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脱口秀節目《愛國者有話說》(Patriot Act)今年初的一集中,攝製組詢問兩個在美的中國年輕人,歷史書上是否有「六四天安門」事件。顯然這是一個「難題」,他們略作遲疑,搖頭表示書上沒提過。主持人哈桑(Hasan Minhaj)一臉「難以置信」地評論到,這就像你問美國高中生歷史書上是否有911,他們困惑地回答說:「911?是JayZ發布專輯《The Blueprint》的日子嗎?」
這短短的一幕,代表了三十年來六四在民主社會主導性的媒介鏡像。它往往不獨立出現,而是作為當前社會問題的參照系而存在。運氣好的時候,六四尚且被看成一場人道主義災難,運氣不好時,它就只是個用來嘲諷中國的笑料。當然,並非只有六四遭到了這般待遇。從拉美諸國的反政府抗議到中東的革命,將威權國家的群眾抗爭與革命他者化,作為己國民主的反面對照,構成了歐美社會常用的精神勝利法之一。
在1989後的前二十年,這種冷戰思維主導下的精神勝利法尚可被威權國家的行動者策略性地利用,來為資源匱乏的民主運動提供些許活動空間。然而,過去十年全球政治的極化、文化代際的更替,已經讓支撐海外八九六四論述的這套二元話語失去了大量群眾基礎。紀念方式的固步自封,加上媒體和商業力量的推動,也使六四在全球的群眾運動抗爭版圖上顯得越發孤立、無關緊要。在三十週年的今天,當脱韁的世界把後冷戰的自由主義共識遠遠甩下,我們需要新的力量和批判,新的盟友和想像,把被圍困的六四論述和時代光譜重新對接起來。
六四話語的主流與邊緣悖論
針對六四的討論和紀念,越來越只剩下工具價值。只有它能夠和主流建制派議程結合的時候,它才會被人搬上台面。
三十年來,境外的八九六四記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兩重性。一方面,「坦克人」(Tank Man)的形象在民主社會早已深入人心。它出現在大學講堂、紀錄片和歷史博物館裏,閃現在街頭文化衫、網絡meme和宣傳片中。一個出生成長在歐美社會的普通人,即便對當年事件的來龍去脈知之甚少,也不太可能從未見過坦克人的影像。中國以外的社會,幫助保存了大量關於廣場的記憶,提供了討論六四的寶貴空間,也慷慨接納了八九一代的流亡者。
但是另一方面,六四在中國境外被喚起的方式是既膚淺又建制化的。膚淺表現在它往往是為了服務其他的中國議題:媒體審查,人權侵害,中國威脅,民族主義等等,其中尤其常見的就是用於解釋中國的互聯網審查。在這類文章中,六四僅僅是一種維基百科式的腳註,來說明各種精妙的審查機制。這也導致大多數普通人對六四的印象,反反覆覆也就只有那張坦克人的照片而已。六四話語的建制化,則表現在它與民主國家政治精英之間的聯繫,要大大強於它和民間社會,包括社會組織、高等院校、抗議團體等之間的關係。
這樣一種主流和邊緣並存的兩重性,看似矛盾實則一脈相承。它的主流為虛,邊緣是實,主流只是邊緣的一種扭曲映射而已。諸多圍繞六四的討論,並不真正在乎歷史的淡忘與記憶的流亡,而只是為了構建一種後冷戰時期的「民主例外論」,最終也只是為了美國等國的國內政治或外交政策服務。也就是說,針對六四的討論和紀念,越來越只剩下工具價值。只有它能夠和主流建制派議程結合的時候,它才會被人搬上台面。
建制派議程旗下當然包括不同的意識形態分支。在保守主義一側,它是孤立主義(Isolationism)、文明衝突(Clash of Civilization)甚至白人至上(White Supremacy),堅信只有特定的基督教民主(Christian Democarcy)可以讓社會免於獨裁的困境;在中間派和精神燈塔主義看來,它是「貧窮的文化」(Culture of Poverty)的又一例證:中國社會本質上懦弱奴性,叢林法則,缺乏民主文化的教養——是這樣一群精神貧困的人民造就了獨裁的政府;進步派眼中的中國相對更為積極,但這種關注也大多帶着福音主義的色彩,相信民主的力量終究會感化到政治落後地區,福澤全世界。
不管六四與哪種建制主義結盟,這種合流帶來的都是系統性的種族主義(Systemic Racism)、對自下而上抗爭本身的忽視,和對中國行動者的實質性孤立。
這成了橫亙在中國所有反體制人士,特別是流亡行動者和移民面前的最大悖論。在瀰漫着「歷史終結論」(The End of History)的政治氣氛下,反中被等同於親歐美,紀念六四等同於承認歐美政府的合法性,並沒有一條反對所有建制力量的道路。因此,他們也往往選擇把西方政府和政黨,而非與前者競爭博弈的公民社會看成天然的盟友;對自己所在國的其他社運和社會問題,他們鮮少關心,更不用說介入。異議者的身份,反而限制了他們參與本地的政治——自由主義移民融合的邏輯簡單粗暴:政治移民應當對接受他們的民主社會感到感激,任何對後者的批判都是忘恩負義。
與境外建制精英的結盟也許是無可奈何,或是出於策略性的考量。但這卻使以六四為代表的人權議題始終困囿於一個極端狹小的論述語境裏,遠離自由主義社會的主流議題。民主運動是中國極權主義的罪證,幫助新移民尋求政治庇護的材料,卻鮮少成為其他國家、領域行動者汲取靈感的源泉。它是一個逐步內卷(Involution)的場域,國際移民的擴張和數字媒體的普及,反而讓其在眾聲喧譁中更加邊緣。
紀念與抗爭主體的消失
如果說從學術層面,這種對斷裂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鎮壓與其後改革間動力循環的弔詭,它卻也不經意間將六四作為當代史上重要社會運動的價值給一併抹去了。
除了建制話語的圍剿,對六四的紀念本身,也在加速使其成為一段死掉的歷史,既沒法和中國當前的思潮與運動形成呼應,更沒法與其他地區的社運產生任何積極的聯繫。
社會運動之所以重要,除了自身改變社會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其生產出的經驗,可以給後來的運動以啟發。事實上,現代社會運動的誕生,也恰恰在於遊行、罷工等模式化抗議形式的出現,擴展了運動所能波及的範圍和影響的人群。抗議經驗一旦成為體系,就可以更快地形成可資借鑑的理論和實踐綱領。八九年的運動自身也是學習、積累、創新的產物,是孔浩烽所說的「中國特色的抗議」:它與文革和紅衞兵一代有着藕斷絲連的聯繫,它的結社、佔領、搭台、請願、絕食等劇碼是傳統與現代風格的混搭。它充斥着自我矛盾的口號,階級政治的張力,跨越國境的網絡——這些本都可以成為後來的運動研習和反思的素材。
但六四並未發揮這樣的正面作用。恰恰相反,它象徵着當代歷史的斷裂,一個被履帶碾碎的幻夢。如果說從學術層面,這種對斷裂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鎮壓與其後改革間動力循環的弔詭,它卻也不經意間將六四作為當代史上重要社會運動的價值給一併抹去了。正是因為它是一場失敗的,以血腥收場的民主運動,它的抗爭過程與經驗被理直氣壯地省略。值得討論的問題似乎只剩下國家的暴虐與遇難者的正義。連高層的權鬥,都看上去比群眾抗爭中的智慧更能吸引觀眾的注意。
圍繞六四的種種紀念,複製着這種去動員(demobilization)的邏輯。支聯會主導的燭光紀念,儘管每年都在試圖吸收新元素,其骨子裏的保守色彩是一成不變的。過去幾年,香港社會對支聯會的批評不在少數,但多是從本土意識形態出發嘲諷其大中華主義,鮮有從左翼視角出發反對其議程的聲音。事實上,燭光紀念中體現的良心和團結,與歐美建制精英的精神勝利法是一脈相承的。它所宣傳的是中國極權主義的無孔不入,和少數被臉譜化的異議者;它所包含的出於本能的恐共情緒,要遠遠大過對社會運動價值的認同感;它弱化歷史的抗爭色彩,將「中國」和「中國人」他者化,來反襯出香港社會的民主、香港人的堅持,特別是支聯會三十年如一日在推動民主中國上的莫大作用。這其中當然不乏真誠的情緒,香港在六四中扮演的作用確實值得一書。但只要燭光紀念繼續弱化普通人在社會變遷中所能扮演的角色,它就只會是記憶維繫、運動學習的絆腳石。
最終,記憶的政治進入一種惡性循環,越是強調人民不會忘記,真正的抗爭主體就愈發消失在歷史的盡頭。對於六四的紀念,構成了一道阻斷之後運動間學習和反思的屏障。它將80年代的政治參與看作一道罕見的光亮。這道亮光不是為了照亮之後的歷史,而是反襯之後三十年的黑暗與平庸,和大多數中國人的順從、恐懼和冷漠。去年的中國 #MeToo 發生後,有分析家驚訝地表示這是六四以後最令人振奮的社會運動。這與其說是評論者對中國行動者的激賞,不如說是無知帶來的傲慢。他們不能放下中國人被洗腦的預設,看不到後續行動者對一九八九的超越,更別說理解六四以後中國抗爭政治的複雜圖景。
六四,乃至整個中國社會運動歷史複雜性的遺失,可謂是中國官方和民主社會的「共謀」。如果說中方負責掩蓋歷史,民主社會則負責簡化歷史,他們的通力合作保證了這個話題永遠都只能和一小撮人聯繫起來。
六四與進步社運的斷裂
中國用戶越是不在乎政治抗爭的媒體呈現形式,六四就越是遠離當今與階級、種族、性別交織着的社會運動。
限制六四想像的當然不只是建制精英和紀念儀式,更是與普通人日常生活關係更緊密的各種商業和媒體力量。4月,萊卡相機委託巴西代理公司製作了短片廣告The Hunt,講述了外國攝影師在威權和戰亂國家的遭遇。視頻中的三個故事,無一例外都泛濫着男權主義和白人救世主的情結:來自文明世界的白人男性,拯救着第三世界被有色人種暴政所蹂躪的弱者。在主線天安門清場中,唯一的焦點是中國軍人的野蠻,學生、工人和市民的抗爭徹底缺席,核心的群眾運動被當作了模糊的背景版。不了解背景的觀眾,大概要以為當年現場只有歐美記者在記錄,是他們與各類邪惡政權的搏鬥,才保證了記憶的延續和歷史的真相。
這樣的敘事,套用在任何與歐美社會密切相關的運動上,一定會遭到集體抵制。即使刨除其中的種族主義色彩,將政治抗爭商業化的做法也常能引發社運團體的不滿:2017年,百事因為在廣告中浪漫化Black Lives Matter,洗白警察暴力而引發爭議,最後被迫撤回視頻。今年初,吉列的超級碗廣告以 #MeToo 為主題批判主流的男性氣質,引發保守派抵制的同時,也被進步派批評是消費嚴肅的社會運動。
相比百事和吉列的自由派小清新氣質,萊卡廣告不僅粗暴地商業化了流血抗爭,而且幾乎每一秒內容都準確踩中了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雷區」。這樣的廣告居然出現在2019年,也正是因為六四並不被歐美社會的媒體精英認為是當代進步運動的一部分。恰恰相反,它和那些發生在中東的民主抗爭、拉美的土地抗議、非洲的族群衝突等,一併被歸為「原始的叛亂」。這些運動所爭取的民主、土地、食物、免於恐懼的自由⋯⋯被認為是西方社會早已經擁有的。後者國土上發生的種族、女權、環保、勞工、移民的運動,才是更加「高等文明進步」的後物質主義鬥爭,才適用於更高的道德標準。在廣告策劃者看來,那些連選票都沒見過的抗議者們,大概沒有資格進行更具批判性的討論。
可惜的是,中國大陸社交媒體上用戶對萊卡的反應,只有辱華和反華兩個極端,缺乏任何對資本、種族和性別的反思。儘管這些討論不能代表大陸的公共輿論,卻能反映出關注六四這部分網民群體的平均價值觀。他們眼中的民主單薄而偽善,已經和當前的時代產生了嚴重的裂痕。
從直接的後果來說,中國用戶越是不在乎政治抗爭的媒體呈現形式,六四就越是遠離當今與階級、種族、性別交織着的社會運動。歐美的商業和媒體力量,就越是可以肆無忌憚地複製建制精英的冷戰話語,把六四等政治抗爭的草根內核徹底掏空。就這樣,網民們得以與商業力量聯手,把六四議題逼進更邊緣的境地。
時代精神與八九歷史的反向重建
對民主運動有限的格局進行批判、解構、重塑,是將其與現實抗爭勾連的最有效方式。只有這樣反向的記憶方式,八九才能繼續存活在行動者如今更艱難、也更廣泛的日常鬥爭中。
如果說八九歷史與主流進步社運間的隔離是從來有之,那麼在主流左右式微,激進左右崛起的當下,這種隔離又被進一步拉大了。當1989年的Tear down this wall 變成了2016年的 Build the wall,當自由民主國家在危機前自顧不暇,對政治精英來說,那些國境線外歷史的「利用價值」就開始大幅貶值。而對崛起的民粹左右翼來說,它們的當務之急是本國的建制派,更不需要將別人的痛苦納入進來。
激進右翼支持文化衝突和種族隔離,反對政治正確,其意識形態決定了他們不僅不會關心中國的社運和民主化,甚至會嚮往當局的全面法西斯化;但理應國際主義的激進左翼對中國的遠離,則來源於1989的衝擊。歷史學者Max Elbaum在去年再版的書籍《革命在即》中,分析過從文革到八九六四等一系列事件對美國激進左翼的毀滅性打擊:六四鎮壓之後,左翼不再能夠只把蘇聯失敗的社會主義實驗看作一個例外,而是必須面對這條道路整體上無法走通的可能性。從90年代冷戰廢墟中走出來的新一代人,要麼徹底脱離了左派成為保守主義者,要麼擁抱模糊的「民主社會主義」概念,極少數堅持下來的人,也變得更加本土主義,鮮有關心國境線外的歷史沉浮。
從此,中國在左翼社會運動場域中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激進左翼往往避免觸碰中國民主運動的話題:為中國政權背書當然道德上不正義,但批評中國又會被添油加醋成支持資本主義民主。於是,保持沉默成了一種妥協的結果,人權議題繼續被建制精英所壟斷。相比關心中國,在巴勒斯坦、委內瑞拉、巴西等問題上發聲站隊,才是歐美左翼定義自身的最常用方式。
相似的尷尬也存在於學術圈。正如駱斯航的總結,1989年的天鵝絨革命導致了學術界自由主義霸權的確立,馬克思主義被整合進了建制學術體制,成為諸多政治理論流派中的一員。不願意直面失敗的左派學者們,也往往回避討論中國社會主義的問題,更別說嚴肅地評價六四。一直以來,從激進左翼視角出發分析中國八九的學者寥寥無幾;少數的另類觀點,也流於大而化之的浮皮潦草。比如女權運動家、學者Silvia Federici早在上世紀末就評價到,六四是中國反市場改革、反資本主義鬥爭的偉大開端,而不單是一場民主運動,她更是希望將六四案例融合進她目前對共有概念(Commons)所做的理論思考裏。這種樂觀主義當然挑戰了主流論述,但也只是學術左翼為了反對而反對的一廂情願。Craig Calhoun就曾經批評以湯普森(Edward P. Thompso)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誇大了勞工階級的激進性,認為他們筆下萌芽的階級意識,僅僅是起於草根的保守思潮對工業化的本能反應。普通人並非天生的變革先鋒,反而更容易成為民粹右翼的後備軍。
把歷史的解釋框架一百八十度對調,並不是打破單調論述的最好方式。如果說建制派、主流媒體和自由派知識分子將一場社會各階層捲入,波及全國各大城市的大規模社會運動,縮減成一場單純的精英學生爭取民主運動,那目前零星的左翼觀點也同樣在反對前者的過程中,將話語窄化到了單維的層面,不僅沒有提供更多的分析深度,而且也缺乏對大規模群眾運動局限性的反思。
六四之所以能被自由主義話語所完全劫持,本就說明了它自由主義的底色。在20世紀的革命浪潮中,1989的系列革命(東歐劇變)潮畢竟不同於1968(全球反抗運動)和1979(70年代非洲獨立運動和伊斯蘭革命),不管後人如何將激進性的成分賦予它,它都不可能超出那個時代所能具備的歷史想像,它充其量最大程度地利用了已有的群眾自發性。借用社會學家Asef Bayat的說法,當前的世界只剩下有「運動(Movement)」,卻沒有「改變(Change)」的革命。社會運動喪失了激進的想像作為臟器,唯餘激進的形式作為骨架。當年的六四面臨着相似的歷史困境,時代打碎了其激進的嘗試。因此,它的價值不在於已經提供了什麼,而在於暴露出那些尚未實現,卻對當前運動至關重要的構想與目標。對民主運動有限的格局進行批判、解構、重塑,是將其與現實抗爭勾連的最有效方式。只有這樣反向的記憶方式,八九才能繼續存活在行動者如今更艱難、也更廣泛的日常鬥爭中。
新的聯盟和想像
未來的革命,大概會完全超越當前的策略構想和理論預言,以目前的行動者所意想不到的方式展開。
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面對右翼民粹的反撲,歐美本土政治的失序,六四將處在一個越發尷尬與邊緣的地位。在中國境內,它依然是每年一度的互聯網維護日、鍵盤抵抗日、公共知識分子抒情日。在國際舞台上,它是標準化的媒體和外交辭令,一種必須履行的國際人權上的「政治正確」,但也如同谷歌的每日Doddle般稍縱即逝。這成了一種循環往復的共謀: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國家短期內即使有什麼改變,也只是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大家心照不宣地重複着這個越發雞肋的紀念儀式,把心底的那份絕望努力掩藏起來。
三十年了又如何?到了第三十一年,關注又會漸漸褪去,等待下一個逢五和逢十。當年的抗議者和獨裁者會老去,情感維繫着的憤怒終究是老人們的抱團取暖。這是已經發生在墨西哥特拉特洛爾科屠殺上的遺忘過程,儘管有着學者和詩人的記錄,儘管有着民主轉型後更開放的政治氣氛,圍繞屠殺的大眾記憶也早已支離破碎。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着大大小小的災難,日曆上擠滿了對平民的屠殺紀念日,用良知、道義、普世價值來申明紀念的意義,並譴責普通人的沉默和反對,越發成為無力的辯詞。「失憶共和國」當然來源於對真相的恐懼,但它絕不僅僅是恐懼。「失憶」可以是一種對更有批判性論述的呼喚。
把遺忘歸結於普通人的不作為,是行動者所能做的最壞的決定。大眾是聯合的對象,精英的「好意」才需要被謹慎對待。今年伊斯蘭革命四十週年紀念日當天,特朗普發推譴責伊朗政權制造了「四十年的腐敗、鎮壓、恐怖和失敗」,並未經授權使用了2017年末伊朗攝影師Yalda Moayeri拍攝的著名照片:德黑蘭大學抗議現場一名舉起拳頭的女性。Moayeri隨後憤怒地表示,這張照片是獻給伊朗人民的,而特朗普盜用了她的作品為自己的政治議程服務。她樂於見到這張照片成為自由的象徵,但絕不希望它是美國外交政策的籌碼。Moayeri的表態代表着新一代威權國家的行動者需要學習的不卑不亢:在利用建制力量的同時,堅決拒絕自己被反向利用。為了打破記憶和動員的瓶頸,新一代人需要有獨立於建制力量,重新搭建運動聯盟的勇氣。
當然,這種瓶頸指向的也可能是一種積極的斷裂。未來的革命,大概會完全超越當前的策略構想和理論預言,以目前的行動者所意想不到的方式展開。它既可能繼承,也可能完全拋棄掉1989的遺產。但不管怎樣,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基於「改變」的革命,它一定會打破國界和運動之間的隔閡。而必然會被另一個未來甩下的我們可以做的,是移除那些維護着隔閡的既得利益,不論他們習慣戴着威權還是民主的假面。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world/tiananmen-protest-china-campus/
我最近在Reddit上一直刷到坦克人的照片,一開始還樂呵幾下,後來就順手點了unsubscribe... 這些人對六四簡單化/抽象化得都有點過分,回覆區都是清一色地「華為」「中國政府」之類的評論了
寫得挺好的呀!
覺得這篇文章精準地點出幾個六四論述面對的困境,比如其工具價值的擴大、六四經驗作為抗爭反思的缺乏、以及面對極右派崛起的困境。
雖然不是全面認同文中提出的想法,但作為對主流六四論述的反思,我覺得有一讀的價值。
什麼國際主義立場?怎麼國際主義?這才是需要重點論證的吧。請說,我聽着。
作为在冷战末期的话语中出身的自由派,传统的中国大陆自由派最麻烦的一点在于,他们甚至不理解自己在自由主义传统中的谱系和位置。他们误以为自己掌握的自由主义版本就是自由主义本身,是绝对真理,是人类社会的最终理想,而这个理想已经被西方所实现。在这样狭隘的认知之下,他们实际上已经极大地丧失了历史想象力和批判性。
看到评论区很多自由派完全没有理解作者意思和立场的基础上就给文章扣“民族主义”的大帽子,虽然在并不稀奇,但也十分令人失望。这正是和作者在文中试图指出的问题相联结的、当代中国自由派的困局——他们已经丧失了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西方自由主义建制派势力的能力。只要有人指出西方自由主义建制派看待中国和对待中国的方式有问题,他们就认为这是“民族主义者对辱华的条件反射”。作为一个美国留学生,我可以说美国本土自由派对于美国自由主义建制的批判意识比中国自由派可是高多了。就算你们作为自由派,缺乏对于后殖民主义等激进左翼视角的了解,也请起码读出作者的明确的国际主义立场。
感谢作者和端。很高兴看到一篇从激进左翼立场审视六四记忆的文章。
很有启发性的文章,谢谢作者和端。
我是NYT的拥趸。作为美国媒体届自由派的代表,NYT也经常报道中国的公共事务。但看的多了总感觉有些缺失,含糊来说,像是缺少了一些”温度”。而本文一定程度上解答了我的困惑。
诚如文章所言,欧美主流传媒与多数民运人士谈到天安门事件更多的是用民主专制二元叙事来符号化这个运动。这种表述是在人为制造不同国家公民运动的区别,是对当年抗议民众努力的一种消解。这种符号化,亦或者像作者所言的”他者化”只能让六四的意义贬值。
将这次运动融入现今仍充满活力的各种进步运动之中,这种对整体叙事重构的想法,非常有启发性。Me too, Black lives matter, 乃至茉莉花运动本质上都应该一样在当代进步运动叙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才是进步派能团结一切力量来争取权益的武器,也才能让当年广场上那批最有前途最有才华最有理想的年轻人的牺牲没有白费。
說白了點寫這篇文的人和贊同這篇文的人無論死多少人當事者有多痛苦對你們來說還是不及「我自己」感覺好像身為中國人被指責的不適,但本來民不民主就是自私與樸素正義感間無限鬥爭的結果,已經民主的國家也會因自私多了而墮落,這也是人性。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精神上的弒父本來就是最痛苦的,指責外侮是膝反射也被早已收納到國家敘事之中,但有些路只能自己走過。
資質駑鈍,看不出這篇文好在哪裡,或許這只有把「中國人」和「外人」都各當成鐵板一塊的中國人才看得見的新高度吧,但講到「中國人」的細緻差異又只有中國人自己能說,只是本文作者選擇不說。於不在這脈絡無法共感的人來說,這篇文所規避的問題比點出的多太多,但推敲成文邏輯歷史脈絡,倒或許很能安慰到不管講到什麼禁區總受傷尷尬的當代中國民族主義情緒。這讓我不是很正確的連結到對早期同志來說BL作品沒有歷史重量,但世紀初長大的同志不少是看BL作品啟蒙長大,兩代同志因年輕人在還沒學會批判年代就內建情感,在BL作品看法就有很大分歧。80年代末樸素正義感的年代或許已經過去,現階段安撫對國族身分既想驕傲又總感到尷尬,以中國年輕人為主體的情感政治,或許也是滿重要的 吧
作為媒體文章,作者提出的見解,有刺激思想的作用,尤其是「六四」在全球(其實恐怕是主流西方)抗議意象的位置,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觀點。
但是,文章有把各種不同類型的語境混和在一起,剩下的語境恐怕只能用一個極為抽象的「全球」來概括,如果再把這「全球」視為出路(例如「六四」融合階級、種族、性別交織着的社會運動),除了是一種樂觀與失落混和的左翼調子,更難令人感到所指為何。建議作者把自己的語境,實踐及論述場域,更清楚地闡述。否則,對任何特定的語境都並不公平。
就以香港為例,支聯會的制式化悼念,背後既有香港泛民自由派的政治動機、道德遺產及動力,但它也讓民間挪用、得到激勵與爭議。我經歷及目睹這三十年,在這個小城,八九的確「繼續存活在行動者如今更艱難、也更廣泛的日常鬥爭中」,許多人讓八九改變了他們的一生,也改變了他們的政治生命。即使是最主流的媒體記憶,在過去十年也有作者所言的草根化。至於中國大陸,在我極為有限觀察中,我也看到零星而隱晦的效應。
作者有些批評,也許對海外民運人士頗為切中要害,但也該更具體地評議,否則也有點不大公允。
誰困住了六四論述——短評夕岸六四圍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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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論述往往天然佔有最多的道德資源,自動站上人類進步價值的山巔。因為「壓迫」永遠是錯誤的,「反抗」永遠正確。只要能找到合適的對象,「批判」永遠是痛快精彩的,特別是應用理論框架和概念來針砭現實所獲得的智識快感與道德優越感。可是,過度的「批判」不僅走向作者自己所批評的「議程消費」和「符號化」,更指向對六四死難者、倖存者、和同情者,其苦難的輕描淡寫和其努力的刻薄諷刺。
三十年來,真正圍困了六四論述的,再顯然不過,是屠城六四的那個極權。而作者念茲在茲的歐美資本主義建制派精英與霸權結構對六四的不真心利用,是次要的。只強調一種次要的困境,進而要求六四論述融入當今歐美左翼社運議程去脫離這樣的困境,而輕描淡寫對六四精神的紀念真正困於「遺忘」和「放棄」,這或許是對六四論述的另一種「圍困」。
誰困住了六四論述——短評夕岸六四圍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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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眼中的洪水猛獸是當今歐美世界建制精英及其壓迫與偽善,具體展現為文化心理上的「系統種族主義」和資本主義民主制度建立的霸權結構。作者認為,正是這些洪水猛獸消費六四,對內為其反動的政治議程服務,在外證成對落後中國的「精神勝利」。於是,紀念六四進退維谷,甚至「等同於承認歐美政府的合法性」、「最終也只是為了美國等國的國內政治或外交政策服務」。
可是,我們做一件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多大程度上需要活在他人的眼光中?甚至說,活在自己揣度的他人幽暗心理中?我們自己沒有人性幽微之處嗎?難道只允許道德完人來同情、支持、幫助我們的事業嗎?或許,更為寬容也更加現實可行的做法是,團結一切我們可以團結的,直到他们不能再被團結为止。任何倡導與呼籲的實際行動必然伴隨交換與妥協,就算某些歐美建制派精英消費六四,六四的紀念者與同路人不能反過來利用對方為自己的議程服務嗎?在複雜的國際政治賽局中,六四倡導群體作為民間的、弱小的一方,不能一味逃避或者批判,要有智慧地去博弈。縱橫捭闔,或有所獲。
退一步講,回到六四歷史現場,學生和市民的表現,恰恰是作者所講的(西方中間派和精神燈塔主義認為的)反面。討論與紀念六四,不是「貧窮文化」的例證:中國社會本質上懦弱奴性,叢林法則,缺乏民主文化的教養——是這樣一群精神貧困的人民造就了獨裁的政府。恰恰相反,六四告訴我們,中國人值得民主,願意為民主犧牲。追求民主是一件高貴的事情,紀念六四就是提醒人們,要把這件高貴的事做下去。僅用鎮壓前夜侯德健先生在廣場演唱的一首歌曲:
愛自由的人們
張開我們的翅膀
有良心的人們
敞開我們的胸膛
為民主的人們
團結我們的力量
醜陋的中國人
今天我們多漂亮!
一切…都靠我們自願…
一切…就在我們眼前…
誰困住了六四論述——短評夕岸六四圍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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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遺忘和極權鬥爭的漫長時日中,常識需要反復地被重複。是的,在作者看來,可能六四這樣自由主義式的常識反抗與長期悲情的苦難紀念並不時尚也不進步,在今天的歐美進步左翼社運圈里顯得落後,甚至勾連出一種中國人不爭氣的自艾情愫。要祛除如此悲情,讓歐美印象中的中國社運也酷起來,處於世界媒體鎂光燈下的六四,亟需融入當今歐美左翼社運的議程訴求。果真必要嗎?這不會有危險變成對六四的另一種消費,甚至是扭曲?這個世界充滿了壓迫與苦難,以複雜多樣的形式,無時無刻不在各地發生。可是,因此我們就必須要求六四去承擔對抗其他苦難的道義責任嗎?還是說,這樣的道義責任和可能的連結,應放在六四自身的道義責任與反抗主旨之後呢?
提出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接著說了通篇的廢話
抱歉,我其實沒看懂你的話。簡單來說,香港人對六四的態度是有變化的,不能一概而論。說他們根本不關心,也明顯與事實不符。僅此而已。
至於香港人的身份歸屬,可去matters看梁啟智的《香港第一課》,他以問答形式系統梳理了內地人容易感到困惑的問題,其耐性我很佩服。
餘者不贅。
@Fai 我是昨天那个说“确认没人真的关心”的那位。后来又重新考虑了下,其实站在港人的角度,我觉得纪念符号价值是很有意义的事情。香港人莫名陷入一种身份的剥离感、无寄托感而言,中共威权统治无疑是一道枷锁。不像大陆人(我们大概真的已经只有沉溺一条路),你们既然还有话语空间,为什么不可以去质疑和反思,难道所有人都要变成长篇报道的研究者才算合理?一个普通人受到了精神的创伤,不可以用纪念六四的行为去创造意义吗?我觉得 似乎是合情合理。也许所用的话语是鲜明的意识形态对抗和站队,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两立?首先港人对身份价值的迷茫和诉求无疑也是需要考虑的。
你說我啊,我只適合在評論裏搭腔,是個換了地方就拉不出X的人。但謝謝!
@Fai 講得頗有道理,若您有時間興趣,是否也可將觀點整理成一篇專文回應?這樣更多的人會看到您的想法。
這篇文章試圖點出中國外面的一些人,也許並不是真的都用很好的方式來看待64,但又怎樣了呢? 中國裡的人甚麼都說不出口,為甚麼還想站在高點來批評別人呢?
读完此文,颇有“何不食肉糜”之感。作者所言确有可取之处,但要等到大陆可以公开讨论六四之后。
針對救中國的事,香港本土派覺得救不了,香港只能自己管自己,背後的理由自然不是平等以待,而是中國人無可救藥。這或許才是作者批判的救世情結的反面。所以,我是相當相當同意作者的說法的,不是你去救他,而是你要和他一起來救自己。
作者小心翼翼地談左翼,我自己的想法比較右翼,就是基於共同利益的結盟。尤其指中港。這是真正把兩廂拉到同一個水平上來談。
要說彌賽亞情結,覺得在道義情感上必須出手相助,與作者所說的以對方為參照而突顯自己高人一等,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當然,我也不排除有人是後者,只是一概而論,我以為,是對「香港人」的平面化處理,不公平。再加上近年越演越烈的中港矛盾,歷史的多層次和立體就容易被一筆劃平。讓那個叫「海外」的東西變成容易取消的對象。作者提出異議,我是贊成的,但也提出我的憂慮和必要的補充(自以為)吧。
引我自己的第一個留言
燭光晚會的情感操演不足以蓋(概)括「六四如何被香港人記憶」這個命題。
作者站在中國人的立場揭示六四如何被記憶。我只站在香港人的立場給予補充。
我希望這句話足以表明我是明白文章的主角不是香港的。
另,我一直用的是「片面」「固化」。尤其是當這種處理引來偏誤的「共鳴」時,我覺得應該要指出,否則會帶來(進一步)「分化」。要說我有什麼要「關注」的地方,這就是。不是你說的「香港一直正確」。
而民主歌聲獻中華也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香港不是像王丹說的那樣「一直就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
「但你又單單只維護香港,又「不關注」「沒參與」大陸人可能有的感覺跟困惑,那你在意的到底只是香港「正確」,一直「正確」,不容置疑。」
老實說,我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個說法,只能說有點孩子氣。困惑是透過認識不同的側面來釐清的,不是靠別人的關注。我能做的,是補充側面。
支聯會不代表香港,香港人自己對支聯會的批評並不少,近年也已經有脫離支聯會自立門戶的紀念群體。至於六四怎麼在香港傳承,又怎麼會是支聯會能夠概括代表?
你自己還是忍不住要把支聯會等同香港,把香港等同海外,我批評的恰恰就是這個做法。你批評人家符號化六四,你自己有沒有反向符號化那個叫「海外」的東西?
香港也並不是文章主要的批判對象啊。。。
有關香港的部分,主要講支聯會的agenda如何有問題,而這種agenda就是「紀念」通常的形象——民主香港救中國,或說,民主世界救中國。香港人的真誠值得一書(文中用字),但難道就不可以挑戰這種僵化、內卷的議程和關注點?而這種議程和關注點,恰恰就是文章批評的海外論述的慣有思維和特色啊。
我理解批評海外論述跟批評支聯會議程,是一體的。文章的重點,是講海外簡化+商業什麼的利用,導致對六四主體、社運本身複雜性的抽空,根本就不是圍繞香港在批評。
但你又單單只維護香港,又「不關注」「沒參與」大陸人可能有的感覺跟困惑,那你在意的到底只是香港「正確」,一直「正確」,不容置疑。
有的留言者更提到大家就是想把中國塗黑,更是南轅北轍了。基本上,文章提到的不是對六四的「誤解」,而是基於自身利益「利用」。這點看法放到香港,我當然要反對。
這篇文章最大的問題在於把一個相對於中國人的、叫做「外界」的東西同質化處理,這種處理剛好偶合「大陸人的感覺」,鞏固了「外界就是把我們當成次等來處理,缺乏真誠」的斷見,這一點評論裏有很多旁證,也是我覺得最讓人遺憾的地方,並且覺得應及時指出,以免偏誤「越行越遠」。西方世界的部份,我沒研究不評論,但對香港,則有頗嚴重的偏誤,下面不少人已作補充。
如果你是要談「感覺」「迷惑」值不值得一提的問題,我不參與,也沒想過。大概,也沒什麼不值得的理由。但這個叫做「大陸人的感覺」的東西似乎不是文章的中心論點。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想也不是作者的主要意圖。
談「聯合」「分化」,是針對作者自己提出的「聯結」意旨,他同時也談到外界對「六四」的簡化處理。則我是不是能說,要聯合,首先是不要簡化?那麼簡化「外界」引起的「感覺共鳴」,又能達到作者意圖的「聯結」嗎?
你提到我拒絕被挑戰的「觀點」是什麼?
倘若是指六四的紀念方式,我覺得他挑戰得好。
難道大陸人的感覺不重要嗎?一個個體的感覺不重要嗎?文章能引起這樣的「共鳴」,不正正說明海外的六四論述缺乏了些什麼?親歷者的經驗當然是歷史的珍貴留存,但現代人在理解、感受六四問題上遭遇的困境、迷惑難道就不值一提?作者要指出的,不恰恰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困境和迷惑?
至於文章是起到了聯合還是分化作用,那真是智者見智了。我知道的是,假如一種觀點拒絕挑戰、拒絕反思,那就會跟別的觀點漸行漸遠。
一篇文章確認了「我一个大陆人不觉得他们是在关心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就像作者说的,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情绪认同」這樣的看法,真是讓人遺憾到極點。多少篇親歷者的證言都無法匹敵一個人「想看到的東西」。
文章的重點還是帶出「左翼觀點」的運動繼承,Metoo之所以被作者視為中國本土社運的超越之舉,恰恰是因為它連結了世界範圍的弱勢。但由於某些觀點的片面簡化,這篇文章做到的不是「聯合」,而是「分化」,或被利用來鞏固「分化」。
沒理由要求一篇文章做到一個專題才能做完的事吧。本文釐清了很多六四論述中的問題啊,假如我們不逼著自己去思考,去看見這些盲點,我們除了每年陷入一次集體情緒中,還能有何作為?更廣義地說,這篇文章根本已經跳脫了六四事件本身,沒有要為悲劇歸因,也不是要冷眼旁觀弱者啊,這已經是一種左翼思想,對於社會運動將要如何進行下去,我們如何返回歷史去攫取經驗,所提出的一些思考和挑戰呀。
我是很好奇,這裏不止一個人提到「缺乏深度反思的符号化得宣传中」,到底你口中的符號化是什麼?要怎麼做才是不符號化呢?而牆外的諸多民運知識份子們怎麼就有了「為中國民主培育土壤」的義務了呢?如果要談義務/責任,在中國本土的人又理應篇負哪些責任呢?
「愚蠢的民眾」包括你本人嗎?
很多在墙内压抑过度的网友们,港澳台的大陆迫害妄想者们,恨不得在墙外把世界地图上的那只公鸡整个涂成黑色。敌人的敌人便是他们的朋友,于是无比认同特朗普和达赖。他们与他们嘴中的墙内的犬儒主义者们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缺乏独立思考的人。而可悲的,是墙外的诸多民运知识分子们,理应更加理性,为中国民主培育土壤,却也常年参与甚至主导一轮一轮的,缺乏深度反思的符号化得宣传中。纪念是必须的,历史不应该被遗忘。但是,因此而反对墙内的一切,只知道奔走呼喊着中共是邪恶的,民众是愚蠢的,救不了中国。
補充昨天留言所說的「忽略香港的聲音」。五年前,傘運期間,讀到本文作者夕岸這篇〈過去的力量〉,當時頗受啟發。作者當年勾連六四和傘運的連結,讓我意識到歷史記憶的重要,還有香港的位置。然而這篇文章似乎更多地在批評西方國家的主流論述,正如@Tautou指出的,「許多書籍也有在探討、重塑這場運動的問題,今年六四三十週年報導,許多親歷者也在反思其中問題」。不論《六四30 我是記者》系列,還是《新聞刺針》連結台灣、香港、緬甸、韓國、內地討論民主之路,都超越了西方主流論述。此文沒有給這些聲音以位置,有些失望。〈過去的力量〉https://gravitysworm.com/post/98696997282/%E8%BF%87%E5%8E%BB%E7%9A%84%E5%8A%9B%E9%87%8F
@duoxxx 蘇聯有震壓過,最終也解體。所以震壓推不出必然能阻止解體的結論。至於中東的「亂象」,沿用閣下的邏輯也很易解決,獨裁的一方放棄了,不就沒「亂」可成?
看到苏联解体,伊拉克叙利亚的现状,我坚决支持中国政府平息暴乱,暴乱组织者是美国特务,慕洋犬
認同他對某些事件解讀面向,但不太認同他主要批評時所採取的大方向。令人擔心,就運動一定要有成果一說,邏輯上這已經肯定了有一個概念上既定的目的地,這目的地是一種社會形態?政治觀念?理想鄉?若沒有到達目的地,就要運動至到達那種理形為止?一個批評可以義正詞嚴,慷慨激昂,論點清晰 ,有洞見,有邏輯。可是一場運動,當中渾和了多少人,多少意見,多少背景?而這些當中的差異程度又有多大呢?他們對成功的理解的差異有多大?然後是否要強逼他們認同某一人所決定的某一目的地呢?而這情況又是否很熟悉呢?我相信歷史已經說得很明白,有理形目的地主張的運動,往往變得恐怖,只因為他一始就是不包容其他結果的可能性。我相信要捍衛的是多元的價值,而不是任何既定的成功。
@TweenyWeeny 每一場社會運動都會帶來很多教訓。關鍵是,政權願意去直面真相和教訓嗎?
頗不認同這篇文章的觀點:
1. //正是因為它是一場失敗的,以血腥收場的民主運動,它的抗爭過程與經驗被理直氣壯地省略。值得討論的問題似乎只剩下國家的暴虐與遇難者的正義。連高層的權鬥,都看上去比群眾抗爭中的智慧更能吸引觀眾的注意。//
許多書籍也有在探討、重塑這場運動的問題,今年六四三十週年報導,許多親歷者也在反思其中問題,很少人完全認為這場運動理直氣壯什麼都對——經歷過運動的人都知道,運動都是非常複雜問題眾多的。
「值得討論的問題似乎只剩下國家的暴虐與遇難者的正義。」請作者少用這種冷眼旁觀的諷刺,太恐怖,不是「值得討論的問題只剩下XX」,而是六四一天被政權封鎖,一天沒有完全見光的情況下,這個問題最值得強調、重申,重要的事情說30年也是重要的。我不知道作者是否有勇氣去和天安門母親面對面說自己的觀點。
2. //除了建制話語的圍剿,對六四的紀念本身,也在加速使其成為一段死掉的歷史,既沒法和中國當前的思潮與運動形成呼應,更沒法與其他地區的社運產生任何積極的聯繫。//
完全不認同造成這種局面的是「對六四的紀念」本身,造成這種原因的還是黨國的高壓、掩埋六四真相,不斷收緊的政治氣候。其實在六四之後,將之與在地社運結合的嘗試,在內地和香港都有發生,但因為種種打壓,越來越難走下去。作者最後反而將一切悲劇的原因歸咎成「對六四的紀念本身」?
3. 同意目前對六四的悼念有諸多固化之處,但很相信如果有一天,黨國直面這段歷史,去開封、面對,各種多元的反思、爭吵、悼念多元,更豐富多元的「真相」,一定會紛繁複雜地呈現在我們面前,不要因為強者更強,就開始嘲笑弱者無能吧。
我就是被歧視的,關心都不是真誠的。這就是牆內人新的G點了。
好文章,跳脱了以往符号化的批判框架,站在更高的高度看六四。尤其莱卡那一段,说得真好。这才是付费看端所希望看到的文章,墙外最不缺的就是符号化的批判文章。
要理解事件面貌 理解对社会运动的反思 可以去看看赵鼎新的博论,当时看完就失语了。相比经验更多的似乎还是教训。
看完了,再次确认了,那些点烛的非运动亲历者的大陆境外人士,他们真的关心吗?我一个大陆人不觉得他们是在关心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就像作者说的,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情绪认同
这篇文章 讲的还是希望
真的,反對權威是需要體力的。這不是比喻。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同学和政府对于五四的态度。每次同学提到这件事就像“炫耀”死亡人数,说着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算了你也不可能知道这些酸话。政府每次将五四和马克思绑定在一起,说着什么先进爱国的陈词烂调,无非就是佐证自己是历史先进的代表,而六四只被这些同学拿来反共的旗帜,六四已经被我们自己传承时利用了,更何况国外的。最悲伤的是我父亲亲身参加八九学运,跟我讲他参加时绘声绘色(他是武汉人,在武汉参加的)也痛批中共。但是跟他提到民主,提到互联网管制时,认为境内人素质会偏低,不能开放。我说这个权利不争取等着政府送给你,他就不做声了……我知道学生时代愤慨的他已经死去,我们或许终究这样。但未来社会学子能够较好从我们逝去的愤慨中传承这份接力棒吗?还是变成面对六四只感慨死了那么多人,然后当故事讲给其他人听的悲剧。
好文章!对六四在当下社运场景和历史记忆中复杂而尴尬的位置分析非常到位!
對已備受打擊的民主運動進行結構,還甚麼「反向記憶方式」。。。只覺這篇文章通篇讀下是個長篇大論的荒謬。端傳媒竟然會刊登這樣擾亂視聽的文章,沒有其他更值得刊登的文章了嗎?是令人失望。
與那些用同樣的力氣去對付強權,或真實給予民主運動建設性意見的文章相比,這篇文章顯然不是甚麼使錯勁,我讀到的是通篇的存心不良。
好文!讀了好幾遍!
立场先行太明显了吧,看似很正确很能引起深思,实际上给本就模糊的六四历史叙事增加一层遮蔽。
再者,恐懼正來自封閉,這能說是恐懼者的責任嗎?則你的「等大家不恐懼」不是很好笑嗎?
同一篇東西,能踩中不同人的雷點,自然也能踩到不同人的G點。
徕卡广告那段发人深省。另外,希望在中国当局不断抹杀六四的存在的同时,我们要努力留下蛛丝马迹。而且要思考,我们为什么要纪念六四?别让纪念六四成为走过场。
日子過得好些,就懶得關心村中惡霸的惡劣行徑,還得到處替自己的想法找說詞,讓自己過的更心安理得
偶然聽到別人提起,還能理所當然地嫌別人想的太多,說得太過
yinghuqi:別等,不會來。我不見封閉可以帶來開明的。你說的那些,可用兩個字總結「控制」。
这篇写的真的太棒了,花半小时细读
能自圓其說,但實在忽略了香港普通人的位置
並非完全贊同箇中觀點,但非常感謝這篇文章,重新打開了六四事件的論述和思考空間。不然六四紀念已經博物館化,甚至殭屍化了。
读完之后受益匪浅。最近接触了一些八九的文字和影像资料,感受是很复杂的,运动中的学生精英阶层只是被更多普通百姓市民们支撑起来的最外层而已,更广泛城市市民阶层的反抗是基于被伤害的学生、被人民政府和人民军队暴力伤害的情感受创等这一类朴素的本能式反馈,还是更深层的社会问题,我没有看到足够的资料,而主导了大多数故事叙述的这些学生领袖在逃离国家之后的很多作为也和“爱国”相去甚远,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政治上的刻意抹黑。我看当时的事件,国内引发的动荡是已经威胁到国家的安全和稳定了。所以,很高兴看到这样一片立场中立、剖析透彻的文章,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这个事件。
说“如果怎样”就“一定会怎样”的,好歹有一些科学精神,别拿消极案例来当作必然,何况还没比较文化、社会上的区别——反倒是你不谈天鹅绒之后正面的案例,更显得你别有用心了。
謝謝這篇文章,誠懇地寫出了目前六四紀念被狹隘國族情緒綁架的危機
楼上某人:请不要恐吓人民。
分裂内战、民不聊生不是六四“成功了”,而是“六四”失败了。八九民运成功了的话,腐败肯定会减少、透明度会加强、中外关系可以更友善、社会之间的互信也会提升。
俗话说得好
键盘时代的托派,连键盘都掏不出钱来给年轻人买,更别说是安身立命的枪了
命都保不住,怎么“革命”?
六四成功了,中国就要分裂内战,外国势力介入,民不聊生,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文章👍
別說現在由中共主政的中國,哪怕他日中國重光,也還是要面對同樣的問題。就算在中國本土,也存在記憶進入體制或被消業消費的局面。
社会分工里,对这类问题的叩问、敲打是专门需要有人去做的,也许是媒体,也许是其他一些声音或movement。而中国的国情实在是复杂,人口众多导致哪怕是一块极小众的领域都拥有可观的基数。在整个国家贫富差距如此之大、地区发展如此不均、社会秩序堪堪建立的当下,我认为中国面对这些“高级”领域的叩问暂时是没有功夫理会的。这是下下策,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唯一策。30年前的确是做错了,待到中国的普遍民智可以承受历史的沉重而不是无谓地恐慌,待到各方势力有心利用也不会分裂或煽动无辜又激动的群众,我相信change就会发生。
當然,排除對香港有點「自我中心」的解讀,我還是覺得文章點出了很重要的問題。
概括
六四的記憶主體本是中國人,不是全世界受壓迫的人。在主體缺席的情況下,六四以融入商業及民主政體既有體制的方式留存,那不叫記念,而是存活。說到底,責任在中國人。其他的都是高標和理想主義,你要怎麼去要求別人為你或以你想要的方式來記住你本不該忘記的東西?
而香港的紀念,說是一種與西方民主世界同構的精神勝利法(西方世界怎麼精神勝利我沒研究不評論),未免有失公允。六四燭光本來隱含「中國人沒有能力去記憶的東西,我們有責任記住」的意思(在文章裏被歸類為自我標榜的意圖?我不排除,但也不鼓勵國人一直往這種方向解讀和簡化他人),一開始是基於民族感情的責任意識,抵抗民族主義是近年的事,作者對香港的解讀已然片面和固化。作者自己不就示範了外來者如何理解「我們」的隔閡?燭光晚會尚如此,何況六四?
六四有沒有更進步(更左翼?)的紀念方式?或者該不該以更進步的方式傳承?這我覺得是大家都要面對的問題。而香港尤甚,因為六四是整個融入到社會運動中的部分。燭光晚會的情感操演不足以蓋括「六四如何被香港人記憶」這個命題。
作者站在中國人的立場揭示六四如何被記憶。我只站在香港人的立場給予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