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毒奶粉到劣质疫苗,悲剧以十年为单位轮回。中国父母被迫用孩子的健康甚至生命,为形同虚设的政府监管、利欲薰心的生产企业买单。在劣质疫苗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回看十年前的“毒奶粉”事件:当年的“坏人”被绳之以法了么?造成致命后果的漏洞被堵上了么?因“毒奶粉”而流离失所的信心被找回了么?心碎的父母和孱弱的“结石宝宝”又是怎样度过这漫长的十年?专题“毒奶粉十年”将向你呈现,毒奶粉撒在这片大地和人心上的、经年不散的阴影,冀望由此反思:在每一次重大事件之后,我们的社会有没有成长?
在前两篇,我们关注了个体故事:一篇结石宝宝母亲的口述,她的孩子至今饱受肾结石后遗症的折磨;另一篇是同问题奶粉企业缠斗十年的父亲;在第三篇,我们用数据动画勾勒了一个群体——“奶粉难民”,讲述他们在全世界搜刮安全感的故事。今天是专题的最后一篇,从产业的角度出发,回溯了毒奶粉事件后,中国政府和企业是如何应对并做出改变的。
贵岩是看着卡车将家养的20多头奶牛分批拉走的。那是2014年,上面突然宣布不许自家养奶牛了——一如10年前,村里鼓励家家户户养奶牛一样——贵岩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年60岁,双腿因超负荷劳作而严重O型,每走一步,都要在空中画半个圆。
贵岩生活的河北省石家庄市九门村,曾是知名的奶牛村。当地司机至今记得从前的盛况:村路上、田地边、家家户户的院内院外,都是奶牛。2004年,村里特意开辟了一大片集体用地,把养牛的150多户迁过来,每家租一块地:盖个平房,再修个养牛的院子,正式成为“奶区”居民。贵岩记得,高峰时期,每家能养20多头奶牛,奶站每天收奶十几吨。
21世纪的头几年,中国乳业市场年均增长率超过20%,政府和大型乳企纷纷通过资金、技术支援鼓励农户养殖奶牛,到2008年,全国分布着大约220万户奶农。但“毒奶粉”事件打破了这一局面,政府将责任归咎于几个“黑心”奶农和一家不负责任的乳企,并认定只有规模化和集中化能带来安全。从此,中国乳业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吃豆人”(编按:一种老式电玩游戏,台湾称“小精灵”):吃掉小规模养殖农户,兴建大型养殖场;筛掉中小企业,扶持巨头,不知疲倦地整合、扩张。乳企数量从2008年的2000多家降至今天的不到450家。
但激越的集中化、规模化,究竟带来了什么?十年之后,逾百万奶农被迫退出市场;大规模养殖的奶牛场消耗着昂贵的进口草料,生产出成本比国际高一倍的牛奶,坠入连年巨额亏损;唯有乳企巨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富有、强大,而他们还在大量制造、销售还原乳(即用奶粉兑水还原成的牛奶)。当所有的“豆子”都被吞进一张嘴里,游戏规则还有用么?
“三鹿为整个行业偿还了欠债”
“我们似乎习惯了以手电筒的方式来恩泽公民,照到哪里就亮到哪里。”
83岁的赵东林至今认为,田文华被判重了。他1980年从部队转业到三鹿,做加工分厂的厂长。“我们老百姓有的很同情她,田文华得死在监狱里啊。”(编注:三鹿前董事长田文华因“毒奶粉”案被判终身监禁,后获三次减刑,刑期至2027年8月3日,若无意外82岁出狱。)
曾在三鹿生产处工作的董建军(化名)说,往牛奶里添东西,是当时整个乳业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这个添加剂(三聚氰胺)早就有了,我管的时候知道,领导们也知道,都装傻。”
彼时中国四大乳业集团伊利、蒙牛、三鹿、光明共占据近一半市场,另一半由外国品牌和其余两千多家中国乳企瓜分。其中,除了少数乳企建有自己的专属牧场,多数都依靠逾220万个小型农户供奶。那时中国超过八成的奶牛场只有不到五头奶牛。农户将奶卖给奶站,奶站再运到乳企,大部分乳企都有固定收奶的奶站。
这份平衡被一个迅速崛起的商业奇迹打破了。成立于1999年的蒙牛,仅用五年时间,便冲到中国乳企第一,销售额从最初的0.37亿(人民币,下同)翻至2007年的213亿。
急速扩张的背后是对各地奶源的疯狂掠夺。北安完达山乳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昊2013年接受《中国经济和信息化》采访时透露:“蒙牛的人多次找上门来,张口就开出高出市场20%的收购价格。奶农跟我们签订的是长期供奶协议,本没有多余的奶卖给蒙牛,但不符合标准被我们拒收的奶、掺了水的奶,蒙牛都会收。”
在河北省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关于“三鹿毒奶粉事件”的庭审中,三鹿涉案高管之一杭志奇说:“自从蒙牛、伊利等巨头涌进河北省市场以后,奶源市场就越来越紧张了……这些问题奶我们不收,就将从此丧失这部分奶源。”
高价抢奶的诱惑推动着奶站大量稀释鲜奶,又加入三聚氰胺以混过蛋白质含量的检测,激烈争抢奶源的乳企则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2008年事发,22家乳企、69批次乳制品被查出三聚氰胺,造成至少六名婴儿死亡、近三十万患肾结石。
民怨沸腾。
舆论压力下,行政和司法很快交出了答卷:石家庄市市长冀纯堂引咎辞职,相关官员纷纷被免职、降级、记过。三鹿董事长田文华被判无期徒刑;涉嫌制造和销售含三聚氰胺牛奶的奶农中,有三人被判死刑,一人无期。
“中央一说话,都冲着咱们三鹿来了。”赵东林说,“全中国这样(查出三聚氰胺)的企业你处理了几个?就一个。”
“三鹿为整个行业偿还了欠债。”一位乳企高官在上述报道中总结道。品牌价值一度逼近150亿元的三鹿,在2009年初破产,以6.1亿被收购。
但暴风级的整治,并未吹走盘旋在中国乳业头顶上的黑云。2010年,甘肃、青海等地曝出奶粉三聚氰胺严重超标,此后数年国产奶粉亦不断被曝激素超标、汞超标、致癌物超标……
“我们似乎习惯了以手电筒的方式来恩泽公民,照到哪里就亮到哪里。如果需要照亮的地方太多,难道不应该用更具普适性的照亮方式么?”中山大学中国公共管理研究中心副教授刘亚平,在《中国食品安全的监管痼疾及其纠治》一文中,反思了“毒奶粉”事件“运动式整治模式”的弊病:在舆论压力下,政府从消除后果的角度出发,积极进行惩罚和善后,等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后,资源也随之转移。
一个最有力的证据是,因“毒奶粉”事件引咎的官员,都在随后几年复职、升迁了。
“这样一种被公众注意力牵着走的监管往往缺乏系统规划,仓促出台的相关政策缺乏操作性思考,形式意义大于实质意义,为以后的实施埋下隐患。”刘亚平的话凝练地概括出中国监管的最大问题。从毒奶粉到劣质疫苗,从天津爆炸到屡禁不止的煤矿事故,绊倒中国社会的,永远是同一块石头。
牛必须一起养,草必须吃一样的
“把农民排挤在产业之外,这是政府加集约化企业共同作用的悲剧。”
2008年11月,国务院发布《奶业整顿和振兴规划纲要》,提出推进奶牛规模化和标准化养殖,对300头以上奶牛的养殖场提供资金补贴,并要求乳企在2011年10月底前实现七成乳源自给。
补贴的诱惑和政策的压力,掀起了一场新的“夺奶大战”。蒙牛与现代牧业合建了14座万头以上的超大型牧场,伊利投资14亿自建牧场7座……很快,内蒙古、新疆、东北、河北四大黄金奶源带以及四川、河南等新兴奶源带均被收割一空。截至2015年,中国已建、在建的万头牧场超过52家,计划要建的约24家。
这场追求“大规模”的竞赛遭到质疑:万头牧场意味着大量粪污、废液的产生,疾病风险、环境压力陡增。
“政策出台前需要周密认证,避免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又引发新问题。”中荷奶业发展中心资助编写的《中国奶业白皮书(2014)》建议,中国奶业应遵守循序渐进的原则。毕竟,荷兰用100多年的时间才把奶牛养殖场平均规模提高到100头奶牛。
“只要是机械挤奶、挤奶后即时冷藏,就可保证原料乳的质量安全,与企业大小无关。”华中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教授杨利国对端传媒表示。
这一点似乎被监管者忽视了。“毒奶粉”事件的“罪魁祸首”被视为分散的、难以管理的散户养殖模式,唯有规模化、集中化才能得救。同年,国务院颁布《乳品质量安全监督管理条例》,规定奶站只能由乳企、养殖场及合作社开办。各地旋即卷入合作社化的浪潮,奶农们不得不将自家的奶牛集中到一个类似“托儿所”的“饲养小区”,购买统一提供的饲料,并缴纳“托管费”。截至2016年,全国已建成1.6万多个这样的小区。
“吃我的饲料、用我的设备、按我的要求盖房子,把老百姓养牛的创造性束缚住了。”中国草业协会副会长陈谷对端传媒表示。这种模式被专家谑称“把牛当猪养”,除了将牛集中在一起,并未从本质上改变农户养牛的结构。
73岁的宋小虎(化名)在河北石家庄市徐村的一家饲养小区寄养了九头牛。牛圈有一个操场大,厚厚堆积的粪便和烂泥没过了牛蹄,气味浓郁。傍晚时分,宋小虎和几个70出头、皮肤黝黑的老奶农坐在牛圈前方的水泥管上聊天,苍蝇落在人和牛身上,偶尔,被后两者驱赶一下。
“村里没人养牛了,年轻人出去打工。我们老了,打工没人要,就养牛。”如今,宋小虎每天四点半起床,从家里走到饲养小区喂牛、挤奶,一天两趟。在这个小区,收奶价是每斤1.4元。而五年前,一斤奶的价格还是3元。
宋小虎给端传媒算了一笔账:九头牛每头每天吃28元的草料,成本252元;其只有四头出奶,每天每头牛最多出50斤,也就是280元,扣除成本,一天净挣仅28元。“只当锻鍊身体了。”他说。
距离徐村不远的九门村,如今在农户家里已看不到一头奶牛。2014年上面宣布不许自家养奶牛后,牛经纪和奶站派来的卡车奔驰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将一车又一车的“黑白花”(民间对奶牛的称呼)运走了。“能不心疼么?”贵岩说。
也是在那一年,全国各地出现大规模奶农杀牛倒奶的现象。曾经为夺奶开出高价的乳企都建设了自己的牧场,还有进口奶源做后盾,开始对奶农的产品挑挑拣拣、大幅压价。
“把农民排挤在产业之外,这是政府加集约化企业共同作用的悲剧。”陈谷说,“蛋白质含量和是不是散户没关系,牛奶好不好,主要看牛吃得好不好。”
中国牛奶蛋白质含量低,亦是十年前奶粉里被添加三聚氰胺的诱因之一,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是牧草。如果说“毒奶粉”事件前,上游养殖业鲜少关心牧草,那么这件事之后,中国便激越地迈入了“非优质牧草不可”的时代。
“牧草之王”苜蓿成为了“天选之子”。苜蓿干草的蛋白质含量达22%,还能提高奶牛的产奶量。中国奶业协会资料显示,喂青贮玉米的奶牛每年产奶量在5-7吨,喂苜蓿的则达8-10吨。
陈谷曾在2001年中国首届苜蓿发展大会上介绍过苜蓿的营养价值,“没有人理解。”“那时中国奶业界、营养界对牧草的认识,仅仅局限于玉米秸秆。”后来他还去鞍山给蒙牛做过相关培训,“不听,也听不懂。”
彼时中国苜蓿主要用于出口和制造保健品。2004年,中央发布“一号文件”,在全国推广种粮食补贴政策。没有任何补贴的苜蓿种植面积急剧减少,企业纷纷倒闭。
直到2008年“毒奶粉”事件爆发,业内开始认识到牧草的重要性。2012年,“振兴奶业苜蓿发展行动”在农业部和财政部的共同支持下展开,中央财政连续三年每年拿出5.25亿元支持建设50万亩苜蓿基地。
“神草”苜蓿开始被养殖企业争相追捧。其时国产苜蓿从产量和质量都无法满足国内市场,旺盛的需求溢出国门,美国苜蓿以惊人的增长速度涌入中国。到2017年,中国优质苜蓿还有四成为进口,其中超过90%来自美国。
就这样,原本分散的乳业结构被彻底碾碎,又被重新捏合成一个中心化、标准化的系统,它运行的效果如何呢?
标准越来越低,奶农越来越少,牛奶愈来愈贵
“中国有60亿亩草原,承载不了中国的奶牛,简直是个笑话。”
高歌挺进的大规模牧场并未显著提高中国奶牛的数量和产奶量,十年间甚至出现几次负增长。更令人存疑的,是官方数据和民间统计之间的巨大差额:据农业谘询公司东方艾格统计,2017年,中国奶牛实际数量在500万头左右,远低于官方统计的约1400万头。
除了部分养殖场虚报数字骗取补贴的可能,或许还有大批被这波浪潮抛下的奶农未被统计到数据里。“从2009年起,奶农杀牛卖牛就没有停止过,”乳业专家王丁棉估计,“每年退出、弃养的农户均超10万户。”
与此同时,上游的奶牛养殖业遭遇连年亏损:西部牧业2016年净利润亏损五千多万元,2017年更是亏损3.67亿。而中国最大的奶牛畜牧公司现代牧业,2016、2017年净利润均亏损超9亿。现代牧业在全国有26家牧场,饲养奶牛23万头,几乎每个牧场都是万头牧场。
唯一赢家是下游的乳品制造业。经历短暂蛰伏后,蒙牛、伊利、光明等巨头于2009年扭亏为盈,并在政策扶持下飞快膨胀。2017年,蒙牛、伊利的销售额均超过600亿,接近2008年的三倍。
杨利国这样解释上下游“冰火两重天”的局面:“前几年,一些城市被水淹后,发现原来是在城市建设过程中,只重视地面建设,不重视地下建设,因为地面建筑可视、有政绩,而地下建筑不能被发现,无法体现政绩。奶牛养殖是‘地下工程’,没有税收,且有污染,并需要大量土地;相反,乳品加工有税收,有‘工业化’政绩。”他给端传媒做了一个推演:同样出资1.5亿,开办养牛场一年的利润只有600万,做乳品加工却有3600万。
割裂上下游脐带的一个主要因素,是进口奶源。2013年起,进口大包奶粉的价格持续走低,很快潜到国内原奶价格之下,乳企旋即转用大包奶粉生产还原乳。据第一财经报道,目前中国规模化牧场每公斤原奶的成本为3.7元,在新西兰(纽西兰),这一价格仅为1.7-2元。在一份对全国排名前35家乳企的调查中,进口原料已占到总原料的45%。
国产牛奶为什么这么贵?问题出在以苜蓿为代表的优质饲料上。饲料占牧场生产成本的九成以上,而中国在没有考察自身优劣势的情况下,就“照搬了国外‘先进’技术。”杨利国指出。
这一看法得到陈谷的认同:“美国以玉米、苜蓿为饲料,因为美国是全世界玉米最厉害的国家,人家发挥了资源优势;日本利用水稻秸秆资源,新西兰利用草地资源,中国为什么非要学美国?”
陈谷认为,多样化、本地化、就地化是解决中国乳业饲养成本的唯一方法。除了盲目种植和进口苜蓿、玉米,中国本土生产的水稻、小麦、青稞、甜高粱、各类草原……都可用作牧草。
“中国有60亿亩草原,这是多少个新西兰?这么大面积的草承载不了中国的奶牛,简直是个笑话。”陈谷说。他联系过多家上游养殖企业,试图说服他们实验一下多元饲料、本地取材,但都没有成功,“他们害怕,不愿尝试。”——格局尚未成型,却已僵硬。
不久前,中国对美国进口苜蓿加征25%的关税。仅这一项,现代牧业全年饲料费用就要增加至少6500万。
坚持按“标准”喂养的上游企业无法生产出成本更低的牛奶,牛奶的市场价格却在进口大包奶粉的冲击下应声落地,下游的一些乳企巨头更是借机压价。2014年,蒙牛与胶东半岛12家奶牛养殖场重新签订了一份五年期合同,新合同取消了2.8元/公斤的最低保护价,并在“随行就市”定价的基础上补充了一行——“根据供给关系”。
乳企巨头的权力还不只这些。
“毒奶粉”事件后,卫生部受托制定《乳品新国家标准》(下称:“新国标”)。国务院明确要求:“把提高原奶质量放在突出重要的位置,努力提高原料奶的乳脂率和乳蛋白含量,降低菌落总数。”
此前,中国乳业的两大量尺分别是1986年颁发的《生鲜乳收购标准》和2003年公布的《鲜乳卫生标准》。
但是,2010年3月发布的“新国标”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乳蛋白含量从1986年的2.95克降到2.8,菌落总数则从2003年的每毫升50万上调至200万。
“这是全球最差的牛奶标准,是世界乳业之耻!”时任广州市奶业协会理事长的王丁棉说。这份被戏称为“一夜回到解放前”标准,被乳业大国狠狠甩在身后:新西兰规定乳蛋白含量为3.8克;至于菌落总数,美国、欧盟的规定是10万,在丹麦,这个数字是3万。
对此,官方的解释是——中国国情:中国牛奶质量实在太差了。此前的标准虽然是2.95克,但这条线从未被严格执行过,也无法被执行。“北方绝大部分地区生产的牛奶,蛋白质含量都达不到当初的2.95克。”时任内蒙古奶协秘书长那达木德对媒体表示。
但官方解释漏掉了一个关键信息:新国标的制定,从始至终一直受企业干扰。其中一个细节是,对标准的讨论吸纳了蒙牛、伊利等业内巨头参与。新国标专家起草组组长王竹天后来对媒体承认,新国标是“各方利益协调后的产物”。
事情看起来更像是这么一回事:产品被查出三聚氰胺的巨头们,在那起重大安全事故之后,围坐在一桌,讨论出了一个更利于自身发展的“新国标”。
“新国标降低标准最终将带来少数乳业寡头的垄断。”王丁棉在当时预测,对质量要求更高的巴氏奶奶源将进一步减少,而以经营常温奶为主的蒙牛、伊利等大企业可收购更多原奶,从而有足够资源占领市场。
常温奶采用高温杀死细菌,优点是保质期长,常温下可保存一个月以上;巴氏奶利用低温灭菌,可最大程度保留牛奶活性蛋白质和营养成分,要求冷链运输、储藏,保质期短。目前,全球九成以上的国家以巴氏奶为牛奶消费主体。“新国标”实施的第九年,中国液态奶的消费结构中,巴氏奶仅占一成。在常温奶的绝对主场上,蒙牛和伊利共占据了超过六成的市场份额。
而集中化的趋势,不仅覆盖了整个乳业的生产、销售,更伸向了监管环节。
谁来为此买单?
“今年上半年已经抽查了2600多次,这么抽查会抽死人啊!”
“毒奶粉”事件后,中国政府出台了多项加强监管的政策。其中,相当多的检测工作被乳品生产企业承接了。在2010年出台的《企业出产乳制品许可前提审查细则》中,婴儿奶粉生产企业被要求购置各类检测设备,并对包括三聚氰胺在内的64项指标进行自检。
到2012年,中国乳企的检测费已是乳业发达国家的十倍。检测成本占总成本的比重从2008年的5%一路升至12%。据报道,伊利花费五亿多购置了1100多台检测仪器。飞鹤每天投入在检测上的支出在6万左右,一年就是2000多万。高昂的检测成本迫使一些中小企业退出奶粉生产市场。
此外,抽检频次亦远超历史水平。“现在国家对乳制品的抽查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光明乳业总裁郭本恒在2012年的一次采访中说,“今年上半年已经抽查了2600多次,这么抽查会抽死人啊!”
但高频次、多项目的检测并不代表高质量。毒奶粉事件后,检测项目中增加了三聚氰胺——像是用一张OK绷粘住了渔网的一个洞,而其他的洞因尚未曝出问题——仍在光明正大地漏水。2010年奶粉查出激素超标、2012年发现致癌物质黄曲霉毒素(黄麴毒素)M1超标后,相关部门才匆匆制定标准,在长长的检测项目名单上再添两笔。
尽管近年监管部门亦花力气对奶站、运奶车进行抽检,但整个监管的逻辑依旧是重终端、轻源头,而国际通用的监管制度多是由第三方对生产源头和过程进行监督。
以荷兰为例,检测由独立第三方机构Qlip实验室进行。乳企从农户处收奶的同时,即会采一个样本,交给Qlip检验。检验项目包括蛋白、乳脂、抗生素残留量等。如果在检测中发现抗生素,整个奶车的牛奶只能销毁,产生的费用由被检出抗生素的农户负担。作为专业检测机构,Qlip采用高度自动化的设备,每天可检测5至6万个样本,每个样本的检测成本不过几毛钱人民币。
“毒奶粉”事件后,以伊利、光明、蒙牛为首的乳企纷纷到新西兰、荷兰、澳大利亚等国收购乳企、建立加工厂。“买厂子其实是买窗口,”陈谷说,这样方便把国外的奶源运回中国。此外,王丁棉在接受《中国经营报》采访时分析,国内批批检测的政策壁垒给企业带来沉重的成本负担,国外没有来自政府层面不断变化的新政,环境比较宽松。
当然,乳企面对的负担最终都会体现在价格上,由消费者买单。
这一切并非无法破解。杨利国指出,可以降低牛奶加工厂的门槛,鼓励养殖企业联合建牛奶加工厂。还有,在工商登记时,规定以鲜牛奶,而非奶粉为原料生产产品。
或者,遵循一个最简单的原则——循序渐进。
但权力的集中似乎已经停不下来了。如今,中国100头以上规模养殖场的比重已达到53%,但这远远不够,在国务院今年发布的计划中,到2020年,这一比例要超过65%。
乳企巨头扩张的脚步也在进一步加速:2018年正式实施的“奶粉新政”(《婴幼儿配方乳粉产品配方注册管理办法》)要求:每个企业只能注册三个配方系列,未通过注册的品牌将无法在中国生产、销售。据估计,新政将淘汰3/4的企业。截至2018年初,共有148家企业获得注册,其中,外企只有46家。新政不但大大削弱了洋奶粉在华实力,更为业内巨头清空了无数小的竞争对象。多家巨头的财报显示,其奶粉业务在2018年上半年涨势迅猛,最高比去年同期翻了一番。
贵岩家的院子里至今“种”着当年拴牛的二十多个木桩,还有一个抹了斜坡、私家车库大小的“粮仓”——那是用来存放牛口粮的地方——“(以前)堆得可高了。”贵岩将手高高抬起,比划着。卖了牛后,她没有再干别的营生,“干不动了”。
卖了奶牛以后,赵月侠又买了30来头肉牛养。他是贵岩的邻居,今年53岁,家中七口人,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孙辈,“不养牛活不下来。但肉牛没有奶牛挣钱。”
2008年,由数家乳业巨头联手造成的重大安全事故,最终由一个巨头和数百万奶农买了单。十年后的今天,中国超市里摆满了各大品牌、包装光鲜的各类乳制品,其中最常见的,是一种在其他乳业发达国家很少见到的常温纯牛奶。尽管成本不超过4元,常温纯牛奶每升的售价至少要10元。不过,在举起一瓶牛奶之前,你或许还要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是鲜牛奶做的,还是进口奶粉冲成的还原乳?
(感谢实习记者何吉数、刘家睿对本文做出的贡献)
里面有位问区别,奶粉和鲜奶蛋白质一样,但商家用奶粉作出的复原乳你自己查查,大概就相当于你吃罐头当吃了水果
2018/9/29(國慶前夕)
香港沙中線會展站出現沉降問題,停工一個月,港府將原來的10毫米沉降上限標準大幅調至最高95毫米,變相沒有超出新標準,可以重新動工。
《中國乳業十年躍進:集中化和規模化能讓我們喝上鮮奶麼?》一文,個人早在端刊出不久的八月就讀了,當時作為港人的我震驚大陸政策的朝令夕改,認定這個政權不可信:今日給你的,明日無須理由可突然取走。
當時無知的我仍心存僥倖生於香港,以為這樣的事不會發生。
然而,一個月以後,就爆出港府修改沉降標準的事。要前往香港會展,從現有的灣仔站步行十分數即達,為何明知會展站有安全風險仍堅持修建一個不重要的站?除了政治利益我看不到原因,而問題在於港府的膽大妄為,以修改標準作為解決辦法,這是短期內最容易行惡政的方法,但長期以來是一個極壞先例。更可怕的是連工程界同意通過修改標準,香港人引以為傲的專業精神呢?操守何在?在自己的界別都無法謹守崗位,難怪港府可理直氣壯硬推惡法惡政。
未到國慶,香港已離大陸不遠矣。
我很氣憤。
最後一個問題到底有沒有標準答案?
看完文章,有一点比较困惑:不知道还原乳的危害在哪里?(和正常生活中自己买的奶粉冲兑相比,乳企的还原乳是升高了某种风险吗),还是说危害在于乳企使用还原乳构成了一种欺诈?
感谢这位端有的评论,虽然我看完了,但是再看一遍你的评论我感觉能起到温故而知新的感觉。感谢分享!
每一次重大事件之後,我們的社會有沒有成長?看完了這篇文章後,我可以篤定的說:沒有。重大事件發生後,只是另一種畸形替換了原有的畸形,而漏洞只是表面上修補了,但是在中國運動式的修補中,又產生了更多的漏洞,新舊漏洞一起等待著下次的爆發。以下是我對這篇文章的簡單分析——
1、第一部分寫的是,2008年爆出的三聚氰胺事件,明顯涉及很多家企業,但是為什麼三鹿奶粉受了大部分的功擊,而其他企業和個人,貌似還活得更好了。
2、第二部分的“牛必須一起養,草必須吃一樣的”,這句話咋看是反對集體養殖場,但是細讀下去,作者其實不反對集體養殖,而是反對中國運動式的行政命令,集體養殖快速上馬,完全不去調研清楚,而且矯枉過正——照搬餵養的方法,卻不學習國外先進的養殖技術和檢測技術,使得集體養殖產生了一些挺嚴重的問題。
3、第三部分則提到標準制定的問題,制定的標準是和各大乳業公司私通的結果,這其實和之前柴靜在《穹頂之下》講的燃油的不知什麼標準,是兩桶油組成的委員會制定的,而不是科學研究機構制定好再去和公司協商。這樣制定的標準,就只符合大公司的利益了,而不是消費者的利益了。
4、最後作者就講到了,三聚氰胺事件之後,政府的行政命令+只追求效率而忽視品質的集體養殖改建+矯枉過正的養殖方法和檢測方法+大型乳業公司壟斷奶源+不知道有沒有進過科學討論就快速上馬的萬頭養殖方式以及不科學的檢測方式=牛奶價格的高企。
写的好,评论区里的乳液从业者的点评也提供了很不错的信息帮助我们阅读。谢谢端媒体和评论区的从业者。这篇文章值得一看再看。
厲害的深度報導
一直很想知道明治鲜奶是否安全,奶源似乎来自河北一家牧场,是现在唯一的外资品牌鲜奶,但似乎很难找到明治鲜奶的更多信息
「我们似乎习惯了以手电筒的方式来恩泽公民,照到哪里就亮到哪里。」这句话很漂亮,直白地描绘出几千年来权利从上至下逐级释放的体制问题。
還是喝韓國的進口冷鏈鮮乳比較安心
好文!
这篇信息量大而多元,令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上上面的评论完全在扭曲文章提供的信息。首先O型腿不是残疾,其次作者从未暗示奶农的O型腿是奶牛被拉走被禁止养殖的原因……
文章中提到:毒奶粉风波主要由三鹿和数百万的奶农买单,言下之意是其他生产违规奶粉的乳业公司并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和进行有效的规整,并非为三鹿洗白,更不是你说的写到哪儿,哪儿就没责任。
你的表述处处言辞不通,这篇信息量大且真实有深度的文章在你有意的扭曲和拼凑下反倒变得一无是处了🙂
每一次重大事件之後,我們的社會有沒有成長?看完了這篇文章後,我可以篤定的說:沒有。重大事件發生後,只是另一種畸形替換了原有的畸形,而漏洞只是表面上修補了,但是在中國運動式的修補中,又產生了更多的漏洞,新舊漏洞一起等待著下次的爆發。以下是我對這篇文章的簡單分析——
1、第一部分寫的是,2008年爆出的三聚氰胺事件,明顯涉及很多家企業,但是為什麼三鹿奶粉受了大部分的功擊,而其他企業和個人,貌似還活得更好了。
2、第二部分的“牛必須一起養,草必須吃一樣的”,這句話咋看是反對集體養殖場,但是細讀下去,作者其實不反對集體養殖,而是反對中國運動式的行政命令,集體養殖快速上馬,完全不去調研清楚,而且矯枉過正——照搬餵養的方法,卻不學習國外先進的養殖技術和檢測技術,使得集體養殖產生了一些挺嚴重的問題。
3、第三部分則提到標準制定的問題,制定的標準是和各大乳業公司私通的結果,這其實和之前柴靜在《穹頂之下》講的燃油的不知什麼標準,是兩桶油組成的委員會制定的,而不是科學研究機構制定好再去和公司協商。這樣制定的標準,就只符合大公司的利益了,而不是消費者的利益了。
4、最後作者就講到了,三聚氰胺事件之後,政府的行政命令+只追求效率而忽視品質的集體養殖改建+矯枉過正的養殖方法和檢測方法+大型乳業公司壟斷奶源+不知道有沒有進過科學討論就快速上馬的萬頭養殖方式以及不科學的檢測方式=牛奶價格的高企。
文章写到哪里,哪里就没责任。
首先,奶牛被拉走这事情对不对和奶牛主人是不是残疾没关系,更何况o型腿是因为缺钙。
其次,三鹿其实没过错,有过错的是别人,因为别人加三聚氰胺加得没有三鹿多。
剩下的,看不下去了。前文只披露部分事实(甚至不算是事实而是假象)以至于偏离了新闻客观中立的准则的做法,让我对本文失去了信任。
牛牛牛,这篇厉害
十年前的教訓是否有吸取,十年後的疫苗事件給了我們答案。
不僅常溫奶可能是奶粉沖成,國內市面上眾多酸奶的原料亦並非生牛乳,而且加入了大量糖分,喝了這種酸奶反而對身體沒好處。
好文好文
另外关于液态奶,作者有一些误区,低端常温奶确实是作为销售企业的销售大头,但以目前的乳品行业策略,方向都是开发低温冷链产品。原因是年轻人消费升级,会迎合更多天然高端的产品,另外一个原因低温酸奶,巴氏奶价格相对不菲,附加值很高,企业愿意做。 从产品创新上中国大型乳企还是值得肯定的,我们从配料表中也可以看出,添加剂越来越少,更讲究清洁标签,这对消费者也是一个很好的信息
看完此文,觉得作者在乳品行业的调查是下了大功夫的。作为行业从业者(我是做乳品原辅料及新产品开发的),对这种资源整合,全产业链生产造就的寡头乳企也是很反感的,我始终坚持行业的发展来自参差多态,而不是垄断,这会使行业丧失活力,而且水面下见不得光的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举个例子,婴幼儿配方奶粉注册,行业协会和一线大厂纷纷为“乳铁蛋白”原料战队(一种从牛奶中提取的功能性辅料,产量极低,一吨牛奶只能提取十来克),就这么一个稀缺的原料经过寡头和行业协会的背书,大部分企业纷纷选择将其注册在自己配方当中。其结果呢?现在全球缺货,价格从年初的2000每公斤到现在两万,关键还拿不到货,很多中小企业都因为缺少这个原料直接停产。寡头企业呢?他们在这之前早就和全球几大供应商签订了长期采购协议,基本近些年的原料都包圆了……
所以乳品行业这种巨头垄断的模式,个中缘由,也是让人深思。
作为个人,面对利欲熏心的商人,形同虚设的管制,何以自处?
好文~推一個
有个小错。“据农业咨询公司东方艾格统计,2017年,中国奶牛实际数量在500万头左右,远低于官方统计的约1400头。”按下面的图,应该是1400万头。
感謝指正,已訂正。
几十年过去了,你国还是在照搬大炼钢、人民公社的生产模式,永远不会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