我们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表态,我们希望自愿接受国际规则和国际法的管辖。

端:这些变化是如何能够产生呢?因为在不同的社会,转型需要一些特别的环境和契机。比方说苏联的解体因为经济上无法持续,台湾的解严和政治领袖的去世有关。

布:在巴西,很直接的原因是,所谓共产主义的威胁本来就不太明确和可靠,而这个借口也逐渐消亡。军政府最初宣称军事统治只是暂时的,只等局势冷静下来,但那个“暂时”持续了三十多年……而到80年代,冷战也走向尾声。人们开始要求直接选举。

媒体最开始有些被动。我本来是学新闻的,所以在巴西新闻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例子,是在1984年,人们大规模游行要求直接投票选举时(这场大规模游行的口号是Diretas Já,意思是“直接选举,此刻就开始!”), 巴西最大的电视台环球电视网(Rede Globo)把它报导成了人们上街庆祝圣保罗市(Sao Paulo)建城430周年——他们在80年代就率先开创了假新闻的风潮!但这种要求改革的社会风气,还是逐渐兴盛。

到90年代,我们有了第一位直接选举的总统。

1984年,巴西有大规模游行要求直接投票选举,巴西最大的电视台环球电视网(Rede Globo)把它报导成了人们上街庆祝圣保罗市(Sao Paulo)建城430周年。
1984年,巴西有大规模游行要求直接投票选举,巴西最大的电视台环球电视网(Rede Globo)把它报导成了人们上街庆祝圣保罗市(Sao Paulo)建城430周年。

端:这也和当时全世界其他地区的民主化浪潮一致。

布:在那个时候,我们也成了一个非常年轻的民主国家。记者赫尔佐格的案例就在那个时候被重新提出。但在当时,我们还有大赦法(amnesty law),大赦法从1979年开始实施至今。根据大赦法,我们应该忘记过去,建立新国家。但大赦法不能解决历史遗产的问题,在旧体制中经历过苦难的人们需要得到正义,伤口需要得到愈合。如果你有一位亲人在军事独裁时期被突然带走、绑架,你依然不知道他/她发生了什么,或者在哪里被埋葬。

1996年,巴西政府决定向赫尔佐格的遗孀支付赔偿金,也公开承认他是在国家的监护下遭受酷刑和杀害,这是很大的进步。但问题是按照大赦法,杀害他的人不能得到检控,正义依然无法得到伸张。

但在90年代,巴西加入了美洲人权法院——美洲人权法院于1979年正式成立,总部在哥斯达黎加的首都圣荷西。这种区域性的人权系统(regional human rights systems)是二战后从欧洲开始的,最近的一个于2000年代在非洲成立。 美洲人权法院是成立于1948年的美洲国家组织(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 OAS)的一部分,基于成员国共同签署的《美洲国家组织宪章》(Charter of the 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States)和《美洲人权及义务宣言》(American 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and Duties of Man)。1959年,美洲人权委员会(Inter-American Commission of Human Rights)成立,总部在华盛顿,1978年美洲人权公约(Inter-American Convention of Human Rights)出台。

所有的OAS成员国都受美洲人权委员会的管辖,但只有签署、批准和正式认可美洲人权公约管辖权的国家,才会受审于美洲人权法院。美洲人权法院的决定具有法律约束力。

个人或代表个人的非政府组织,可以向委员会提出呈请,委员会经过分析和听证后,会向该国提出处理建议,并跟进该国是否根据委员会的建议对事件进行了纠正和完善。如果委员会认为该国回应不足,可将该案件送交至美洲人权法院审讯,人权法院会在分析后公布判决。

在国家极端违反人权的情况下,比如赫尔佐格的例子,他的家人没有在他们的国家得到应有的法律回应,他们便通过国际性的非政府组织,向美洲人权委员会提出了对巴西政府的诉愿。

端:你刚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实在让我感到震撼。

2018年7月,美洲人权法院发布了判决“谴责”巴西,要求我们撤销大赦法。大赦法一旦被撤销,那些曾在独裁时期实施酷刑的人就可能被起诉。

布:对,区域性人权系统的理念是这样的:新兴民主国家、或经历过战争的国家,一起自愿地接受某些凌驾于他们本国宪法之上的原则和规则,有些原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忽视。其中一个原则就是酷刑。在国际法里,我们称反对酷刑为 “ jus cogens”,意思是强制性规范,那是无论任何国家内部法律如何都必须遵循的规范。

端:但这种原则很难被执行。

布:对,因为没有国际警察,你不能把一个国家送去坐牢。但对巴西来说,当时回应美洲人权委员会,是对我们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表态,我们希望自愿接受国际规则和国际法的管辖。

赫尔佐格的案子一直到最近才有后续:2018年7月,美洲人权法院发布了判决“谴责”巴西,要求我们撤销大赦法。大赦法一旦被撤销,那些曾在独裁时期实施酷刑的人就可能被起诉。你可以在美洲人权法院的网站上找到完整的判决。

左翼工党领导下的经济危机

目前领先的这位总统候选人博尔索纳罗的出现,是一种反抗和不满的表现:人们想表达对工党领导下一系列衰退的不满。

端:巴西走过了如此不易的民主化之路,但在最近的大选中,当选的总统博尔索纳罗却是极右翼,BBC甚至认为,巴西目前的民主受到了挑战。 为何此次大选呈现出如此的局势?在巴西,对于博尔索纳罗,公共舆论大致如何?

布:在2000年代,我们选举了一位工党总统卢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他出身底层,曾是工会领袖,参选几次才当选总统。他在位期间实施了一系列较为左翼的改革,包括家庭津贴补助计划(Bolsa Familia)。但他的改革并不在经济上可持续发展。当时,巴西庞大的内部市场保障了足够的消费力,带动了经济发展,社会风气乐观,甚至连2008年的金融危机都没有影响到巴西。但在卢拉的两个任期之后,国家基金开始萎缩,他的继任迪尔玛·罗塞夫(Dilma Vana Rousseff)依然代表工党得到连任,但那个时候钱真的用完了。

巴西负债累累,经济危机拖垮了人民。经济衰退,失业率高,房地产泡沫化,路上都是建了一半的房子。人们觉得毁了经济,觉得自己被工党背叛。工党总统被弹劾,卢拉自己也因为腐败问题入狱。工党的支持率下降,反对率极高。

目前领先的这位总统候选人博尔索纳罗的出现,是一种反抗和不满的表现:人们想表达对工党领导下一系列衰退的不满。

2002年当选巴西总统的工党领袖卢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在位期间实施了一系列较为左翼的改革。经济发展良好,社会风气乐观。但在卢拉的两个任期之后,国家基金开始萎缩。
2002年当选巴西总统的工党领袖卢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在位期间实施了一系列较为左翼的改革。经济发展良好,社会风气乐观。但在卢拉的两个任期之后,国家基金开始萎缩。

在人权领域,博尔索纳罗经常发表反人权的言论。但我们不知道这些言论只是一种修辞而已,还是他准备好了实施支持这些言论的计划。

博尔索纳罗打的是政治局外人的牌,让民众觉得他不同于那些让他们失望的政治家,他也没有发生过腐败贪污的丑闻。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什么政治局外人,他自1990年代以来就担任联邦众议员( lower chamber of Congress)。在人权领域,他经常发表反人权的言论,诸如反对男女同工同酬,说自己生第五个孩子的时候软弱了一下结果生了个女儿,支持军事化管理学校,持有较为强硬的态度。

端:所以人们投票不是为了支持什么,而是为了反对什么?

布:对,巴西经济如此萎缩,但在特朗普任期内美国经济尚可。这些民粹主义者宣扬的东西,可能在短期内会让那个人们感到自己被理解和认可,但长期来看,无论是政治或是文明,我们都需要不断地抗争,否则历史会重复那些错误。

端:博尔索纳罗所提出的“巴西优先”,军政化政纲,对巴西的民主社会会有怎样的影响?

布:现在要评估此次大选对民主社会的危害,还为时尚早。博尔索纳罗提出“巴西优先”,不认为军政化有问题,扬言要推行巴西前所未有的大清洗,削减对纸媒的资金支持以打击言论自由,让他的政治对手乖乖走开或者准备去坐牢。 但我们不知道这些言论只是一种修辞而已,还是他准备好了实施支持这些言论的计划。

在法律与法律之外,巴西女性权利的争取

除去这些立法上的正式规定,妇女依然没有完全的生殖权利:在巴西,堕胎是一项犯罪行为,会被处以一到四年的拘留。

端:你自己的职业经历也非常特别,在强人政治时代,看到一位女性外交官对政治和人权问题如此富有激情和抱负,也让人耳目一新。你是怎么会选择这条路的呢?

布:我在发展中国家长大,从小见到太多不公正的现象和种种社会问题,逐渐希望自己能带来积极的社会变化。最初我选择新闻,觉得那是一个能够带来我所希望看到的改变的方式。

在某些情况下,媒体确实可以成为一种有力的工具。但在媒体行业工作了几年后,我发现我并不能真正影响事件的进程,只能对事件进行报导,而不能决定事件的发生和改变,所以我决定加入政府。

端:作为女性会很困难吗?

布:任何持有本科学历的人都可以参加外交部的公开考试,但在巴西外交人员中,只有20%的女性。这可能与建立家庭的想法有关,因为身为外交人员必须每隔几年就被派驻到新的国家,这种不断的迁徙也让人担忧。也可能与自信有关,外交部的考试竞争激烈,大约每七千人中,只有一百人可以通过。

端:所以,如果女性从小都被告知你应该在家庭与事业中做出选择、没有男孩聪明能干的话,很多女性根本不想去尝试。

在巴西民主化的过程中,性别平等或平权问题是否也同时进行着?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有哪些法律上的里程碑?

布:有些时候这是同时进行的。比如1988年,宪法重新恢复了巴西民主,也正式认可了巴西的性别平等问题。

巴西女性在1932年就取得了投票权。巴西女性动物学家、外交官(让我很骄傲!)Bertha Lutz(1894-1976)是巴西女权和人权运动中的关键人物。是她孜孜不倦地为巴西女性参政运动做出了努力,也是她为巴西在联合国中的地位做出了贡献。她也联合其他拉丁美洲的外交官,坚持在联合国宪章上加上性别平等的条款,这件事当时遇到了来自美国和英国代表的反对。

1934年,巴西选出了第一位国会女议员Carlota de Queirós(1892-1982)。1977年,作为一个反对离婚的天主教国家,巴西在法律上允许了离婚。1985年,巴西通过了《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Conven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All Forms of Discrimination against Women)。

2016年6月10日,巴西圣保罗举行反对暴力侵害女性示威。
2016年6月10日,巴西圣保罗举行反对暴力侵害女性示威。

但除去这些立法上的正式规定,妇女依然没有完全的生殖权利:在巴西,堕胎是一项犯罪行为,会被处以一到四年的拘留。只有在以下三种情况下可以堕胎:怀孕是由强迫性行为造成的;胎儿畸形;或是孕妇有潜在生命危险。

2016年,巴西高等法院判决,在怀孕前三个月之内进行的堕胎不应算是犯罪,这项判决可以说是在此问题上开辟了先例,但依然带着种种争议性。

2006年,巴西通过了玛丽亚·达佩尼亚法案(Maria da Penha Law),希望能减少家庭暴力。这则法案是以一名叫玛丽亚·达佩尼亚的女性命名的,她的丈夫曾两次企图谋杀她,最终导致她截瘫。她成为巴西妇女权利抗争中的一位有特别意义的人物。这则法案提出,加重对家暴行为的惩罚,包括高达三年的监禁,而不单单是罚款;为遭遇家暴的女性提供特殊警局;规定施暴者必须离开受害人所在的居所,且不得接近受到袭击的妇女和儿童。

端:在法律规定之外,在巴西,性别规范一般来说是什么样的?

布:尽管在法律上,我们有相对来说的女性保护,但传统文化规范依然强势。在实践上,男女总是遇到双重标准。

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上司会让我做一些服务性的任务,比如订会议室,安排鸡尾酒,等等,而我同级别的男性同事就不会被交予这些任务,而是多与谈判等专业相关的职责,换言之,他们仅仅因身为男性,就被赋予了更多职业肯定和机会。

在巴西这样的选美大国,这种和性别有关的双重标准格外明显:你看男人可以冷静地秃头,鼓着啤酒肚,穿着拖鞋四处溜达,而女人必须把自己塞在紧身的裙子和高跟鞋里四处奔波,永远保持年轻美貌。

和世界很多地区一样,巴西女性也面临着生育的压力。尽管地球为人口和环境问题不堪重负,人们还是认为生孩子是一种必须,而不是选择。而且不应该只生一个,而起码是两个,不然就会被认为太自私。

但如今对女性而言,我们不仅要有孩子、有家庭,还要有好的工作,好的伴侣,整洁可喜的居所,维持良好的身材和容貌……换言之,我们必须“have it all”,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迷思。

尤其在巴西这样的选美大国,这种和性别有关的双重标准格外明显:你看男人可以冷静地秃头,鼓着啤酒肚,穿着拖鞋四处溜达,而女人必须把自己塞在紧身的裙子和高跟鞋里四处奔波,永远保持年轻美貌。

端:香港也是一样,亚洲也有这样对年轻化的追求和要求。

布:这些压力让人无法过上健康和充实的生活。所以我的个人应对方法是:我知道我无法拥有一切,所以我选择拥有一些,然后对我拥有的那些东西保持感激和愉悦之心。

端:我记得我们谈到过你的先生,他非常支持你的事业。

布:对,他是英国人。我们在英国认识,当时我在念硕士,就在那时得知我考入了外交部。他决定和我一起搬到巴西。当我第一次被派驻国外时,我有不少巴西男同事问我:那你的丈夫怎么办呢,他要追随你到东到西吗?我说,是啊,他都跟我搬到巴西来了!而且他刚好是名英语教师,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工作。

巴西对外关系部人权司顾问及一等秘书Bruna Mara Liso Gagliardi,从2006年开始担任职业外交官,过去五年来一直关注人权领域。
巴西对外关系部人权司顾问及一等秘书Bruna Mara Liso Gagliardi,从2006年开始担任职业外交官,过去五年来一直关注人权领域。

端:你怎么面对身为女性外交人员的其他困难呢?

布:我很推荐成为佛教徒,无时不修禅……但说真的,耐心非常重要。我的一位外交前辈曾经告诉我,他花三十年时间,才说服日本引进巴西的芒果。三十年!一枚芒果都需要三十年。

端:所以,那更不用提其他方面的改变了,无论是面对政治危机还是社会问题,我们都需要耐心。非常感谢你。

(郭婷,爱丁堡大学宗教学博士,香港大学亚洲环球研究所研究助理教授,端传媒撰稿人)

读者评论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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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要佛系一点吗😂

  2. 喜歡受訪者因想改變社會現狀的決心而站出來投考外交官的決定。

  3. 錯字:接近收到襲擊……應爲「受到」?

  4.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