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风雨中,新年到。香港与台北,双城互望,我们邀请到在香港过年的台北作家张家瑜,与在台北过年的香港作家陸颖鱼共写新春题,一个年关,兩处笔墨,四海心事......
已经是第二个除夕夜。没有母亲把“压岁钱”塞进我的枕头下。我的枕头在香港,又好像,不在香港了。她可能在一个博物馆里,当我走近她时,才忽然微笑。
已经是第二个除夕夜。我在台北准备过新年,我和他挑出不同款式的红封包,可爱图案的用来包给孩子们,印着年花、贺年词的用来包给长辈们。台湾的习俗是,不论“压岁钱”或“百岁钱”金额,都要以二、六或八为吉祥数字,象征好事成双、六六大顺,八是“发”的谐音,有“恭喜发财”的意思。
(已经是第二个除夕夜。我在台北。父和母在香港。)
台湾人在意红封包里面的吉祥数字,香港人在意红封包里面的五颜六色。小时候,我和两个弟弟接过大人们的红封包后,都会呵呵笑地忍不住拆开,只为偷看里面的钞票长什么颜色。“红色”即是“红衫鱼”,两封加起来就有二百元,足以让我们乐透一整天;若是“蓝色”的二十元,我们也不会失落,只知道要更努力向大人们说“恭喜发财”,这样才能“积少成多”。
台湾人在意红封包里面的吉祥数字,香港人在意红封包里面的五颜六色。
物转星移,现在我手上拿着一个个红封包,但已不再是当年的纯真心情了。“积少成多”的日子已经连同两个弟弟的笑脸,不以为然地离我而去。这时,便想起自己写过的一首诗〈致少年〉:
你突然感觉自己就是角落
你用喝醉的烟去学习呼气吸气
写这诗的时候,我是惦念着他们俩的。我以前不为意,原来香港和台北的天空如此不同,每次我回家,从高楼大厦之间,从人来人往之间,从广东话与普通话之间,我尝试寻找一个洞口去望天,天空竟然是一块细细窄窄的,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然后,我望到住在天花板底下,弟弟他们年老疲惫的脸拖着青春破损的驱体。
而我住在台北的天空下,和朋友们谈着同性恋议题、法轮功、周子瑜事件、总统选举、台独等等。有些沉闷的日夜,我甚至因为无聊而不快乐,感到自己被一幢五层楼高度的窗子困住了。当我渐渐不满台北的环境愈来愈烦扰,我可以买一张高铁票,去新竹、去高雄、去台南;又或者买一张飞机票,去花莲、去澎湖、去绿岛……而不是只能买一张愈来愈贵的地铁票。
从广东话与普通话之间,我尝试寻找一个洞口去望天,天空竟然是一块细细窄窄的,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我有一个许多朋友口中都羡慕着的选择权──自私地。)
新的一年到来,但旧的天空能变出的花样不多了。(时间在人的寿命里头,仍是有限的)我把视为圣经一样的《解体概要》翻开再读:“而人既然只有一副身驱和一个灵魂,前者太过沉重,后者太过阴晦,又怎么能够再承受更多的重量与幽暗呢?人到底该如何在漆黑的时间中迈步?”
还是对世界有疑问时,我再翻数页,再读:“当时间的每一刻都如同一把匕首,向我们刺来,当肉体在欲望的挑拨之下,拒绝僵化--该如何去面对添加在命运之上的任何一刻呢?又要凭藉怎样的花招,才能找到足够的幻想力量去追寻另一种生活,一种新的生活呢?”
新的一年到来,但永远都有新的一年再来,所以每年都有新的机会去创造一种新的生活,不论我在香港,抑或在台北,是吗?(但感情始终无法复制)香港和台北的新年还是有分别的。我在这地见的人面,拜年的语言,吃的贺年食物,连看的贺岁片都不太一样。
人到底该如何在漆黑的时间中迈步?
当脸书上陆续有人贴上一张张的电影院座位表,说着王晶导演的贺岁片如何呈现一片绿油油之际;台湾这边的《大尾鲈鳗2》依然离不开杨祐宁和郭采洁的复合之说。当传统台湾人吃着萝卜糕的纯洁清白,容不下萝卜以外的食材;我却想念着港式萝卜糕的包罗万有,幻想着把它切成五、六块,放落油镬煎一煎,然后洋溢满室的香气内,便尽是腊肠、腊肉、虾米和香菇的美味灵魂。
台湾著名诗人洛夫说:“乡愁是永远治不好的病。”如果真有乡愁的话,于我来说食物的味道必在其中,接着是--古灵精怪,活龙活现的广东话。或许,直到现在我的国语还是说得乱七八糟,而且无法接受九层塔那种特殊味道,这都可能是乡愁在作怪。
或许,当我下次在香港过新年时,又会有另一种台式乡愁在作怪,而我尚在仍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作者简介:陆颖鱼 | 香港诗人,现居台北。著有诗集《淡水月亮》、《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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