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湾仔叫卖,惠英红将其当作一个舞台,叫卖的小伙伴们为了让水兵“帮衬”买香口胶或是打赏,首先要学会察言观色⋯⋯
惠英红的黄色裙子,让整个房间比想像得亮了一些。开门之前,我们以为里面可能有些暗沉,没什么阳光。她从房间的一角走到软椅旁,整了整裙摆,神情自若,这一间普通的酒店客房关不住她。
她也笑着承认,说自己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独立,好胜。十几岁为自己的将来设想,知道自己想要做明星。“那时候家庭条件很差,根本不知道何为富翁,一心想做明星让家庭脱贫。”
关于演技,在她的叙述里更像是一种生活技能。从小在湾仔叫卖,惠英红将其当作一个舞台,叫卖的小伙伴们为了让水兵“帮衬”买香口胶或是打赏,首先要学会察言观色:哪一个水兵样貌慈祥,哪一个比较容易亲近,出手畅快,是惠英红从小就学习的事。她开玩笑地形容自己“与生俱来”,神情却认真。
决断力:我要做明星
早期除了導演,什麼崗位都做過。李翰祥和劉家良導演願意讓她參與所有幕後工作,大家當年抱著慢慢學的心態,想要把表演學到手。
不能靠终日叫卖过一世,惠英红的目标是做明星。她在报纸上看到美丽华夜总会在招少女学舞蹈,登台表演,立刻自作主张报了名,“我跳的是中国舞蹈,因为那时流行黄梅调,也都是古装,觉得这两个比较接近。”大胆应征成功,她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大导演张彻看到她的舞姿, 叫她为《射雕英雄转》的电影版试镜,她顺利地接下了穆念慈这个角色。在比武招亲的戏份,惠英红即刻学,即刻打,张彻很是满意。“我们跳舞一小时要学会六七个走位,反应都很快。”她说自己运动细胞发达,学起来没有难度。其他导演观看样片之后,记住了她。惠英红阴差阳错变成了一名动作演员,“我原本想做文艺片的。”
在现场,大家都觉得惠英红是一个小妹妹,都愿意帮她。“好多人教我演戏,还教我摆机位,剪片。”惠英红说她早期除了导演,什么岗位都做过,“哦,灯光没有,太重了。”现场镜头一摆,她就知道尺寸是多少,知道自己可以在镜头前做些什么。李翰祥和刘家良导演愿意让她参与所有幕后工作,新人当年抱着慢慢学的心态,想要把表演学到手。“你留意我以前的戏,有的会写着‘场记:惠英红’。”她哈哈大笑。
七十年代新人面临的环境并不乐观。动作片没有替身,所有冲撞都要“硬食”。底片也贵,每一格都是钱,NG 就会被骂。没法即场看回放,于是导演们都采取保守的办法,哪怕一条内容到第三take已经可以,导演一定会拍三十条。严师出高徒,惠英红同批的演员们演技都比较稳定。
行內人终于意识到,原来惠英红是懂表演的
有好几次,惠英红争取到了文艺片剧本。但去片场拍摄了一天,马上就有高层去现场叫停,把她带走。
拍摄动作片,与惠英红的设想有偏差。“我一直很想证明,我会演戏。”在邵氏拍戏的时候,她常常很想参与创作,在拍摄的时候问:这一场戏,可不可以这样拍,那样拍?她的提议往往被否定。“不要啦,你帮我打吧。”对方这样告诉她,观众喜欢看她打,不喜欢看她表演。“这对我是超大的伤害,”惠英红开始不断争取,试着开始探文艺片导演的班,看他们如何拍戏。她准备不断将自己推销出去。
有好几次,惠英红争取到了文艺片剧本。《男与女》及《花街时代》都曾经考虑过惠英红。她去片场拍摄了一天,马上就有高层去现场叫停,把她带走。邵氏电影想要保护自己的资产,对他们来说,惠英红就等于卖钱的动作片。惠英红自己不甘心,待到自己在邵氏的戏少了一些,才有机会去拍到一些喜剧,或者黑色幽默电影。1984年,她接拍的《癫凤狂龙》和张坚庭导演的《城市之光》都不算是她历来的戏路。《城市之光》的口碑很好,票房也不差。“但我的动作片太多了,拍了十套动作片才有一部喜剧。”文艺片导演们本身也有自己爱用的文艺片演员,在他们眼中,惠英红的身分仍然是一个动作片演员。
从邵氏离开,她有一段短暂的自由身,之后加入了嘉禾,从古装动作片转向时装动作片,还是要用身体去拼。惠英红明白动作演员的职业生涯不是很长,没法打一世。但做一个实力派的演员,可以演到中年,老年,职业寿命会一路延长。“但如果继续做动作演员,你不放弃,别人都会逼你放弃。”几年之后,电影界由动作片转向了其他方向。惠英红慢慢少了片拍。从过去的女主角,慢慢变成配角和次要角色,她很快感受到落差,一度情绪失控。
亲友相助,她逐渐走出情绪困境,为了解自己的病情,还花了9个月读心理学课程,拿了牌照。2005年,惠英红在无线电视再度出发,给她的剧本多了不少文戏。许鞍华欣赏她的表演,邀请她加入《幽灵人间》,扮演一位妈妈。这个妈妈角色顺利引起了大众注意,也获得金像奖提名。行内人终于意识到,原来惠英红是懂表演的。
从心理学角度去揣摩
惠英红的妈妈也是认知障碍,五十岁时已经出现病征。她说母亲的病从发生,变化,发展到几个月前去世,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
“人贵在自知,”惠英红从未动摇,“我一直知道我会表演,是他们不知道而已。”她的表演不是凭空想像。面对一个角色,她每每会认真探索人物个性,遭遇和行为动机。她需要真实地去了解一个人,接触一个人。“我身边太多故事了。”惠英红有一个大家族,随手已经可以有很多细节可以参考,“如果要演一个离了婚的人,我家里就有;要演一个脑退化者,我家里就有;要演一个有情绪病,抑郁到自杀的人,我本身就是。”遇到没法参考的个案,她会搜索自己看过的报导,了解人物的前前后后。其中欠缺的部分,她会帮角色估量,从心理学的角度去揣摩角色的想法。
今届提名作品《幸运是我》前有亚洲电影大奖提名,如今率先已经得到香港导演会肯定,她扮演有认知障碍的老人谢婉芬,演出极有口碑。“一打开这个剧本,觉得好像是为我写的。”惠英红的妈妈也是认知障碍,五十岁时已经出现病征。她说母亲的病从发生,变化,发展到几个月前去世,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剧本丰富的细节打动了惠英红:“而且我很有信心,知道自己怎么去演绎这个人。因为每一天都有教科书在我身边,除非我是一个很差的演员。”
好多演员都羡慕惠英红,这几年不少电影角色都似乎为她度身订做,很有发挥空间。惠英红忙个不停,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所在。《心魔》再度封后,她多了很多机会,多了很多表演空间。“过了三十年,也就这几年开始不再需要特别证明自己会演戏。”尽管好胜,也开始尝试妥善讲出自己的观点,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剧本。不像从前那样,为了照顾别人感受强迫自己做一些事。她甚至宣布,今后不再打算拍摄动作电影。
“不是不想拍动作片,而是想拍都拍不到了。”早期每一个画面都是用身体换来的,她越来越感到身体机能的退化。环境变化了,身体结构变化了,情绪变化了,精神状态也变化了。“强行继续只会打烂自己招牌,我过去也算是动作片里面的表表者,再拍观众只会记得你现在多差,不会记得当年你多好。”惠英红想收手,为观众留下美丽回忆。
工作是生命的意义?
由始至终,惠英红都希望大家觉得她是一个全面的演员。
不过忙碌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更有价值。“工作在我看来,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或者她太喜欢表演,从前打打打,没机会表演。“现在既然给我这么多好的剧本,我既然体力还允许,就把我人生中把这一页写得漂亮一点。”由始至终,惠英红都希望大家觉得她是一个全面的演员。每逢夸奖,她嘴上连连谦让,心里却甜得不得了。
接拍《幸运是我》,她除了因为剧本好,也觉得导演拍戏不是随便玩玩,决定减少片酬加入团队。“如果我们拿足自己的片酬,很可能就没什么机会给到新导演。将来怎么会有新血?”电影界这几年比较辛苦,这一刻惠英红却还不想放弃她的表演。为延续下去,她愿意像当年善待她的前辈一样,把学到的经验传递给新人,帮他们顺利拍出新作。很多同辈甚至后辈女演员很可能已经离开幕前岗位,惠英红却仍然想延长自己的表演生涯。
“我会继续工作。直到我觉得不需要继续在工作上寻找自己的定位。”惠英红在这一个瞬间,最想要的是掌声。《幸运是我》为她赢得了又一个香港电影金像奖女主角提名,赛果快将揭晓。
在这一个瞬间,惠英红是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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