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封城大陆深度

疫情下被放逐的劳工:当上海成为他们的无依之地

“我们都是很渺小的,不像那些伟人有闪光的思想……我们只能跟着这个时代随波逐流,就只能这样子,只有这样才能生存。”

上海疫情封城,不少人露宿街头。

上海疫情封城,不少人露宿街头。图:受访者提供

特约撰稿人 辛克林 李梓媛 叶影 发自新加坡

刊登于 2022-05-25

#东海养老院#上海封城#omicron#外来劳工

【编者按】近两个月的高压封城后,五月下旬,上海逐渐显露出解封的“曙光”。虹桥站,这一曾是封城期间被放逐人群的栖身之所,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离沪的人群。而就在不久前,“这里像一个难民营”。

六十天的时间里,以千万计的人们禁足家中,昔日外人眼中繁华热闹的城市,只余空荡的街道和扎眼的蓝色围挡。

流散,也在高楼阴翳下发生着。疫情前,怀揣谋生希望从全国各地来到上海的他们,在疫情爆发后,成为被放弃和驱逐的对象。有人困于闭仄的工棚、有人露宿关停的食铺档口、有人辗转于不同的临时收容所……虹桥站在他们眼中是“五星级酒店”。

自救和互助,帮他们熬过这段为食物和水发愁的“饥荒”期。临近五月中旬,得知上海将逐步解封的消息,他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网络流出的那句“上海就是个笑话”,也被他们拿来调侃自己对上海的失望。

未来要去哪里,没有人知道。但离开,已经是很多人的决定。

上海虹桥站外的高架桥,被无家可归的人们称为“楼上”。巨型水泥基建成为他们的新家,桥墩下的公路是“楼下”。四月,“楼下”出现了Covid-19患者,露宿者们害怕病症蔓延,一些人带着行囊走到“楼上”居住。

这是月季花开始盛开的季节。高架桥的花坛,月季枝蔓伸展开来,一朵一朵探出栏杆。入夜,空气沾满凉意,风在“楼上”呼啸而过。露宿人们的新家悬荡在十几米高空,他们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面,倚着鲜红的水马路障,尝试避避凉风。不远处一所公安局,白色墙体外挂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牌,光线从公安局的窗户射出。总在附近转悠的的士司机估计,留宿在虹桥站周边的劳工,得有一两千人。

上海疫情从三月迅猛蔓延,强硬的清零政策让这座城市彻底瘫痪。四月下旬,曾宇熙从北京回上海,与京东援沪人员搭乘同一班列车。彼时京沪往来高铁列车,每日从数十班次锐减到一班车。上百红衣援沪京东员工坐满了几节车厢,抵达上海后,队伍排列齐整,喊了口号,“上海我们来啦!”曾宇熙觉得他们意气风发,带着敢死队的决心,要来拯救陷落疫情的上海。

只不过,眼前的光景是割裂的。虹桥站往日的热闹和嘈杂不再,提醒疫情防控的广播声格外响亮。曾宇熙与浩浩荡荡的红衣队伍往出站方向走去,只消五分钟的路程,他逗留了逾半小时。他觉得自己难以消化眼前的景象,四周是打地铺的人们,饮料机和服务台附近有插头,聚集着不少人;有人拆开广告灯箱,垫着睡觉。人,家当,未知的命途,散落一地。曾宇熙听到京东人窃窃私语,虹桥站怎么这个样子?

担心物资紧缺,曾宇熙特地从北京带了几包真空包装的烤鸡。他拿出一包烤鸡递给在虹桥站睡觉的人。上海的情况比想象中糟多了,“这里像一个难民营,”这个念头从他心里掠过。走到室外,那是一个新上海。

2022年5月17日,上海,封城期间,衣服挂在街道的树上晾干。
2022年5月17日,上海,封城期间,衣服挂在街道的树上晾干。摄:Aly Song/Reuters/达志影像

失控

三月底,高铁列车和私家车接载了一波波来上海寻找工作机会的人,不少是奔着方舱工作来的。广场上是一片乌央央的人头。眼前的一切有些魔幻,张美华以为自己回到了老家,“周围人像以前70年代放电影一样,(好像)聚集在一起看电影。”

时间倒流到农历新年后不久。二月中,许军坐上堂哥的小汽车,从连云港老家出发,驶向上海。六个小时的车程,许军在睡梦中勾勒新一年的挣钱计划,“来的时候,我们是满怀希望来的。”一觉醒来,车子停在此前打工时住的工地宿舍门口。

此行的首要目的是讨薪。许军想趁工地开工前,把去年四万多工资讨回来,再继续打工。他离家匆忙,没带换洗衣服,身上是一件冬天的夹绒棉袄。他计划好了,要到钱,开工后,再让同乡小工帮忙带行李来也不迟。

56岁的许军在上海地铁14号线的建设工地做电焊工。他年纪大了,膝盖有旧疾,做过几次手术,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不过,电焊也不轻松,一台通风系统风机足足两三吨重,先由两名小工吊起,再由许军将其固定在地铁站顶盖。过去两年,许军焊了几百台风机。许军觉得戴着眼罩不方便,有时候嫌黑也不爱戴。火星日日在眼前迸射,久而久之,视力受损不少,视线逐渐模糊。来上海打工后,许军戴上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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