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明是要花上三个月才能完成、收取酬金的工作,忽然却不用他做什么就付他钱。支票还未兑换成现金,他就要花钱。他到专门店去看了笔杆有雪山标志的墨水笔和原子笔,金银笔咀,配对。昂贵。他还要店员取来皮制的笔套子让他挑。
2 很早之前他就想要这种黑色搪瓷笔杆的墨水笔,上辈子爱过的女孩教给他这笔的好。她教给他太多,一切生活上的细节,用的、吃的、穿的,所有的应该与好。她不是存心教他的,她没做过任何的解说,她甚至不需要去想所谓低调,她就是这样实在地生活着,只是她不知道她这个人已经成为他的向往;他要的不是她本人,是她的生活与氛围。他有很多值得送礼物给自己的日子,只是这笔在经过这些年之后有如奇怪的禁忌。今天就是有些不一样,不因为日子太平淡,他非要抓住每个收存记念品的机会不可。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他不知道是否跟他遇见了连城有关。他已经好多年没想起过那些老日子;原来他曾爱人与被爱,当然他是在事隔多年并已失去这能力之后才明白。上辈子。于是他决定了在今天将笔买下,还选了皮制的笔套子。
3 其实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有收入。
如果说他是自暴自弃则“补偿自己”其实更接近真相,一种自怜。又似是冒起了一股没来由的过节情绪,微微地亢奋着;名牌文具也不够叫他平伏下来,他要到中环吃午饭。
4 金融区路上人头涌涌,他不会跟这些只有一小时午膳时间的人挤在一块吃午饭。他要去的地方,不必订位子也一定有空座位,因为他们只有精致的餐饮,他们不提供商务午餐;在那里只有在度假的人。有段日子他有事没事就去坐一下,冒充是有闲暇的人;有闲钱的人才会有闲暇。
如今他好整以暇。在这条街上,谁不赶时间谁就赢了。
他在过马路的时候看见了今早没跟他道别就溜走的女孩,她站在街角的垃圾桶前抽烟,昨晚没发现原来她这么亮眼。在她身旁的应是同事,也在抽烟,二人似在争论着。他过马路,朝她走去,好奇罢了,他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走近时却发现自己错认了,女人的神情泼辣,抖烟灰的手势很老练。他又看了一眼才走开,只因为好看,之后头也不回。忽然,身后有人叫,连城……。原来真是她。他脚下没停,微微觉着讶异,没想过她日间的性情如斯活泼,迟疑一下仍是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女孩一直盯着他的背,莫名心情就好起来。
他想定了要点的菜,烟熏牛肉三文治,一杯啤酒,之后要再来一杯黑咖啡。他就这样朝酒店走去,没再多想一下昨晚跟他上床的女孩,只觉得咖啡厅还是从前在街角的位置比在二楼更有气派。
5 他刚吃完熏牛肉三治,想要点一杯咖啡的时候,就发现她坐在不远处。
他忍不住打量她,好看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能诱发他的想像力。
他不知道她何时走进咖啡厅,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他肯定她不是在这里进餐的。她是在别的地方匆匆吃完一顿打工族午餐,然后专程到这里来喝一杯咖啡?他忍不住打量她,好看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能诱发他的想像力。他猜她在等候跟她偷情的上司。他低头笑了一下,抬头已经不见了她。
然后,她已站在他桌旁。
他有种被逮的感觉。她拍了一下他的肩,爽快又亲切,说,你过马路的时候,没听见我叫你吗?她没打算听他的答案,又继续说,我们应当装作不认识?他没笑容,只知道陪笑会更尴尬。他注意到她脚上是平底鞋,想像她回到办公室就要重新穿上高跟鞋。要是他现在站起来,她应该比他矮了个头,那么她就要仰着头看他。现在仰着头的是他。她在日光中比晚上好看,眼神的缘故,明亮得有点咄咄逼人。他喜欢她的咄咄逼人,太多人装作不在乎。她仍在盯着他,似在等待什么似地。他带着轻佻的语气问,你在等人?她冷冷地答,我就是喜欢饭后在这里喝杯咖啡。一堆潜台词。他觉得她生气了,生气令她变得真实。他好想问她是谁教会她在这里喝咖啡的,他也想让她知道其实他不叫连城,他会告诉她这样的名字,是因为他刚好下午遇见这个男人,而他在想要令她愿意陪他过夜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在想着这个男人死去的女儿……。他想跟她谈话。他跟她说,下班后仍在昨晚那酒吧见面好吗?
她才走了两步,他把她叫住,说,下班后仍穿这双鞋子好吗?她吃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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