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的哈萨克斯坦,吹起“一带一路”东风

作为全中亚发展最好的国家,哈萨克仍处于尝试寻找新的国家认同的阶段。“一带一路”战略推行后,中国在当地影响力看似有所增强,这会让哈萨克逐步弃俄转向中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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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我们从阿拉木图(Almaty)开车往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司机选择了218国道,这是中哈两国共同新建的“双西公路”的重要枢纽,比旧路线少了近100公里。

霍尔果斯是中哈两国新政策合作下,于2013年开启的大型免税贸易区,在边界上,两国各出一半土地,并开设特殊陆路海关口,不需邻国签证凭护照即可进入。但必须同国口岸出入,不得从哈萨克进中国出,反之亦然,如想进入邻国须经另外的口岸。

这个两国创造出来边界模糊的灰色地带,在我2011年拜访中方的霍尔果斯时是完全不存在的。彼时只有一个陆路关口,哈萨克许多小资散客已会到中国批货零售。哈萨克基本上没有属于自己的轻工业,服装百货皆是从中国进口,而哈萨克则向中国输出食农产品。

当时中方的霍尔果斯已是一个因两国贸易而活跃的边境小城,但彼时兴建的几栋大型商场仍显冷清。今年从哈方进入霍尔果斯免税区,中方原建的商场不仅买卖气氛火热,还兴建了另外数十栋酒店及更多的卖场。相较之下,哈方除了一栋两层的商场外,仍是一片沙漠。

这是由台湾苗栗卷烟厂股份有限公司制造、只在中国免税店上架的阿里山烟,甚至还特别设计了“一带一路”的纪念款。

转角一间不起眼的杂货店里,在中哈两国都打滚过的老板娘汤建芳,和我说起她1998年到哈萨克,之后转回中国亲历的变化。

“13年这里(霍尔果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大厂房。试营嘛,这些开发商就在这里建设啊,国家给的力度政策也好,大家都愿意在这里投资,一年的功夫,这里就变化地特别大。我当时不是来开店的,因为我在哈萨克待过,他们就让我给他们当翻译。”汤建芳说。

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开杂货店的汤建芳。
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开杂货店的汤建芳。

虽说是角落小店,货物却应有尽有。一整面墙的格鲁吉亚(Georgia,台译乔治亚)酒,好几柜哈萨克的糖果巧克力,下层是几桶吉尔吉斯来的蜂蜜。“主要是外国食品,糖烟酒食品,不光是哈国,还有各个国家的,俄罗斯,塔吉克斯坦等,就是前苏联解体前十几个共和国。来店里的多是散客,内地像西安,广东,山东的我们可以给他邮过去。这里就是个样品街的情况。”汤大姐介绍说。

整个免税区的烟酒种类齐全且免税的价格,吸引了不少人特地前来。一个来汤建芳店里闲聊、在霍尔果斯经营餐馆和酒店的年轻小伙子李阿发,看我是台湾人,便拿出一包蓝底红色花纹写著“阿里山”烫金字样的烟盒问,这台湾人常抽吗?一头雾水之际才发现,这是由台湾苗栗卷烟厂股份有限公司制造、只在中国免税店上架的阿里山烟,甚至还特别设计了“一带一路”的纪念款。

霍尔果斯带出去的烟酒限制最多各两件,汤建芳说:“烟酒方面还是限制,因为免税,如果你不限制的话,就要搬空中国的市场,中国的烟酒就没人要了。”问起一带一路政策是否对于霍尔果斯免税区有影响?汤建芳表示:“一带一路其实没啥影响,大政策上是好的,主要还是影响大企业,尤其2016年底换新疆领导后,维安上升很多,内地来这里买的人就少了。”

中国区的卖场大楼有不同档次,有高端的百货公司卖皮草和各种欧美药粧用品,也有一间间密不通风、卖低价服装百货的集合大楼。在这偶会见小孩在铺在地上的纸板上睡觉,餐馆的人送餐给店家,外头是一箱箱如小山一般的各种货物。当我穿过阴暗的楼梯时,瞥见一位中年男人卷起裤管把一叠又一叠的美金绑在小腿上,他转头发现背著相机的我,瞬间露出紧张的眼神,我无法分辨他是要把美金带进中国还是哈萨克。

中国游客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
中国游客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

因著特殊的灰色边境,可以让游客不需要签证却有“出国”到哈萨克的感觉,中国早已将霍尔果斯和周边的新疆景点包装成各种旅游行程。

再次过了安检,转回哈区相较之下有些两光的卖场,里头的商品并无太大的差异,且几乎全是中国来的投资人。这时外头开来了两辆白色俄式的加长型礼车,从里头走出一群来一日游的中国游客。因著特殊的灰色边境,可以让游客不需要签证却有“出国”到哈萨克的感觉,中国早已将霍尔果斯和周边的新疆景点包装成各种旅游行程。

此时一名哈萨克人用小拖车,拉了十几个哈密瓜到商场外的一个棚子下卖给中国人。哈密瓜在哈萨克一整颗约介于50至100台币之间,沙漠的烈日却让中国游客一股脑地挤入棚内,买切下来一小片要价10块人民币的哈密瓜,利润翻近百倍。

相较几乎皆是来霍尔果斯一日游的中国散客,这里的哈萨克人却多是来拼生计。下午四点,司机催促赶紧回头过哈萨克海关,一进大厅才发现不得了,原本一整排有十几个的海关窗口只开了两个。对于那些从中国那边批货回来的哈萨克人,免税品限量的规则似乎并不起作用,每个人都拉著堆著十几个大箱子的小推车。我们就像农场里被牧羊犬赶进栅栏里的绵羊,争破头抢先想挤进那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入口。

过了海关,后头还有一个巨型的X光机,此时隔壁传来大声争执扭打的声音,海关却似乎已见怪不怪。即使已事先打点妥当这里的海关,给予我们“优先插队”的特权,仍然被困在闷热的人潮及货物里近一个小时后才出关。

中国游客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
中国游客在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免税区。

一带一路的另一个世界

现年28岁现职四大会计事务所顾问的阿克哈特(Akhat Auganbayev),与我约在办公大楼前的广场咖啡座见面。

这里是阿拉木图南边的金融商业区,办高大楼、高级公寓、精品百货林立,正面高耸入云的天山山脉,景色怡人。阿克哈特2006年到西安学习两年的汉语后,考上上海复旦大学读了四年本科,12年毕业后在上海的一家贸易公司工作半年后,便决定回哈萨克发展。

阿克哈特以流利的中文说:“我觉得在上海竞争比较激烈,在哈萨克斯坦竞争没有那么大,而且有很多机会。”他认为在中国,特别是在上海,空气污染比较严重,因为这些环境的原因,也不想在那边成家立业。他更倾向于在哈萨克成家立业,因为环境非常好,境内有很多中资企业,哈萨克跟中国的关系日趋紧密,公司更看重会说中文的人,因此工作很好找。“哈萨克的公司也有到中国投资,或是有中国的供应商或合作伙伴。加上一带一路的项目后更多了,我的客户多是一些跟哈萨克斯坦有合作的中国集团子公司。”

现在年轻一代很多人去过中国,中国跟哈萨克的文化其实差别不大。因为哈萨克文化还是属于亚洲性的文化,比如说中国人非常看重家,哈萨克也是,家里的关系非常重要。

现年28岁现职四大会计事务所顾问的阿克哈特(Akhat Auganbayev)。
现年28岁现职四大会计事务所顾问的阿克哈特(Akhat Auganbayev)。

阿克哈特正是于2013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政策的时候回国,他表示虽然不自认为专家,但认为一带一路会对哈萨克有很多好处:“以前这个项目其实也存在的,很多人把这个项目叫做‘陆桥’。以前中国商品出口需通过海运,以国际贸易来说,海洋运输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也有一定的风险,因为海洋的天气多变难掌控。陆运比较安全,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小。再说(陆运)比海运要快很多,但在一带一路之前,中国出口需经俄罗斯,西伯利亚的天气非常恶劣,常常因此封路,所以经过哈萨克斯坦运输成了最短也是最快的选择。”

哈萨克的多数运输系统,仍是苏联时代留下的旧公路和铁路改建,不过近年已建了新的公路,可从霍尔果斯通至东欧。新的铁路建设也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从霍尔果斯回程时见到了蓝底白字印著“中欧班列”的火车,如一条缓慢的巨兽行驶于沙漠之间。

“除了运输,第二要点就是新能源,中国在新能源方面很多都是第一。哈萨克有很多风能源,可以盖很多风电站,所以我估计根据一带一路的政策,有很多中国企业会来哈萨克投资。”阿克哈特也表示,虽然中资企业越来越多,但以顾问的经验,它们多会考虑哈萨克政治和汇率上的风险,尤其自2014年起,因油价大幅下跌,哈币的汇率已贬值超过50%。“不只是中资,西方的投资也ㄧ样都要评估同样的风险,但哈萨克是一个投资回报非常好的国家,税法上也没有其他国家复杂。”

中哈两国共同新建的“双西公路”与路边的小型风力发电厂。
中哈两国共同新建的“双西公路”与路边的小型风力发电厂。

我问起在哈萨克是否真有排华的声音,阿克哈特表示:“我不认为有排华,就算有也不是特别强,主要还是苏联跟中国在边疆上有一点冲突。我爷爷那个年代上学的时候,可以选俄文中文或法文,后来应该是60年代出现中国跟苏联之间的冲突后,才有改变。现在年轻一代很多人去过中国,中国跟哈萨克的文化其实差别不大。因为哈萨克文化还是属于亚洲性的文化,比如说中国人非常看重家,哈萨克也是,家里的关系非常重要。我认为那些排华的声音就只是排外,不是只排华,要换成美国的企业来,他们也会一样反对。”

中文在哈萨克热起来了吗?

中亚是俄语的世界,但像阿克哈特这样中文流利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在阿拉木图巴士站询问时程表,简单的英语加上比手画脚了好一阵子,仍毫无进展,沮丧之际一名哈萨克年轻人上前用中文问:“你说中文?”

不久后,在另一个哈萨克南边天山上的小村,我和欧洲友人正扛著登山背包步行上山。一辆休旅车窗摇下,里头坐著几个从阿拉木图开车来的哈萨克年轻人,知道我是台湾人后,立刻放下结巴的英文,换成流利的中文搭聊起来,并愿意载一程上山。

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
中哈边境口岸霍尔果斯。

这都是因不了解而产生的恐惧,就像一个暗房,我们尝试做的是让光照进来。

这两次偶遇给我的印象,是在哈萨克,中文似乎已渐渐地凌驾英语之上。在俄语之后,许多完全不懂英语的年轻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但哈萨克最早成立、也是目前规模最大的中文补习学校 Chinese KZ 的执行长努尔詹(Nurzhan Baitemirov )却不这么认为:“目前学习中文相较英语还不是个潮流,多数人们仍认为英语才是可以帮助他们未来的语言,但诚实来说,我们(哈萨克)并没有太多来自英语国家的投资。”

Chinese KZ属于东西教育集团(East West Education Group),自2007年设立哈萨克第一间中文学校,至今已在国内开设17间分校,国外8间分校。执行长的办公室低调地藏在二楼,年轻的努尔詹西装笔挺地出来迎接,办公室内的一面墙上,挂满了近两年各国媒体记者的采访照片,努尔詹却特别指著一个相框里一张与中国工商银行合作、写有Chinese KZ图样的金融卡:“如果你在中国或哈萨克使用这张卡,可以免除许多手续费并拥有许多优惠。”

努尔詹在中国取得了外国语学士和法律硕士学位:“当时没有什么中国人了解哈萨克,常误以为我们是新疆人,即使我们是世界第九大国家,但的确没有很多人知道我们哈萨克。”他也表示初始创立学校的时候非常辛苦:“当时许多人还感觉不到中国的力量,过几年人们开始感觉到来自中国崛起的压力,开始有排斥中国的声音,人们说哈萨克把土地一直卖给中国人,因著这些反对的声音,我们甚至必须暂时关闭一半以上的分校两次。但这都是因不了解而产生的恐惧,就像一个暗房,我们尝试做的是让光照进来。”

哈萨克最早成立、也是目前规模最大的中文补习学校 Chinese KZ 的执行长努尔詹(Nurzhan Baitemirov )。
哈萨克最早成立、也是目前规模最大的中文补习学校 Chinese KZ 的执行长努尔詹(Nurzhan Baitemirov )。

随著人口的流动,现在哈萨克有越来越多中哈混血的家庭。“我们学校里有三成中哈混血老师,另外各三成是哈萨克本地人,和从中国移民来的哈萨克人。现在如果你是会说中文的哈萨克人,我想大概3到4天就可以找到工作了。”

努尔詹边说边领我参观教室,一名正一对一教学的老师是中国出生的哈族人加依娜,现年22岁的她,11岁时移民到哈萨克。加依娜说以前并不是很多人学中文,现因许多学校也开设中文课程, 10%到20%的学生已经会说中文了。“每个人学习的原因都不太一样,有些是帮助家里的生意,或就只是单纯喜欢中文,也有父母要求或将来想去中国学习或工作的。近来有缺汉语老师的状况,所以这代表学生人数的确有上升的趋势。”

中亚国家在苏联解体后,皆是国龄只有20年左右的年轻国家,即便是像哈萨克已是全中亚发展最好的国家,也仍处于尝试寻找新的国家认同的阶段,在想脱离俄罗斯掌控,似乎正转舵面向中国的路上。

我问努尔詹,哈萨克会不会只是墙头草倒往另一个强国,而走不出自己的路,他则是转了弯回答我:“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身为一个生意人,我非常了解必须保护自家经济发展的概念。但如果我们都没有懂中文并了解中国的自己人,那我们就得让他们(中国)的人进来,把掌控交涉的筹码交给对方,这对我们不是最有利的。”

读者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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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這個邊貿商城很有意思!應該是升級版的中英街。不知可否在羅湖或落馬洲設計一个港深版的?
    我也有跟記者類似的經歷。有一次我在慕尼黑街頭,應蹩腳的德語問回酒店的路,對方突然用流利的中文問我: 你是上海來的嗎?

  2. 视频里面的两个小哥哥都好帅

  3. 一帶一路是一個很好的概念和戰略,他簡單明瞭,有一定歷史印記,範圍可大可小,幾乎可以把中國對外關係的所有方面都裝進去。
    最關鍵的是,一帶一路著眼的不是世界的重心:西歐和北美,而是中亞,南亞,中歐和非洲。這些地方長年不受關注,被整個世界所遺忘。中國的影響來到這裡,既可以減少與歐美爭奪地盤產生的矛盾,又可以開拓新市場和資源,一舉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