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路黑夜之旅

电车于我并不是什么集体回忆,它更像我的 Limousine,奢侈在于无穷的想像及驾驭力。
“七十年代的香港,像《阿飞正传》中的刘德华、张曼玉沿于电车路漫步海傍边是平常事;两行平衡而固定的轨迹、衬托出地下积水反光的霓虹,总令人带着几分的安心及浪漫。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场戏?因现实中的我,在初中时跟小女友每晚都上演一次!”──瞿文礼
风物

编者按:世界发生了什么?有人摸黑斩树,有人行路赛风。我们特开“香港故事,慢慢讲”,系列刊出。不想通过集体记忆来刻意煽情,我们只是回望分岔的、断裂的、有温度的记忆,用慢的速度讲那些慢的故事。这些故事里,你我相遇。

“七十年代的香港,像《阿飞正传》中的刘德华、张曼玉沿于电车路漫步海傍边是平常事;两行平衡而固定的轨迹、衬托出地下积水反光的霓虹,总令人带着几分的安心及浪漫。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场戏?因现实中的我,在初中时跟小女友每晚都上演一次!”──瞿文礼
“七十年代的香港,像《阿飞正传》中的刘德华、张曼玉沿于电车路漫步海傍边是平常事;两行平衡而固定的轨迹、衬托出地下积水反光的霓虹,总令人带着几分的安心及浪漫。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场戏?因现实中的我,在初中时跟小女友每晚都上演一次!”──瞿文礼

在我的年代,自由的定义是这样的。

溜出街漫无目的四处溜达,身无分文却无人用追魂电话催促回家,用的是号称“11号巴士”的双腿,由鲗鱼涌行经筲箕湾东大街喝支汽水便礼成一夜的鲗鱼涌黑夜之旅。记得那时东大街还是一条短短的“掘头巷”,胆小者都不敢轻易行进去,怕的不是孤魂野鬼,而是三山五岳的“飞仔”(那时并未出现什么古惑仔,黑社会的称号)。

年约十四、五岁胆大了,偷偷撬开街头士多的送货“蝴蝶牌”单车,三五同伴由家,沿着电车路,没灯没头盔由鲗鱼涌疾风至上环“大笪地”平民夜总会,汗水未干先来杯新鲜榨成的冰冻椰汁,不消二秒已骨嘟直落胃内,反刍一声胃气,又赶快上路回家,怕的是老爸的“藤条炆猪肉”(即藤条打一顿)。

至于乘搭电车,可算是港版哲古华拉“单车之旅”电车版。一上车立即选择两个位置作为惯常地盘──一是与同伴们快争上去上层,但慢着,售票大妈总凶神恶煞从中截停我们,楼上头等,小子可有现金?五分钱在当年比太阳还大,左思右想也作罢了;买下下层平价票,一定要争取车尾那个热到烫手的发电机旁位置,目的是幻想自己是操控大局的那位司机,但景象是奇异的,一切一切都是倒转进行的,车越向前,看的东西越细越远,右手拿着可能有八、九十年木制圆形速度杆,那黄黄的纯铜加速杆其实锁死了,但锁不死是我比维港海峡还阔的想像,左脚沉马定住身躯,右脚用力不停踏向警号掣──叮叮……叮叮响着。然后又幻想埋站上落乘客,右手纯熟地转那约五吋铜制刹车杆,口中模仿蒸汽的声音,“吱吱”作响顺利停车。那当然是车头控制的司机所为,但幻想世界唯我独大,操控权全由脑袋驾驭现实,右脚在电车门关上时又拼命踏着“叮叮”响,换来是售票大妈的臭骂。

电车于我并不是什么集体回忆,它更像我的 Limousine,奢侈在于无穷的想像及驾驭力。

电车于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来说,是种带有父母关怀的交通工具,好像有些速度,实则四平八稳的随着固定车轨行走。最危险的顶多是由东经西行的铜锣湾线,从现在“铜锣湾广场”急转入现“时代广场”的大急弯,争到上层车头位置的话,感觉真像海洋公园坐在过山车最前排从高急速下坠的感觉。年少时内心真的怕电车总会有一日因速度过急而脱轨倒下(后来长大了解物理学,除了有路轨辅助平稳外,顶头还有电竿吊着,怎会容易倒下?顶多出轨下车而已。)

在电影《阿飞正传》中,做警察的刘德华,跟在南华会卖汽水的张曼玉,夜阑人静电车已停驶时,沿着电车路漫步谈天,互相了解,这场面何其熟悉?那时的屈地街总站,能沿着海边一直行去坚尼地城总站,步印跟电影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地面的清洗后的街灯反光似有还无像旷野星光反映着,七十年代经济仍在起飞,没像现在五光十色,但微弱的街灯却更像烛光般浪漫,那带有安心的稳/定感心生安慰。地上牢牢食着在柏油路经年的车轨,低调而关怀地带领你由东行去西面,又由坚尼地城带你回北角,鲗鱼涌。

电车于我并不是什么集体回忆,它更像我的 Limousine。假若双腿是我翅膀,单车就是我的法拉利,而电车则是超豪华的交通工具,奢侈在于无穷的想像及驾驭力。

就算当年十四、五岁,驾着大胆单车由东区直捣上环,安心的原来都是有电车路的保护,我们三、四个顽皮仔只选在电车路上跟尾疾走,两旁巴士、私家车则各司其职地加速前进,相安无事地平安过渡。那有什么单车、电车、私家车争路之说。

和谐是心情,非速度、快慢。同样,开心与否在于心情,非法拉利、平治品牌所致。电车现在的遭遇,令我想起另一套电影──黑泽明的《没有季节的小墟 》,我们现在真正身处的“没有开心的小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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