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深度英国脱欧

回顾:英国退欧背后的本土政治演变

要理解2016年至今依旧活跃的退欧呼声,需要深入英国本土政治语境,从政党政治的演变脉络中去找答案。

昭杨

刊登于 2016-06-22

#英国#英国脱欧

【编者按】2020年1月29日,欧洲议会表决通过英国脱欧协议,欧洲理事会随后在1月30日批准。这意味著,从2020年1月31日开始,英国就离开了欧盟。

2016年开始脱欧风暴时,也许很少人会预料到今天的这一切。此刻,我们重推这篇2016年脱欧开始时的评论分析,带大家回到这一历史时刻的起点。

大不列颠的未来还在欧盟吗?2016年2月底,英国首相卡梅伦和欧盟达成一系列协议,旨在改善英国在欧盟地位。彼时留欧的呼声,在民意调查中一度保持领先。然而其后,退欧的支持者得以反超。如今公投将近,双方民意紧咬,彼此拉锯仍在继续。

英国民众退欧意愿的重新高涨,值得我们重新反思其后的深层原因。在世界主要国家和国际组织均希望英国留欧,英国退欧外部障碍重重的情势下,要理解依旧活跃的退欧呼声,需要深入英国本土政治语境,从政党政治的演变脉络中去找答案。

在这一脉络下,英国对欧洲的实用主义态度、撒切尔主义和欧洲一体化的矛盾 、执政党(保守党)面对欧盟问题的分歧,以及英格兰的认同危机,共同造成了今日英国退欧问题的日益严峻局面。

作为“他者”的欧洲

英国和欧陆国家,特别是最先推动欧洲联合的六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卢森堡、荷兰、比利时)的最大不同,在于二战期间,英国本土并未遭受纳粹的控制和入侵。所以,英国并没有充分感受到欧洲联合的紧迫性和必要性。这种历史体验,和英国数百年来坚持的“光荣独立”(splendid isolation)外交传统相结合,导致欧洲成了英国政治中和自身共存的“他者”。

欧洲在英国眼中的“他者”身份,体现在二战后历届英国领导人的言行中。丘吉尔首相是欧洲联合的倡导者之一,但他指出,英国是联合欧洲的支持者和伙伴,不是其中一员。丘吉尔构想的英国战后外交政策,即“三环外交“中,英美特殊关系占第一位,其次是和英联邦国家的关系,最后才是英国和欧洲的关系。

20世纪60年代初,英国保守党首相哈罗德·麦美伦(Maurice Harold Macmillan,麦克米伦)开始寻求加入欧洲联合进程。但当时导致英国改弦易辙的原因,更多是实用主义外交理念: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导致英美关系紧张;此起彼伏的殖民地解放运动,更让英美特殊关系和英联邦体系发生了动摇。相形之下,法德主导的欧洲经济共同体却蓬勃发展。英国权衡再三,才决定加入其中。

但是入欧并不意味着英国政界的欧洲观发生改变。作为“他者”的欧洲及相关议题,反而因此被卷入英国内部的政治争论中。不过,六七十年代的英国疑欧者,主要是左翼的工党──当时英国工人福利和权利都比欧洲高,工党担心加入欧洲共同市场会损害英国劳动者的权益。这与今天脱欧主力──右翼英格兰民族主义者不同。

对欧洲问题的争论,在这一时期甚至引发了英国工党的内部分裂,导致1975年哈罗德·韦尔逊(James Harold Wilson,哈罗德·威尔逊)首相发起英国第一次退欧公投。此次公投,三分之二的选民支持留在欧洲。那时看起来,欧洲国家经济发展和福利提高,将逐步消除英国和欧洲的矛盾。

然而,1980年代撒切尔夫人(Margaret Hilda Thatcher)的“新政”和欧洲一体化的碰撞,再度让英国和欧洲越行越远。

撒切尔主义背离欧洲一体化

从70年代到90年代,撒切尔夫人对欧洲联合的态度经历了很大变化。1975年工党政府发起第一次退欧公投的时候,刚出任保守党党魁的她是英国留欧的坚决支持者。然而,80年代中期开始,她却因为频频反对欧共体的决策,而被其它欧洲国家视为“Mrs. No”即“说不夫人”。甚至疑欧主义(Euroscepticism)这个词首次进入大众媒体,也是始于撒切尔当政的1985年11月,《泰晤士报》用这个词,描述她领导的保守党政府对欧洲一体化疑虑。

1988年,撒切尔夫人在布鲁日发表演说,公开反对欧洲共同体的改革方案和中央集权。从坚持留欧,到怀疑欧洲,再到反对欧洲,撒切尔夫人对欧洲立场的转变不只是她个人观点的改变,而是折射了整个80年代中,她领导下的英国不断疏远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事实。正是20世纪80年代的英国和欧共体的一系列改革,在英国和欧盟之间,形成难以调和的结构性矛盾,也为今天英国退欧的戏码埋下了伏笔。

撒切尔夫人于1979年至1990年担任英国首相,她秉持保守党传统和新自由主义经济理念,限制国家干预经济发展,主张国企私有化和自由市场经济,限制工人结社和罢工权利,并减少公共支出特别是社会福利支出。她的经济政策一直充满争议,但确实通过削减福利,改善了英国的经济处境,对英国经济和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件以撒切尔夫人头像制作的艺术品。
撒切尔夫人对欧洲联合的态度经历了很大变化。 图为一件以撒切尔夫人头像制作的艺术品。

撒切尔的改革,和当时欧洲一体化的方向背道而驰。80年代的欧共体在法国和德国主导下,强调建设“社会的欧洲“,社会主义和福利国家的色彩越来越浓,要求保障劳工权益。简而言之,撒切尔领导下的英国在向右转,而整个欧洲的大趋势却是向左转。

80年代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加速,更让这种“左”和“右“路线的分歧难以共存。当时欧洲各国刚经历七十年代两次石油危机的打击,经济不振,欧洲工业界面对困境的结论是:市场一体化程度不足。80年代初开始,法国和德国开始提出“联邦的欧洲”的口号,要求加速欧洲一体化进程。1985年各成员国签订《单一欧洲法案》,完成单一市场,并规划未来的欧洲联盟和欧洲机构改革。

按照时任欧洲委员会(Europe Commission)主席雅克·代洛(Jaques Delors)的规划,欧洲共同体将以三个阶段完成经济和货币联盟:第一步,完善欧洲单一市场,实现资金流通自由化。 第二步,设立欧洲中央银行。第三步,未来的欧洲机构可以控制各成员国财政政策。

撒切尔夫人也签订了《单一欧洲法案》,但她只赞成单一市场,却反对欧洲机构改革。因为单一市场符合保守党自由贸易的经济理念,但欧洲机构改革意味着欧洲共同体权力的加强,以及各成员国主权的削弱。雅克·代洛规划中的强势欧洲政府,是撒切尔夫人不能接受的,因为这不仅是主权问题,更关系到路线问题。在她看来,如果英国接受了大欧洲,那么英国经济模式也难免被欧洲所同化,她的改革成果将付之东流。

撒切尔在1988年的布鲁日演说中明确指出:英国和欧共体的分歧,是经济社会发展模式的分歧。她说:“我们尚未成功缩减英国的大政府边界,却眼睁睁地看着其又扩展到整个欧洲,被一个欧洲的超国家组织在布鲁塞尔遥遥支配。”为了英国能够继续采纳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 她认为欧洲一体化应限定为主权国家的合作,并且主张欧洲必须鼓励企业成长,削弱保护主义。

正因为这种观点歧异,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经常为了维护自主地位扮演反对者角色,阻挠欧洲共同体发展成为一个超国家组织。英国消极抵制的态度,也必然导致英国在欧洲地位日益边缘化,失去了主导欧洲事务的机会,进一步让英国和欧盟的发展路线难以弥合。

欧洲问题分裂保守党

撒切尔夫人的政治遗产影响深远。继任的英国首相们,虽然对欧洲一体化态度更加积极,但仍然无法让英国赶上欧洲一体化的脚步──比如英国始终没有加入《申根条约》(Schengener Abkommen)和欧元区。

更深远的影响在英国内部:一方面,欧盟已经被英国各党派视为推进大政府和福利国家的代名词,英欧关系因此成为政治论争的焦点;另一方面,相对于工党和英国独立党(UKIP)对欧立场的一致性,保守党在英欧关系上的内部分歧,从撒切尔时代末期持续至今,造成党内对立和分裂。2016年退欧公投的发生,正是英欧关系危机和保守党内部危机共同发展的后果。

撒切尔夫人本人就是欧洲问题引发保守党分裂的首位受害者。1990年,她激烈批评欧盟委员会主席雅克·代洛,引发外交大臣贺维(Richard Howe)辞职,导致保守党内反撒切尔声音高涨,迫使她黯然下台。

1993年,梅杰(John Major)首相推动英国有条件地接受《马斯特里赫特条约》(Maastricht Treaty)时,保守党内部再次出现分裂,撒切尔夫人公开表示反对条约,一些疑欧主义最为强烈的保守党党员甚至决定脱党,加入志在脱离欧洲的英国独立党(UKIP)。

08年后,伴随着世界金融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英国经济不振,失业率增加,反移民思潮重新泛起。英国独立党因其“反欧洲、反移民”的立场趁势崛起,先于2014年赢得欧洲议会选举的24个席位,又在2015年英国大选时获得400万张选票,成了英国第三大党。该党的崛起对保守党造成了巨大挑战,不但分流了后者的传统右翼票仓,还再次刺激了保守党内疑欧派崛起,加剧了保守党内部的分歧。

2011年10月24日,一些保守党的后座议员(backbencher,党内地位一般的普通议员)不理会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反对,联署要求举行英国推出欧盟公投的议案,导致该议案顺利进入议会表决程序。表决暴露了保守党内部分歧。虽然自由民主党和工党议员在表决中站在了卡梅伦一边,退出欧盟公投案以111票赞成、483票反对而被否决,但赞成票中保守党议员竟占81张。英国传媒形容,这是保守党对欧盟立场的最大叛变,比起前首相梅杰1993年的遭遇更难堪。

英国首相卡梅伦参观一家汽车制造商工厂。
保守党内疑欧派崛起,加剧了保守党内部的分歧。 图为保守党党魁,英国首相卡梅伦参观一家汽车制造商工厂。

保守党的公开分歧,严重打击卡梅伦的威信,也使英国和欧盟的关系持续恶化。2011年12月,卡梅伦否决了欧盟财政条约,使得英国与欧盟的冲突公开化,这被认为是英国的欧盟政策变化的重要转折点。

2014年,以道格拉斯·卡斯维尔(Douglas Carswell)和马克·莱克莱斯(Mark Reckless)为代表的疑欧派保守党议员改投独立党。在这种情势下,支持留欧的卡梅伦为了确保党内稳定,挽回民众支持,也开始打欧盟牌:一方面要求重新谈判英国留在欧盟的条件,塑造本届政府保护英国国家利益的形象,另一方面则允诺如果2015年保守党获得连任,将于2017年以前举行退欧公投。保守党在2015年大选宣传册中宣称,卡梅伦政府史无前例地为英国纳税人节省了185亿英镑的欧盟税款,顶住了布鲁塞尔的压力,坚持远离欧债危机拯救计划,还否决了一项可能损害英国利益的欧盟新条约。

总之,执政的保守党基于胜选和化解内部矛盾等一系列考量,把欧盟置于英国利益的对立面,把退欧公投作为统合党内和反制独立党崛起的手段。这些选举压力和党内分歧,让卡梅伦领导下的保守党骑虎难下 ,不得不寄希望于全民退欧公投解决政治危机,这是此次公投出台的大背景。

退欧的核心问题:移民问题

2016年2月19日,卡梅伦首相和欧盟达成一系列协议,以缓解英国不满,避免退欧。协议的核心有两条:一是伦敦金融城获得更宽松的监管条件;另一条是控制英国境内欧盟移民的福利。前者反映了英国金融产业界的呼声,而后者更牵动大众的神经,成为退欧公投辩论中的焦点。

实际上,英国退欧和留欧两派,一直围绕限制欧盟移民福利问题展开辩论,前者认为卡梅伦和欧盟的协议微不足道,后者则支持和欧盟妥协。近几年欧盟经济整体不景气,大批欧盟移民──特别是东欧移民,借助欧盟劳动力市场一体化规则涌入英国,引发英国民众的焦虑和不安。根据 Ipos mori 网站的调查,移民是英国民众关心的首要问题。另据牛津大学移民研究所的长时段研究,移民问题在英国引发的关注从2000年来便呈上升趋势。

在这种情形下,控制移民成了英国政界的共识。就连近年来对欧盟持友好态度的工党,也放弃原有立场,支持控制移民。移民几乎在所有国家,都会成为本国中下层劳工阶级遇到经济困难时的发泄对象,英国也不例外。但英国的独特之处是:不仅极右翼排外政党反对欧盟移民,连保守党政府和主流大众媒体也不时应和。

比如《每日电信报》曾于2014年1月公开声称:英国必须改革它的社会保障系统的效率──因为英国纳税人要穷其一生,慷慨地支持新移民的福利!这种观点的箭靶,是那些和英国居民享受同等福利的欧盟移民。此类舆论不但推动卡梅伦和欧盟重新商谈英国境内的欧盟移民问题,也为退欧支持者提供了论据。

保守党为何顺应媒体,将移民问题归咎于”欧盟”?

诚然,欧盟移民在英国获得工作权利和领取福利,是欧盟立法所规定的。但是人员的自由流动和商品的自由流动一样,都是欧盟建设单一市场,完成经济一体化进程的重要条件──而从撒切尔夫人执政开始,英国在欧盟内部就是完全自由贸易的倡导者,反对任何保护主义和贸易壁垒。

保守党人也清楚:向欧盟开放劳动力市场和商品市场,是英国打开欧盟市场的平等条件。但是在宣传上,保守党一般避谈英国和欧盟协议的互惠原则,却强调这些可能损害英国利益的制度,都是非民选的欧盟委员会制定的。事实上,欧盟委员会只是欧盟政策的行政机构,欧盟首脑会议(又称欧盟峰会)才是欧盟政策的最高决策者。因此,欧盟政策根本上是包括英国在内的各成员国政治家制定的。

况且,把社会福利预算紧张归咎于欧盟国家移民,也有失公平。自从本届保守党政府于2010年上台以来,财政大臣奥斯本(George Osborne)就推行严厉财政紧缩政策,大刀阔斧削减各项福利支出。所以英国福利问题,除了欧盟移民涌入引发的“僧多”,还有政府削减福利开支导致的“粥少”局面。

总之,保守党政府出于民意和选举考虑,跟随大众媒体声音,有意无意将移民问题和福利问题的责任推卸给欧盟──这是反移民思潮演变为疑欧主义思潮的重要因素。其也导致2016年2月底英欧协议达成后,退欧民意仍居高不下。

“退欧” 的地理学:伦敦外的英格兰

法国的欧盟问题专家,巴黎政治学院教授克里斯蒂安·乐凯思(Christian Lequesne)在“La Grande-Bretagne et la construction européenne”一文指出,英国媒体对欧洲的态度大致分为两种:左派的《卫报》和《镜报》以及较为严肃专业的《经济学人》和《金融时报》赞成英国继续留在欧盟,但是这些报纸的读者并不占多数;相反地,《泰晤士报》、《太阳报》、《每日电信报》,《每日邮报》表现出鲜明的反移民和疑欧立场,后一类报纸的读者数量是前者的三倍之多。

在持有疑欧倾向的报纸上,法国德国等欧陆大国和欧盟,往往以负面形象出现。乐凯思注意到,这些畅销报纸在指责欧洲时,更强调受害者是英格兰人(English people)而非英国人(British people)。“英格兰受害者“和“欧洲侵害者”说明反欧洲的民族主义思潮正在英格兰兴起。

2016年2月You gov的退欧民意调查发现英国各个地区对退欧的态度截然不同,证明了以上推论。在苏格兰、北爱尔兰、大伦敦地区以及威尔士,留欧的呼声占据了主流。而大伦敦之外的英格兰,却更倾向于退欧。因此,英国退欧问题,实际上是大伦敦之外的英格兰居民的诉求。

这种现象其实不难理解,伦敦之外的英格兰,是80年代以来英国经济社会改革最大的受害者,尤其是英格兰中部和北部的传统工业区。撒切尔夫人时代的新自由主义改革,摧毁了当地的工会力量,削减了居民福利;继任的梅杰和布莱尔(Anthony Charles Lynton Blair)也放任产业向新兴工业国转移,当地居民的失业率和贫穷程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他们因为担心就业市场竞争的加剧和社会福利,对东欧移民的涌入尤其敏感。

相反,历届英国政府都致力于促进伦敦金融业的发展。今天的伦敦金融城,已经成为欧洲最重要的交易中心,和欧洲的经济联系十分紧密,倾向于继续留在欧盟以享受成员国身份优势。2016年5月初伦敦市长选举,工党推出的南亚裔候选人萨迪克·汗(Sadiq Khan)击败保守党候选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前者愿意为了伦敦金融城的利益留在欧洲,而后者则主张退欧。

而英格兰之外的其他地区,主流民意都主张继续留在欧洲。威尔士长期从欧盟获得补贴,苏格兰拥有北海石油的收入,北爱尔兰则和爱尔兰共和国存在广泛紧密的联系。这些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同情况,是对欧盟态度不同的重要原因。

英格兰的自我认同危机

仅用经济危机解释英格兰的反欧情绪,仍是不充分的,英格兰还面临严重的自我认同危机。

英格兰人的认同危机,简而言之就是英格兰人难以接受英格兰政治地位下降,从而产生失落感和焦虑感。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非理性的情感,驱使英格兰的退欧支持者无视”退欧可能导致严重经济损失”的警告,在2016年2月底欧盟作出经济让步后,仍坚持退出欧洲。

纵观中世纪至今的英国历史,英格兰一直扮演英国的核心引擎角色。今日的英国版图,正是历任国王以英格兰为基础,通过武力征服和政治联姻等手段,先后整合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而形成的。从《大宪章》的签订到光荣革命的落幕,从殖民扩张到工业革命,英格兰不仅在英国历史上扮演关键角色,也是整个大英帝国的绝对核心。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英格兰形成 “王在议会”的政治传统;英格兰人将英国议会的权威视为国家主权的化身。议会权威至上,成了英格兰最重要的政治文化,也是英格兰人政治身份认同的基石。然而,近年来英国内部和欧洲的政治变革,却导致英国议会权力被削弱,冲击英格兰人的身份认同:

20世纪90年代末,布莱尔开始向地方转移中央政府的部分权力,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先后了组建地方议会和地方政府。这个改革意义重大,意味着英国结束了数个世纪以来,以英格兰为绝对中心的政治体制。尽管英国在法律上仍然维持单一制国家体制,但从其制度安排和随后的改革方向看,英国已经成为一个特殊的联邦制国家。这一改革为近年苏格兰独立运动提供部分制度条件,同时却使英格兰人体会到被剥夺感。

权力转移进程中,英格兰人认为自己由“高高在上”变成“低人一等”──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都有自己的地方议会和地方政府,唯有英格兰没有专门的地方议会和地方政府,须接受英国议会和政府的直接管辖。在改革前,以英格兰议员为主体的英国议会,是整个英国甚至大英帝国的唯一权威;改革后,英国国会的部分立法却只施行于英格兰,对英格兰以外的地区无效。英格兰居民对苏格兰等地区的“特殊待遇”非常不满,近年保守党内已有部分政客要求立法,规定英格兰专属法律交由英格兰籍议员表决。

同理,伴随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深入,原属于英国国会的部分立法权,不可避免向欧盟转移。在英格兰民族主义者看来,欧盟立法高于英国国会立法,就是一种来自外部的剥夺。所以在主张英国退欧的论证中,经常出现对英国“议会主权”的担忧和对“远在布鲁塞尔的欧盟官僚主义”的抗拒。

在英国,主张退欧者和主张留欧者,往往都同意英欧关系需要调整;两者的分歧在于解决方案。前者认为只有收回所有让渡给欧盟的主权,英国议会重新获得立法领域的完全自由,英国的难题才可以彻底得到解决;后者则认为,只要修改不合理的条款即可。对欧盟立法权凌驾于英国国会之上的抗拒,和对欧盟移民涌入的担忧混合在一起,让英格兰民族主义思潮通过怀疑欧洲来定义自身,走到了今天公投决定去留的一步。

(昭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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