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伊斯兰国还没有被打败?

多国空袭、心理攻坚的反恐战略,还未对IS形成致命打击;与此同时,IS却借力打力,研制出反“反恐”的应对策略。
2016年1月12日,波斯湾,一艘法国战机在法国驻波斯湾戴高乐航空母舰上 起飞。戴高乐航空母舰在去年11月 起加入美国为首的阵营,对伊拉克和叙 利亚一带的恐怖分子基地发动空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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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建宇,现任教于香港珠海学院新闻系。

2015年12月30日, 法国巴黎,军人在巴黎地铁巡 逻。法国当局在新年前夕加强国内保安。摄:Michel Euler/AP
2015年12月30日, 法国巴黎,军人在巴黎地铁巡 逻。法国当局在新年前夕加强国内保安。

2015年11月,巴黎恐袭一周后,我前往巴黎参加国际会议。当时整个市区气氛肃杀,街头总有警察巡逻车鸣笛呼啸而过,随时也见得到手持冲锋枪的军人巡逻。

恐袭发生几天后,法国军警在市郊北部的圣丹尼镇,对恐袭疑犯以强大火力突袭攻坚,我就在那天中午抵达巴黎,接机司机是斯里兰卡新移民,聊到恐袭,他有不少话说:

“法国有700万穆斯林。⋯⋯这些混蛋,吃法国、穿法国、睡法国女人,现在还炸烂法国”。

“我们斯里兰卡人是佛教徒,我们吃苦当吃补,我们几个兄弟开了间租车公司,专门接机场的客人,就不像穆斯林这么多毛病,一天到晚埋怨”。

“法国什么人都有,所以需要政治强人,以前萨科奇不错,现在这个奧兰德是娘娘腔”。

把恐袭问题归咎于伊斯兰教或穆斯林,似乎已经成为某种社会共识。穆斯林社群自身,也还在进一步切割,将伊斯兰信仰分成是否“政治化”、是否“极端化”,藉以分辨出是否“支持IS”的信众。然后以国家政府机器进行不同程度地监控看管,与国际反IS宣传话语连结,进行“妖魔化”。像是将伊斯兰国称为“达伊沙”。达伊沙(Daesh)是阿拉伯语对IS的拼音缩写,发音与阿拉伯文语“踩踏”相似,表示对IS的愤怒和蔑视。

但是,这样有助于“消灭”IS吗?

借力打力,IS的“反”反恐话语

相对于西方宣称的普世价值,IS也模拟发展出自己的“普世价值”。它链结基地组织的伊斯兰主义动员思想与实践,同时汇入对付全球反恐战经验,发展出一套“反”反恐战策略。

吸取前几代“圣战”的失败经验,IS不仅进行游击战、宗教治国、同时也结合伊拉克旧有的军事情治系统,建立自己的国家机器,并完备财政税收。同时面对“犹太基本教义与西方十字军”的威胁,再提出全球穆斯林动员令,那就是新版的“迁徙圣战”。

“圣战”(Jihad),简单来讲,就是“以安拉之名”进行武装战斗。但是谁才是圣战的首要对象,这个争论在全球反恐战时达到最高峰。穆斯林的圣战应该先针对“近邻敌人”,抑或是应该先锁定攻击“远方敌人”(指以色列、美国,以及广义的西方世界)。

Jihad

Jihad 指奋斗,穆斯林生活上的宗教功课乃至人际关系,都是在实践伊斯兰教教义的奋斗。圣战只是奋斗的其中一个部分,而且伊斯兰教教义规定,若非受压迫,不可随意开战。所以极端份子经常说自己被西方压迫,以增加战争的宗教合法基础。

至于“迁徙”,是说如果穆斯林无法实践伊斯兰生活,就必须迁徙到能够实践信仰的地方。这个典故可以往前推到1400多年前,先知穆罕默德历时13年,从麦加迁徙到453公里以外的麦迪那。这个行动不只为了逃避异教徒政权对他的残害,最终目标是提振精神层次、改变世界,最后回到麦加,重建伊斯兰。因此,“迁徙”在伊斯兰宗教生活实践中,有着极大的象征意义。

基地组织领袖宾拉登十多年前就曾暗示全世界穆斯林,阿富汗就是“现代”麦迪那。今日IS的巴格达迪则自封哈里发,请求外国战士进行“迁徙圣战”,离开异教徒的国度,迁徙加入伊斯兰国的穆斯林共同体,完全奉献。等到完全解放西方世界,重塑伊斯兰价值的试炼完成,哈里发总有一天会带领他们亲手重建自己伊斯兰家园,将伊斯兰国版图扩张到自己的家乡。

IS宣传的全球迁徙圣战,最终目标是要去除西方基督教文明与文化的精神“污染”。这个过程首先要震动现在已经腐败的中东伊斯兰政权,然后逐渐向外扩张,收复被异教徒统治的穆斯林故乡。

这种动员方式并不罕见。只是过去用作“区域动员”,攻击周边邻近敌人。只要把敌手定义成“异教徒”,或者不是“真正的穆斯林”,就可以开战。历史上,穆斯林会用这种方法攻击入侵的异教政权,也会让穆斯林攻击另一方穆斯林。

如今,“区域动员”成为“全球动员”。IS以“迁徙圣战”来号召全球穆斯林,这样的宣传动能是一种借力使力的策略。成功与否,很大程度视乎“被圣战对象”是否被激怒及其反弹规模,也就是被攻击对象的反制与抵抗的程度。

换句话说,西方势力越敌视、歧视穆斯林,发动反恐战争的规模越大,就越能累积迁徙圣战的潜在能量。而自全球反恐战争爆发以来,西方媒体有意或无意妖魔化穆斯林的程度,造成社会对伊斯兰教的敌意,绝不可小视。

美国心理学家Clark McCauley就指明,不当的“去极端化”策略只会带来“更极端化”的效应,就是所谓的“柔道政治”(jujitsu politics)。在地社群抵抗政府政策、发动骚动,引来政府的强力镇压,就很可能借力使力,招募到更多反政府支持者站出来。世俗政权管控得越多越紧,IS这样的势力就能以“迁徙圣战”的宣传,招募更多穆斯林战士。

2016年1月12日,波斯湾,一艘法国战机在法国驻波斯湾戴高乐航空母舰上 起飞。戴高乐航空母舰在去年11月 起加入美国为首的阵营,对伊拉克和叙 利亚一带的恐怖分子基地发动空袭。摄:Christophe Ena/AP
2016年1月12日,波斯湾,一艘法国战机在法国驻波斯湾戴高乐航空母舰上 起飞。戴高乐航空母舰在去年11月 起加入美国为首的阵营,对伊拉克和叙 利亚一带的恐怖分子基地发动空袭。

空袭打击效果有限,地缘政治错综复杂

法国总统奥兰德派出航母“戴高乐号”出战,空袭IS阵地,目的主要是安抚法国人的社会心理需要,至于派出地面部队的机率,微乎其微。

俄国总统普金虽然表示会派出地面部队到叙利亚作地面战,但实际成本太高,不符俄国利益。如果俄国只是要保住叙利亚巴沙尔政府,确保叙利亚政府保有某些重要的军事据点,补给线不受影响,适当地空袭已经足够。过度介入很可能引起中东地缘政治失衡,而且也让俄国自己曝露于恐袭威胁之下。事实上,俄国战斗机被土耳其击落,俄国民航机被IS放置炸弹,就已显露出这样的发展端倪。

美国正在进行总统大选,欧巴马政府不太可能有军事大动作,遑论这可能会危及美国正在复苏的经济。总统欧巴马在伊斯兰国问题上表现得很克制。美国学者杜磊(Dru Gladney)认为,这个作法是理智的,因为9·11以来,美国因为恐袭丧生的人数没有超过50,但因枪枝泛滥丧生的人数,仅仅过去一年,就超过1000人。恐袭对美国没有短期急迫的威胁,也没有造成重大的实质损失。故而,现任总统应该不会对伊斯兰国发动实质全面的攻击。

杜磊认为,在下届总统候选人中,如果民主党希拉莉当选,对待IS的立场可能被迫偏右。共和党初选策略本身就往右靠拢,尤其是候选人特朗普的表态。在即将到来的正式选战期间,民主党候选人的IS对策也很可能被迫往右拉,甚至提出对IS作战的细部计画蓝图。

一旦展开地面程度的军事介入,战后很可能造成极有争议的后果:

  • 瓜分叙利亚,成为巴沙尔控制的南叙利亚VS反政府军结合控制的北叙利亚。
  • 瓜分伊拉克,成为什叶派控制区VS逊尼派控制区。
  • 库尔德族独立建国。

以上区域都会有强权国家在背后操弄控制,导致中东国际政治局势重组,治丝益棼。另外,很可能在不久后,新一波的极端伊斯兰势力再度兴起,而且更难对付。

 2014年6月30日,叙 利亚,伊斯兰武装分子驾驶坦克在 北部城市游行。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国情咨文中称,恐怖分子直接威胁美国人的安全。摄:State of the Union via REUTERS
2014年6月30日,叙 利亚,伊斯兰武装分子驾驶坦克在 北部城市游行。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国情咨文中称,恐怖分子直接威胁美国人的安全。

应对IS,应对“反”反恐

我在巴黎学术会议结束那天,与任教于波尔多第三大学的法国政治学家Rémi Castets谈及此事,他补充了法国的具体实例。他解释法国没有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外国移民来到法国,总是“被希望”整合融入主流社会文化。移民找不到中产阶级工作,只能领取社会福利救济,故而无法负担巴黎的消费与品味,终会产生社会疏离感。

几代人下来,居住在贫穷市郊的移民几乎与世隔绝,根本无法融入法国社会,也对社会与政府感到不满意,巴黎圣丹尼镇的穆斯林社群就是一个例子。法国穆斯林移民,尤其是年轻一代,不仅无法实现对职场就业的期待,无法享受与当地人一样的生活水准,在文化上也必须踩低原有的穆斯林意识,无法安身立命。一旦某种“激进伊斯兰”呼声开始召唤,就会转身拥抱加入。

同时,枪枝在法国虽然受到管制,可是欧洲国界管制松散,从他国取得枪枝并不困难。一枝AK47的黑市售价据传只要大约2000欧元。国安单位虽知道黑社会人士持有枪枝,但相信不致滥用,引发社会不安。然而,这次巴黎恐袭,犯案人士直接持枪射杀市民,出乎政府意料,猛然拉紧法国社会的神经,

应对IS的“反”反恐战策略,短时间各国似乎没有解药。然而,面对新一波透过社交网络发动的迁徙圣战如果一昧进行强制暴力地“去极端化”,反效果很有可能加剧。全球各国也应重新思考如何适当安顿国内的穆斯林社群,避免使其成为“尖牙利爪”,才有可能解决这一波极端伊斯兰主义的问题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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