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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是如何变得不安全的?大埔夺命意外后,两位车长如是说

香港发生严重巴士车祸,19人魂尽大埔公路。触目惊心的镜头以外,我们更想探讨的,是兼职车长制度,并从九巴著手,窥探整个香港巴士行业生态所存在的问题。

2018年2月10日,香港大埔公路发生涉及一辆双层巴士的严重交通意外,造成19人死亡,66人受伤。

2018年2月10日,香港大埔公路发生涉及一辆双层巴士的严重交通意外,造成19人死亡,66人受伤。摄:林振东/端传媒

端传媒记者 杨子琪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8-02-13

黄昏,六点零五分。坐在九龙巴士872线双层巴士上的84名乘客不会想到,他们置身的庞然大物随后将于大埔公路上高速过弯,撞毁巴士站后翻侧倒地。

这是自2003年屯门公路巴士堕坡造成21死20伤后,香港最严重的巴士事故。车上18人及巴士站的1名候车者,共19人魂尽大埔公路,66名伤者中,6人仍然危殆。这一天是2018年2月10日,距离农历新年,还有5天。

新闻镜头与文字,鲜血淋漓,事故中幸存的车长立刻成为全城焦点和问责目标。30岁的陈浩明原是香港最大巴士公司九龙巴士(九巴)的全职车长,入职3年,去年9月转为兼职,事发路线为沙田马场赛马日散场特别路线。端传媒从社交媒体群组获得九巴内部资料,显示陈浩明于事发前的2月2日及2月7至8日,所驾驶的均为49X巴士线。端传媒同时从群组获得九巴内部消息指,出事当日,因马场线原定巴士发生交通意外,陈浩明才被安排接替,走上这条并非他日常惯驶的线路。面对车长不熟路线的指责,九巴则表示,陈浩明对上一次驾驶马场线,是上月13日,又指他过去曾多次驾驶该线。

除了路线熟悉程度的质疑,多家港媒亦报导指,车长陈浩明在巴士出事前,曾与站长斗气,后遭乘客指骂他迟到,发生口角,有乘客怀疑他不忿斥责而高速行驶并“掟弯”(转弯)。

2月13日,陈浩明被控一项危险驾驶引致他人死亡罪,在粉岭裁判法院提堂。控方透露,警方需要作进一步调查,不排除加控更严重控罪。陈向法庭申请保释,但裁判官指案情严重,拒绝其申请,并将案件押后至4月10日再审。

究竟涉事车长是否熟悉路线,又是否缺乏情绪管理?兼职车长与全职车长相比,有何不同?兼职车长制又为何推出?每一次巴士车祸,巴士工会都会要求改善车长工作待遇,究竟车长们在的生存环境如何?巴士行业怎么了?

带著这些问题,我们访问了两位入职超过20年的九巴车长。我们邀您加入这场讨论:这里没有血肉镜头,但有涉及七百多万香港人的公共交通安全;这里不仅讨论出事的人,更重要的是探讨背后的制度问题。

2018年2月12日,逾百名九巴员工在九巴的九龙湾车厂内,为大埔公路巴士车祸的遇难者默哀1分钟。
2018年2月12日,逾百名九巴员工在九巴的九龙湾车厂内,为大埔公路巴士车祸的遇难者默哀1分钟。

巴士司机的专业性在哪?

巴士职业工会联盟这天到九巴位于美孚的总部门口抗议并默哀。九巴公司门口,被抗议者贴上黑纱,悼念车祸罹难者。路过的小孩从旁跑过,掀起微风拨动了黑纱。

九巴总部对面,美孚车厂,车长尹伟民刚抽完一口烟,车长郭伟光坐在木板桌旁。

“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谈起大埔公路惨剧,尹伟民说道,“如果公司不改变兼职制度的话,陆续有来。”

经营近400条路线的九巴,是全港最大的专营巴士公司。从它的制度问题,或可窥见香港巴士行业的样貌。

大约8年前开始,九巴聘请兼职车长。一部分原有的全职车长因薪水太低,辞职打另一份工,假期兼职做巴士车长。退休的车长亦回来继续兼职赚钱,而“巴士迷”亦是兼职车长的主要来源之一。去到2012年,为填补短缺人手,降低“脱班率”(巴士班次缺失率),九巴大量聘请公司内部的非车长工作人员,要求他们“全民皆兵”式地考取专利巴士车牌,成为兼职司机。

1997年便加入九巴的尹伟民,做了巴士车长20年,脾气火爆,说话爽利。他认为兼职车长制度,令整个巴士行业的专业性受到一定程度损害。

“现在的问题是,巴士公司觉得,原来做一个巴士车长不是那么难的,不用很专业的。”尹伟民强调的“专业性”,包括车长的路面经验,以及情绪管理能力。

“对,你可以说揸(驾驶)巴士很易上手,但你要积累经验,就一定需要时间。”尹伟民说,“港岛九龙这么多路,路面这么挤迫,每一个弯,每一个危险位,都是靠经验积累知识,知道哪些地方一定要加倍留意。但现在新入行的兼职车长,他们根本没这意识。”

“我不反对有兼职车长,但,他们不应该去走这些路线。”尹伟民强调。

尹伟民说的路线,正正包括这次大埔车祸的沙田马场线。马场线于沙田赛马日才开,属非固定班次,在尾场赛事开跑后一小时行走,是大量马迷散场后归家路线,载客量大。

2018年2月11日,逾百名死者家属由专责社工陪同,返回大埔公路巴士车祸现场路祭,死者家属在道士安排下拜祭和做招魂仪式。
2018年2月11日,逾百名死者家属由专责社工陪同,返回大埔公路巴士车祸现场路祭,死者家属在道士安排下拜祭和做招魂仪式。

兼职车长跟全职车长有差别吗?

“生疏的路线,生疏的车龄(经验不足),他接一车客,危险性更高。我们都有机会出错,更何况兼职车长?”

现时全职车长的路面训练比过去更少,令尹伟民深感担忧。然而,近年来兴起的兼职车长,受训时间更少,在九巴只需训练两日,便可上路。虽然兼职车长门槛已包含专利公共巴士牌照,可省却考牌训练,但如此短时的路面训练,令尹伟民感觉夸张。

“我初初入行,公司有‘新人线’,难度没那么大,专门训练新人。为何现在没有了?兼职更是只训练2日。就是因为它看轻这个行业的危险性。”

据尹伟民说,九七年入行时,九巴车长训练制度,十分完善。“当时入职,要训练两个礼拜考牌,然后练习两个礼拜路线,出来后固定一条路线,我们要做三个月甚至以上,才可转做其他路线。但现在,两个礼拜考牌,一个礼拜练习路线,出来就要走全部路线。”

“那时新人做三个月后,最多转做其他3、4条路线;但现在却可能面对10条8条线。”

从前新人需从不能过海(海底隧道)的10米车入手,驾驶超过12个月并通过评核之后,才能转驾11米及12米可过海的巴士。“其实过海很危险,以前没做够一年两年,你别想过海。好多旧车长就从来没过海。”尹伟民回忆,“现在?一两个月就揸巴士过海了。训练真的不足。更不要说兼职车长,2日上路。有的还是文职人员去考牌。”

车长的情绪管理,是大埔车祸发生后,最受公众关注的议题。尹伟民说自己有留意网民留言。“EQ是磨练回来的。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被乘客骂,会怎处理呢?我会停车说:‘骂完先,不要紧,你慢慢骂,我时间很多。’骂完了吧?熄匙(关引擎),下车,打电话回公司:‘我刚刚被人问候老母(用脏话骂),现在心情很差,你找另一个车长来接这班人吧。’我就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骂。”

“被人骂完,情绪高涨,车驶出去,出事怎么办?所以我必须停下来。另外,我用这种方式教训他:我穿制服,不是用来被你侮辱的。我也是‘打工’,有何不满,可以投诉,但不要在现场影响我。还有,必须让这些人知道,巴士几点开出,不是我们可选择的,而是公司指示,如果马路上塞车,或者有车坏了,令班车‘脱班’,你为何要发泄在我身上呢?”

尹伟民自认脾气火爆,但正是多年行车经验,令他学会管理情绪,这亦是一种专业性的体现。

“你问问他,认识我20几年,我以前是什么人?真的,我感谢这些年的经历,乘客的投诉磨练了我。”尹伟民指指坐在一旁的郭伟光,又认真说道,“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你骂我,我回驳,大家就越吵越大。我停下来,让自己平伏心情,也让对方知道,不应影响我。你越暴躁,车越危险。这就是经验。”

“好像学功夫一样,要内外兼修。要有车品。”郭伟光在旁说。

尹伟民认为,巴士工作对全职车长而言,是长期赖以为生的职业,但兼职车长则不然,因此兼职车长没全职车长那样,那么重视情绪管理和乘客关系。

“我们透过多年经验,提高情绪管理能力。但兼职没有这回事。兼职就是说,投诉他,他可以不理,因为他可以随时不干。巴士迷为兴趣而来,其他人为每月挣多一点点而来,没法挣,也就算了。”

“他们没有包袱,最多就不干了。”

说到这里,尹伟民有点激动:“现在九巴管理层,不知道什么叫专业,当阿猪阿狗(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揸巴士出去‘揾食’。专业性不是代表荣誉,更是代表安全、可靠和信任。为什么大家喜欢乘九巴?因为她们觉得是值得信赖的。”

他略顿了一两秒,“现在是公司贬低了我——什么叫做专业车长?”

为什么全职车长大量流失?

九巴约8年前开始聘请兼职车长,除了有退休车长及巴士迷应聘外,公司更透过主管向非车长的内部员工发出号召,要他们考专利公共巴士车牌,成为可供调配的兼职车长,填补人手短缺。人手短缺从何而来?兼职制度背后,又反映怎样的行业生态?

人手短缺即车长流失问题,不可避免的原因是工作环境不佳:低薪、工时长。

郭伟光认为,低薪环境源自巴士公司对市场的垄断。“三大专营巴士公司(九巴、新巴、城巴),它们合力制造一个行业市场:故意将工资压低,车长根本上没有议价能力。几间巴士公司的高层是‘打笼通’(合谋),‘倾过计’。例如它们每一年加薪幅度,不会相距超过0.1%。大家都差不多,你加3.8%,他最多加3.9%。你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个市场呢?这个市场就是几家巴士公司‘玩晒’(完全控制)。”

2017年第二季度,香港职业司机的工资中位数为16404港元,而九巴全职车长的起薪为11810元,城巴则为12530元,远低于行内中位数。“我们巴士行业的薪金被人压下了,有了差距。为什么我们要求加底薪,要提升待遇?因为我们的工资水平和社会脱节了。”

底薪跟不上行业平均水平,车长只有依靠加班来赚取“超时补水”(加班费)。九巴的车长招聘广告,都会写每日工时约10小时;然而实际上,几乎大部分车长都会连续工作12至14小时,紧贴运输署发出的《巴士车长工作指引》规定上限:车长每日工作时间不能超过14小时,驾驶时间不能超过11小时。即使没有加班,全职车长的编更制里,本身就存在长达14小时的“特别更”。

2017年一次记者会上,三大巴士公司职工会理事长反映,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的巴士车长,2100名新巴司机中有400个,1600名城巴司机中有近300个,而9000名九巴司机中则最少有1000个。即:全港最少有1700名巴士车长,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

“行车去到最尾那两单,真是流眼泪,不知道你试过没有,因为眼睛疲劳。一天做12小时,你一定遇见星星和太阳,一定会在夜间出车,再到夜间收工,好辛苦。”郭伟光说。

导致车长长期疲劳的,不只是超长工时制度。过往曾出现公司为削减成本,而减少出车率、行内叫“收车”的做法:一条巴士线路原本10部车行驶,只出6部,乘客等车及上车时间延长,于是行车时间亦延长,但载客量可维持不变。“以前有段时间,回到车厂,没有车给我们开。”尹伟民说。

如此一来,脱班率(巴士班次缺失率)上升,面对乘客投诉,车长成了最前线的受气盾。2011年,九巴员工协会就开过记者会揭露问题,郭伟光亦身在其中。

“收车”削减成本同时,编更又沿用过时的行车时间,“十几二十年前的行车时间,仍套用在今天,已不适应路面状况。比如过往一小时可完成的路线,现在可能需一个半小时,但制定行车时间标准仍沿用以往的一小时,令车长休息时间减少。”这样的编更手法,令车长休息时间减少,疲于奔命,成了不吃草的马儿。

底薪低让车长以命换加班费,落伍的更表编排又让车长以命完成任务。薪水制度和编更制度,成了压垮车长疲劳神经的两根稻草。据九巴员工协会资料,2009年至2011年,新入职车长约1200人,但2011年九巴车长只比2009年多出100人,车长流失率极高。

车长流失,人手不足,郭伟光说,违规行车的扣分系统可能也因此松懈起来。“一次交通意外扣5分。如果再有第二次,扣满10分,在以前就可以炒了。但现在人手短缺,公司就让你去运输署付钱上3天课,加回3分,又出来开工。”

尹伟民,九巴现任车长,入行20年,曾任九巴员工协会副理事长。
尹伟民,九巴现任车长,入行20年,曾任九巴员工协会副理事长。

聘请兼职车长对公司有什么好处?

九巴推出兼职车长制,郭伟光和尹伟民均认为,这是要填补人手不足,及节省开支。

“人手不够当然是一方面。另外就是‘悭皮’(省钱)。一开始公司用自己人:工程部啦,写字楼文职人员啦,站长啦。那时候大规模做这件事。内部员工本身已经有职员福利,公司不需再给双重福利。而且公司最初给出的价钱非常低:2012年,时薪55元,其中45元才是工资,5元加5元是安全奖和服务奖奖金,有可能被扣掉。”

“全职车长每天中午有休息时间,享有津贴,兼职就不会有这些。4小时兼职,你要不就上午做,要不就下午做,只要分开两个兼职来做,中间的津贴就可以省掉。”

端传媒从社交媒体群组获得九巴内部资料,显示2012年12月,九巴的兼职车长合共601名,占比7%;根据立法会交通事务委员会文件,2015年,九巴兼职车长共1157人,占比13%。3年间,兼职车长数目翻倍。

大埔车祸后,九巴代表彭树雄回应传媒时指出,现时九巴只有370名兼职车长。而端传媒从群组获得的九巴内部资料则显示,九巴兼职车长最新数字为618人,占比7.4%。

郭伟光认为,兼职车长的训练程度及专业性备受质疑之余,亦降低了巴士车长议价能力。“这么大量推新人拿著巴士牌出来,行业变得没有竞争性,失去议价能力。”

兼职车长制令车长议价能力降低,更没有竞争力与公司讨价还价,继续维持底薪低、靠加班的情况,全职车长又继续在长期疲劳及薪水不佳的状况下流失,形成行业的恶性循环。

郭伟光,九巴现任车长,入行30年,现任九巴员工协会副理事长。
郭伟光,九巴现任车长,入行30年,现任九巴员工协会副理事长。

巴士工潮,能争取到什么吗?

巴士车长薪水低是个恒古话题。在行业恶性循环的生态环境下,车长们也不是没试过从夹缝中争取。

1988年入行的车长郭伟光,同时亦是九巴员工协会的副理事长。受访这天,他从早上十点便开始电话不停,全是各家媒体因应大埔车祸事件打进来的采访邀请。

郭伟光入职翌年,便因一腔不忿,而加入工会。争取加人工,是他台头不变的工作之一。而九巴车长的薪金在过去二十年,实是一部浮沉录。

而尹伟民,在1997年刚入职时被编入日薪制员工。日薪制的好处,是将年资、车型、补水(加班)尽数纳入考虑。“日薪计算很清楚,驾驶什么车型出什么粮,工时怎补水,不同年资可驾驶什么车,将这些因素乘以底薪,各方面都有层次。”尹伟民当时底薪为100元,经过日薪制计算后,月薪可达13000元。

尹伟民是享有日薪员工福利的“最后一代”。从1998年起,九巴转为月薪制,底薪为8000港元,此后入职的员工,薪金因而“少了一大截”。去到2003年,沙士病疫爆发,尹伟民说“公司话要共渡时艰”,于是从2004年开始,月薪车长的8000元底薪再被砍至6250元,而原有的年底“双粮”亦被取消。

“2004年后入职的车长,都是‘海鲜价’:底薪随每年经济环境变化。他们是最惨的一批人。”郭伟光说。

底薪被砍,双粮取消,劳资双方的积怨终于在2010年爆发。8月6日下午,郭伟光和当时亦是工会成员的尹伟民,连同60多名九巴车长,及40多名支持的市民,在美孚九巴车厂前静坐。他们的诉求是:加薪2.2%,恢复2004年后的月薪车长年尾双粮。郭伟光与尹伟民均是九八年前入职的“日薪”员工,但他们都替04年后的月薪车长不值。

“行动很火爆,因为公司一路不肯接我们的请愿信。当时甚至有人发起‘围住公司停车场’行动,不让老板出入。于是真的有2名车长睡在了停车场出口。”尹伟民回想。

公司终于接信,却拒绝对话。车长们开始分批轮流静坐于公司门口。尹伟民说,这算是早期的“占领行动”。

车长睡街5日,九巴终于答应,设立“年度表现金”,以此形式弥补被取消的双粮。

“年度表现奖金,没有切实的评分标准。”郭伟光说,“怎样叫紧守岗位,怎样叫有合作性、积极性,都是上级考核的。怎样计算,不告诉你。最后一封电邮通知,你今年是第几级。”奖金分五级,从0到6000元不等。“这是‘经过审核’的‘双粮’。”他总结道。

5日占领后,工会亦发起多次行动,争取车长“一三五”:1小时用膳时间,30分钟休息时间,5分钟洗手间时间。行动成效,是运输署于2010年修订《巴士车长工作指引》,列明车长应有不少于1小时用膳时间。

“那时长毛(前立法会议员梁国雄)说:想不到19世纪的奴隶吃饭喝水问题,九巴还未解决。”郭伟光印象深刻。

2012年4月,郭伟光还与工会一行百多人到特首办公室递信,要求政府关注九巴聘请兼职司机问题,指此举枉顾巴士安全和乘客生命。“那时政府已经知道出现兼职车长,六年来却没做过任何事。”

2018年2月11日,巴士业职工会联盟一行近10人昨晨到九巴位于美孚的总部请愿,为意外中的死者举行默哀仪式。
2018年2月11日,巴士业职工会联盟一行近10人昨晨到九巴位于美孚的总部请愿,为意外中的死者举行默哀仪式。

巴士工潮没能撼动的,是兼职车长制,及其背后底薪低、工时长的行业生态。

“巴士车长,就是‘断六亲’的。”尹伟民自嘲。工时长、休假不稳定,他成了活在正常作息时间边缘的人,入行前的朋友亦逐渐疏离。“没办法,这样的作息,已与外面世界脱节。”

“大时大节,永远不在家,年三十都要开工。逢喜庆日子,我们都要工作,因为服务型行业是如此。九点回到家,吃饭洗澡,基本就睡觉了。没有足够睡眠,死定。一架车里那么多人。”

不仅如此,底薪低、靠加班所得的薪水,“高不成、低不就”。“在九巴做,是申请不到公屋的,因为人工高过公屋入息标准。”尹伟民说,“这令人深深不忿:薪水完全追不上外面运输业的水平,还要挨贵租。每次出财政预算案,都没我们份。”

“其实我好愤怒,他们请兼职,忽略我们做了这么久的人。我们挨到残,失去竞争力,这样的年纪,出去可找什么工作?原本65岁退休年龄,九巴响应政府,提前到60岁退休,之后兼职形式反聘你,没了三分之一人工。他们态度,就是‘做就做,不做就算’。”

尹伟民说,自己常对刚入行的年轻车长讲:“如果想看外面的世界,做两三年就走吧。”

至于通过兼职制度入行的车长,郭伟光就说,自己有文职同事亦在公司考了巴士牌。“他做写字楼,五天工作,礼拜六日就揸巴士,由早直踩到晚,10小时的车长工作,其实很辛苦,尤其他周一到五还全职上班。他有这个赚钱需要,所以我不会说不给兼职机会。”

郭伟光说:“我们不反对兼职车长的存在,但希望巴士行业的长远目标,应朝著全职车长方向走。巴士车长的本质,要求的是稳定、长期的路面行驶。”

“大家都应该有生存空间。我们想要改变的,是整个行业状态。”

(端传媒实习记者李钰洁、刘家睿亦对本文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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