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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苍:台湾面临新型态信息战,不仅是“网军”那么简单

我们知道中国有统一台湾的意图,也看到了这些信息很可能遭到操作的痕迹,以及部份亲中媒体正在进行的信息轰炸。根据这些症状背后因素的交叉比对,我们可以说,台湾目前面临的中国攻击,跟乌克兰所面对的俄罗斯攻击,有非常多雷同的状况。

刊登于 2019-04-29

#资讯战#林雨苍

【编者按】:信息战,是台湾日前讨论很多的一个词。2020总统大选在即,关于选战期间的信息消息尤其受到关注,而实际上从去年底的地方选举开始,台湾媒体及网络上就陆续爆出中国在操纵台湾信息的指控,如台湾热门论坛Ptt上的疑似中国ID网军、脸书粉丝专页接到疑似中国公司购买申请、台湾网美疑似被招募宣传“一国两制”等。针对“中国发起信息战”的质疑,主要包括:1、是否有真凭实据证明信息战的存在?2、有无夸大信息战的效应?本文为对全球范围内“信息战”的细致梳理,以及对这两个问题的回应。端传媒欢迎不同意见加入讨论。

信息战(Information warfare)究竟是什么?“信息战”这个名字听起来新潮。但是,如果讲起“心战”,大家就不会感到陌生了。

历史上早有这样的战术。西元前202年,刘邦率军于垓下包围项羽的楚军,为了彻底瓦解楚军的斗志,刘邦命令汉军唱楚地的歌曲。项羽听到歌声后,误以为汉军已经占领了楚地,只好连夜奔逃,这是“四面楚歌”成语的由来。

信息战,是混合战(Hybrid war,或名Hybrid threat、Hybrid adversary)的其中一环。混合战结合了过往的常规战、非正规战、信息战等,之所以选择非常规行动,除了出其不意,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意图:难以被归责或追究。为了这个目的,行动者倾向采取难以取证,或是刻意掩盖、混淆的手法,目的是为了当被追究时方便否认,被称为“易否性”(Plausible Deniability)。这是这类行动的基本逻辑,也是特征。

混合战其中的信息战,说穿了就是心战,但又不只是心战。战争的关键在信息,如果可以取得更多真实信息,确切了解现在的状况,那么战争越可能获胜;如果能在此同时混淆敌方的信息,让对方误判情势,一来一往,取胜机会又会更高。

只是,在网路发达的现在,信息战已经不是传统空投传单的那种仅止于情报性质的心战。透过网路线与社交网路,信息战可以有不同世代的打法,就如同三维空间的棋盘一样,已经无法用二维空间棋盘的思维来思考。

当我们在网路上进行各种活动,包括消费、娱乐、人际连系时,这些提供服务的公司,也开始记录你我的喜好和习惯。
当我们在网路上进行各种活动,包括消费、娱乐、人际连系时,这些提供服务的公司,也开始记录你我的喜好和习惯。

技术发展,网路成新战场

当我们在网路上进行各种活动,包括消费、娱乐、人际连系时,这些提供服务的公司,也开始记录你我的喜好和习惯。你偏好怎样的商品、按了谁的赞,网路服务能将你可能会喜欢的品项以及言论内容推荐给你,当然也为你营造出了同温层、掌握了你从意识型态到消费习惯的喜好。

这些服务都要花费金钱来经营,但许多使用者却偏好使用免费的网路服务。该怎么办呢?有句话说,“如果(使用网路服务)不用付钱,那么你就是那个产品!”许多公司开始兜售版面,供广告商放上广告,以赚取广告费用。那些为了改善网站以提供个人化服务所记录的信息,若是用在广告上,就能让广告更精准地契合使用者的兴趣,更能刺激使用者点击。有些网站甚至开始兜售使用者的相关资料。以往,为了收集别国资料,可能要派间谍过去刺探相关情报;现在,只要收购相关资料,或是极权国家要求旗下的企业上缴使用者资料,这些情报就轻易到手。2014年的剑桥分析公司就用“这是你的数位生活”app,收集了高达8,700万名使用者资料,转卖给其他公司,成为后续投放假消息的参考资料。

收集资料也不只是网站的专利,在行动装置上,还能收集到更多资料。以手机为例,有些软体为了提供服务,会收集使用者所在的地点等相关信息,并收集到服务器当中。但这些资料一旦外泄,透过这些资料的相互交叉比对,比如说,使用地理位置的相互勾稽,就能找到手机使用者的交友网路、活动型态、工作与住家地点等等,进而收集到使用者的生活型态。

如果手机软体由极权国家的公司所制作,一旦该国政府要求公司提供这些使用者资料,以查税或是用特许来威胁利诱,这些公司真的有办法拒绝吗?如果他们提供了这些信息,极权国家的政府就形同掌握了其他国家的使用者信息,甚至是生活型态。

资安入侵,控制基础设施并窃取关键信息

如果这些情报难以在公开的网站取得,透过串连全世界的网路,也能够透过入侵的方式,取得机器上的机敏资料。现在的信息安全(资安)攻击已经演变出了连续技:APT攻击。APT全名为Advanced Persistent Threat,中文一般译为进阶持续性威胁。简单来说,攻击者会先收集攻击对象的生活习性,依据他的生活习性,设计入侵的方式,并编写防毒软体都抓不到的客制化攻击程序;一旦入侵成功,掌握了机器,就能以这个机器作为节点,继续收集更多资料,寻找下一个攻击目标。这些攻击可能会从周围的攻击对象下手,逐步进逼到核心目标。最终,控制了关键装置后,就能取得关键机敏信息,或是发起攻击以中断服务;最后,把自己留下的信息与足迹消除,避免自己被找到。

以2009年12月中旬,疑似源自中国的网路攻击Operation Aurora为例,骇客搜集Google员工在社群网站发布的信息,再冒充其亲朋好友发动电子邮件攻击,诱使这些员工在不经意之间远端下载并自动执行程序;这个程序会持续监听,最后得到该员工Google服务器的帐号密码,再借此监看特定帐户的信件内容,以侵入与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Gmail帐户。

资安攻击如何成为混合战的一环?俄罗斯针对乔治亚的行动是个很好的例子。在2008年北京奥运当天,俄罗斯发起针对乔治亚(格鲁吉亚)的奇袭,利用国际没有注目的时间攻击乔治亚。俄罗斯用网路攻击乔治亚的基础设施,使乔治亚网路中断,让俄罗斯在舆论上取得先机,也为军事战铺路

透过入侵机器可以窃取资料,那么人心呢?一位长期在中国经营社群媒体的朋友坦承,“人其实很好洗脑”。近期的行为经济学也证实,透过改变人接触的信息,慢慢地,就能改变人的思考惯习,进而让人改变看法,或是混淆人对事物的认知。

社交网路的形成是基于使用者的认同与信任,在社交网路上,人们会交流比一般网站更多的信息与资料,也会更信任上面的朋友、认同粉丝页所提供的信息。因此,在社交网路上,信息收集、宣传、甚至心理暗示的行动会更有效益,除了能收集更多使用者信息外,也更容易影响使用者的认知、态度与行为。也因此,社交网站自然成为心理战(Psychological Operations)的重要场域。

在心理战中,会借助社群网站投放各种信息与流言,比如激起仇恨心理、挑拨群体冲突的仇恨式流言、利用担忧心理,使人们对自己决策产生犹豫徬徨的恐惧式流言、或是燃起希望、组织动员的希望式流言。透过这些流言,可以改变使用者的认知、态度,最终影响他们的决策。在武器化的社群网路上,无辜的使用者被塑造出的想法引导,最终成为武器彼此攻击

2019年3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乌克兰克里米亚进行为期一天的访问。
2019年3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乌克兰克里米亚进行为期一天的访问。

不费一兵一卒 俄罗斯用混合战攻下克里米亚

社交媒体的信息战会如何在混合战中应用呢?中国解放军中将李桥铭《从俄罗斯两场战事看现代战争新发展》一文以克里米亚和叙利亚的俄罗斯军事行动为例,把混合战划分为四个战争阶段。

在第一个“征兆期”,先以外交攻势取得各国支持,以网路攻击与入侵取得重要信息,比如乌克兰政府与西方内部通讯的消息,以及基础设施控制权。同时,透过俄罗斯掌控之媒体以舆论战的方式,透过新闻、民调等手法影响民众认知。

在第二个时期“初期”,则先考量该地区的各方派系矛盾与社会热点,寻找切入点与发力点。比如承诺亲俄可得到援助,并威胁脱俄需偿还欠债,以丑闻攻击反对政治人物等等,争取大多数政治派别支持。

这段期间,俄罗斯也在乌克兰社群网站上展开信息战。其目的是要妖魔化西方与乌克兰国内亲欧盟的势力,降低政府方的士气,并动员相关支持者,使乌克兰国内民众产生恐惧、徬徨与疑惑。除了窃取政府内部信息,在特定时间爆料外,也投放海量的特定信息来影响民众的认知与行为。这样的信息战使乌克兰民众认为亲欧盟的政府政策只会带来政治混乱与经济萧条,若是并入俄罗斯才会有安全与稳定。

在第三个“关键期”,则以高效作战确立军事上的优势,比如以特种兵潜入国防部篡改命令,下发禁止对亲俄民兵使用武器之命令,再透过预先空投于克里米亚,拔除军徽的特种部队伪装成亲俄民兵(即小绿人),包围重要设施与军营。接收到错误命令的指挥官不敢对民兵开枪,最后只好投降。

在第四个时期“后期”,则保持战略优势,避免陷入战争泥沼。在克里米亚战事中,俄罗斯并没有立刻使乌东地区独立或是并入俄罗斯,而是使其成为屏障与俄罗斯、乌克兰之间的缓冲区,既巩固战果,又不激化事态。

2018年10月31日,一个人穿著普京和特朗普的服饰,在纽约第六大道上的万圣节游行。
2018年10月31日,一个人穿著普京和特朗普的服饰,在纽约第六大道上的万圣节游行。

俄罗斯介入美国大选 撕裂美国社会

俄罗斯介入美国大选的方式已有人进行过研究与报告,并写成《The tactics & tropes of the Internet Research Agency》一文。该报告分析并收集以卢布付款的社群网站帐号,并以抽丝剥茧的方式,找出俄罗斯IRA(Internet Research Agency)介入美国大选的证据。

他们发现,在介入之前,俄罗斯已经调查过易促成美国分裂的议题,包含种族议题与枪枝议题等。在种族议题方面,俄罗斯一开始先尝试测试当地相关社群的口味,喜欢的颜色、字体、设计风格等等,确认这些社群的喜好。等到测试后,就开始经营粉专,与真实的人们开始互动,并尝试取得网路意见领袖转发他们的文章,并且以图文等方式形塑这个群体的自我认同。同时,他们也经营类似爆料公社的社团,转发吸睛的各种民众爆料,形塑一些假象,放大一些冲突片段,让人民认为种族议题越来越严重。

除了虚拟世界外,他们也开始与现实的人们建立关系。透过介绍工作、经营热线的方式,虚实整合经营出一票铁粉;到后期,就开始发起几次抗议行动,观察不只是按赞、还愿意执行特定目标上街头的粉丝有哪些。

最后,在靠近选前时,这些粉专开始有了行动。一开始,他们先打击各大媒体,比如说朝鲜有国家电视台,美国有CNN等,经营出各大媒体不可信的风潮;接著,他们开始攻击希拉蕊(希拉里),著名的“希拉蕊有替身”的假消息,就是由他们所经营放出。藉著这些信息,他们开始炒作不要投票给希拉蕊,尝试让一些选民不愿意投票。到最后,他们连川普(特朗普)也一起攻击,诉求“不投票”,以营造自己中立的形象──但他们的粉专吸引的支持者多数为希拉蕊选民,因此就算不投票,伤的依然是希拉蕊。

在选后,这些粉专活动并没有就此消声匿迹,反而活动更多,一方面避免让使用者发现自己遭到操纵,另一方面也希望继续经营组织能持续影响下次大选。

2011年3月2日,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记者拿著电脑工作。
2011年3月2日,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记者拿著电脑工作。

中国推大外宣 行销中国价值观

中共自从2008奥运会时遭到许多针对西藏问题的抗议,他们认为遭到抗议的原因是因为中国的价值观不被认可,因此认为应该多多宣传,改变世界对中国的认知。因此,于2009年投入450亿人民币,向国际社会开展“大外宣计划”。《中国日报》社主任编辑王慧就在《外宣工作者如何应对西方媒体偏见》一文中写道,“国际话语权的拼争,就是争夺影响和调控国际舆论的权力。当今世界,谁掌握了国际话语权,谁就能先发制人,在解读纷繁复杂的国际现象、评说国际事件,甚至在制定和解释各种国际游戏规则的复杂竞争中占到优势,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中国为了传达自己的价值观,开始使用大量金钱收买或尝试控制各国的媒体,让这些海外媒体在重大事件或人权议题上面,可以替中国说话。这些媒体的报导一方面可以迷惑国际视听,另一方面也能把这些文章出口转内销,哄骗中国民众,营造假象。这样的作法,不只应对国外舆论,也是中国国内形象塑造与维稳的重要一环。

在民主国家的政治运转中,需要选举、政治献金,政治人物需要来自企业或商人的捐款。但是中国政府却可以用各种特许、规则,胁迫中国的企业就范,或让中国企业自愿配合。因此当中国的企业在海外参与投资与政治献金时,就使得中国有机会在美国或澳大利亚等国家影响国家政策。除了透过商人进行投资与捐献外,中国还透过当地的侨胞社团举办活动,或是透过资金挹注与学校展开学术合作等方式,增加自己的影响力;透过以金钱挹注媒体的方式,让媒体刊登中国的新闻。

武器化的公关战 用以攻击台湾选举

同时,在中国,使用网路信息、社交网站作为“战争工具”已经商业化很久了。许多中国商业公司会使用社交网站,开打“公关战”。透过收购的媒体,相关的公关公司,假帐号等等,针对别间公司进行抹黑,或是对自家自吹自擂。一次又一次的炒作,就会逐步改变群众的看法。先针对潜在客户进行行销,增加新流量“拉新”,再让他们有动力再次点击、访问商家“留存”,最后“激活”他们,让他们愿意付费购买。这些作法已经制度化、科学化,“拉新、留存、激活”的三个步骤已经可以在每次的操作后计算成效。这些公关战的目的,多是为了让使用者对自己的品牌有信心,愿意使用自家平台的服务,愿意在双11来临的时候,到自己的平台上买一把。这种行为,当然也能改变标的,拿来形塑对人的崇拜,或是针对民主国家的选举进行攻击。

友好媒体倾巢而出的信息轰炸,是公关战的其中一种特色。在注意力资源稀缺的现在,把注意力聚焦在哪个面相,很多时候就能左右大家的认知;海量特定信息的投放,可以影响一些阅听人的认知与行为。

在台湾的信息战有确切证据吗?由于“易否性”是混合战的特征之一,攻击方也会刻意湮灭相关证据,以免信息操作被发现而难以发挥作用,证据本身就非常难找;再者,在民主国家,我们无法完全追踪境内所有金流的流动,我们无法知道民众在线上的讨论内容,加上有些利益输送不一定是金流,可能是特许、特权,断点多且追查不易,因此比起极权国家,自然较难以有具体的证据。

在台湾长期发表战略相关文章的王立第二战研所在选前11月8日就从许多报导中汇整了中国操纵台湾选举的流程图,虽然里面的资金流动难以证实,但目前我们能看到的是,有些媒体集团的老板高调向中国输诚,也取得大量来自中国的特许补贴,并整肃媒体内部员工,塑造对老板的忠诚;而这个传媒集团的新闻,从2018年11月24日九合一选举期间至今,也确实如同俄罗斯一般,以信息轰炸的方式,炒作特定政治人物,甚至高调宣传和平统一;对于反对的人,则极尽抹黑之能事,进行霸凌。

在公关战中,为了塑造己方的舆论优势,新闻伦理是被扔到一旁去的东西;无论在什么国家,政府、政党都不应介入媒体报导、箝制新闻自由,然而在极权之地,收买、管控媒体的事情时有发生。这种力量一旦介入到民主运转机制中,将产生可怕的后果。而若媒体还无法严守自律,自甘堕落为威权政府的喉舌,每天都聚焦在有问题的新闻,改变民众的认知,那么民主就会摇摇欲坠。

除了媒体之外,内容农场又是另外一个问题。台湾有些内容农场会把新闻标题改耸动后,转到自己的网站上吸引流量。这些耸动的文章,又会吸引许多粉专帮忙分享,或是传到LINE社群中。许许多多的内容农场,就此成为许多假消息的传递中心。从台湾的粉专分享的网域可看到,有些政治倾向会分享的网站很可能已经以内容农场为主

泛蓝与泛绿网民在过去7天内分享次数最多的网域。
泛蓝与泛绿网民在过去7天内分享次数最多的网域。

同时,在社交网路的方面,假消息的产制与信息战的过程会投入相当多的资金在社交网站上面,无论是信息推播,或是增加流量,都可以增加社交网站的收入。对许多社交网站而言,假消息的投放是他们的收入之一,同温层的加强才能留住客户。因此,若是没有法律具体的约束,社群网站虚与委蛇地配合事实查核,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近期台湾有许多粉丝专页(粉专,指已拥有一定受众基础的脸书专页)遭到收购,其中一个粉专遭到收购后,直接放上鼓吹和平统一的文章,毫不避讳经营者的政治立场。有行销公司负责人指称,有其他行销公司在做共产党的生意,在PTT,则有许多帐号有系统性地分享特定立场的文章,许多文章还刻意转换到了国外的IP,在许多舆论的场域,都能发现中国价值观被有系统的炒作。

我们知道中国有统一台湾的意图,也看到了这些信息很可能遭到操作的痕迹,以及部份亲中媒体正在进行的信息轰炸。根据这些症状背后因素的交叉比对,我们可以说,台湾目前面临的中国攻击,跟乌克兰所面对的俄罗斯攻击,有非常多雷同的状况。

2019年4月22日,高雄市长韩国瑜出席欧洲商会餐会,传媒等待联访。
2019年4月22日,高雄市长韩国瑜出席欧洲商会餐会,传媒等待联访。

证据难以追踪,不代表可以无视房间中的大象

有的人会质疑,台湾目前言论市场的混乱,不都是台湾社会既有的问题吗?确实,信息战的切入,一定是先找社会既有的裂痕切入,如同俄罗斯介入美国大选,找到的是枪枝问题与黑人问题。但是,现阶段的混乱、社会撕裂、对立与极化,难道“完全只有原本的社会裂痕”造成的吗?中间真的没有人为的炒作与操作吗?在美国大选那段时间,我想很多朋友都会发现,黑人问题、枪枝问题的新闻变多了;但是,这个议题很古老,为何以前大选较没有看到这么严重的撕裂?俄罗斯的介入、炒作,非常可能是其中的要素。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其他团体有系统的介入、炒作,这些社会的既有裂痕恐怕不会如此极化。

有些人认为,针对信息战的说法过度夸大了影响,恐怕造成对社会的撕裂。诚然,信息战的背后是台湾社会既有的冲突,这些问题不会因为没有信息战而消失,依然需要执政者面对处理;但是,信息战的存在,却会让这些冲突进一步撕裂社会,造成社会的极化与对立。谈论信息战,也绝不是指责某些人容易遭到操弄,容易被操弄是人的本质,连我也可能受到影响,该被指责的,是那些利用人性弱点,协助威权国家操弄人心,以巩固威权政权的作法。

法国外交部的报告《Information Manipulation: A Challenge for Our Democracies》却指出,我们不应该低估信息操作的严重性。该篇报告以德国Lisa案为例,指出当时的信息做造成德国反移民的情绪显著上升,而且就算后来澄清了真相,这些影响仍不可逆。该报告认为,欧巴马(奥巴马)政府选择不提醒信息操作的活动,让弱化民主的势力有机可称,但法国在马克宏(马克龙)资料外泄事件时提醒公众注意信息操作的影响,证实提醒公众小心信息操作是有效的回应方式。

我们该怎么应对这样的信息战?

针对这样的信息战,我们该怎么应对?首先,还是需要先透过详尽的研究,数位鉴识等方式,尝试厘清信息战中的信息如何流通。搞清楚对方的战术,画出详尽的地图,才能对症下药。

再者,针对资安部份,强化台湾民众的资安意识,加强相关法规,保护个人隐私资料,也是避免台湾民众个资被中国取得利用的方式。不过,在社交网站的部份,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台湾脱离独裁、解严也才三十一年,许多人所受的教育是党国时期的教育,对于民主、人权的认识并不深,威权体制下又容易形塑出权威性人格,一方面对于权威保持绝对的服从与崇敬,另一方面又从这种权威崇拜中建立起自己的优越感。2008年时,台大胡佛东亚民主研究中心所做的调查显示,台湾人对于民主的认知有极大的世代落差,年轻人多认为是“有机会透过选举改变政府”,年长者却多认为是“人人有基本食衣住生活所需”。这样的状况下,许多人非常容易对威权体制产生向往,认为“民主不能当饭吃”,进而更容易受到中国信息战的影响,欣羡中国政权的效率,对民主产生犹豫与徬徨,对中国似是而非的说法动摇。

台湾各年龄层对民主的认知状况(2008)。
台湾各年龄层对民主的认知状况(2008)。

有人担忧,在信息战下,国家会尝试针对部份言论做出打击,伤害言论自由。我认为,所谓的言论自由的保障,指的是事前不被审查的权利,但若是恶意造假,且被法院认定为不实信息,那么如同毁谤罪一样,应该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以避免公众利益遭到侵害。如果当事人明知为假,在恶意之下故意散播假消息,并造成公共利益的损害,当然应该受到惩罚,以对自己的言论负起责任。同样的,我认为,新闻自由也不该是无边无度,强化媒体的查证与自律,甚至适度课予一定程度的罚则,避免部份媒体恶意造假新闻,恐怕也是值得深思的方向。

强化民众的媒体识读能力,深化民主人权的思维,养成思辨与查证的能力,当然是最为根本的作法。但是,这种作法必定得花上大把时间,而今,中国对台步步进逼,还有政治人物喊出和平协议,台湾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强化假消息相关法规,减少信息战能使用的武器,参考美国的外国代理人登记法,强化媒体圈的自律,甚至考虑对数个疑似已遭中国收买、无法自律的媒体撤照,恐怕也是需要考量的方向。除了政府加速澄清的步伐之外,民间也可以考虑自发性组织起来,从社交网站上回击,至少不要让单一种信息轰炸成为事实。

为了避免中国政府滥用民主机制反民主,我们需要严肃考虑如何引入民主防卫机制,透过相关的立法,以防止民主变质。

参考资料: 1、Information Manipulation: A Challenge for Our Democracies: 2、The tactics & tropes of the Internet Research Agency 3、沈伯洋:中国政府如何利用假消息影响台湾选举 4、今年1月时,徐子涵、杜贞仪、何澄辉等人,曾在“奇怪的战败2.0”分享会上提出了信息战与混合战的概念。 5、虚拟与现实交错 —— 混合战的兴起与台湾安全问题的新型态考验

(林雨苍,台湾自由软体工作者、公民记者。本文感谢众多网友提供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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