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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美國聯邦法官叫停特朗普政府對哈佛外籍學生入境禁令的同日,一名畢業於哈佛大學的中國女生發表一場呼籲團結、打破分裂的畢業演講。演講引發認同、讚譽,但也在兩國輿論場掀起巨大爭議:一端質疑其「天龍白左人」,一端則指控其「中共大外宣」,中方美方、左翼右翼、精英民粹競相揮斥,演變成一場跨國、跨派別的輿論混戰。
「那個關於世界彼此連結的承諾正被分裂、恐懼和衝突所取代。」5月29日,身著學位服、披戴中國傳統服飾雲肩的蔣雨融在哈佛大學畢業典禮上發言,「我們開始將那些思想不同、政見相異或信仰有別的人——無論遠隔重洋還是近在咫尺——不僅視為謬誤,更錯誤地貼上邪惡的標簽。但世界本不該如此。」
時值特朗普政府以「美國優先」炮轟美國精英高校,無論是「團結」的主題,還是「哈佛畢業生代表中首位中國女性」的身份,都讓蔣雨融的演講頗具象徵意義。與之呼應,哈佛校長艾倫·加伯(Alan Garber)也在典禮演講中為哈佛的國際化立場辯護——「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今天畢業了。」他重複這句話,「來自世界各地。這正是應該的樣子。」
數據顯示,哈佛大學目前約有6800名國際學生,佔過去一學年總註冊人數逾27%。其中,約三分之一來自中國,另有超過700名來自印度。
據現場視頻,蔣雨融7分鐘的演講獲得約20秒的全體起立鼓掌。在Tiktok上,演講相關視頻的點讚量最高超過30萬,不乏網友留言「太有力量了」「聽得掉眼淚」「美國應該開始像她那樣思考——關注整個人類,而不只是美國」。
但批判隨之而來。最廣泛流傳的一條批評來自社交平台 X 的用戶 @amuse。「哈佛今年為什麼會選擇一位和中共背景非政府組織有關聯的中國人擔任畢業典禮致辭人?」該帳號稱,蔣雨融在演講中重複了習近平「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外交話術,而她父親擔任高層的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CBCGDF,下稱綠發會)「中國政府及中共有密切聯繫」。
據BBC報導,該帳號擁有63.9萬追蹤者,曾發布支持特朗普的內容,例如特朗普與黑武士對戰的特效圖,以及前副總統卡瑪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具性暗示的圖片。
被美國右翼指控為「中共滲透者」的蔣雨融,在中國輿論場上同樣遭遇質疑。演講發酵後,蔣在微博開設帳號,表示希望通過公開發聲「爭取公共話語空間」。然而,多條熱門評論語帶嘲諷。其中一則獲得超過9000讚的評論寫道:「中國學生爭取話語空間,原來爭取的是白左全球意識形態投射空間,而非中國自己的道路理論制度文化話語空間。」
更多批評直指演講內容「假大空」,蔣的口音、姿態和表情也受審視。「她的面部表情特別不自然,眉頭緊皺,苦大愁深的樣子」,由在美作家二湘撰寫、發布在知名陸媒財新微信公眾號上的一篇評論稱,哈佛女孩的演講像是「一個拙劣的演員表演」,充滿「虛偽的善意」「高高在上的道德優越感」。
輿論翻湧,呈現出「左右互搏」趨勢:在美國,蔣被指為中共的代言人;在中國,她又成了受西方洗腦的白左精英;自稱「草根」者批評她擁有特權,部分精英群體則指責她虛偽。「這場風波非常特別,怪異、反諷、覆雜、吊詭,就像一團斑駁陸離的漿糊。」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劉遠舉感嘆。
一場演講,為何同時引發不同立場、不同思想光譜的強烈反彈?

精英和全球化的祛魅
對蔣雨融的不滿,包含了對哈佛大學為代表的精英高校的質疑:在全球化退潮與底層疏離感加劇的背景下,「地球村」「共同體」等話語已難再具動員力與說服力。
在美國這一輪高等教育震盪中,哈佛被視作「膝蓋最硬」的一所。4月中旬,面對政府要求進行校園觀點審查等深度整改的施壓,哈佛以捍衛「學術自由」公開拒絕。幾小時後,政府宣布凍結對其超過20億美元的聯邦資助。5月下旬,政府進一步撤銷哈佛招收國際學生的資質,哈佛隨即提起訴訟,將特朗普政府告上法庭。
儘管因公開反擊特朗普政府受到讚譽,但哈佛極力捍衛的價值——「全球化」——正面臨不斷加劇的挑戰。
大陸媒體人連清川評論稱,哈佛選擇了蔣雨融,實際上是明確選擇全球化。問題在於,在近半個世紀的全球化中,精英們收割了全球化的所有果實與榮譽,卻未直面和回應在全球化中受損的人的困境。「當蔣雨融和哈佛還在侈談全球中的眾生平等,動植物權益和綠色進步的時候,普通的公眾卻始終焦慮於通貨膨脹、工作機會和日常安全。」
來自不同地域的聲音,亦共同表達對這種「傲慢」和「忽視」的不滿。台灣《上報》總主筆李濠仲質疑:「她口中我們共同的人性,有無包含當初在街頭被港警打得頭破血流的香港年輕人?」社交網站X上,多條評論在演講下方要求蔣回應新疆、西藏議題;而在微博和小紅書上,不乏大陸網友批評蔣「自我感動」,認為真正推動改變的是「工程師、工人師傅、扶貧幹部」,而非「高高在上」的精英人士。
香港中文大學助理教授方可成在一篇文章中強調,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在項目設計上,就是衝著「網羅各國權貴精英」的路線去的。該學院以培訓各國高級公務員、吸納各國權貴子弟就讀為特色——其中就包括中國,它曾被稱為「中國高官訓練營」,吸引過紅三代「兔主席」等政治精英。該學院藉此獲得了顯赫的聲名與地位,但這種制度化的設計,不僅讓大眾產生一種「精英相互勾結」的觀感,也確實存在精英抱團自利的風險。
一個被多家媒體提及的插曲是,蔣雨融在咖啡館外接受美聯社採訪、談論她那場迅速走紅的畢業演講時,兩名男子在她背後突然爆發肢體衝突,混亂中,蔣仍在談論「人類興衰與共」的理念。儘管她事後澄清,當時已聽到爭吵聲,只是因記者未喊停而努力專注作答——這一幕仍被不少人解讀為精英「懸浮感」的象徵性場景。
「我覺得假大空的批評,某種意義上不是對於我文本的批評,而是映射了一種社會情緒。現在是一個大家對於宏大敘事非常疲憊的時代。」6月6日,蔣雨融接受鳳凰網專訪時說。她還提到,儘管遭遇謾罵,仍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鼓勵,「在全球化逐漸消退的時候,很多人心中還是和我一樣有很美好的想法。」

蔣雨融與特權的距離?
對權貴與特權的反感,是圍繞蔣雨融批評聲浪中的另一種底層情緒。剛剛歷經「協和4+4董小姐爭議」和「黃楊鈿甜耳環風波」的大陸輿論場,迅速將蔣的求學經歷投射為一套「天龍人」敘事:少數小圈層的權貴掌握稀缺資源,壟斷上升通道,「順風順水」進入世界頂級學府。
點燃上述想像的是一張在網上流傳的截圖: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曾公開發文稱,時任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周晉峰曾推薦長期志願者蔣雨融進入哈佛肯尼迪學院,蔣的父親蔣志明也對此表達感謝。公開資料還顯示,蔣志明為綠發會綠色未來科技發展專項基金執行主任。目前,在綠發會的微信公眾號和微博帳號中搜尋「蔣雨融」,均顯示無相關內容。
此外,據《哈佛雜誌》報導,蔣雨融來自中國東部城市青島,在英國卡迪夫完成高中學業,之後赴美就讀杜克大學本科,再進入哈佛肯尼迪學院攻讀碩士,這些都被視作為其家境優渥的證據。
6月2日,蔣雨融在微博回應「走後門」的猜測。她首先公開自身成長經歷,稱從小父母離異,父親長期缺席;初中就讀於青島一所普通中學,曾遭遇嚴重校園霸凌。她強調,申請哈佛時所提交的三封推薦信分別來自杜克大學教授與瑞士信貸的上司,並未使用綠發會的推薦信;學費則完全靠工作積蓄自籌,甚至因經濟拮据推遲一年入學。她寫道:「如果靠 NGO 推薦信就能進哈佛,那哈佛早就得擴招十倍了。」
在接受鳳凰網專訪時,蔣雨融進一步袒露了成長經歷:父母關係長期糾葛,和「給吃給住」卻忽視情感需求的養育模式;自己為了擺脫經濟依賴極度節省開支;以及公開講述校園霸凌經歷後,被母親要求噤聲,「你讓我和你弟弟,我們家裡人怎麼辦?」
在方可成看來,與協和「董小姐」事件不同,蔣雨融的求學經歷應該沒有真正的「黑幕」,但她背後確實擁有系統性的特權——現實中,許多同樣努力、同樣熱愛讀書的學生,並沒有機會像她一樣高中去英國、本科去美國。若在公開發言中對這些特權隻字未提、只強調個人奮鬥,彷彿命運的轉折全依賴於自己努力讀書,便容易引發反感;在階層日益固化的社會語境中,這種反感甚至會轉化為刺痛與排斥。
也有聲音呼籲理性看待蔣雨融與所謂「特權」的關係——她雖有關係托舉,但未參加高考,並未擠占普通人機會。劉遠舉舉例,真正無力托舉的家庭,是直到現在才有第一個大學生、可能還是二本的家庭;相比之下,那些家中已有多代大學生、收入遠高於人均千元者,其實早就在熟練運用自身的社會資本。他直言,不少批評者其實忽略了自身也處於相對優勢地位,且在言語上自相矛盾:「那些口口聲聲覺得自己是被損壞與被侮辱的,覺得自己路被擋了的人,可同時批判蔣的時候,又一口一個白左、聖母,信奉著社會達爾文主義。」
「國際政治的變化,脫鉤的進行,中國精英的孩子,可能再也不能去哈佛了。但這對一個西北山區20歲只有初中文化的男性來說,真的是好事嗎?」劉遠舉追問。
補:蔣是在一旁幫忙驅逐台灣人的。
樓上滿有意思的,如果能當蔣,那叫幸運兒,中國有多少比例的人能有她的體驗?高中就待在英國,大學在美國,碩士還是在美國,文中也寫了,這至少代表家境很好(她自己解釋的時候也沒說高中大學是獎學金,應該是自費)。何況中國網友對她不滿歸不滿,有任何影響否?
而且,她不是因為長著一張亞裔的臉被懷疑,她已經被網友揭露,當初台灣人在中國大使演講上抗議,被一個中國人使用暴力時,她也是站在旁邊幫忙的人。
其實主要還是想罵,想罵一個人還能找不到理由嗎?一群人在那指指點點蔣發言稿這裡不對那裡不對的樣子,頗有些頤氣指使的甲方指責乙方為何寫不出五彩斑斕的黑的感覺。真要是說了鐵鏈女,又會有人罵怎麼可以宣揚國醜;要是講了做茶葉,又會有人罵你又不是茶農只會做樣子。事實就是如今留美中國學生就是個高危行業,無論怎麼做,總是有人看你不順眼。美國一部分人覺得只要你長著一張東亞臉就必然是共產黨的間諜,不了解或者無視掉對於很多人來講留學是唯一安全地出國躲避獨裁的機會。而中國的一部分人,又覺得只要你人在美國就必然非富即貴,拿著國家機器從小灌輸的觀念,指責你吃著國家的拿著國家的還敢出國去當間諜。只能說現在人出一張嘴太容易,都覺得自己例外,沒人覺得自己有可能會是下一個蔣。
撇除中共大外宣的部分,蔣雨融的發言也很符合這群人的調調,谷愛凌不也是如此嗎?她的發言也是各種性別平等,希望自己能成為女性楷模,激勵更多女性等等,但她在乎過同時間被爆出來的鐵鍊女嗎?蔣雨融喊著她在乎每一個女性有沒有衛生棉,那她會在乎女性被拐賣、被鐵鍊拴著,還被政府打壓不允許聲援嗎?
中國這群權貴子女,利用全球化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擅長運用西方政治正確的語言為自己臉上貼金,兩頭好處都想吃,也難怪會兩邊都在批評。
全球化,眾生平等,動植物權益,這些topics 不是不能講,而是看以什麼角度切入。蔣小姐演講的最大問題一是空喊口號,避重就輕,給人以虛無感;二是戲劇化的語言動作令人覺得演得太假。這一切的根源在於蔣小姐並沒有真正接觸過她所描繪的草根人群,因此寫不出令人動容的實例。 我曾在一個NGO做義工,十年前就有中國高中生報名去貧困山區助學,報到時不但高中生本人來了,還帶來一個攝像和一個助理,最後真被她申請到了哈佛大學⋯⋯
蔣的爭議還有演說內容中對於個人自身成長經歷的質疑(校園欺凌,家庭環境)。還有疑似購買水軍流量等等……
「我們開始將那些思想不同、政見相異或信仰有別的人——無論遠隔重洋還是近在咫尺——不僅視為謬誤,更錯誤地貼上邪惡的標簽。但世界本不該如此。」
若果這是在說中國政府,而她又是真心相信的。她可能很少看央視以外的新聞,或者她對邪惡的標準異常地高,希特拉可能在她眼中也只是思想不同